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府门口台阶之上,两府兵执戟将一男子拦住,男子头戴兜帽面色沉重。守门正将欲借着昏暗的光看清来人的相貌,只见该男子双手作揖,“在下宫羽,前来拜谒右相,烦请将军通报。”
守门正将忽地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盯着来人低下的脸,似乎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直到耳边再次响起“在下宫羽,烦请将军通报!”守门正将才回过神来,立马回礼,“宫大人稍等片刻。”便急急忙往里门飞奔而去。
片刻间,守门正将喘声而回,“宫大人,老爷请您里面说话!”笔直伸出左手替宫羽引路。“有劳了,请。”宫羽不紧不慢,回礼一揖,便随守门正将踏入欧阳府。
一路上,欧阳府的奇珍异树,繁花似锦似乎皆不在宫羽的视线之内,他一路低头,步调竟同守门正将出奇的一致,经过一舒龙般的长廊之后,两人步伐最终停在一厢房前。只见厢房内透出柔和的烛光,烛光将一人影打在霞影纱上,霞影纱上的人影似乎有些许心事,低头在看桌上的蜡烛。
“老爷,宫大人到了。”守门正将仔细调好了音调,上前禀报。
“你先退下吧。”来声沉稳有力,中气十足。
“喏”守门正将退三步转身而去。
宫羽双手作揖,“晚辈宫羽,拜见右相。”话音未落,厢门缓缓打开,开门之人满脸皱纹,两鬓斑白,但目光如炬,仿佛能透入人心,不是欧阳闻先是谁。“宫大人,里面请!”宫羽不敢有一丝懈怠,跨步上前,“多谢右相。”
进入厢房,主次分坐,茶已沏定,宫羽率先开口,“晚辈今日唐突造次,还请右相莫怪。”说罢又要作揖。
欧阳闻先伸手一抵,“宫大人此言差矣,坊间虽盛传宫家与我欧阳家交恶,但你我私下却都深知,咱们皆不过是为当今皇帝效力尔。此番宫大人毅然前来,恐是有要事相商?”
宫羽略一抬头,心中暗自思忖欧阳闻先之老道,“正是!”
“请说!”
“晚辈在西烈国藏有一支密探队伍,十五日前队伍里一探子按例回报西烈朝野动向,竟意外探得西烈太子准备派遣一支细作队伍冒充月氏国贩马人潜入我大震,细作目标是为探听我大震招兵买马,准备征战西烈之虚实。”
“哦......?”欧阳闻先眉间一紧,“此事被宫大人所获,显是功德一件。但宫大人不直接秉承圣上,却反而入夜之时便来告知于我,莫非是有深意......?”说完眼光直直盯向宫羽。
宫羽虽是有备而来,可就在这寥寥几句之间便被欧阳闻先直击心中的算盘,显然还是有点猝不及防。但回头一想,既然今夜已经踏入了欧阳府的大门,便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右相,请恕晚辈斗胆直言了。”
“但说无妨,老朽洗耳恭听!”欧阳闻先左手端起白玉杯,右手用杯盖蜻蜓点水,细细抿上一口,又轻轻放回台座,视线转回宫羽脸上。
宫羽深吸一口气,“右相与我伯父同在大震朝堂为官三十余载,如今皆已是桃李门生遍天下,当今皇帝更视二位为左膀右臂,事无巨细皆邀二位商议定夺。朝野皆传二位能呼风唤雨!然一山终难容二虎,二虎相争亦为常也!晚辈虽为宫家一脉,理应站在我宫家一边,但在我心中,右相还是要胜我伯父一筹!”宫羽落地有声,铿锵有力。
“哦???愿为其详。”欧阳闻先似有所动。
“伯父虽然与太子同进退,但当今圣上更宠爱宁王多一些,而宁王对右相您这个舅舅也是言听计从。伯父虽然门生众多,但他生性多疑,能真正博得他信赖的除了我众堂兄弟中的一个之外,便再无其他。就连晚辈宫羽我,虽然从小就跟随其左右,也不能得其完全信任。”宫羽此说明显对其伯父有不满之意,“但右相却不同,右相求贤若渴早已名声在外,且右相知人能用用人不疑,右相门生无不愿粉身碎骨以报答右相知遇之恩。晚辈亦钦慕右相已久,早就想前来拜谒,奈何身在宫家,不得如愿。今日斗胆前来,足慰平生遗憾!”话一说完,宫羽竟自己动容起来。
“踏入欧阳府门之际,便是晚辈下定决心投入右相门下之时。晚辈密探所得之实情亦便是晚辈献给右相您的一份薄礼,还请右相不要嫌弃,一并笑纳。”
欧阳闻先似乎不为所动,脸略微偏向一边,“宫大人敬重在下,在下不胜感激,然宫大人要入我欧阳门下之事,恐怕还是三思为好。”
宫羽见欧阳闻先不答应,一时心急,便起身跪地,欧阳闻先欲要来扶,宫羽不起,“待晚辈说完,请大人再做定夺。”
“宫大人,请讲!”
宫羽喉结耸了一耸,“想必右相已经知晓,今日揭下皇榜替我大震出使月氏引马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慕尔的长子李江风。而陪李江风同去揭榜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晚辈刚才所提,密探所报冒充月氏马贩的西烈细作。两人私下必有不轨企图,还同去殿上蒙蔽圣意。至此,李家通敌叛国之心已经昭然若揭。”宫羽定论掷地有声,“再者昨日晚辈在李府庆贺李慕尔荣升之喜,宴后亦听到了李江风有不臣之言,虽被人劝阻,但晚辈听的是真真切切,一字不落。”
听到这里,欧阳闻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得意。
宫羽亦不迟疑,“先前宫家保举李慕尔,右相一改往常“宫同必反”的策略,居然一同举荐,晚辈便暗自思忖欧阳大人如此行事必有深意。现如今晚辈的密探回报得时,只要欧阳大人首肯,晚辈明日便愿在朝堂之上奏参李慕尔通敌叛国!”
欧阳闻先挑了挑眉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似乎早就做好了打击宮家的准备,只是这个打击少了个合理的由头,只是想不到这个由头现在居然被送到了自己的面前。此种际会不禁让欧阳闻先觉得连老天都在给自己帮忙。但他在宫羽面前还不想表露太多,因为这么多年的朝堂生涯让他见过太多太多的尔虞我诈,他不得不小心提防。
“如若奏参李慕尔,宫家就难逃干系,宫大人当如何?!”
“能为右相效犬马之劳,虽死亦不辞!”
“宫大人如此决绝,是何缘由?”
“事成之后请大人准我独掌宫家,日后朝堂便再也不会有反对您右相的声音,宫家也会像我对您一样言听计从!”宫羽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
欧阳闻先抿了口茶,他想在宫羽身上逐步挖到消除自己疑虑的证据,“寻常百姓都知宫印天时时都要宫大人你随护左右,假以时日,委以重器亦是迟早的事情,宫大人又何必煞费苦心来找老朽做这一番计议?”
就在这一句话间,宫羽的脸部开始僵硬,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但眼神中又分明透露出愤怒、屈辱,甚至是隐隐的杀气,“从小到大,我在宫家听到最多的一个词就是‘野种’,不仅宫明、宫德两兄弟肆无忌惮地喊,就连下面的丫鬟、小厮都在背后喊。我虽然身为庶出,但亦为我父亲独子;我母亲,大家闺秀,世代书香门第,因钦慕我父亲大将之才,决然嫁与我父亲作二房。在我父亲和大娘相继过世之后,母亲却受尽了她那些腌臜妯娌的欺辱,也遭够了势利小人的白眼,但为了我,母亲忍辱负重,隐忍度日至今。宫印天表面上处处不忘提携我,暗地里防我更甚于防贼。只有时时刻刻将我置于他监视之下,才能让他略为心安。想我父亲当年驰骋疆场,出生入死百余战,方能为宫家在朝堂拼得一席之地,临终之际,将宫家之业与我一同托付给宫印天。当今圣上为褒扬我父功绩,遂替宫印天加官进爵。也正是凭着我父亲余荫,才有了如今宫印天拥有了门客遍四海、叱诧半朝野的局面,更让他有了和您在朝堂之上一较高低的资格。倘若我父亲在天有灵,能亲眼看看宫印天这般不耻行径,能亲眼看看母亲和我的境遇,定会痛恨自己当年所托非人,遗害无穷。”宫羽说着狠狠咬住后槽牙。
“我已暗发毒誓:在宫家失去的这一切我都要百倍千倍夺回来;我们母子俩在宫家受过的所有伤都要百倍千倍的还回去!我若不成为宮家唯一的主,有生之日不宁,取死之日难安,永堕无间,万劫不复!”
说完“轰”的一声,宫羽将头狠狠地叩到地上。欧阳闻先都能感受到地板的震动从脚下传来。
“如若是一出苦肉计,当如何?”浸淫官场数十载的欧阳闻先抛出了最后的疑虑。
宫羽伸手入怀中,徐徐端出了令欧阳闻先为之瞪目的秘器,“这便是我宫家世代相传的銮玉碧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