辰时三刻,朝阳初上,露水初干。杨柳依依,微风拂面亦有春的气息。李慕尔夫妇一行出得城来,送完三里地,又送三里地,似乎还是没有想停下的意思。若晴早已把眼泪化成了线,间歇抽几下鼻子,却始终紧紧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江风望了望阿木扎的马队,又转向秦风,轻抬下巴示意秦风劝劝父母和若晴,但秦风似乎心事重重,没有回应。江风只得先向阿木扎作了一揖,然后翻身下马到李慕尔夫妇的马前,俯身下跪,“父亲母亲,送子千里,终须一别,今天就送到这儿吧。”
穆蓉赶紧下马来扶,反倒是若晴口快,“江风哥,你就让我们再多看你一会儿。”
“倘若父亲母亲还执意再送,孩儿只能长跪不起了。”江风不让穆蓉扶,话说的也很坚决。
“也罢,”李慕尔也已下马,开口说道:“再送下去也该误了江儿和各位义士的行程了。江儿,你且先起来,为父再叮嘱你几句。”
江风见李慕尔下马,方才起身到李慕尔身旁,恭恭敬敬听李慕尔教诲。
“风儿,你弱冠之年便能有如此作为,为父甚感欣慰。但此去经年,又有山高路远,恐归家难期;再者取道西烈,难免有许多困难。希望你恒定初心,一往无前,定能逢凶化吉,事事顺遂。待你功成归来,为父亲自替你去若晴家提亲。”
秦风一听顿时心中一沉,反倒是若晴倏地红了脸。李慕尔将手捂在江风的手上,江风竟一时语噎,半晌才回出一句,“多谢父亲!请父亲再受孩儿一拜”拜完,用眼角的余光扫向若晴那胀红的脸,心中暗暗生喜。
李慕尔命随从替众人斟满酒,端起酒碗,转向阿木扎等人,双手举碗过头顶,“犬子年轻,此去月氏,全得仰仗各位义士,我先敬诸位!”一饮而尽,翻碗空滴,阿木扎同江风等人个个仰脖而灌,无一落后。随从再斟满,“这第二碗,我祝各位平安抵达月氏,转达我朝与月氏国世代友好情谊之问候。”众人亦再饮尽。随从又走一轮,“这第三碗,祝各位早日凯旋,引月氏宝驹归震,共享传世伟绩!”众人同呼“共享传世伟绩!共享传世伟绩!”喊声震天,豪情万丈,统统掷碗于地。
江风不再拖延,颠脚翻身上马,全无跛相。“诸位留步,江风去也!”头也不回,急力一抽鞭,疾风驹一嘶喊,箭般破弦而出。阿木扎等十余人亦不迟疑,纷纷抽鞭驾马。一时间尘土飞扬,人声鼎沸,轰轰烈烈,绝尘而去。
“江风哥,早日回来!”若晴的呼喊伴着马蹄声远远地传了开去。
等江风一众人彻底消失天际,秦风回头才发现母亲穆蓉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自古儿行千里母担忧,此刻秦风对这句话的认识仿佛更深刻了些。急急忙上前去安慰母亲,“母亲,大哥已然行远,咱们回去吧。”穆蓉没有停止哭泣的意思,依然边用手绢抹眼泪,边望向江风西行的方向。李慕尔左手执鞭牵辔,右手示意秦风缓一缓,然后用手轻轻搭上穆蓉的肩膀,停顿一会儿,“夫人,江儿已经远了。”穆蓉转向李慕尔,把头深深埋进李慕尔的胸膛,轻啜不停。李慕尔环手抱住穆蓉,两人紧紧相偎在一起。
好一会儿,李慕尔轻轻地拍了拍穆蓉的肩头,穆蓉才勉强收了收。这时李慕尔向若晴招了招手,带着慈父般的微笑,示意若晴靠过来。若晴已经是梨花带雨,手背一抹眼,走到两人跟前。
“伯父伯母,江风哥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吗?他是不是要很久很久很久才能回来啊?!我要去追江风哥,对,我要去追江风哥!”说着翻身上马,一拽辔绳,就势要去追。倒是秦风眼疾手快,一把拉了马辔,使上暗劲,倒让若晴连人带马,按地不动了。
李慕尔不禁苦笑,若晴这女娃是镇安大将军许德诚独女,且是许将军老来得女,自然从小就被视若掌上明珠,珍爱有加。除去一些根本上的大事,凡事大多都随着若晴的性子来。这若晴呢倒也不像其他受宠的闺门小姐,越长越娇气,反倒是继承了许老将军秉性忠烈,直来直往,敢爱敢恨的性格,隐隐约眉间便有了几分男儿豪气。此时她若真是脾气上来了,若不及时刹住,还真不好办。
“若晴啊,伯父伯母今天送了这一路,也伤心了这一路,头晕眼乏的很了,这会儿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喽,你现在把我们领回家去歇歇可好啊?”
若晴原本追心似箭,蓄势待发,但听李慕尔这么一说,小心思转的飞快:不送吧,便是要弃这一路伤心人而不顾;送吧,便是要让自己心仪的江风就这样离自己而去。正是犹豫不决之间,穆蓉柔和的声音到了自己耳边。
“好孩子,江风他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家等他回来吧!”
若晴依依不舍地调转马头,秦风这才放开辔绳,待要回到穆蓉身边,只见李慕尔亲自协助穆蓉蹬马而上,然后一挥手,秦风便同其他几个随从一齐翻身上马。秦风起声“驾”,众人缓缓朝京都而回。
未行一刻,只见前方尘土漫天,一队人马呼啸而来,马蹄声疾,人吼声厉。李慕尔眉头一紧,恐来者不善......
众人正犹豫间,不速之客已到眼前。为首一声令,众人便将李慕尔众人围作一团。李慕尔不消看,军士银甲金盔,红樱银枪,御林军无疑;为首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不是马永是谁?李慕尔环顾穆蓉等人,示意众人下马,后叉手作揖,“不知将军前来,有何指教啊?”
马永不拿正眼看李慕尔,倒是像在数人找人,“奉陛下旨意,捉拿叛贼李慕尔父子及其党羽!”声如洪钟,势如雷音。
李慕尔、穆蓉同随从等人俱惊呆在原地,竟一步都不得动弹。秦风亦是惊诧万分,但右手却下意识地往剑柄摸去。反倒是若晴急了眼,也不管来人是谁,执鞭指着马上之人的鼻子便呵斥道:“胆大包天!我李伯父堂堂大震正三品的将军,岂能是你们这种无名小卒说抓就抓。你们冒充天使,假传圣旨,今天算我李伯伯饶过你们,我许若晴今天也饶不了你们!”说罢,立刻拔出随身佩剑,怒视而立。
众军士立马提枪戒备,针锋相对。秦风也不含糊,拔刀护在父母身前,随从护在李慕尔夫妇身后。李慕尔眼见情势已急,正气提声道,“马将军,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误会吧?”说完,用左手按住了穆蓉已然颤抖的双手。
“李慕尔,赶紧束手就擒,否则休怪吾等刀剑无眼!”马永没打算给李慕尔任何妥协的余地。
“谁敢!”秦风大喝一声,气震寰宇,众人俱是一惊。
马永微微转头,盯住秦风额头,眼神凌厉,“你就是李慕尔之子?”
“正是!”秦风话音未落,一条寒光银枪风驰电掣般刺向自己胸口。
“不要!!!......”秦风只感觉自己被一股坚实的力量猛烈地撞了出去,一回头,只见母亲穆蓉用自己的身躯挡在了原地,一截枪头从她左胸穿刺而出,鲜血正顺着枪头一滴一滴往下流。
刹那间秦风脑中一片空白,空白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但这空白仅仅持续了一霎,一股强大的血流便涌冲头顶,愤怒瞬间占据了大脑。
“娘......!!!”怒火冲天,似乎连眼睛里的血管都要马上爆裂。秦风一跃而起,双手举刀过头顶,用尽平生全部的气力,犹如盘古开天辟地,疯一般劈向马永。
说时迟那时快,马永见势不妙,立马一松手,丢枪弃马,翻落在地。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马嘶,一股滚烫的浓浆溅到了马永脸上,原来秦风势大力沉,一刀落空便砍在了马颈背上,生生将马砍翻在地。眼见马永被马血遮脸来不及反击,秦风便要拔刀再攻,但万万没想到,佩刀已经深深卡入马的脊骨之中,情急之间再难以拔出。
李慕尔一步抱住即将倒下的穆蓉,伸手便要拔出刺枪,穆蓉脸色惨白,微闭双眼费力地摇了摇头。李慕尔只好缓缓将穆蓉放到地上,双唇不停抽搐,“蓉儿”两字还未喊出口,泪水已经落到了穆蓉的脸上。
“老......爷......”穆蓉借着一丝气力,左手颤抖着抚向李慕尔的脸庞,伸到一半的时候便滑落下来。
李慕尔沾满鲜血的右手紧紧握住穆蓉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嘴里开始不停的重复,“蓉儿没事的,蓉儿没事的,蓉儿我们马上回家!!!”泪水涌泉般滴到穆蓉脸上。他不愿意就这样让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沉沉睡去,他要用尽毕生的力气将她唤醒,“蓉儿!蓉儿!蓉儿......!!!”
李慕尔的哭喊,响彻云霄,痛彻心扉,但穆蓉还是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父亲的凄喊从秦风背后传来,秦风更发了狠,咬紧后牙,弃刀不顾,直接徒手提拳大踏步朝马永攻去,眼见已经抢到了马永跟前,却听到了若晴的尖叫,“李伯伯......!!!”
秦风猛地回头,已经怒红的双眼瞬间瞪直,只见两条银枪直挺挺由李慕尔后背全贯而入、穿胸而出,李慕尔跪在地上,双手紧搂着穆蓉,贴着穆蓉的脸却已然滑到了穆蓉的肩头。两人在被军士钳制的若晴和随从的哭喊声中,像往常一样,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爹啊.......!”秦风一声狂喊之后,顿感一股急烈的撞击由后背直传前胸,喉头一甜,眼见漆黑,昏厥倒地。
是年,庚申年,盛武十年,丙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