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雨下得格外的急。
听着雨声、雷声,顾准的心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他连最基本的呼吸规律都忘记了,很快就开始岔气,片刻不到,他就腹痛难忍,他还想坚持跑,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一头摔了下去。
他回头望去,密集的雨阻隔了他的视线。“难道他不追了?”顾准心中窃喜,也许是因为自己跑的飞快,那人没追上?
他趴在地上缓了缓,准备起身继续跑,过不了一会儿就到山林边缘了。
刷!
顾准只觉得双腿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捆住,他大惊之下就想挣脱,这时头顶却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没用的,凭你,可挣脱不了这绳子。”
顾准抬头一看,只见那年轻修士踏剑立于半空,身上冒出阵阵光芒,由身体散开呈弧形,将大雨阻隔在外。
“啊!”顾准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就是挣不开那条不起眼的绳子,就好像被一条恶犬狠狠咬住了一般。
修士从飞剑跳了下来,缓落于地面,他一手抓起绳子,顾准随着黑绳倒悬了起来,好似刚被猎人逮住的野鸡。
“今天还真不亏本,又可以交差了,就是这大雨恼人了些。”修士自言自语,完全不搭理顾准。
顾准的身体开始哆嗦起来,倒不是因为浑身湿透,而是因为害怕。从小到大他哪见过这种阵仗?再加上预想到了自己的后果,越发的心寒无比。
“凭什么私下修炼就有错?难道我们普通人就注定被欺负?!”顾准带着哭腔问道,其实他最想说的是“大哥哥饶了我吧!”但这话就是说不出口。
青年修士冷笑:“像你们这种下等人,连问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什么也别说了,直面自己的命运就好……”
这话刚说完,青年修士忽然诧异地回头,因为他明显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啸。
啪!
那是一柄飞来的铁锤,当青年修士回头时,铁锤已飞到眼前,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挡,铁锤砸在他的手臂上,整个人直接倒飞了出去!
顾准也顺着修士手掌松懈甩了出去,不过他无大碍,落地之后赶紧朝修士相反方向爬行,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青年修士飞出数十丈远,体内金光已被这一锤抡的消失不见,脸上雨水与汗珠交替纵横,他咬着牙去摸左臂,疼痛刺骨,手臂已没了知觉,可能是脱臼了。
“谁偷袭我?!”
大雨绵密,青年修士眯着眼只看到雨中一个人影,根本看不清样貌。
噼啪!
一道惊雷划破黑夜,霎那间亮如白昼,青年修士看清了那张脸,看样子四五十岁,面色阴沉,仿佛与自己是死仇。
“我不记得见过这人啊?”青年修士犯着嘀咕,把脑海中的人都过了一遍,也想不出此人是谁。
顾准也看清了这张脸,顿时一脸错愕,他不自信地喊道:“爹?!”
青年修士这才恍然,强撑站了起来,他右手握住左臂,往上一送。
咔嚓!左臂已被接上。
“父救子。好啊,让我猜猜,你应该也是修士吧?刚才我并未发现附近有人,想必是你收住了自身的气,想给我致命一击?看来天不遂人愿啊。你的修为……也仅此而已!”
青年修士笃定地分析道。
顾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雨中那道黑影,他怎么也没猜到父亲会来救自己,而且还是一名修士?
这简直不可思议!
顾父没有回答,沉默地一招手,那柄铁锤径直飞回手中。
顾父慢慢朝修士走了过去。
修士冷静看着他,一柄寸许长飞剑已从储物袋飞出,转瞬化为六尺长剑。
他说道:“你这是找死。”
言毕,飞剑在雨中刺出了一个缺口,直奔顾父而来。
剑到近处,忽然舞了几个剑花,化作剑气,率先斩出。
三道剑气,分别瞄准三个位置,脸、胸、腿,若击中,定会身首分离。
顾父双手持锤,身前游舞,只一招,弹走三道剑气,身边砰砰砰三声闷响,三棵老树应声而断。
那柄飞剑躲在三道剑气后面,此时已然刺到身前,若是一般人面对飞剑,定会躲避锋芒或者持器抵挡。
但顾父显然不是一般人,只见他中门大开,仿佛没看见这柄剑,青年修士自然不肯放过机会,驱剑直刺胸膛。
嗡!
飞剑忽然停住,离胸膛只有毫厘之间。
顾父弃了大锤,双手合十于胸前,飞剑就在他双掌之间。
飞剑与青年修士感应极强,感受到了那股巨力,指诀发力——“哈啊!”
剑尾剧烈摇晃,拼了命想再进一尺,然而顾父的双掌更是老辣,纹丝不动,飞剑就像被人攥紧的泥鳅一般,使出浑身解数也动弹不得。
“你是体修者!”青年修士震惊地喊道。
顾父也不回应,只见他忽然抓住剑锋,用力一拽,另一只手握住剑柄,“嘿——”一声低喝,就像撅柴般要把这飞剑撅断。
青年修士感受到了巨力的威胁,脸色铁青,慌忙说道:“你要干什么?不要!我可以放过你和你的孩子!”
这飞剑很难撅,就像一根极有韧性的木棍,不过它仍逃不过自己的宿命。
啪!
飞剑断成数截。
“噗——”青年修士喷出一口浓血,直直跪了下去,看样子受伤不浅。
“你敢毁我飞剑?真是该死!”
青年修士一抖袖袍,几十枚符箓从袖口飞出,瞬间化作风刃、火球、冰锥等法术朝顾父飞去。
杀人者凭的是经验老道与手法刁钻,顾父只瞄了这些法术一眼,就看出这些只是凌乱中施放出来的。
他大步流星冲杀而去,面对空中这些密密麻麻的法术,他以一个刁钻的身位躲过大半,有几个火球轰击在他身上,本已湿透的衣物被瞬间烘干,而后焚毁大半,身上也留下一片焦黑,但他面色从容,根本不去管,而是借着身法快速来到青年修士身前。
修士手中还有一枚符箓,那是个逃命符,名为盾影符,是非常珍贵的,只有少数人才拥有这种符箓。
顾父虽然不知道他手里是什么符箓,但也隐隐猜到,所以不管不顾冲到他面前,单手双指刺出,直指修士咽喉。
青年修士的眼中已有那双指的影子,在他看来,那就是一柄剑,很锋利的剑。
双指插入他的咽喉,他手中的符箓已被捏碎,符箓化作法力正在他身下画一个圆,只要画完,他就会被传送到另一个地方,哪怕是尸体。
那是一个银色的线条,顾父顺势一抓,线条被扯断,盾影符化为无形。
“唔……”
青年修士似乎想说什么,但他的声道被破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手放到了顾父的手臂上,顾父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冲着自己笑,笑容阴险诡谲。
顾父眉头一挑,刚要抽回手臂,这时从修士袖间爬出两只虫子,像是两只蜈蚣,这两条虫子速度极快,甚至来不及思考,就爬到了顾父的手臂上,而后轻轻一蛰,两只小虫就死了。
随之而来的是顾父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紫起来,几个呼吸之间,紫色蔓延全身,顾父还摆着弯身扯碎银色线条的姿势,此刻,却无法动弹,就像冻僵了一样,而后倒了下去。
顾准身上的黑绳在青年修士命绝的那一刻就软了下来,像一个死物。
大雨来去匆匆,此时的雨渐渐小了,顾准看见顾父倒了下去,心中慌乱,在泥泞中迭撞跑来。
“爹,爹!”
顾准跪在父亲面前,看着他发紫的脸庞,眼泪已流了下来。
顾父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无力地说道:“还是像你娘多一点。”
多年的冷嘲热讽、谩骂、毫不关心,在这一刻顾准忽然感受到了父爱,他心绪翻涌,瞬间抽泣起来。
“我时间不多了,你只听我说……”
“一会儿挖个大坑,把我俩烧毁,他身上之物运到十里外的秃山上,那里有个熊窝,把所有东西都塞到熊肚子里,切记,他的所有东西都不要动,全部塞到熊肚子……”
“尸体烧完后,打扫这里的痕迹,作出野外生火或者和野兽搏斗的假象,你只有一天时间,一天后就会有人追查到这里……”
“不要为我发丧,回去之后,去找王寡妇,告诉她我死了,她知道该怎么做……”
“家里有一封信,放在我枕头下面,你顺着信,去找一个人,记住,要走着去……”
“很抱歉这些年这样对你,其实我也是爱你的,和你母亲一样……”
“父亲…父亲!”
顾准抱着尸体痛哭流涕。
细雨如针,林中的空气开始清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