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大人成了我的夫君

男女主角分别是赵璟,杨娉的其他类型小说《师傅大人成了我的夫君》，由网络作家“原地等你”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她会因为某处章法跟你理论半天直到你同意了她的意见；她会在练不好某个笔法时将你写好的示范给改了；她会练着练着突然就有了新的想法然后阔斧修正；她会将书画融汇成一体写出一篇让人哭笑不得的东西；她还会撒娇又耍赖地让你在很多地方遂了她的心意；她更会让你倾心于她的一笑一颦以至到睡下后心绪仍被她牵引……就在旁侧与她隔了把椅子的位子上坐了，一边拿本书自己看一边盯着她写，就愿意这么盯着她，只要看见她笑的弯起来的眉眼就觉心下畅然一片。当然你想静心读几页书也是不能够的，那姑娘头一句会说，“师傅，我不喜欢你写的这个车旁，干巴巴的跟树杈似，这样的车轮子能走动路吗？不能吧，你帮我改改好不好？”；第二句，“师傅，我手酸了，今天少写一页好不好？”；第三句，“赵大哥...

《师傅大人成了我的夫君》精彩片段

黑云山山脉横亘大丰国的东北面，绵延上千里，其间千峰万仞、危峰兀立不可逾越，呈半月形将云睦二州拢抱在怀，山外便是他国，东面和东南面是大海，仅西南一道关口连接内地，人称鹤鸣关。

鹤鸣关是为天险，头枕万丈悬崖足踏滔滔江水，是出入中原的咽喉，亦是扼守中原的第一道门户，无论哪朝哪代鹤鸣关都驻军森严。

传说候鸟南归和北上路过此处都会长啸嘶鸣，故名曰鹤鸣关，鹤鸣悠长，在悬崖与江水间回荡；鹤鸣高亢，诉说着庙堂和江湖之间的传说。

鹤鸣关往内是繁华靡靡，往外便是萧索酷寒，故而此处也是流放之人的门槛，一条从峭壁上凿出来的盘山“鸟道”是出入鹤鸣关的必经之路。

此地严寒，头年十月便滴水成冰，来年三月才开始春耕。

此地贫穷，土地贫瘠、人丁不旺、物产不丰，祖祖辈辈的百姓向大山索取衣食，尤以中秋时节为最。

山里人必须要赶在霜冻前多囤下点东西，云州的冬天难捱，大王村又处在黑云山的腹地，这里多山少田，土地贫瘠，多数人家都靠山脚下开出来的几亩薄田和山里偶尔猎到的几只野物过活，却好在靠山吃山，春天的野菜、夏天的野果和山菌，秋天的核桃栗子和松子都是村民嘴里的口粮，却唯有冬天漫长。

杨娉是四年前来到这里的，那时她尚不满十岁，同来的一位是他受伤的父亲，一位是她有孕的母亲还有一个弟弟，以及随后追上来的一位叫程非的师傅。

次年春母亲生下小妹，同年夏，一场泥石流夺去了母亲的性命，父亲呕心沥血地编写完兵书后也于第二年冬病故。

杨娉便带着弟妹在程非程师傅的照拂下过活。

人们说，一天中有两个时候天色最暗，一个是日落之后，一个是天亮之前，这两个时候都是昼夜交替之时。

但人们习惯于在日落后点灯，天亮前却不会。

杨娉就没有点灯，摸索着烧了锅热水，煮了小半筐子鸡蛋，小院儿还被霜雾笼罩，生铁一般，吸一口气觉得像咬住了刀匕，凉、渗人。

她拿上预备好的东西又往山上跑了，说是又，是因为她把上山当成了家常便饭，欢喜的时候去、不愉的时候去、想说话的时候去、不想说话的时候也去……要么是被程伯带着去，要么是被程伯悄悄跟在身后去……

今日不是，程伯出去办事了，逾期未归，走前叮嘱了她不许独自上山，可她憋不住了，不是腿憋不住是心憋不住。

是想哭哭不出、想喊喊不出的感觉憋的她难受，想把肺里的气都呼出去、想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想把心头的血都倒出来的那种感觉，憋的难受。

难受了怎么办？背书、咬指头……

仍不管用的时候就想独自置身于山林了，看树、看石头，听风、听虫吟、听鸟鸣……

山林是个会诊病的药堂，从这里出去她就还是她。

山路不成路，杂草一团又一团，跟村里一些女人的头发似的，杂乱、干枯、梳不开。

杨娉不喜这种感觉。

她避开这样的地方，选了块干净的石头，先呆愣愣的坐了一个时辰感觉肺腑中的郁气消散的差不多时才开始行动。

猎一只鸡、捡半篓子松塔、找块干净平整的地方、清杂草清落叶、撒驱虫粉撒毒药……

做熟了的事，做的慢慢悠悠有条不紊。

砍一棵小树做成三角形的支架，然后燃干草、投放松塔，再将用泥巴裹好的野鸡也埋进火堆里方才将瓦罐挂在支架上，翻出带来的米抓一把扔进罐子，山里秋寒，再扔几片姜片，一撮甘草，一块老红糖，一番动作看的树上的年轻公子直咂嘴摇头，“傻丫头，傻大胆！”

“丫头是憋坏了，不下去？”，另一边的一个半脸胡子面容整肃的中年男子问他。

“再看看，吓吓她……吓哭也是哭……”

“……”

杨娉全然不知，做的仔细。

汤沸，粥好，捧几捧干土将明火熄灭。

余温，足够把鸡焖熟；烟，能给自己指路。

吃的解决了，该解决睡的了，仗着有“药”看家护院，她拍拍手重新背上篓子出去摸索，意外发现了两株人参，其实她知道黑云山脉另一面盛产人参，母亲说过那里的参因为疗效好、个头大而被称为“神参”，历代以来都是外邦上贡的贡品，她也仔细地查看过舆图知晓这一带和那产神参的位置相当，但她懒，不想多找。

不知不觉间林子里暗了下来，她用布把人参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筐底往回走，边走边捡一些松塔扔进背篓里，远远的就听见溪水那里热闹了起来像是有什么野畜在打架，她绕了一个大弯，幸好爬到树上能看见冒起的黑烟倒不至于迷了路。

拖着一捆扁柏的枝子钻出一片密匝匝的林子，突地一股山风送来几缕若有若无的烤肉的香味，让她一个激灵加快了步子。

越往前走烟火味越来越重，肉香味也越重……她吓出了一身冷汗，犹豫中悄悄爬上一棵大树，入目是一个火堆，火堆边坐着两人，太远，看不清长相，看动作，一人在吃，一人在烤……

杨娉傻了，坐在树杈上不知道是下还是藏。

火堆边的两人却像是知道了她回来，一人站起身冲她招手，一人举起手里正烤着的东西冲她晃了晃。

这是无恶意？后脖颈里的汗水经山风一吹让她的脑子又转了起来，无恶意就好，这荒山野岭的有人做伴儿总归是好事，她滑下树干，重新拖起砍来的扁柏，借着树枝的遮挡右手靠近后腰里别着的匕首。

方才站起身冲她招手的人走过来了，宝蓝的锦衣，颀长的身姿，嗯，手里还举着根鸡腿，迎着晚霞，杨娉看见他的眉眼被镀上了金光。

“怎么？看见小舅舅成呆子了？”，年轻公子玩笑着开口，露出被镀上了金色的牙齿。

杨娉呆愣在了原地，直到匕首掉到地上才找回自己，“小舅舅？”，她奔跑着扑上去，想哭，却还是哭不出，“小舅舅——”

这丫头的样子让徐小舅舅拍到她肩上的手忍不住捏紧、眉头也跟着皱起但仅仅一下就又迅速恢复了平常，接着调笑，“傻丫头胆子见长啊！舅舅来看你们，刚到就恰好听说你偷偷进了山，从你刚开始攀老熊岭时就追上了，没现身是想看看我家傻丫头的本事，回去说给你外祖母听听也让她老人家开心点是不是？”

看见一直不说话的程伯听到这儿瞥了他一眼，又马上补充，“舅舅没想吓唬你，这不看你挖到了人参还给你烤了鹿肉？程师傅，程师傅，您倒是说句话啊，鹿肉好了没？”

表情严肃的程伯勉强扯了扯嘴角，拿匕首削下一小块鹿肉粘了点调料递给尚有些懵怔的杨娉，一种跟他外形极不相符的温厚的嗓音从大胡子底下传出来，“趁热不腥，快，尝尝！长青也尝尝！”

杨娉随着徐小舅舅的牵引在火堆边坐下，又懵怔了一会才伸手接过，“程伯您回来了？”

“谢谢程师傅！唔，皮酥肉嫩鲜香诱人……闻一下便知味甘悠长……”，徐小舅舅接着调节气氛，咬一口鹿肉，眯上眼睛细细的品，夸奖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程师傅，红姐让我给您捎了信——唔——好吃——还有几件衣裳，唔——烫——都在云州城的宅子里……”

程伯皱眉，拿眼瞪他。

徐小舅舅就哈哈的笑，“让您多惦记会儿吗不是？”

杨娉看看严肃中透着温厚的程伯，再看看潇洒有趣的小舅舅心口的郁气终是全都消散了去，跟也着咬了一口，是不错！

“怎么不等我回来就独自进山？”，程伯虽不忍苛责但到底不免担心，“不许再有下次。”

“知道了……”，杨娉装出两分乖巧，却转头又分辩，“我预备很充分的，只是出来走走，不会去碰大的猛兽，嗯，找点药材。”

“缺银子？”

“不缺，有银子也没地儿花……这几天一直听村里的老辈儿说今年酷夏可能会有酷寒，又连着旱了三年今冬怕是不好过……村里人都在忙着上山……”，杨娉再咬一点鹿肉接着说话：“想着您可能还要再过几天才能回，就想弄点值钱的东西，一点也好，回头大张旗鼓的卖了换成银子好置办些东西存起来，要有人注意到也是个由头，还有一些药材过了时令就找不到了……”，杨娉说到最后抬了脸傻笑着看看小舅舅再看看程伯，却是等两个指头敲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又赶紧补充，“我带了刀带了弓弩还带了毒药……”

“傻丫头！”，徐长青敲完又揉了把她的头，“行吧，好歹也算是愿意动脑筋了——”

“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都好吗？小舅舅，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杨娉顾不上跟他再磨牙急着转换了话题，其实她是想说小舅舅您是又偷跑出来的吧，跑就跑吧，原来不都是跑到云州府然后再让程伯带了自己姐弟到那儿见上一面就走的吗？

“好着呢，好着呢！”，徐长青眉峰一挑抬手又想敲她，“臭丫头想什么呢？舅舅这次是光明正大的出来的，奉了你外祖母的命！”

程伯低了头去仔细的烤肉，杨娉圆睁着眼忘了尚含在嘴里的鹿肉。

“怎么？还不信？！”

不是不信，是不能信，实在是自家这位小舅舅的丰功伟绩太让人咂舌。

徐长青用匕首削下薄薄的一片鹿肉对着夕阳仔细读上面的纹理，“京里那位病了，太医院束手无策，来了人请你外祖父出山——”

“外祖父去了？！”，杨娉放下鹿肉惊呼。

“哪能？”，徐长青斜起的眼角里透出几分不屑和嘲讽，“派了贴身的人来请，不能不去，老爷子年事已高又痛失爱女早就看不了病了，你大舅舅去了，去也是为了抓住个时机——”

呼——哦——

杨娉舒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外祖和舅舅如此做不用想也是为了自己姐弟……

“瞎想什么！”，杨娉的样子又招来徐小舅舅的一敲脑门，“作为条件，那位把芳菲谷外头的守卫撤了不少……”，徐长青又接过程伯手里的树枝在地上敲了敲继续说话：“撤不撤的反正也挡不住本公子，我扮成你大舅舅的常随就出来了，半道上拐到了这里！你在信里不是说想把那些人转移到这山里来统一安置吗，你外祖母就让我过来实地查看一下，可以的话就按你说的做。这两年外头一片混乱确实应当把那些人安置好，恰好又有了这个契机，可以的话就帮你把这边布置起来，置办点明面上的产业也好趁机安排几个人过来照应帮扶你们一把。”

“再修修宅子，我搬家去住……回去我找王里正划地……”，程伯添话后又补一句，“那人可信。”

“对，修修宅子，修大点，你二舅舅还给你和小斐请了位先生，过几天一起过来。”

“啊？谁？”

“啊什么啊，你还好说，小斐呢，咱们谁能教他？你还是我？”

“二舅舅……”，杨娉小声嘀咕。

“臭丫头，瞧不起谁！”，徐长青咬牙，曲指又是一下弹到了她的脑门儿上，杨娉都不知道这短短的两刻钟里自己已经挨了几下了。

“有些东西自家人是不能教的，小斐和你还有所不同，他得学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问题。这位老先生姓孟，孟老爷子是孟氏旁支出身，幼时丧父，受了族里人不少欺负，后来随母改嫁，二十岁高中功名，绝对称得上是博涉经史学识过人才智超群，做过那位和他几个兄弟的师傅，跟你伯父也有些渊源，五年前辞官归乡途中遭遇不测被你大舅母的人救了，就住进了芳菲谷著书立说，现在跟你二舅舅是好友……”

徐小舅舅侃侃而谈，从老先生说到外祖又从舅舅说到表兄……

火堆里的松塔不时地发出“啪啪噗噗”的声音，直窜人肺腑的松香味惊的一群群倦鸟在林子上方盘桓许久仍不肯归巢，终于在不远处的一个大椴树上落足伸长了脖子盯着火堆打量，杨娉沉浸在这久违的温馨中，有火就有爱有温暖，直到肩上传来暖意。

“傻丫头，进山知道带吃的就不知道带件衣裳？”

杨娉摸着身上不知道小舅舅从哪里变出来的披风，强自醒过神来，小声谢过。

“臭丫头还懂得客气了？谢什么谢！这件是你大舅母亲手做的，还有几车东西在路上，回头让镖局一并都运到县城的宅子里。”

杨娉想象着大舅母那鲜衣怒马快意江湖的侠女捻针做起女红的样子心中就不免涌上几分愧疚，随即就垂下了眼皮。

傻妮子的这个样子让徐小舅舅没舍得再敲，曲起的手指又张开揉搓了几把她的头发，继续笑道：“来时千叮咛万嘱咐了让我务必亲手拿给你，给咱们大帮主个面子凑合着穿两回……先是给他爷四个做袜子练手，给每人做了得有十双，逼着他们穿……哈哈……”

三人又断断续续地聊了许久，眼见夜深凉意上来，程伯便将火堆拨到一旁，将杨娉砍来的扁柏铺在原来烧过火的地方，厚声道：“丫头躺这里歇，长青赶了一天路也歇着，我看火！”，说完不等二人答应就提气上了一旁的大树，斜倚在树杈上屏息细听周围的动静。

扁柏之下透上来的热气让杨娉很快就上了困意，火堆将周遭都烘得暖融融的连远处夜枭的叫声都感觉好听了不少，她很快便入了梦。

黑云山山脉横亘大丰国的东北面，绵延上千里，其间千峰万仞、危峰兀立不可逾越，呈半月形将云睦二州拢抱在怀，山外便是他国，东面和东南面是大海，仅西南一道关口连接内地，人称鹤鸣关。

鹤鸣关是为天险，头枕万丈悬崖足踏滔滔江水，是出入中原的咽喉，亦是扼守中原的第一道门户，无论哪朝哪代鹤鸣关都驻军森严。

传说候鸟南归和北上路过此处都会长啸嘶鸣，故名曰鹤鸣关，鹤鸣悠长，在悬崖与江水间回荡；鹤鸣高亢，诉说着庙堂和江湖之间的传说。

鹤鸣关往内是繁华靡靡，往外便是萧索酷寒，故而此处也是流放之人的门槛，一条从峭壁上凿出来的盘山“鸟道”是出入鹤鸣关的必经之路。

此地严寒，头年十月便滴水成冰，来年三月才开始春耕。

此地贫穷，土地贫瘠、人丁不旺、物产不丰，祖祖辈辈的百姓向大山索取衣食，尤以中秋时节为最。

山里人必须要赶在霜冻前多囤下点东西，云州的冬天难捱，大王村又处在黑云山的腹地，这里多山少田，土地贫瘠，多数人家都靠山脚下开出来的几亩薄田和山里偶尔猎到的几只野物过活，却好在靠山吃山，春天的野菜、夏天的野果和山菌，秋天的核桃栗子和松子都是村民嘴里的口粮，却唯有冬天漫长。

杨娉是四年前来到这里的，那时她尚不满十岁，同来的一位是他受伤的父亲，一位是她有孕的母亲还有一个弟弟，以及随后追上来的一位叫程非的师傅。

次年春母亲生下小妹，同年夏，一场泥石流夺去了母亲的性命，父亲呕心沥血地编写完兵书后也于第二年冬病故。

杨娉便带着弟妹在程非程师傅的照拂下过活。

人们说，一天中有两个时候天色最暗，一个是日落之后，一个是天亮之前，这两个时候都是昼夜交替之时。

但人们习惯于在日落后点灯，天亮前却不会。

杨娉就没有点灯，摸索着烧了锅热水，煮了小半筐子鸡蛋，小院儿还被霜雾笼罩，生铁一般，吸一口气觉得像咬住了刀匕，凉、渗人。

她拿上预备好的东西又往山上跑了，说是又，是因为她把上山当成了家常便饭，欢喜的时候去、不愉的时候去、想说话的时候去、不想说话的时候也去……要么是被程伯带着去，要么是被程伯悄悄跟在身后去……

今日不是，程伯出去办事了，逾期未归，走前叮嘱了她不许独自上山，可她憋不住了，不是腿憋不住是心憋不住。

是想哭哭不出、想喊喊不出的感觉憋的她难受，想把肺里的气都呼出去、想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想把心头的血都倒出来的那种感觉，憋的难受。

难受了怎么办？背书、咬指头……

仍不管用的时候就想独自置身于山林了，看树、看石头，听风、听虫吟、听鸟鸣……

山林是个会诊病的药堂，从这里出去她就还是她。

山路不成路，杂草一团又一团，跟村里一些女人的头发似的，杂乱、干枯、梳不开。

杨娉不喜这种感觉。

她避开这样的地方，选了块干净的石头，先呆愣愣的坐了一个时辰感觉肺腑中的郁气消散的差不多时才开始行动。

猎一只鸡、捡半篓子松塔、找块干净平整的地方、清杂草清落叶、撒驱虫粉撒毒药……

做熟了的事，做的慢慢悠悠有条不紊。

砍一棵小树做成三角形的支架，然后燃干草、投放松塔，再将用泥巴裹好的野鸡也埋进火堆里方才将瓦罐挂在支架上，翻出带来的米抓一把扔进罐子，山里秋寒，再扔几片姜片，一撮甘草，一块老红糖，一番动作看的树上的年轻公子直咂嘴摇头，“傻丫头，傻大胆！”

“丫头是憋坏了，不下去？”，另一边的一个半脸胡子面容整肃的中年男子问他。

“再看看，吓吓她……吓哭也是哭……”

“……”

杨娉全然不知，做的仔细。

汤沸，粥好，捧几捧干土将明火熄灭。

余温，足够把鸡焖熟；烟，能给自己指路。

吃的解决了，该解决睡的了，仗着有“药”看家护院，她拍拍手重新背上篓子出去摸索，意外发现了两株人参，其实她知道黑云山脉另一面盛产人参，母亲说过那里的参因为疗效好、个头大而被称为“神参”，历代以来都是外邦上贡的贡品，她也仔细地查看过舆图知晓这一带和那产神参的位置相当，但她懒，不想多找。

不知不觉间林子里暗了下来，她用布把人参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在筐底往回走，边走边捡一些松塔扔进背篓里，远远的就听见溪水那里热闹了起来像是有什么野畜在打架，她绕了一个大弯，幸好爬到树上能看见冒起的黑烟倒不至于迷了路。

拖着一捆扁柏的枝子钻出一片密匝匝的林子，突地一股山风送来几缕若有若无的烤肉的香味，让她一个激灵加快了步子。

越往前走烟火味越来越重，肉香味也越重……她吓出了一身冷汗，犹豫中悄悄爬上一棵大树，入目是一个火堆，火堆边坐着两人，太远，看不清长相，看动作，一人在吃，一人在烤……

杨娉傻了，坐在树杈上不知道是下还是藏。

火堆边的两人却像是知道了她回来，一人站起身冲她招手，一人举起手里正烤着的东西冲她晃了晃。

这是无恶意？后脖颈里的汗水经山风一吹让她的脑子又转了起来，无恶意就好，这荒山野岭的有人做伴儿总归是好事，她滑下树干，重新拖起砍来的扁柏，借着树枝的遮挡右手靠近后腰里别着的匕首。

方才站起身冲她招手的人走过来了，宝蓝的锦衣，颀长的身姿，嗯，手里还举着根鸡腿，迎着晚霞，杨娉看见他的眉眼被镀上了金光。

“怎么？看见小舅舅成呆子了？”，年轻公子玩笑着开口，露出被镀上了金色的牙齿。

杨娉呆愣在了原地，直到匕首掉到地上才找回自己，“小舅舅？”，她奔跑着扑上去，想哭，却还是哭不出，“小舅舅——”

这丫头的样子让徐小舅舅拍到她肩上的手忍不住捏紧、眉头也跟着皱起但仅仅一下就又迅速恢复了平常，接着调笑，“傻丫头胆子见长啊！舅舅来看你们，刚到就恰好听说你偷偷进了山，从你刚开始攀老熊岭时就追上了，没现身是想看看我家傻丫头的本事，回去说给你外祖母听听也让她老人家开心点是不是？”

看见一直不说话的程伯听到这儿瞥了他一眼，又马上补充，“舅舅没想吓唬你，这不看你挖到了人参还给你烤了鹿肉？程师傅，程师傅，您倒是说句话啊，鹿肉好了没？”

表情严肃的程伯勉强扯了扯嘴角，拿匕首削下一小块鹿肉粘了点调料递给尚有些懵怔的杨娉，一种跟他外形极不相符的温厚的嗓音从大胡子底下传出来，“趁热不腥，快，尝尝！长青也尝尝！”

杨娉随着徐小舅舅的牵引在火堆边坐下，又懵怔了一会才伸手接过，“程伯您回来了？”

“谢谢程师傅！唔，皮酥肉嫩鲜香诱人……闻一下便知味甘悠长……”，徐小舅舅接着调节气氛，咬一口鹿肉，眯上眼睛细细的品，夸奖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程师傅，红姐让我给您捎了信——唔——好吃——还有几件衣裳，唔——烫——都在云州城的宅子里……”

程伯皱眉，拿眼瞪他。

徐小舅舅就哈哈的笑，“让您多惦记会儿吗不是？”

杨娉看看严肃中透着温厚的程伯，再看看潇洒有趣的小舅舅心口的郁气终是全都消散了去，跟也着咬了一口，是不错！

“怎么不等我回来就独自进山？”，程伯虽不忍苛责但到底不免担心，“不许再有下次。”

“知道了……”，杨娉装出两分乖巧，却转头又分辩，“我预备很充分的，只是出来走走，不会去碰大的猛兽，嗯，找点药材。”

“缺银子？”

“不缺，有银子也没地儿花……这几天一直听村里的老辈儿说今年酷夏可能会有酷寒，又连着旱了三年今冬怕是不好过……村里人都在忙着上山……”，杨娉再咬一点鹿肉接着说话：“想着您可能还要再过几天才能回，就想弄点值钱的东西，一点也好，回头大张旗鼓的卖了换成银子好置办些东西存起来，要有人注意到也是个由头，还有一些药材过了时令就找不到了……”，杨娉说到最后抬了脸傻笑着看看小舅舅再看看程伯，却是等两个指头敲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又赶紧补充，“我带了刀带了弓弩还带了毒药……”

“傻丫头！”，徐长青敲完又揉了把她的头，“行吧，好歹也算是愿意动脑筋了——”

“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都好吗？小舅舅，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杨娉顾不上跟他再磨牙急着转换了话题，其实她是想说小舅舅您是又偷跑出来的吧，跑就跑吧，原来不都是跑到云州府然后再让程伯带了自己姐弟到那儿见上一面就走的吗？

“好着呢，好着呢！”，徐长青眉峰一挑抬手又想敲她，“臭丫头想什么呢？舅舅这次是光明正大的出来的，奉了你外祖母的命！”

程伯低了头去仔细的烤肉，杨娉圆睁着眼忘了尚含在嘴里的鹿肉。

“怎么？还不信？！”

不是不信，是不能信，实在是自家这位小舅舅的丰功伟绩太让人咂舌。

徐长青用匕首削下薄薄的一片鹿肉对着夕阳仔细读上面的纹理，“京里那位病了，太医院束手无策，来了人请你外祖父出山——”

“外祖父去了？！”，杨娉放下鹿肉惊呼。

“哪能？”，徐长青斜起的眼角里透出几分不屑和嘲讽，“派了贴身的人来请，不能不去，老爷子年事已高又痛失爱女早就看不了病了，你大舅舅去了，去也是为了抓住个时机——”

呼——哦——

杨娉舒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外祖和舅舅如此做不用想也是为了自己姐弟……

“瞎想什么！”，杨娉的样子又招来徐小舅舅的一敲脑门，“作为条件，那位把芳菲谷外头的守卫撤了不少……”，徐长青又接过程伯手里的树枝在地上敲了敲继续说话：“撤不撤的反正也挡不住本公子，我扮成你大舅舅的常随就出来了，半道上拐到了这里！你在信里不是说想把那些人转移到这山里来统一安置吗，你外祖母就让我过来实地查看一下，可以的话就按你说的做。这两年外头一片混乱确实应当把那些人安置好，恰好又有了这个契机，可以的话就帮你把这边布置起来，置办点明面上的产业也好趁机安排几个人过来照应帮扶你们一把。”

“再修修宅子，我搬家去住……回去我找王里正划地……”，程伯添话后又补一句，“那人可信。”

“对，修修宅子，修大点，你二舅舅还给你和小斐请了位先生，过几天一起过来。”

“啊？谁？”

“啊什么啊，你还好说，小斐呢，咱们谁能教他？你还是我？”

“二舅舅……”，杨娉小声嘀咕。

“臭丫头，瞧不起谁！”，徐长青咬牙，曲指又是一下弹到了她的脑门儿上，杨娉都不知道这短短的两刻钟里自己已经挨了几下了。

“有些东西自家人是不能教的，小斐和你还有所不同，他得学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问题。这位老先生姓孟，孟老爷子是孟氏旁支出身，幼时丧父，受了族里人不少欺负，后来随母改嫁，二十岁高中功名，绝对称得上是博涉经史学识过人才智超群，做过那位和他几个兄弟的师傅，跟你伯父也有些渊源，五年前辞官归乡途中遭遇不测被你大舅母的人救了，就住进了芳菲谷著书立说，现在跟你二舅舅是好友……”

徐小舅舅侃侃而谈，从老先生说到外祖又从舅舅说到表兄……

火堆里的松塔不时地发出“啪啪噗噗”的声音，直窜人肺腑的松香味惊的一群群倦鸟在林子上方盘桓许久仍不肯归巢，终于在不远处的一个大椴树上落足伸长了脖子盯着火堆打量，杨娉沉浸在这久违的温馨中，有火就有爱有温暖，直到肩上传来暖意。

“傻丫头，进山知道带吃的就不知道带件衣裳？”

杨娉摸着身上不知道小舅舅从哪里变出来的披风，强自醒过神来，小声谢过。

“臭丫头还懂得客气了？谢什么谢！这件是你大舅母亲手做的，还有几车东西在路上，回头让镖局一并都运到县城的宅子里。”

杨娉想象着大舅母那鲜衣怒马快意江湖的侠女捻针做起女红的样子心中就不免涌上几分愧疚，随即就垂下了眼皮。

傻妮子的这个样子让徐小舅舅没舍得再敲，曲起的手指又张开揉搓了几把她的头发，继续笑道：“来时千叮咛万嘱咐了让我务必亲手拿给你，给咱们大帮主个面子凑合着穿两回……先是给他爷四个做袜子练手，给每人做了得有十双，逼着他们穿……哈哈……”

三人又断断续续地聊了许久，眼见夜深凉意上来，程伯便将火堆拨到一旁，将杨娉砍来的扁柏铺在原来烧过火的地方，厚声道：“丫头躺这里歇，长青赶了一天路也歇着，我看火！”，说完不等二人答应就提气上了一旁的大树，斜倚在树杈上屏息细听周围的动静。

扁柏之下透上来的热气让杨娉很快就上了困意，火堆将周遭都烘得暖融融的连远处夜枭的叫声都感觉好听了不少，她很快便入了梦。

宜儿又跟着玉莲睡了，枕在女子柔软的臂弯里嘴角还挂着笑意，玉莲把自己的胳膊轻轻地从小丫头的脖颈下抽出来，慢慢的起身又把被角掖好，放下帐子，将搁在靠窗高桌上的油灯的灯火调小了点，方轻轻地走出西厢。

“睡了？”，王婶子正巧出了灶房，见她出来忙压低了声调问话。

“睡了，娘，我看着她睡沉了才出来的。”

“小闺女儿今儿下晌在地里玩累了，夜里得睡的沉。”，王婶子一边就着玉莲舀过来的清水洗了手一边接着叮嘱：“怕是夜里得起，外头黑，你拿个盆子放门后头，灶屋我都拾掇利索了，锅里有热水，你洗洗也赶紧歇，夜里警醒些，有事叫我和你爹。”

“知道了娘，柱子跟小斐走了？”

“走了，你爹送他俩去了，得等他俩歇下了再回。”

“娘也早点歇了吧！”

“不用管我，你先去洗洗，赶紧回屋子。”

人定后，王富贵披衣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到后墙根静静地站了会儿，没听到啥动静才回了屋子。炕梢上，月亮的清辉在芦苇编成的床围子上投下一溜儿亮白，“没啥事？”， 王婶子翻了个身往上掫了两下被子问他。

“没啥事，歇了吧！”

“哎，你说平平这妮子在山里，我咋就……他爹你说，这妮子咋就这么大胆子呢！”，王婶子因为激动手拍在身旁的铺盖上发出几声沉闷的“砰砰”声。

“那闺女是个有主意的……”，王富贵脱了大褂盖在被子上头又回身蹬掉鞋子，想起来自己无意间在后山看见她用飞刀打中野鸡头的那一幕，接着又说：“本事也大！”

“本事再大能大过先头的陈猎户？那可是老熊岭，上头可是有熊瞎子！你说说，这要是……咱以后连给徐妹妹烧把纸都不敢！”

王富贵心说那陈猎户算个啥，娉丫头能把正飞着的野鸡一刀钉在树上，他喉咙动了动没说出口只拍拍媳妇的手说：“你不用急，明天不回来后儿一早我就带几个年轻后生进山寻寻。”

“哎——”，王婶子知道自己干着急也没用，遂长长的叹了口道：“他爹，我寻思着那闺女手里应当不缺银钱，进山怕是去给宜儿找药材去了。”

王富贵也点头称是，掀被子钻了进去。

“咱柱子心神不宁的，怕是心里也惦记呢！”，王婶子想起晚饭时自家儿子就吃了半个饼子的样子，接着叹声道：“头前儿，杨兄弟和徐妹妹刚没的那两年，咱看着姐儿三个可怜，平平又跟咱家柱子是一年的人，说起来我也动过那心思，想着闺女到咱家里来大富大贵没有，可绝对能放手心里疼着，可这两年大了，再看平平那闺女的模样章法跟徐妹妹一样一样的，怕是咱柱子那心思是成不了的，哎——”

王富贵掖被子的手顿住，“杨兄弟一家对咱有恩，咱照拂姐仨儿那是应当的，可不敢有啥心思，就是一处玩惯了，柱子从小就憨，实际啥也不懂，他识字，等月底老大回家让他在县里查听查听看有哪个铺子招伙计，也好攒上几年给他说门亲。”

“哎，我都知道！”，王婶子叹气，“平平那闺女一看就不是能在咱山沟沟里住一辈子的人，可，多好的闺女！”

“行了，歇吧！明儿我早起去前村打块豆腐再要两碗豆浆……小闺女愿意吃那个……”

“成……”

杨娉的小院儿就在山脚下，这一带原来没有人家，也就那次泥石流埋了村里十几户人家后才有人陆陆续续的往这边挪，因为距离村中心较远所以甚是清静。

三间青砖房，下头是石头的夯基，苫着青色小瓦，东西厢房各两间倒也宽绰，院墙约有丈余，鸡架门楼里嵌着原木色双扇木门朝西开，门前一条不宽的小径收拾的很是齐整，靠墙的一侧爬满了扁豆秧，一串串干透了的扁豆正在秋风里呼呼啦啦地拍着巴掌，倒使得萧瑟里有了些许生气。

前头紧挨着就是和自家同期搬过来的王大叔家的院子，是与自家同样的形制，只不过院子长出了一截，再往远了看目光所及之处还有长长短短的几段篱落点缀在疏疏落落的草木间。

杨娉乐滋滋地安排，“家里院子小，程伯，咱们把猎物都送到前头王大叔家去吧，两天没回大叔和婶子估计都急坏了，说不好小斐和宜儿也在那儿。”

说着又招呼已经抛掉猎物正悠悠哉四处打量的小舅舅，“舅舅你先回家等着我们？”

“行，快着点！”，徐长青应了一声，几个腾挪间就一个闪身跃上了墙头。

留下程伯看着猎物，杨娉去王家叫人。

王大叔家的院门大敞着，王婶子和玉莲正在摊晒堆了半院子的蜀黍穗，宜儿拿了一截蜀黍秆正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地跟着凑热闹，一转身正好看见自家姐姐闪进来的半个身子就边跑边喊：“姐姐——姐姐回来了，婶子，莲姐姐——我姐姐回来了！”

杨娉顾不上放下背篓就接住这个飞奔过来的小身子，“又给婶子捣乱了没？哥哥呢？”

“哥哥在家看书，宜儿在帮婶子干活，没捣乱……”

“平平——”，王婶子是个典型的山里妇女，性子爽利，说话又快又脆总是把娉娉叫成平平。

“死丫头你可是回来了！”，玉莲抢了她娘的话一把扔掉手里的活计两手抓起她的胳膊看了一圈就要打人，“一声不吭就敢跑，还敢整天整夜不回来，你知不知道那山里都有啥，要是，要是……可咋办！”，玉莲说着就红了眼眶，扬了几次的手没舍得落到身上最后还是到她脑门上狠狠戳了一把，“你是要吓死人啊你！”

“莲姐姐——”

“你别喊我姐！”

“婶子——”

“喊婶子也不行！”，王婶子也撂了手里的筢子小跑着过来重新将人上上下下一番打量后不轻不重地在她背上落了几个巴掌接着念叨：“你个不听话的，婶子都快急死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好在没啥事……”

“……”，杨娉抱着两人的胳膊嘿嘿傻笑，又偷偷跟在一旁捂了嘴看热闹的宜儿眨了眨眼睛接着道：“好婶子，好姐姐，我没事，真的，一点儿事没有，叔和柱子哥没在家？”

“在呢，在呢……”，王大叔听见响动慌忙从堂屋里趿拉着鞋跑出来，看到杨娉完完整整地站在院子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叔，我在山上猎了点东西在后山根，麻烦叔帮忙去拉回来。”

“成，叔这就去！”，王大叔也不等杨娉说完就一边提鞋一边往外走。

“叔，叔——推上车！”，杨娉也想赶上去。

“行啦，有我爹去就行了，你坐下歇歇！”，玉莲拽着她的胳膊将人摁到一个树墩子上坐下又转身倒了碗用野菊花泡的水来，终是还不忘了又戳了下她的脑门，“真是胆子大的没边儿！下次——”

宜儿也凑过来靠在她身上贼兮兮地偷乐——姐姐又被戳脑门儿啦！

“下次不敢了行不行？”，杨娉伸手搂住她的腰又将头在她身上蹭了蹭接着撒娇，“不过今天还有个事得麻烦婶子和姐姐……”

玉莲将她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别扒拉，好好说！啥事？”

王婶子在一旁笑着地看着她俩闹，听见杨娉说有事麻烦也赶紧走近了些。

“我舅舅来了，正好又打了猎物，我家院子小，就想着在婶子家收拾出来，再辛苦婶子和莲姐姐多做几个菜咱们晚上一起吃饭。”

这话里的东西有点多，王婶子和玉莲一时间都愣了神，末了还是宜儿先问出声，“舅舅来了？是小舅舅吗？”

“对，是小舅舅，现在在家等着宜儿呢！”，杨娉牵着小妹的手起身，“等我叔把猎物拉回来麻烦婶子先收拾着，我先带宜儿回家，一会过来帮忙——”，说完没等趁娘俩没反应过来就一手拉了小妹一手抄起自己的背篓回家。

“哎——”，玉莲跺脚，“这妮子！”

“舅舅？徐妹妹的兄弟？徐妹妹有兄弟？”，王婶子扯着套袖一脸茫然。

玉莲笑她，“娘，看你说的，月姨可没说过她没有兄弟！”

“对对对，没说过！玉莲快去，把咱们晒得菌子木耳啥的都泡上些，你月姨那样的人物，她兄弟那得……快，快，再杀了那只红公鸡，娘去迎迎你爹看都是啥猎物，柱子这混小子一早上山到现在还不回来！”

还是玉莲镇静，“哎呀，娘！你先别忙慌，这院子都快没个下脚的地儿了咋着也得先归拢归拢，做饭不用慌，这才刚过完八月十五咱家肉菜啥的又都不缺！”

“对对，还是你说的对，先把院子拾掇拾掇！”

娘俩一起动手，刚刚把蜀黍穗拢成一堆，外头就传来了自己爹和一个男人浑厚的说笑声，独轮车吱呀呀走近，娘俩慌忙丢了家什迎出去。

一顿饭至月上吃完送杨娉几人离开，将屋里屋外收拾利索了再给大门上了栓，王大叔路过东厢房的窗棂子底下又大声叮嘱了柱子一句让他夜里睡觉警醒些当心后院晾着的鹿肉别被黄皮子叼走了后，才进了堂屋的东里间。

进来时，见自家媳妇正在解那个被杨娉塞到怀里的大包袱，包袱解开，上头赫然是一个红漆雕花的木匣子，喜鹊登枝的图样刻的跟真的似的，四角还镶了亮闪闪的螺钿，不知道比自己成亲时的妆奁匣子好看了多少倍，王婶子强自镇静地打开瞬间就被更闪亮的光闪着了眼，闪的她险些拿不住把匣子给丢出去。

“他爹，他爹，这，这……”

王富贵也傻了眼，匣子有两层，上层整齐地排着十个二十两一只的银元宝，下层是十件不知名的金银首饰，足足的分量、稀罕的式样，不管哪一件拿出来都可以给闺女或儿媳妇压箱底用。

再看看压在匣子下头的四块看不出料子的锦缎，一块鸦青、一块深红、一块深蓝、一块姜黄，柔滑的布面上像是闪着能流动的光，每一块都叠的足足有半拃厚。

沉默良久，王富贵才喘过气来慢慢地说话，“人这样送怕是就有这样的理儿，咱也别瞎矫情，你好好的放起来给孩子们留着……对了，咱家老大的事先不要说出去，主要是别让大张庄那头知道……这上来都让当掌柜不说还给这高的银钱，真是……多叮嘱大成，好好做事。”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好歹在那铺子里做了七八年的工，做事上我倒不担心，就是这给的银钱，哎，平平那妮子也瞎掺和！”，王婶子念叨完，喘匀了气将包袱重新系好压到了炕头箱子的最下头又上了锁，才慢慢地盘腿坐在炕上，“你当我傻，送节礼那回说了几句，话里话外是嫌咱给的聘礼少了，哎，要不为着是他大姑做的媒那姑娘又长的水灵，你当我愿意跟他做亲家，就她那哥嫂，唉——等成了亲还不知道咋样呢！”

“再看看吧，老大的事咱先瞒着。”

“嗯，先看看，只要那闺女是个好的，让再加十两咱就加！”，王婶子沉沉点头，“他爹，你说程老哥是徐妹妹家的人？”

“嗯！”王富贵脱了鞋，用手将小腿一条条搬到炕上，“这事人不说，咱也别问！”

“我知道，我不问，这不就跟你说说！”，王婶子又往这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话，“现在想想，程老哥确实就是在徐妹妹他们来咱村后不长时间来的，平时也对他们姐三儿照顾的多，你不知道，今天一见徐家舅舅啊我都看傻了，那模样那样法，啧啧，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也就当年的杨家兄弟能比得上！你瞧见没，小斐跟他舅舅长的可真像，真是外甥肖舅！”

王富贵没说他夜里到杨家外头转悠的时候时常会遇到程老哥的事，抓了把懵成了木头疙瘩似的头后又用两只手交替的捏着自己的小腿，“可不，像！恐怕杨兄弟家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这话咱都别问，反正杨兄弟两口子都是好人，杨兄弟教过咱家仨孩子念书，徐家妹子也没少村里人治病，人还救了咱娘的命……还有这个长青兄弟一看就是个了不得的人，说话也敞亮，人好心对咱，咱也好心对人家，大忙咱帮不上就帮点小忙……今儿给茂才哥送那鹿子的时候程老哥说想把后头这块地划了修处宅子……”

“修宅子？也是，都大了也不够住的，这时节天好，个把月就能干透……地里没啥活了，咱都去帮忙……”，王婶子说着又回到先前的话题，“哎，我也是看着三个娃子可怜，你看宜儿多好的女娃娃，咋就赶上了那该死的山洪！徐妹妹多好的人物偏偏就——唉，不能想，想想我就难受！”

“他们明天该是会去给杨兄弟两口子上坟，你早起捏点饺子预备上！”，王大叔又叮嘱。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木耳都发上了，荤的素的我都捏上些，徐妹妹爱吃韭菜木耳鸡蛋的……”，王婶子说着又抹泪。

宜儿又跟着玉莲睡了，枕在女子柔软的臂弯里嘴角还挂着笑意，玉莲把自己的胳膊轻轻地从小丫头的脖颈下抽出来，慢慢的起身又把被角掖好，放下帐子，将搁在靠窗高桌上的油灯的灯火调小了点，方轻轻地走出西厢。

“睡了？”，王婶子正巧出了灶房，见她出来忙压低了声调问话。

“睡了，娘，我看着她睡沉了才出来的。”

“小闺女儿今儿下晌在地里玩累了，夜里得睡的沉。”，王婶子一边就着玉莲舀过来的清水洗了手一边接着叮嘱：“怕是夜里得起，外头黑，你拿个盆子放门后头，灶屋我都拾掇利索了，锅里有热水，你洗洗也赶紧歇，夜里警醒些，有事叫我和你爹。”

“知道了娘，柱子跟小斐走了？”

“走了，你爹送他俩去了，得等他俩歇下了再回。”

“娘也早点歇了吧！”

“不用管我，你先去洗洗，赶紧回屋子。”

人定后，王富贵披衣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又到后墙根静静地站了会儿，没听到啥动静才回了屋子。炕梢上，月亮的清辉在芦苇编成的床围子上投下一溜儿亮白，“没啥事？”， 王婶子翻了个身往上掫了两下被子问他。

“没啥事，歇了吧！”

“哎，你说平平这妮子在山里，我咋就……他爹你说，这妮子咋就这么大胆子呢！”，王婶子因为激动手拍在身旁的铺盖上发出几声沉闷的“砰砰”声。

“那闺女是个有主意的……”，王富贵脱了大褂盖在被子上头又回身蹬掉鞋子，想起来自己无意间在后山看见她用飞刀打中野鸡头的那一幕，接着又说：“本事也大！”

“本事再大能大过先头的陈猎户？那可是老熊岭，上头可是有熊瞎子！你说说，这要是……咱以后连给徐妹妹烧把纸都不敢！”

王富贵心说那陈猎户算个啥，娉丫头能把正飞着的野鸡一刀钉在树上，他喉咙动了动没说出口只拍拍媳妇的手说：“你不用急，明天不回来后儿一早我就带几个年轻后生进山寻寻。”

“哎——”，王婶子知道自己干着急也没用，遂长长的叹了口道：“他爹，我寻思着那闺女手里应当不缺银钱，进山怕是去给宜儿找药材去了。”

王富贵也点头称是，掀被子钻了进去。

“咱柱子心神不宁的，怕是心里也惦记呢！”，王婶子想起晚饭时自家儿子就吃了半个饼子的样子，接着叹声道：“头前儿，杨兄弟和徐妹妹刚没的那两年，咱看着姐儿三个可怜，平平又跟咱家柱子是一年的人，说起来我也动过那心思，想着闺女到咱家里来大富大贵没有，可绝对能放手心里疼着，可这两年大了，再看平平那闺女的模样章法跟徐妹妹一样一样的，怕是咱柱子那心思是成不了的，哎——”

王富贵掖被子的手顿住，“杨兄弟一家对咱有恩，咱照拂姐仨儿那是应当的，可不敢有啥心思，就是一处玩惯了，柱子从小就憨，实际啥也不懂，他识字，等月底老大回家让他在县里查听查听看有哪个铺子招伙计，也好攒上几年给他说门亲。”

“哎，我都知道！”，王婶子叹气，“平平那闺女一看就不是能在咱山沟沟里住一辈子的人，可，多好的闺女！”

“行了，歇吧！明儿我早起去前村打块豆腐再要两碗豆浆……小闺女愿意吃那个……”

“成……”

杨娉的小院儿就在山脚下，这一带原来没有人家，也就那次泥石流埋了村里十几户人家后才有人陆陆续续的往这边挪，因为距离村中心较远所以甚是清静。

三间青砖房，下头是石头的夯基，苫着青色小瓦，东西厢房各两间倒也宽绰，院墙约有丈余，鸡架门楼里嵌着原木色双扇木门朝西开，门前一条不宽的小径收拾的很是齐整，靠墙的一侧爬满了扁豆秧，一串串干透了的扁豆正在秋风里呼呼啦啦地拍着巴掌，倒使得萧瑟里有了些许生气。

前头紧挨着就是和自家同期搬过来的王大叔家的院子，是与自家同样的形制，只不过院子长出了一截，再往远了看目光所及之处还有长长短短的几段篱落点缀在疏疏落落的草木间。

杨娉乐滋滋地安排，“家里院子小，程伯，咱们把猎物都送到前头王大叔家去吧，两天没回大叔和婶子估计都急坏了，说不好小斐和宜儿也在那儿。”

说着又招呼已经抛掉猎物正悠悠哉四处打量的小舅舅，“舅舅你先回家等着我们？”

“行，快着点！”，徐长青应了一声，几个腾挪间就一个闪身跃上了墙头。

留下程伯看着猎物，杨娉去王家叫人。

王大叔家的院门大敞着，王婶子和玉莲正在摊晒堆了半院子的蜀黍穗，宜儿拿了一截蜀黍秆正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地跟着凑热闹，一转身正好看见自家姐姐闪进来的半个身子就边跑边喊：“姐姐——姐姐回来了，婶子，莲姐姐——我姐姐回来了！”

杨娉顾不上放下背篓就接住这个飞奔过来的小身子，“又给婶子捣乱了没？哥哥呢？”

“哥哥在家看书，宜儿在帮婶子干活，没捣乱……”

“平平——”，王婶子是个典型的山里妇女，性子爽利，说话又快又脆总是把娉娉叫成平平。

“死丫头你可是回来了！”，玉莲抢了她娘的话一把扔掉手里的活计两手抓起她的胳膊看了一圈就要打人，“一声不吭就敢跑，还敢整天整夜不回来，你知不知道那山里都有啥，要是，要是……可咋办！”，玉莲说着就红了眼眶，扬了几次的手没舍得落到身上最后还是到她脑门上狠狠戳了一把，“你是要吓死人啊你！”

“莲姐姐——”

“你别喊我姐！”

“婶子——”

“喊婶子也不行！”，王婶子也撂了手里的筢子小跑着过来重新将人上上下下一番打量后不轻不重地在她背上落了几个巴掌接着念叨：“你个不听话的，婶子都快急死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好在没啥事……”

“……”，杨娉抱着两人的胳膊嘿嘿傻笑，又偷偷跟在一旁捂了嘴看热闹的宜儿眨了眨眼睛接着道：“好婶子，好姐姐，我没事，真的，一点儿事没有，叔和柱子哥没在家？”

“在呢，在呢……”，王大叔听见响动慌忙从堂屋里趿拉着鞋跑出来，看到杨娉完完整整地站在院子也长长的松了口气。

“叔，我在山上猎了点东西在后山根，麻烦叔帮忙去拉回来。”

“成，叔这就去！”，王大叔也不等杨娉说完就一边提鞋一边往外走。

“叔，叔——推上车！”，杨娉也想赶上去。

“行啦，有我爹去就行了，你坐下歇歇！”，玉莲拽着她的胳膊将人摁到一个树墩子上坐下又转身倒了碗用野菊花泡的水来，终是还不忘了又戳了下她的脑门，“真是胆子大的没边儿！下次——”

宜儿也凑过来靠在她身上贼兮兮地偷乐——姐姐又被戳脑门儿啦！

“下次不敢了行不行？”，杨娉伸手搂住她的腰又将头在她身上蹭了蹭接着撒娇，“不过今天还有个事得麻烦婶子和姐姐……”

玉莲将她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扒下来，“别扒拉，好好说！啥事？”

王婶子在一旁笑着地看着她俩闹，听见杨娉说有事麻烦也赶紧走近了些。

“我舅舅来了，正好又打了猎物，我家院子小，就想着在婶子家收拾出来，再辛苦婶子和莲姐姐多做几个菜咱们晚上一起吃饭。”

这话里的东西有点多，王婶子和玉莲一时间都愣了神，末了还是宜儿先问出声，“舅舅来了？是小舅舅吗？”

“对，是小舅舅，现在在家等着宜儿呢！”，杨娉牵着小妹的手起身，“等我叔把猎物拉回来麻烦婶子先收拾着，我先带宜儿回家，一会过来帮忙——”，说完没等趁娘俩没反应过来就一手拉了小妹一手抄起自己的背篓回家。

“哎——”，玉莲跺脚，“这妮子！”

“舅舅？徐妹妹的兄弟？徐妹妹有兄弟？”，王婶子扯着套袖一脸茫然。

玉莲笑她，“娘，看你说的，月姨可没说过她没有兄弟！”

“对对对，没说过！玉莲快去，把咱们晒得菌子木耳啥的都泡上些，你月姨那样的人物，她兄弟那得……快，快，再杀了那只红公鸡，娘去迎迎你爹看都是啥猎物，柱子这混小子一早上山到现在还不回来！”

还是玉莲镇静，“哎呀，娘！你先别忙慌，这院子都快没个下脚的地儿了咋着也得先归拢归拢，做饭不用慌，这才刚过完八月十五咱家肉菜啥的又都不缺！”

“对对，还是你说的对，先把院子拾掇拾掇！”

娘俩一起动手，刚刚把蜀黍穗拢成一堆，外头就传来了自己爹和一个男人浑厚的说笑声，独轮车吱呀呀走近，娘俩慌忙丢了家什迎出去。

一顿饭至月上吃完送杨娉几人离开，将屋里屋外收拾利索了再给大门上了栓，王大叔路过东厢房的窗棂子底下又大声叮嘱了柱子一句让他夜里睡觉警醒些当心后院晾着的鹿肉别被黄皮子叼走了后，才进了堂屋的东里间。

进来时，见自家媳妇正在解那个被杨娉塞到怀里的大包袱，包袱解开，上头赫然是一个红漆雕花的木匣子，喜鹊登枝的图样刻的跟真的似的，四角还镶了亮闪闪的螺钿，不知道比自己成亲时的妆奁匣子好看了多少倍，王婶子强自镇静地打开瞬间就被更闪亮的光闪着了眼，闪的她险些拿不住把匣子给丢出去。

“他爹，他爹，这，这……”

王富贵也傻了眼，匣子有两层，上层整齐地排着十个二十两一只的银元宝，下层是十件不知名的金银首饰，足足的分量、稀罕的式样，不管哪一件拿出来都可以给闺女或儿媳妇压箱底用。

再看看压在匣子下头的四块看不出料子的锦缎，一块鸦青、一块深红、一块深蓝、一块姜黄，柔滑的布面上像是闪着能流动的光，每一块都叠的足足有半拃厚。

沉默良久，王富贵才喘过气来慢慢地说话，“人这样送怕是就有这样的理儿，咱也别瞎矫情，你好好的放起来给孩子们留着……对了，咱家老大的事先不要说出去，主要是别让大张庄那头知道……这上来都让当掌柜不说还给这高的银钱，真是……多叮嘱大成，好好做事。”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好歹在那铺子里做了七八年的工，做事上我倒不担心，就是这给的银钱，哎，平平那妮子也瞎掺和！”，王婶子念叨完，喘匀了气将包袱重新系好压到了炕头箱子的最下头又上了锁，才慢慢地盘腿坐在炕上，“你当我傻，送节礼那回说了几句，话里话外是嫌咱给的聘礼少了，哎，要不为着是他大姑做的媒那姑娘又长的水灵，你当我愿意跟他做亲家，就她那哥嫂，唉——等成了亲还不知道咋样呢！”

“再看看吧，老大的事咱先瞒着。”

“嗯，先看看，只要那闺女是个好的，让再加十两咱就加！”，王婶子沉沉点头，“他爹，你说程老哥是徐妹妹家的人？”

“嗯！”王富贵脱了鞋，用手将小腿一条条搬到炕上，“这事人不说，咱也别问！”

“我知道，我不问，这不就跟你说说！”，王婶子又往这边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话，“现在想想，程老哥确实就是在徐妹妹他们来咱村后不长时间来的，平时也对他们姐三儿照顾的多，你不知道，今天一见徐家舅舅啊我都看傻了，那模样那样法，啧啧，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也就当年的杨家兄弟能比得上！你瞧见没，小斐跟他舅舅长的可真像，真是外甥肖舅！”

王富贵没说他夜里到杨家外头转悠的时候时常会遇到程老哥的事，抓了把懵成了木头疙瘩似的头后又用两只手交替的捏着自己的小腿，“可不，像！恐怕杨兄弟家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这话咱都别问，反正杨兄弟两口子都是好人，杨兄弟教过咱家仨孩子念书，徐家妹子也没少村里人治病，人还救了咱娘的命……还有这个长青兄弟一看就是个了不得的人，说话也敞亮，人好心对咱，咱也好心对人家，大忙咱帮不上就帮点小忙……今儿给茂才哥送那鹿子的时候程老哥说想把后头这块地划了修处宅子……”

“修宅子？也是，都大了也不够住的，这时节天好，个把月就能干透……地里没啥活了，咱都去帮忙……”，王婶子说着又回到先前的话题，“哎，我也是看着三个娃子可怜，你看宜儿多好的女娃娃，咋就赶上了那该死的山洪！徐妹妹多好的人物偏偏就——唉，不能想，想想我就难受！”

“他们明天该是会去给杨兄弟两口子上坟，你早起捏点饺子预备上！”，王大叔又叮嘱。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木耳都发上了，荤的素的我都捏上些，徐妹妹爱吃韭菜木耳鸡蛋的……”，王婶子说着又抹泪。

这厢灯下，徐长青示意程伯将宜儿带出去后用鲜少严肃的神态看着姐弟两人说话，“小斐也十岁了，今后要自立起来，不能只让你姐姐顶在前头，我今天就要与你们说些大人的事。头一个就是你们外祖父叮嘱我务必要把宜儿带回去，她的心疾得抓紧医治；第二个，后头的大山我看了，可以按娉娉说的做，杨家军的残兵目前有一部分被家里安排着随商船出了海，一部分进了影帮，还有一部分被咱们找到后就近安置到了一些个庄子上，现在要解决的是那些零零散散无家可归或是沦落成了山匪的人，这不是个小数目，其中还有一大半的伤残之人，要将这些人聚拢并安置起来需要冒多大的风险需要耗费多大的气力你们姐弟可想好了？须知开弓没有回头箭，银钱一块你们自是不用担心，但是要耗费的精力和要扛起的责任却是个长长久久之事，非银钱所能为，一旦开始，期间的运筹调度安防经营生存都将摆到你们面前，关键是要能够恒久坚持，不是十年八年更不是三年五载！”

“舅舅放心，我们明白！”，姐弟俩一同点头，“将军府虽然没了但绝不能让这些跟随祖父伯父上过战场的军士无家可归沦为山匪，这是我们的责任，从来都是！”

“好！”，徐长青拍拍二人的肩膀点头，“既如此我就先写一封信回去让家里着手开始准备，倒也不必太过有压力，山里我看了，能打猎、能倒腾原木，山洼里也能垦出几块薄田出来种菜，条件虽然艰苦但是大山本身就是天然的屏障，安全性是能保证的，起码好过他们落草为寇……只伤残之人甚多需要仔细照顾，再就是安防一块还需另外商讨。”

“……家里同意娉娉的这个想法其实也不只是因为这个，你们都明白，利益不均、纷争不断是世间常态，便是如今看似无甚动荡但天灾人祸甚至地域性的冲突也从来不少。原是想着等外头无虞了就把你们都接到芳菲谷去，但芳菲谷的位置太过优越又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你们姐弟的身份尚且敏感很难避开所有的视线且不说，另外一旦祸起那里必首先受到冲击……这里则不然，云州酷寒是多数人不愿意踏足的化外之地，隐且远，只此一点就胜却芳菲谷无数。”

“‘扎实根基，伺机兴业’是来时你们二舅舅让我带给你们的话……你们大舅舅进京这一趟必会为咱们争取一些机会，表面上的东西能布置起来就布置起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时可遇而不可求，地利已有，下面便是人和，和睦相邻、教化乡民、泽福百姓方能为咱们赢得长足生存和兴业的时机……这也是你们二舅舅说的！”

“是，杨娉（杨斐）听从舅舅教诲！”，姐弟认真点头。

听了教诲的姐弟，第二日便让王大叔父子三人帮忙从县城拉了些东西过来，半车粗布两车粗粮，不精贵但实在，里正王茂才和王家族里的几个上年纪的看着一样样给村民分了。

老族长是个七十多岁老者，人都叫其七叔祖，白到底的头发，白到底的胡子，手里常年拄着个磨出了包浆的榆木拐杖，此刻的老人家将拐杖在老槐树上敲了敲眯着浑浊却不失犀利的眼睛说话：“杨家娃子的娘舅大老远地拉了粮食过来，这情分，大得很！这是咱村的娃娃和杨家娃子的情分！粮食领回家去别都眯起来，也给娃子们吃顿饱的！不管你分家没分家，也不管你家几口人，礼都是一样多，多了少了的，谁要敢背地里多嘴多舌，哼，看老头子我能饶了哪个！”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相应，这个说：“那是，那是，咱们都感谢徐公子——”

那个说：“哎呀，平时咱也没大照应杨家几个娃娃，这，这也——”

“就是，徐家妹子还治好了俺娘的病了呢！”

“天冷了，俺们帮不上别的忙，改明儿咱们给娃娃们多砍些柴放起来——”

“对，对——”

“……”

“臭丫头是不耐烦这个？”，被人从旁边的屋顶上拎下来着地后杨娉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徐小舅舅又敲了她一下接着说话，“舅舅也不耐烦这个！放心，你外祖母给找了个擅长做这事儿的高人来——”

“啊，谁？”，杨娉顿时欣喜，刚跳了一步却又鼓起了腮帮子，“前两天舅舅不还说不知道谁来，这就又知道了？猜的吧，还是打算蒙我？”

“臭丫头！蒙你舅舅能得什么好？前几天是不确准，而且人也不是与我一同从家里出来的……走快些！”，徐长青又拎起了人，“你乔姨一家！”

“哪个？乔姨？真的？啊哈哈……外祖母把乔姨调来了？太好了！我都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他们一家都来吗？”

“傻丫头，这下开心了？走！你乔姨自不必说，从小就熟，当成亲姨母就好……主要是你冯叔，他出身自雷州的大族，原有功名之身，因受本家陷害不能再进一步后便脱族而出，这几年在南面管着家里的茶叶和缫丝生意，此人做事灵活、见解独到又不拘泥于形式，且博览群书、见多识广，是个难得的人才，最难得的是善于与各色人等交际，以后就是你和小斐在处世经济上的老师了……至于他家那对双胞胎……信上没说，舅舅就不瞎蒙了……

杨娉为这个消息欢喜，欢喜的走路都比原来快了几分，这边期待着乔姨一家的到来，那边里正张罗的也很快，次日就和村里三个族老一起出面将地量了，将从杨娉家往西一百五十步往北一百八十步大约一百亩地都划了进去用来建新宅院。

杨娉又做主在王大叔家西面隔了八十步的地方划了有二十亩地说要给村里建处学堂，里正听说杨家要出地皮、出物料还要负责请个先生来后乐的差点没翻两个跟斗，连连表示等学堂开工时要带着村的老少爷们都来出工。

山里的深秋来的很快，一夜冷雨，伸出手时便已觉凉意，跟着草木也萧索了许多，林子里铺上了一层或黄或褐的落叶，连秋虫的鸣叫声都越来越稀少乏力了，出了鹤鸣关往南一千里的杞州则不同，这里是大丰国的粮仓和银袋子，四季分明又温和湿润。

杞州府自古繁华，真真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城内店铺林立更有数不清的楼阁名苑，人口稠密近百万，与京城比也不遑多让。

城外三十里有一座闻名于世的千年古刹名曰寻隐寺，该寺香火鼎盛且占地极广又景色优美，寺内有一座一十八层颇负盛名的宝塔名为琉璃塔，乃是供奉慧远大师舍利之所，当下主持行一法师亦是得道高僧，他幼时即博览经史尤其精通于阴阳五行之说，故而每天来往于寺庙的香客络绎不绝，秋日的晨露仿佛刚刚浥下昨日的轻尘今日的山门便迎来了上头柱香的香客。

从位于琉璃塔第十层的大平台上远望，只见潺潺沅江水若轻纱般缠绕寻隐寺半周后又缓缓东去，远处青山、良田、村庄和古城都栖息在天地间，一片静谧。

后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竹林，山风过处竹林如波涛般起伏，露出一株株灰白色的盘旋遒劲的老梅树。

竹梅深处就是芳菲谷，世人都叫做神医谷。

说是谷，但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像其他山谷那样夹于两山当中而是隐匿于一片起伏的丘陵之内，前往神医谷只需自寻隐寺山门往西行三里，第一个两面都栽种了大槐树的路口右拐，再行三里就是大门了。

大门苍朴，院落也中规中矩，但自此往里再转过一个山头可见一片掩映在花木扶苏间的房屋，这才是谷中之人真正居住的地方。

篱院疏疏、画阑廊柱，几角飞檐后倚墙而栽的一排桂花树正奋力地吐出淡黄色的花蕊，飒飒风起、花瓣簌簌、馨香迷人。

大书房里，云鬓松松的妇人正坐在深红色大案后翻看手里的信件，她便是杨娉的外祖母季芳菲。

季老夫人的素手轻敲了几下桌面，随即又看向一旁躺在摇椅里闭目养神的老者开口：“老徐，你怎么看？老二你看看——”

被叫做老徐的自然是杨娉的外祖父，被外人尊为徐老神医的徐老爷子。

徐老爷子也不睁眼手捻着胡须轻轻颔首，“既大丫头和斐小子执意、老三也说可行那就这么办，将那些人聚拢起来过日子总好过居无定所落草为寇的强，将来也能为孩子们积攒些人手，不过——”

“不过是担心这些人里会有心怀不轨之人是不是？或者是再被有心之人发现了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嗯——”，徐老神医点头。

“只能尽量谨慎而为了！”，季老夫人说着双手按向桌面，语气里担忧不减，“这两年四下里灾荒连绵，边疆又骚乱不断，百姓的日子说一句水深火热都不为过，更何况是他们？就是没有杨家嫂嫂当年的托付，咱们自己都不能不管，我已经让商船在南面筹措粮食……至于那些人，当然不能贸贸然的就引到山里去，得安排个人专门办这件事……”

徐二公子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捏着信在就近的椅子上落座，沉吟片刻后也开口：“可行，这两年多地遭灾民生维艰，伤残之人就更不消说，再加分散凌乱，咱们想要照应都鞭长莫及，能集中起来安置自然是好事，黑云山地势险要人丁稀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些人中还有不少是杨家的家将，世代追随忠心赤诚，多少也能成为俩孩子的助力——”

二老点头，“接着说！”

“至于如何整合，倒也不是太过难为，那些人里不乏忠肝义胆又耳聪目明之士，甄别起个把人并不费劲，咱们只需安排两个人在外围寻个地方缓冲一下即可，黑云山绵延上千里，多出些猎户和樵夫出来不成问题，便是户籍都可以徐徐图之，这些我来安排。难的还是将来的生计，毕竟是个长长久久之事，父亲母亲，等这些人进山之后我建议就让娉丫头来操持，一来是那孩子执着于此，怕也是心里的症结难消，只有身体力行了才能消掉些许偏执，那丫头自幼聪慧做起来当是不成问题，便是有所偏差也不怕万事都有咱们呢，二来这孩子心身受创，状态不稳，且让她忙起来试试看，兴许能走出一些。”

“老二说的对，我也有此想，所以才特意让你乔姐一家过去，不光是因为她义兄在那边，主要还是想着小宝儿跟阿乔素来亲厚，再者冯家小子活泛，小宝儿自小就跟他玩的好。斐小子好说，毕竟小几岁，又是男子……小宝儿不行，她这个年龄最是敏感的时候，一个不好就会走偏了去……老三信里说这孩子还是不会哭，给你姐姐姐夫上坟又晕了一回，这可怎么办啊你们说……每每一想起这个我就睡不着觉，我的小宝儿自小被两家人捧着，怎就……原来你们说慧极易伤我还不信，现在我宁愿那孩子不是个聪慧的……”

老夫人说着就红了眼眶语调也沙哑起来，“你多写两封信教教她，让她不必太过拘着自己……既然那位想卖好，咱就接着，不为别的，单为了孩子也得接！”

这厢灯下，徐长青示意程伯将宜儿带出去后用鲜少严肃的神态看着姐弟两人说话，“小斐也十岁了，今后要自立起来，不能只让你姐姐顶在前头，我今天就要与你们说些大人的事。头一个就是你们外祖父叮嘱我务必要把宜儿带回去，她的心疾得抓紧医治；第二个，后头的大山我看了，可以按娉娉说的做，杨家军的残兵目前有一部分被家里安排着随商船出了海，一部分进了影帮，还有一部分被咱们找到后就近安置到了一些个庄子上，现在要解决的是那些零零散散无家可归或是沦落成了山匪的人，这不是个小数目，其中还有一大半的伤残之人，要将这些人聚拢并安置起来需要冒多大的风险需要耗费多大的气力你们姐弟可想好了？须知开弓没有回头箭，银钱一块你们自是不用担心，但是要耗费的精力和要扛起的责任却是个长长久久之事，非银钱所能为，一旦开始，期间的运筹调度安防经营生存都将摆到你们面前，关键是要能够恒久坚持，不是十年八年更不是三年五载！”

“舅舅放心，我们明白！”，姐弟俩一同点头，“将军府虽然没了但绝不能让这些跟随祖父伯父上过战场的军士无家可归沦为山匪，这是我们的责任，从来都是！”

“好！”，徐长青拍拍二人的肩膀点头，“既如此我就先写一封信回去让家里着手开始准备，倒也不必太过有压力，山里我看了，能打猎、能倒腾原木，山洼里也能垦出几块薄田出来种菜，条件虽然艰苦但是大山本身就是天然的屏障，安全性是能保证的，起码好过他们落草为寇……只伤残之人甚多需要仔细照顾，再就是安防一块还需另外商讨。”

“……家里同意娉娉的这个想法其实也不只是因为这个，你们都明白，利益不均、纷争不断是世间常态，便是如今看似无甚动荡但天灾人祸甚至地域性的冲突也从来不少。原是想着等外头无虞了就把你们都接到芳菲谷去，但芳菲谷的位置太过优越又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你们姐弟的身份尚且敏感很难避开所有的视线且不说，另外一旦祸起那里必首先受到冲击……这里则不然，云州酷寒是多数人不愿意踏足的化外之地，隐且远，只此一点就胜却芳菲谷无数。”

“‘扎实根基，伺机兴业’是来时你们二舅舅让我带给你们的话……你们大舅舅进京这一趟必会为咱们争取一些机会，表面上的东西能布置起来就布置起来……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天时可遇而不可求，地利已有，下面便是人和，和睦相邻、教化乡民、泽福百姓方能为咱们赢得长足生存和兴业的时机……这也是你们二舅舅说的！”

“是，杨娉（杨斐）听从舅舅教诲！”，姐弟认真点头。

听了教诲的姐弟，第二日便让王大叔父子三人帮忙从县城拉了些东西过来，半车粗布两车粗粮，不精贵但实在，里正王茂才和王家族里的几个上年纪的看着一样样给村民分了。

老族长是个七十多岁老者，人都叫其七叔祖，白到底的头发，白到底的胡子，手里常年拄着个磨出了包浆的榆木拐杖，此刻的老人家将拐杖在老槐树上敲了敲眯着浑浊却不失犀利的眼睛说话：“杨家娃子的娘舅大老远地拉了粮食过来，这情分，大得很！这是咱村的娃娃和杨家娃子的情分！粮食领回家去别都眯起来，也给娃子们吃顿饱的！不管你分家没分家，也不管你家几口人，礼都是一样多，多了少了的，谁要敢背地里多嘴多舌，哼，看老头子我能饶了哪个！”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相应，这个说：“那是，那是，咱们都感谢徐公子——”

那个说：“哎呀，平时咱也没大照应杨家几个娃娃，这，这也——”

“就是，徐家妹子还治好了俺娘的病了呢！”

“天冷了，俺们帮不上别的忙，改明儿咱们给娃娃们多砍些柴放起来——”

“对，对——”

“……”

“臭丫头是不耐烦这个？”，被人从旁边的屋顶上拎下来着地后杨娉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徐小舅舅又敲了她一下接着说话，“舅舅也不耐烦这个！放心，你外祖母给找了个擅长做这事儿的高人来——”

“啊，谁？”，杨娉顿时欣喜，刚跳了一步却又鼓起了腮帮子，“前两天舅舅不还说不知道谁来，这就又知道了？猜的吧，还是打算蒙我？”

“臭丫头！蒙你舅舅能得什么好？前几天是不确准，而且人也不是与我一同从家里出来的……走快些！”，徐长青又拎起了人，“你乔姨一家！”

“哪个？乔姨？真的？啊哈哈……外祖母把乔姨调来了？太好了！我都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她了！他们一家都来吗？”

“傻丫头，这下开心了？走！你乔姨自不必说，从小就熟，当成亲姨母就好……主要是你冯叔，他出身自雷州的大族，原有功名之身，因受本家陷害不能再进一步后便脱族而出，这几年在南面管着家里的茶叶和缫丝生意，此人做事灵活、见解独到又不拘泥于形式，且博览群书、见多识广，是个难得的人才，最难得的是善于与各色人等交际，以后就是你和小斐在处世经济上的老师了……至于他家那对双胞胎……信上没说，舅舅就不瞎蒙了……

杨娉为这个消息欢喜，欢喜的走路都比原来快了几分，这边期待着乔姨一家的到来，那边里正张罗的也很快，次日就和村里三个族老一起出面将地量了，将从杨娉家往西一百五十步往北一百八十步大约一百亩地都划了进去用来建新宅院。

杨娉又做主在王大叔家西面隔了八十步的地方划了有二十亩地说要给村里建处学堂，里正听说杨家要出地皮、出物料还要负责请个先生来后乐的差点没翻两个跟斗，连连表示等学堂开工时要带着村的老少爷们都来出工。

山里的深秋来的很快，一夜冷雨，伸出手时便已觉凉意，跟着草木也萧索了许多，林子里铺上了一层或黄或褐的落叶，连秋虫的鸣叫声都越来越稀少乏力了，出了鹤鸣关往南一千里的杞州则不同，这里是大丰国的粮仓和银袋子，四季分明又温和湿润。

杞州府自古繁华，真真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城内店铺林立更有数不清的楼阁名苑，人口稠密近百万，与京城比也不遑多让。

城外三十里有一座闻名于世的千年古刹名曰寻隐寺，该寺香火鼎盛且占地极广又景色优美，寺内有一座一十八层颇负盛名的宝塔名为琉璃塔，乃是供奉慧远大师舍利之所，当下主持行一法师亦是得道高僧，他幼时即博览经史尤其精通于阴阳五行之说，故而每天来往于寺庙的香客络绎不绝，秋日的晨露仿佛刚刚浥下昨日的轻尘今日的山门便迎来了上头柱香的香客。

从位于琉璃塔第十层的大平台上远望，只见潺潺沅江水若轻纱般缠绕寻隐寺半周后又缓缓东去，远处青山、良田、村庄和古城都栖息在天地间，一片静谧。

后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竹林，山风过处竹林如波涛般起伏，露出一株株灰白色的盘旋遒劲的老梅树。

竹梅深处就是芳菲谷，世人都叫做神医谷。

说是谷，但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像其他山谷那样夹于两山当中而是隐匿于一片起伏的丘陵之内，前往神医谷只需自寻隐寺山门往西行三里，第一个两面都栽种了大槐树的路口右拐，再行三里就是大门了。

大门苍朴，院落也中规中矩，但自此往里再转过一个山头可见一片掩映在花木扶苏间的房屋，这才是谷中之人真正居住的地方。

篱院疏疏、画阑廊柱，几角飞檐后倚墙而栽的一排桂花树正奋力地吐出淡黄色的花蕊，飒飒风起、花瓣簌簌、馨香迷人。

大书房里，云鬓松松的妇人正坐在深红色大案后翻看手里的信件，她便是杨娉的外祖母季芳菲。

季老夫人的素手轻敲了几下桌面，随即又看向一旁躺在摇椅里闭目养神的老者开口：“老徐，你怎么看？老二你看看——”

被叫做老徐的自然是杨娉的外祖父，被外人尊为徐老神医的徐老爷子。

徐老爷子也不睁眼手捻着胡须轻轻颔首，“既大丫头和斐小子执意、老三也说可行那就这么办，将那些人聚拢起来过日子总好过居无定所落草为寇的强，将来也能为孩子们积攒些人手，不过——”

“不过是担心这些人里会有心怀不轨之人是不是？或者是再被有心之人发现了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嗯——”，徐老神医点头。

“只能尽量谨慎而为了！”，季老夫人说着双手按向桌面，语气里担忧不减，“这两年四下里灾荒连绵，边疆又骚乱不断，百姓的日子说一句水深火热都不为过，更何况是他们？就是没有杨家嫂嫂当年的托付，咱们自己都不能不管，我已经让商船在南面筹措粮食……至于那些人，当然不能贸贸然的就引到山里去，得安排个人专门办这件事……”

徐二公子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捏着信在就近的椅子上落座，沉吟片刻后也开口：“可行，这两年多地遭灾民生维艰，伤残之人就更不消说，再加分散凌乱，咱们想要照应都鞭长莫及，能集中起来安置自然是好事，黑云山地势险要人丁稀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些人中还有不少是杨家的家将，世代追随忠心赤诚，多少也能成为俩孩子的助力——”

二老点头，“接着说！”

“至于如何整合，倒也不是太过难为，那些人里不乏忠肝义胆又耳聪目明之士，甄别起个把人并不费劲，咱们只需安排两个人在外围寻个地方缓冲一下即可，黑云山绵延上千里，多出些猎户和樵夫出来不成问题，便是户籍都可以徐徐图之，这些我来安排。难的还是将来的生计，毕竟是个长长久久之事，父亲母亲，等这些人进山之后我建议就让娉丫头来操持，一来是那孩子执着于此，怕也是心里的症结难消，只有身体力行了才能消掉些许偏执，那丫头自幼聪慧做起来当是不成问题，便是有所偏差也不怕万事都有咱们呢，二来这孩子心身受创，状态不稳，且让她忙起来试试看，兴许能走出一些。”

“老二说的对，我也有此想，所以才特意让你乔姐一家过去，不光是因为她义兄在那边，主要还是想着小宝儿跟阿乔素来亲厚，再者冯家小子活泛，小宝儿自小就跟他玩的好。斐小子好说，毕竟小几岁，又是男子……小宝儿不行，她这个年龄最是敏感的时候，一个不好就会走偏了去……老三信里说这孩子还是不会哭，给你姐姐姐夫上坟又晕了一回，这可怎么办啊你们说……每每一想起这个我就睡不着觉，我的小宝儿自小被两家人捧着，怎就……原来你们说慧极易伤我还不信，现在我宁愿那孩子不是个聪慧的……”

老夫人说着就红了眼眶语调也沙哑起来，“你多写两封信教教她，让她不必太过拘着自己……既然那位想卖好，咱就接着，不为别的，单为了孩子也得接！”

徐二公子知道母亲说的是大哥进京的事，便沉吟着点头，“母亲说的是！把宜儿接过来娉娉兴许就能放开几分，等这些残兵家将过去有事情在头顶悬着就又能紧上几分。再让孟老督促她将功课捡起来，我已与孟老谈过，那丫头的功课不必局于一项或几项，经史子集书画文章经济学问当家理事医药武功都要兼顾，便是琴艺棋艺后期也可慢慢添上，不求精通只中庸便好，也不必怕她累着，那孩子跟着我读书都惯会偷懒，散开了，慢慢寻，兴许能找到分散她心力的路子从而解了症结……”

徐老神医也自藤椅上起身，揉捏了几下眉头才说话，“对，先把小丫头送过来，再让大丫头忙起来，跟她说恣意些无妨，只是，大丫头不光心慧更随了你姐姐的骄傲，怕不是个能让她叹服的人都不能让那孩子走心，且看看吧，单单找个性子活络的带带怕是不成……”

没让徐长青他们久等，收拾好行李后的第二日就接到信说孟老先生和乔姨他们一行已经到了县城，同来的还有几个绣娘，将绣娘留在县城交给大成安置，一行人继续启程。

让杨娉留在家里照看宜儿，徐长青骑马带着小斐去迎接他们，城门外十里，两辆马车进入舅甥俩的视线。

徐长青带小斐下马候在道旁，驾车的是陆丰，远远地看见来人后就转头道了一声，“老先生，冯哥，三公子带着小公子来接你们了！”

马车里，孟老先生正和冯念恩一起各执一卷斜靠在垫子上，听见陆丰的话冯念恩迅速搁下手里的书册就掀开帘子想要钻出马车，孟老先生则手捻白须略略颔首。

车马行近，马背上的人快速跃下，陆丰也搭手扶冯念恩下来，两下里慌忙见礼，徐长青先笑着开口：“先前没想到母亲和金伯父竟是安排了您二位过来，日后就有劳冯哥和乔姐姐了，这是老二？小斐叫冯叔、金姨！”

“杨斐见过冯叔、见过金姨！”

“好孩子快起！这是老二冯璜，老大还在京里……”，冯念恩双手扶住小斐，他身材清瘦高挑，蓄着短须，一身月白色长衫只在袖口、领口处绣了几根翠竹，面容清隽双目清明中透着坚毅。

金乔是顾不上礼数的，忍住酸意上前将小斐搂了又揉揉他的肩膀强自笑道：“好孩子，终于见到你们了，上次见你时还是个娃娃，这就……你姐姐和你妹妹都在家？到底是将门之子，小小年纪便是英姿勃发。”

小斐同他们叙了几句又同陆丰和冯璜拱手行礼后便跟着小舅舅到了马车前。

孟老先生年纪大了，徐长青赶紧扶住，“老先生好，长青携外甥拜见老先生！”

“哈哈……你小子出了趟门倒是懂事了！”，孟老爷子捋须含笑。

小斐躬身上前，“小子拜见先生，请问先生安好，先生一路劳顿令小子心中不安，请先生安坐，至家中后再容小子行拜师大礼！”

孟老先生颔首，“好，好！上车来陪老夫坐一会。”

小斐转头看向自家舅舅，见对方轻轻点头，便一跃而上钻进车中。

车马辚辚，车内一问一答地孟老开始考校小斐的学问，冯念恩含笑听着，动手烹了一壶茶用青花的茶碗斟了奉给孟老先生，“这云州的风土甚佳，老先生定会住的舒心了！”

孟老先生接过茶碗饮下一口，缓缓点头，“嗯，用青枞县的水泡你武陵山的茶也是甚佳，哈哈……甚佳！”

换成了冯璜驾车，徐长青策马同陆丰说话，“家里怎么安排的？让你跟着孟老？”

陆丰催马上前半步，“并非如此——”

徐长青失笑，“呵……跟着孟老爷子几天学问都见长了？”

陆丰无奈地抖了下缰绳，又回身看了眼身后的马车才小声说话：“三公子，您是不知道这一路我们历经了何等磨难啊，这老爷子就是个天生的先生您知道吗？读书读累了就给我和冯璜上课，从经史子集讲到仁义道德……怨不得程路那混蛋把这趟差事让给我，先我还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了，合着是他了解这位老先生！”

“哈哈……”，徐长青闻言大笑。

“三公子，老夫人让我送老先生到了后再护送您和小小姐回去，哦，对，木三哥过几日就到云州，回程时他跟镖同行……怕这边的动静一大再惹人眼睛他那里也调停了几个人手过来，再加上冯璜，这小子的功夫这几年见长，我和程路、周烨都试过了，还不错。”

“嗯，周烨回来了？大哥呢？”

“大公子一切都好，京里有金伯照应着周烨就回来了。”，陆丰说着还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怎么？”，徐长青纳闷。

“咱们那铁石周公子开桃花了——”，陆丰忍住笑凑近了小声开口，看对方一脸不信，又故作正经地清清嗓子接着道：“这事回头说！”

“呵，看来还真有看头，路上无事？”

“无事，一路都很顺当，我们是在冀州跟乔姐他们一家三口汇合的，赶上下了两天的雨，考虑老先生的身体就在那里滞留了两日，行李是让镖队捎带的，走的水路，怕是还要再晚上几天。”

一行人赶回大王村时已接近午时，一下马金氏就一把将杨娉和杨宜姐俩儿搂到了怀里，哭了一场后又笑了一场，便是吃饭时都不舍得撒手，她与杨娉的母亲自小一起长大，其间的情分自非旁人可比。

金氏和王婶子两个都是性子爽利之人不大会就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席间，金氏起身向王婶子端起了酒杯，“嫂子，我与悦妹妹亲如姐妹，是三个孩子的姨母，做妹妹的多谢你替我照应三个孩子，妹妹今天单敬你一杯，日后您就是我的亲嫂子！你的三个孩子就是我的侄子和侄女儿！”

金氏说完仰脖就将一杯酒灌下，看的王婶子呆愣了好几息才回过神来也忙忙地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了，爽利地应承，“成，嫂子不跟你作假，你以后就是我亲妹子！”

那样子看的杨娉既感动又想笑，偏头时正好对上冯璜看过来的有些戏谑的眼神便瞪了一眼过去，金氏眼尖地瞧见当即就对自己儿子开火，“冯璜，你要再敢跟小时候似的欺负娉娉，就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用收拾？”，那头的冯念恩插嘴，“直接撵走把冯瑜换来就是！”

杨娉就笑，冯璜急急辩驳：“我欺负她？我……行行行，我知道了，知道了……”

继而又压低了嗓子从牙缝里轻哼，“娉大小姐……”

杨娉当没看见，低头吃饭。

席间，柱子的忠厚同时入了程伯和孟老爷子的眼，拜了程伯为师不算还得了孟老爷子亲赐的一个书有“启”字的印章，“‘启’，开也，乃开拓、开创之意，故有明星谓之启明，小子须勤奋刻苦戒骄戒躁守得本心为你爹娘为你王家开创一个新盛之势！”，孟老爷子捋须缓缓开口。

老爷子的话王启听不大明白，但他知道他和小斐拜了同一个武师傅不算还同拜了一个文师傅，惊讶又惊喜之间直接趴地冲两位师傅“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又收了程伯赐予他的一把乌匕。

“憨货，这就是个憨货！”，王大叔两口子一边转过脸去悄悄的抹眼睛一边说教与他，“以后好好学艺，好好孝敬师傅，敢瞎糊弄我打折你的腿！”

边吃边说，一顿饭吃的和乐，王婶子和玉莲的手艺不差，虽赶不上城里酒楼的菜肴精美但胜在用料实在又原汁原味，让冯念恩几人吃的赞不绝口，孟老爷子也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令杨娉没想到的是在饭将吃完时玉莲竟说出了要送宜儿到外祖家的话。

“莲姐姐——”，杨娉吃惊，“外祖家远在杞州，宜儿这一去……不是，宜儿，宜儿是你让莲姐姐跟你去的是不是？宜儿你这样不对，莲姐姐有自己的事……莲姐姐，你别惯着她——

“姐姐……莲姐姐……”，杨娉的话未完宜儿就生了哭腔，两只眼睛里包满泪水，轻轻的一眨就扑簌簌的往下掉，她一哭玉莲也跟着哭还将小丫头抱怀里不撒手，看的王婶子和金氏两个也红了眼眶。

杨娉也觉心口发酸，可她眼里无泪，哭不出，遂强自镇定了深吸一口气缓缓劝慰，“宜儿，你是去治病的，外祖家路途遥远，这一去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莲姐姐都已经订亲了，就那个给你做小木马的李家哥哥你忘了……”

不提小木马还好，一提这个小丫头直接哭出了声，连小舅舅那边都被惊动了。

“好闺女，快别哭了，心疼死婶子了，婶子让你莲姐姐跟你去啊……乖乖不哭……”，王婶子是最不能看她哭的，当即就扯了袖子一点点的帮她擦泪，随即就又看向杨娉说话：“时日长咋地了，宜儿这么小第一次出远门，你和小斐又都不跟着，这一路上吃饭穿衣睡觉的总不能让你舅舅个大男人照顾吧，就让你玉莲姐去！”

“可是，婶子——”

“你别插嘴！娘，我就是这样想的，没提前给您和爹说是我的不是！”，玉莲扒拉了杨娉两下截住了她的话，又偷偷的蹭了下眼睛接着道：“这路上一走就是一二十天，宜儿吃饭穿衣睡觉都得要有人照顾，说不好还得吃药，就是到了她外祖那里有了妥当的人，身边也不能没个熟悉宜儿日常喜好的……娘，宜儿跟着我习惯了，我不放心……只是这样一来年下大哥成亲时我怕是赶不回来，到时就辛苦您和我爹了……李家那头娘您找个人去说一声，我哥都还没成亲他着什么急。金姨，宜儿吃饭穿衣吃药啥的我都知道，她夜里跟我睡的时候比跟着娉娉的时候还多……”

呵，合着这是前前后后都已经想好了，杨娉心酸又感动的更甚，她自然知道宜儿跟着对方的时候比跟着自己的时候多，不仅白天是晚上更是，小丫头一年有大半数的时候都跟着玉莲姐睡，可是……人不能这样自私，玉莲姐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杨娉看看小舅舅再看看金氏不知该如何说话。

还是金氏先开了口，“莲丫头，姨母先谢谢你照应宜儿，单看这孩子的样子就知你平日里没少费心！嫂子，我也不跟你说些虚头巴脑的话，若是家里能腾开手且不耽误婚期的话我恳请你和大哥能让莲丫头相送宜儿一程。确实如你们所说宜儿身子不好她舅舅也不会照顾孩子，到了老家更没有个知晓她习性的人……嫂子、大哥，我既说了这仨孩子往后就是我的侄子侄女就是有了对他们的安排，我现在也不说空话，嫂子和大哥只管看着就成，我只给你们保证，老家那边定会把莲丫头和宜儿一样看待，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王婶子慌忙摆手，“安排啥安排，不用你安排，冲我和徐妹妹的情分也不用你安排！说实在的一说宜儿要走我这几宿都睡不好觉，老家人当然没得说，就是这孩子……金妹妹你不知道，这孩子是我们看着一点一点长成这样的啊……天天小尾巴似的跟在莲儿后头……让莲儿跟着去照应上一年半载我也放心，等孩子适应了再让她回来……李家那头不用管，有我和你爹呢，莲儿是大人了，到了那边照应好宜儿眼里也得有活，路上——”

“嫂子您让我——”

“嫂子想让玉莲姑娘干什么活？”，徐长青突然放下酒杯笑着开口，“我也恳请大哥嫂子能让玉莲姑娘陪伴宜儿一程，同时也请你们二位允许玉莲姑娘到家里去上两年学，家里有女学，和玉莲同龄的姑娘也有不少，除了经书学问琴棋书画外还有专门教医药女红看账管家等的先生，仔仔细细的学上两年，将来也好有个一技之长，中间想家我就让人送她回来，老家到这里一直都有专门的镖队走动书信往来都很方便。”

“三公子这话是正经！”，冯先生也点头，“家里风气正氛围好人也和睦，大哥大嫂尽管放心就是！”

“有啥不放心的——”

“这个好，这个好！莲丫看好宜儿，好好上学！”，王婶子一扫先头的不舍旋即欢喜起来，拍了大腿低声跟金氏说话，“跟李家那头的亲是做下了，日子没看，急啥，我巴不得她晚走两年！”

事情说定，玉莲欢喜，宜儿更是，带着鼻涕泡就笑了起来。

徐二公子知道母亲说的是大哥进京的事，便沉吟着点头，“母亲说的是！把宜儿接过来娉娉兴许就能放开几分，等这些残兵家将过去有事情在头顶悬着就又能紧上几分。再让孟老督促她将功课捡起来，我已与孟老谈过，那丫头的功课不必局于一项或几项，经史子集书画文章经济学问当家理事医药武功都要兼顾，便是琴艺棋艺后期也可慢慢添上，不求精通只中庸便好，也不必怕她累着，那孩子跟着我读书都惯会偷懒，散开了，慢慢寻，兴许能找到分散她心力的路子从而解了症结……”

徐老神医也自藤椅上起身，揉捏了几下眉头才说话，“对，先把小丫头送过来，再让大丫头忙起来，跟她说恣意些无妨，只是，大丫头不光心慧更随了你姐姐的骄傲，怕不是个能让她叹服的人都不能让那孩子走心，且看看吧，单单找个性子活络的带带怕是不成……”

没让徐长青他们久等，收拾好行李后的第二日就接到信说孟老先生和乔姨他们一行已经到了县城，同来的还有几个绣娘，将绣娘留在县城交给大成安置，一行人继续启程。

让杨娉留在家里照看宜儿，徐长青骑马带着小斐去迎接他们，城门外十里，两辆马车进入舅甥俩的视线。

徐长青带小斐下马候在道旁，驾车的是陆丰，远远地看见来人后就转头道了一声，“老先生，冯哥，三公子带着小公子来接你们了！”

马车里，孟老先生正和冯念恩一起各执一卷斜靠在垫子上，听见陆丰的话冯念恩迅速搁下手里的书册就掀开帘子想要钻出马车，孟老先生则手捻白须略略颔首。

车马行近，马背上的人快速跃下，陆丰也搭手扶冯念恩下来，两下里慌忙见礼，徐长青先笑着开口：“先前没想到母亲和金伯父竟是安排了您二位过来，日后就有劳冯哥和乔姐姐了，这是老二？小斐叫冯叔、金姨！”

“杨斐见过冯叔、见过金姨！”

“好孩子快起！这是老二冯璜，老大还在京里……”，冯念恩双手扶住小斐，他身材清瘦高挑，蓄着短须，一身月白色长衫只在袖口、领口处绣了几根翠竹，面容清隽双目清明中透着坚毅。

金乔是顾不上礼数的，忍住酸意上前将小斐搂了又揉揉他的肩膀强自笑道：“好孩子，终于见到你们了，上次见你时还是个娃娃，这就……你姐姐和你妹妹都在家？到底是将门之子，小小年纪便是英姿勃发。”

小斐同他们叙了几句又同陆丰和冯璜拱手行礼后便跟着小舅舅到了马车前。

孟老先生年纪大了，徐长青赶紧扶住，“老先生好，长青携外甥拜见老先生！”

“哈哈……你小子出了趟门倒是懂事了！”，孟老爷子捋须含笑。

小斐躬身上前，“小子拜见先生，请问先生安好，先生一路劳顿令小子心中不安，请先生安坐，至家中后再容小子行拜师大礼！”

孟老先生颔首，“好，好！上车来陪老夫坐一会。”

小斐转头看向自家舅舅，见对方轻轻点头，便一跃而上钻进车中。

车马辚辚，车内一问一答地孟老开始考校小斐的学问，冯念恩含笑听着，动手烹了一壶茶用青花的茶碗斟了奉给孟老先生，“这云州的风土甚佳，老先生定会住的舒心了！”

孟老先生接过茶碗饮下一口，缓缓点头，“嗯，用青枞县的水泡你武陵山的茶也是甚佳，哈哈……甚佳！”

换成了冯璜驾车，徐长青策马同陆丰说话，“家里怎么安排的？让你跟着孟老？”

陆丰催马上前半步，“并非如此——”

徐长青失笑，“呵……跟着孟老爷子几天学问都见长了？”

陆丰无奈地抖了下缰绳，又回身看了眼身后的马车才小声说话：“三公子，您是不知道这一路我们历经了何等磨难啊，这老爷子就是个天生的先生您知道吗？读书读累了就给我和冯璜上课，从经史子集讲到仁义道德……怨不得程路那混蛋把这趟差事让给我，先我还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了，合着是他了解这位老先生！”

“哈哈……”，徐长青闻言大笑。

“三公子，老夫人让我送老先生到了后再护送您和小小姐回去，哦，对，木三哥过几日就到云州，回程时他跟镖同行……怕这边的动静一大再惹人眼睛他那里也调停了几个人手过来，再加上冯璜，这小子的功夫这几年见长，我和程路、周烨都试过了，还不错。”

“嗯，周烨回来了？大哥呢？”

“大公子一切都好，京里有金伯照应着周烨就回来了。”，陆丰说着还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怎么？”，徐长青纳闷。

“咱们那铁石周公子开桃花了——”，陆丰忍住笑凑近了小声开口，看对方一脸不信，又故作正经地清清嗓子接着道：“这事回头说！”

“呵，看来还真有看头，路上无事？”

“无事，一路都很顺当，我们是在冀州跟乔姐他们一家三口汇合的，赶上下了两天的雨，考虑老先生的身体就在那里滞留了两日，行李是让镖队捎带的，走的水路，怕是还要再晚上几天。”

一行人赶回大王村时已接近午时，一下马金氏就一把将杨娉和杨宜姐俩儿搂到了怀里，哭了一场后又笑了一场，便是吃饭时都不舍得撒手，她与杨娉的母亲自小一起长大，其间的情分自非旁人可比。

金氏和王婶子两个都是性子爽利之人不大会就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席间，金氏起身向王婶子端起了酒杯，“嫂子，我与悦妹妹亲如姐妹，是三个孩子的姨母，做妹妹的多谢你替我照应三个孩子，妹妹今天单敬你一杯，日后您就是我的亲嫂子！你的三个孩子就是我的侄子和侄女儿！”

金氏说完仰脖就将一杯酒灌下，看的王婶子呆愣了好几息才回过神来也忙忙地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了，爽利地应承，“成，嫂子不跟你作假，你以后就是我亲妹子！”

那样子看的杨娉既感动又想笑，偏头时正好对上冯璜看过来的有些戏谑的眼神便瞪了一眼过去，金氏眼尖地瞧见当即就对自己儿子开火，“冯璜，你要再敢跟小时候似的欺负娉娉，就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用收拾？”，那头的冯念恩插嘴，“直接撵走把冯瑜换来就是！”

杨娉就笑，冯璜急急辩驳：“我欺负她？我……行行行，我知道了，知道了……”

继而又压低了嗓子从牙缝里轻哼，“娉大小姐……”

杨娉当没看见，低头吃饭。

席间，柱子的忠厚同时入了程伯和孟老爷子的眼，拜了程伯为师不算还得了孟老爷子亲赐的一个书有“启”字的印章，“‘启’，开也，乃开拓、开创之意，故有明星谓之启明，小子须勤奋刻苦戒骄戒躁守得本心为你爹娘为你王家开创一个新盛之势！”，孟老爷子捋须缓缓开口。

老爷子的话王启听不大明白，但他知道他和小斐拜了同一个武师傅不算还同拜了一个文师傅，惊讶又惊喜之间直接趴地冲两位师傅“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而后又收了程伯赐予他的一把乌匕。

“憨货，这就是个憨货！”，王大叔两口子一边转过脸去悄悄的抹眼睛一边说教与他，“以后好好学艺，好好孝敬师傅，敢瞎糊弄我打折你的腿！”

边吃边说，一顿饭吃的和乐，王婶子和玉莲的手艺不差，虽赶不上城里酒楼的菜肴精美但胜在用料实在又原汁原味，让冯念恩几人吃的赞不绝口，孟老爷子也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令杨娉没想到的是在饭将吃完时玉莲竟说出了要送宜儿到外祖家的话。

“莲姐姐——”，杨娉吃惊，“外祖家远在杞州，宜儿这一去……不是，宜儿，宜儿是你让莲姐姐跟你去的是不是？宜儿你这样不对，莲姐姐有自己的事……莲姐姐，你别惯着她——

“姐姐……莲姐姐……”，杨娉的话未完宜儿就生了哭腔，两只眼睛里包满泪水，轻轻的一眨就扑簌簌的往下掉，她一哭玉莲也跟着哭还将小丫头抱怀里不撒手，看的王婶子和金氏两个也红了眼眶。

杨娉也觉心口发酸，可她眼里无泪，哭不出，遂强自镇定了深吸一口气缓缓劝慰，“宜儿，你是去治病的，外祖家路途遥远，这一去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莲姐姐都已经订亲了，就那个给你做小木马的李家哥哥你忘了……”

不提小木马还好，一提这个小丫头直接哭出了声，连小舅舅那边都被惊动了。

“好闺女，快别哭了，心疼死婶子了，婶子让你莲姐姐跟你去啊……乖乖不哭……”，王婶子是最不能看她哭的，当即就扯了袖子一点点的帮她擦泪，随即就又看向杨娉说话：“时日长咋地了，宜儿这么小第一次出远门，你和小斐又都不跟着，这一路上吃饭穿衣睡觉的总不能让你舅舅个大男人照顾吧，就让你玉莲姐去！”

“可是，婶子——”

“你别插嘴！娘，我就是这样想的，没提前给您和爹说是我的不是！”，玉莲扒拉了杨娉两下截住了她的话，又偷偷的蹭了下眼睛接着道：“这路上一走就是一二十天，宜儿吃饭穿衣睡觉都得要有人照顾，说不好还得吃药，就是到了她外祖那里有了妥当的人，身边也不能没个熟悉宜儿日常喜好的……娘，宜儿跟着我习惯了，我不放心……只是这样一来年下大哥成亲时我怕是赶不回来，到时就辛苦您和我爹了……李家那头娘您找个人去说一声，我哥都还没成亲他着什么急。金姨，宜儿吃饭穿衣吃药啥的我都知道，她夜里跟我睡的时候比跟着娉娉的时候还多……”

呵，合着这是前前后后都已经想好了，杨娉心酸又感动的更甚，她自然知道宜儿跟着对方的时候比跟着自己的时候多，不仅白天是晚上更是，小丫头一年有大半数的时候都跟着玉莲姐睡，可是……人不能这样自私，玉莲姐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杨娉看看小舅舅再看看金氏不知该如何说话。

还是金氏先开了口，“莲丫头，姨母先谢谢你照应宜儿，单看这孩子的样子就知你平日里没少费心！嫂子，我也不跟你说些虚头巴脑的话，若是家里能腾开手且不耽误婚期的话我恳请你和大哥能让莲丫头相送宜儿一程。确实如你们所说宜儿身子不好她舅舅也不会照顾孩子，到了老家更没有个知晓她习性的人……嫂子、大哥，我既说了这仨孩子往后就是我的侄子侄女就是有了对他们的安排，我现在也不说空话，嫂子和大哥只管看着就成，我只给你们保证，老家那边定会把莲丫头和宜儿一样看待，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王婶子慌忙摆手，“安排啥安排，不用你安排，冲我和徐妹妹的情分也不用你安排！说实在的一说宜儿要走我这几宿都睡不好觉，老家人当然没得说，就是这孩子……金妹妹你不知道，这孩子是我们看着一点一点长成这样的啊……天天小尾巴似的跟在莲儿后头……让莲儿跟着去照应上一年半载我也放心，等孩子适应了再让她回来……李家那头不用管，有我和你爹呢，莲儿是大人了，到了那边照应好宜儿眼里也得有活，路上——”

“嫂子您让我——”

“嫂子想让玉莲姑娘干什么活？”，徐长青突然放下酒杯笑着开口，“我也恳请大哥嫂子能让玉莲姑娘陪伴宜儿一程，同时也请你们二位允许玉莲姑娘到家里去上两年学，家里有女学，和玉莲同龄的姑娘也有不少，除了经书学问琴棋书画外还有专门教医药女红看账管家等的先生，仔仔细细的学上两年，将来也好有个一技之长，中间想家我就让人送她回来，老家到这里一直都有专门的镖队走动书信往来都很方便。”

“三公子这话是正经！”，冯先生也点头，“家里风气正氛围好人也和睦，大哥大嫂尽管放心就是！”

“有啥不放心的——”

“这个好，这个好！莲丫看好宜儿，好好上学！”，王婶子一扫先头的不舍旋即欢喜起来，拍了大腿低声跟金氏说话，“跟李家那头的亲是做下了，日子没看，急啥，我巴不得她晚走两年！”

事情说定，玉莲欢喜，宜儿更是，带着鼻涕泡就笑了起来。

杨娉哭笑不得，和小斐一起起身给王大叔两口子行了礼，刚要对玉莲也谢上一谢时却被对方笑着一把抓住了胳膊，“快别来这些假正经的，宜儿一直跟着我，是我不舍得她！还有你，以后听金姨的话，别时不时往山上跑，也别动不动就……啊，有话就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给我写信……”，玉莲说着又红了眼眶。

一顿饭落下，王婶子慌忙去给玉莲收拾出门的东西，金氏也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几样东西跟了过去。

趁着这个空档，杨娉迅速地将村子和自家的现状向冯念恩粗略交待了一遍，又道：“这边一般十月中就会下大雪，所以建新宅是第一当紧之事，地基划的大，先从东往西盖，剩余的就以后扩建的时候再用……图纸我画出了一部分回头拿给您看，现在地基的清理已经开始，里正家的长子春生领了这个管事的活计，带了人负责做饭是他媳妇钱氏……我不懂这些先前都是程伯和王叔张罗的，小舅舅说您是博学多识又长袖善舞是我们的长辈更是我们的师傅，所以冯叔您受累！”

“哈哈……你小舅舅这是在夸人还是哄人？”，冯先生大笑。

杨娉也笑，忽地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还有一事，跟玉莲姐做亲的李家从老辈上就是做木匠活的，冯叔您问问看看，可以的话就把宅子的粱檁门窗这些活计交给他家……”

“丫头想得周到，叔明白！”，冯先生极为利索地轻叩了下桌面起身道：“好，自今儿起你冯叔、冯师傅就走马上任！”

说完也不理会杨娉让他先去歇息的事紧着就让王大叔领着去了新宅的地基，到时，见做工的村民正捧着自己的碗到饭棚里排队打饭，萝卜炖的猪肉片子一人一碗，再外加三个男人拳头大的杂粮馍馍，还有两大锅杂面丸子汤喝多少盛多少。

汉子们盛了饭就三三两两地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吃喝起来，钱氏几人拎着饭勺看哪个不够吃就给补上一勺，“二子，多吃点，吃饱了好干活！”

“谢谢嫂子，我今天上午跑了四趟，下晌还能跑四趟！”

杨娉家划下的这片地说起来就是山地，大大小小的石头深深浅浅地搁在地里头，不清出去根本没法下地基，这些石头捡起来后又都要运到山脚底下去，再从山脚下挖了新鲜的土运回来，车子沉，路又不好走，来回一趟就得小半个时辰，所以开始干活时杨娉就特别叮嘱春生两口子一定要让大家伙吃饱了，肉菜更是不能少。

“嗯，好小子，长成了！挣了银子让你娘给你攒着，回头嫂子给你说房媳妇！”，钱氏挑了几个肉片子放进他碗里又转身到别处去了。

冯念恩连连点头低声跟王富贵商量了几句后就去了安置大锅的饭棚，见几口大锅一字排开，中间是两个大案，条件虽简陋收拾的倒是干净利索便开口对几个正在干活的妇人说话：“嫂子们辛苦了，活干的不错！”

几个妇人一脸纳闷，见着王大叔跟着进来忙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他，王大叔也笑，“这就是杨家请来的冯先生，以后管着杨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事。”

妇人们赶紧过来见礼，钱氏也过来，冯先生摆手示意她们接着去忙自己又绕着地基走了一圈。

一时众人饭毕，王富贵让春生把大伙儿都集中起来，冯念恩背着手悠悠哒的站到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下面众人多少有些忐忑的眼神，笑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冯念恩不同于程伯，程伯是杀伐之人，平日里话少又严肃，村里的后生见了他多数都绕道走，冯念恩则不然，他捧上书卷就是教书先生，拿起算盘就是温雅的儒商，而又因他早年有被人暗算流落在外的辛酸经历，深谙与下层百姓的交往之道，此刻便是一身长衫站在一群抠脚大汉中也不显突兀，但见他环视一周朗声道，“乡亲们可都吃饱了？”

下面发出稀疏的应和，冯念恩再笑，“吃饱了就成，不过咱们往后可不能天天吃萝卜，有人说这萝卜是小人参，可他再是人参也不挡饿啊，放几个屁就没了！”

村民听见这接地气的话从穿长衫的人嘴里说出来就忍不住哈哈大笑，气氛顿时跟先前不同了。

冯念恩两手往下压了压继续，“咱们都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的干活，回头你放一个我放一个的，好家伙，那还怎么干活？”

“哈哈哈……”

“冯先生，俺们都憋着……”

冯念恩再度抬手，“谁负责每天饭食的采买？”

“我！”，一个个头不高，颇显精明的小伙子站了出来，他是七叔祖的小孙子王进，杨娉当时选定他做采买，一是看中他机灵又识字，二是因为七叔祖本人公正严明且持家有度，他教出来的孩子大约不会差。

“好，保证好伙食就得从你这儿入手，每天的肉不能少，菜也不能天天萝卜，什么白菜啊芸豆啊土豆啥的都要有，这天马上就冷了，冬天菜少，你这两天找几个人帮忙挖两个地窖多买些能放的菜囤起来，用多少银子到春生管事那里去支，还有晚饭……”，冯念恩又转头看向几个负责做饭的妇人，“晚饭也是这个标准？”

钱氏赶紧上前，“回冯先生，晚饭也是这个标准。”

“嗯！”，冯念恩转身，“我做主，以后晚饭每人多加一个鸡蛋，嫂子们可得把鸡蛋煮熟了，免得哪个兄弟把鸡蛋揣怀里再孵出小鸡仔来！”

“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自然明白冯先生这是让自己每人带一个鸡蛋带回家给老娘和孩子们吃，要知道村里人养只鸡下了蛋都是留着换盐的谁家舍得每天一个煮着吃了啊。一时间众人心里都热乎乎的，还有那心软的汉子扯起袖子来拭泪，握紧了拳头表示以后都要更加好好干活。

冯念恩继续，“咱们这伙计以后分成三组，第一组五十人，负责建宅子，过几天大师傅就来，大家伙听大师傅的指派，春华任组长；第二组五十人，进山伐树，只能伐做了标记的树，大壮任组长；第三组也是五十人，负责采石，王逵任组长……建宅子的活轻省工钱每日三十文，砍树三十五文，采石最累每日四十文，大家想干什么觉得自己能干什么过会到三个组长那里报名。你们三个外加采买王进都向春生管事负责，平日不仅要带领大家好好干活还要保证大家的人身安全，哪里出了事我就找你们哪个负责，另外每日都要统计好每个人干了多少，是踏实肯干还是偷奸耍滑都记下来，一旬一计，到时候咱们干的好干的多的奖，干的不好的干的少的罚！可听明白了？”

这次众人齐声答应：“明白了！”

有那脑子活络的看需要的人多这就挪动脚步要回家叫人。

冯念恩又将春生几人叫到近前仔细吩咐了，让他们招好了人后再到王富贵家集合。

今晚上人多，大家就胡乱的歇了。

一番安顿，徐长青便带着宜儿和玉莲启程，杨娉和小斐自然是要送到县里的，同行的还有程伯、金氏、冯璜、王婶子和柱子，哦，现在叫“王启”了。

杨娉和王婶子一家当真是过成了一家人，杨娉搬到了原来玉莲的那间屋子，王启则将东厢房腾给了冯念恩两口子，自己除了每天读书的两个时辰外其余时间都寸步不离的跟着程伯，夜里自然也跟他住在一块，好在头几年程伯在前街买了人家一个有着三间土坯房的农家小院，现在凑合着也能住人。

杨娉家的小院儿如今一半成了冯先生的书房，一半成了孟老爷子教导几人读书的地方，除了杨娉姐弟以及冯璜和王启外，孟老爷子又在村里招了两个孩子过来，便是苑嫂子家的青松和里正家的新河，不过那俩孩子的底子着实薄了些，只能等学堂那边开学再让夫子给补了。

小斐和冯璜一起夜里就陪着孟老爷子住在小院，冯璜还是小时候那个爱说爱闹的性子，开朗好动潇洒不羁功夫也好，一天到晚跟杨娉姐弟俩打闹在一处，只是在读书上欠缺了些与比小他两三岁的杨娉差了不少，每每都会成为孟老爷子格外关注的对象，也时常被杨娉捉弄。

杨娉的日常却迅速变的紧凑又规律起来，孟老爷子盯得极严不说金氏又带着她学起管家理事，冯先生也见缝插针地教她记账看账并给她讲述各种生意经和人情世故……几乎没有空余的时间想东想西。

活计进展的很快，不过五六日的功夫地基上那些石头已被清理干净，树木也被砍光，就连树根都被挖出来劈成了柴，南归的大雁开始在头顶发出长鸣，北地始肃。

王大叔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看大家伙都干的热火朝天就忍不住想伸手帮忙，他又不要工钱而且看见活就干，谁都劝不住，冯先生索性就把家里这些人吃喝的采买活计都交给了他，还特意强调要保证肉类菜蔬都新鲜，于是王大叔每天便赶着马车奔波于村子和镇子之间，有时候为了给孟老爷子买点稀罕的吃食还能特意跑一趟县城。

这天，王大叔就是从县城回来的，不仅买了东西还带回来了一个人。

杨娉哭笑不得，和小斐一起起身给王大叔两口子行了礼，刚要对玉莲也谢上一谢时却被对方笑着一把抓住了胳膊，“快别来这些假正经的，宜儿一直跟着我，是我不舍得她！还有你，以后听金姨的话，别时不时往山上跑，也别动不动就……啊，有话就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给我写信……”，玉莲说着又红了眼眶。

一顿饭落下，王婶子慌忙去给玉莲收拾出门的东西，金氏也拿了早就准备好的几样东西跟了过去。

趁着这个空档，杨娉迅速地将村子和自家的现状向冯念恩粗略交待了一遍，又道：“这边一般十月中就会下大雪，所以建新宅是第一当紧之事，地基划的大，先从东往西盖，剩余的就以后扩建的时候再用……图纸我画出了一部分回头拿给您看，现在地基的清理已经开始，里正家的长子春生领了这个管事的活计，带了人负责做饭是他媳妇钱氏……我不懂这些先前都是程伯和王叔张罗的，小舅舅说您是博学多识又长袖善舞是我们的长辈更是我们的师傅，所以冯叔您受累！”

“哈哈……你小舅舅这是在夸人还是哄人？”，冯先生大笑。

杨娉也笑，忽地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还有一事，跟玉莲姐做亲的李家从老辈上就是做木匠活的，冯叔您问问看看，可以的话就把宅子的粱檁门窗这些活计交给他家……”

“丫头想得周到，叔明白！”，冯先生极为利索地轻叩了下桌面起身道：“好，自今儿起你冯叔、冯师傅就走马上任！”

说完也不理会杨娉让他先去歇息的事紧着就让王大叔领着去了新宅的地基，到时，见做工的村民正捧着自己的碗到饭棚里排队打饭，萝卜炖的猪肉片子一人一碗，再外加三个男人拳头大的杂粮馍馍，还有两大锅杂面丸子汤喝多少盛多少。

汉子们盛了饭就三三两两地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吃喝起来，钱氏几人拎着饭勺看哪个不够吃就给补上一勺，“二子，多吃点，吃饱了好干活！”

“谢谢嫂子，我今天上午跑了四趟，下晌还能跑四趟！”

杨娉家划下的这片地说起来就是山地，大大小小的石头深深浅浅地搁在地里头，不清出去根本没法下地基，这些石头捡起来后又都要运到山脚底下去，再从山脚下挖了新鲜的土运回来，车子沉，路又不好走，来回一趟就得小半个时辰，所以开始干活时杨娉就特别叮嘱春生两口子一定要让大家伙吃饱了，肉菜更是不能少。

“嗯，好小子，长成了！挣了银子让你娘给你攒着，回头嫂子给你说房媳妇！”，钱氏挑了几个肉片子放进他碗里又转身到别处去了。

冯念恩连连点头低声跟王富贵商量了几句后就去了安置大锅的饭棚，见几口大锅一字排开，中间是两个大案，条件虽简陋收拾的倒是干净利索便开口对几个正在干活的妇人说话：“嫂子们辛苦了，活干的不错！”

几个妇人一脸纳闷，见着王大叔跟着进来忙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他，王大叔也笑，“这就是杨家请来的冯先生，以后管着杨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事。”

妇人们赶紧过来见礼，钱氏也过来，冯先生摆手示意她们接着去忙自己又绕着地基走了一圈。

一时众人饭毕，王富贵让春生把大伙儿都集中起来，冯念恩背着手悠悠哒的站到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下面众人多少有些忐忑的眼神，笑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冯念恩不同于程伯，程伯是杀伐之人，平日里话少又严肃，村里的后生见了他多数都绕道走，冯念恩则不然，他捧上书卷就是教书先生，拿起算盘就是温雅的儒商，而又因他早年有被人暗算流落在外的辛酸经历，深谙与下层百姓的交往之道，此刻便是一身长衫站在一群抠脚大汉中也不显突兀，但见他环视一周朗声道，“乡亲们可都吃饱了？”

下面发出稀疏的应和，冯念恩再笑，“吃饱了就成，不过咱们往后可不能天天吃萝卜，有人说这萝卜是小人参，可他再是人参也不挡饿啊，放几个屁就没了！”

村民听见这接地气的话从穿长衫的人嘴里说出来就忍不住哈哈大笑，气氛顿时跟先前不同了。

冯念恩两手往下压了压继续，“咱们都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的干活，回头你放一个我放一个的，好家伙，那还怎么干活？”

“哈哈哈……”

“冯先生，俺们都憋着……”

冯念恩再度抬手，“谁负责每天饭食的采买？”

“我！”，一个个头不高，颇显精明的小伙子站了出来，他是七叔祖的小孙子王进，杨娉当时选定他做采买，一是看中他机灵又识字，二是因为七叔祖本人公正严明且持家有度，他教出来的孩子大约不会差。

“好，保证好伙食就得从你这儿入手，每天的肉不能少，菜也不能天天萝卜，什么白菜啊芸豆啊土豆啥的都要有，这天马上就冷了，冬天菜少，你这两天找几个人帮忙挖两个地窖多买些能放的菜囤起来，用多少银子到春生管事那里去支，还有晚饭……”，冯念恩又转头看向几个负责做饭的妇人，“晚饭也是这个标准？”

钱氏赶紧上前，“回冯先生，晚饭也是这个标准。”

“嗯！”，冯念恩转身，“我做主，以后晚饭每人多加一个鸡蛋，嫂子们可得把鸡蛋煮熟了，免得哪个兄弟把鸡蛋揣怀里再孵出小鸡仔来！”

“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自然明白冯先生这是让自己每人带一个鸡蛋带回家给老娘和孩子们吃，要知道村里人养只鸡下了蛋都是留着换盐的谁家舍得每天一个煮着吃了啊。一时间众人心里都热乎乎的，还有那心软的汉子扯起袖子来拭泪，握紧了拳头表示以后都要更加好好干活。

冯念恩继续，“咱们这伙计以后分成三组，第一组五十人，负责建宅子，过几天大师傅就来，大家伙听大师傅的指派，春华任组长；第二组五十人，进山伐树，只能伐做了标记的树，大壮任组长；第三组也是五十人，负责采石，王逵任组长……建宅子的活轻省工钱每日三十文，砍树三十五文，采石最累每日四十文，大家想干什么觉得自己能干什么过会到三个组长那里报名。你们三个外加采买王进都向春生管事负责，平日不仅要带领大家好好干活还要保证大家的人身安全，哪里出了事我就找你们哪个负责，另外每日都要统计好每个人干了多少，是踏实肯干还是偷奸耍滑都记下来，一旬一计，到时候咱们干的好干的多的奖，干的不好的干的少的罚！可听明白了？”

这次众人齐声答应：“明白了！”

有那脑子活络的看需要的人多这就挪动脚步要回家叫人。

冯念恩又将春生几人叫到近前仔细吩咐了，让他们招好了人后再到王富贵家集合。

今晚上人多，大家就胡乱的歇了。

一番安顿，徐长青便带着宜儿和玉莲启程，杨娉和小斐自然是要送到县里的，同行的还有程伯、金氏、冯璜、王婶子和柱子，哦，现在叫“王启”了。

杨娉和王婶子一家当真是过成了一家人，杨娉搬到了原来玉莲的那间屋子，王启则将东厢房腾给了冯念恩两口子，自己除了每天读书的两个时辰外其余时间都寸步不离的跟着程伯，夜里自然也跟他住在一块，好在头几年程伯在前街买了人家一个有着三间土坯房的农家小院，现在凑合着也能住人。

杨娉家的小院儿如今一半成了冯先生的书房，一半成了孟老爷子教导几人读书的地方，除了杨娉姐弟以及冯璜和王启外，孟老爷子又在村里招了两个孩子过来，便是苑嫂子家的青松和里正家的新河，不过那俩孩子的底子着实薄了些，只能等学堂那边开学再让夫子给补了。

小斐和冯璜一起夜里就陪着孟老爷子住在小院，冯璜还是小时候那个爱说爱闹的性子，开朗好动潇洒不羁功夫也好，一天到晚跟杨娉姐弟俩打闹在一处，只是在读书上欠缺了些与比小他两三岁的杨娉差了不少，每每都会成为孟老爷子格外关注的对象，也时常被杨娉捉弄。

杨娉的日常却迅速变的紧凑又规律起来，孟老爷子盯得极严不说金氏又带着她学起管家理事，冯先生也见缝插针地教她记账看账并给她讲述各种生意经和人情世故……几乎没有空余的时间想东想西。

活计进展的很快，不过五六日的功夫地基上那些石头已被清理干净，树木也被砍光，就连树根都被挖出来劈成了柴，南归的大雁开始在头顶发出长鸣，北地始肃。

王大叔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看大家伙都干的热火朝天就忍不住想伸手帮忙，他又不要工钱而且看见活就干，谁都劝不住，冯先生索性就把家里这些人吃喝的采买活计都交给了他，还特意强调要保证肉类菜蔬都新鲜，于是王大叔每天便赶着马车奔波于村子和镇子之间，有时候为了给孟老爷子买点稀罕的吃食还能特意跑一趟县城。

这天，王大叔就是从县城回来的，不仅买了东西还带回来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