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吴璐在晨光中醒来，记忆中还残留着昨日梦中的景象。
有个看不清容貌的男人站在自己床尾，正在和初十说些什么。
初十似乎对他还很恭敬的样子。
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璐璐起来了吗？周一要举行升旗仪式，再不起床就要迟到了哦。”
妈妈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吴璐立马翻身下床。
万一迟到，可就要站在主席台上接受来自全校师生的注目礼了。
匆匆忙忙下了楼，吴璐径直向公交站小跑而去。
看看手表，还好，来得及。
吴璐摸了摸口袋，又翻了翻书包。
糟糕，忘记带钱包了！
习惯把公交卡放在钱包里的女孩只得折返回家。
吴璐刚走进单元门，还没开始上楼，就听见楼上传来高跟鞋下楼梯的咔哒声，伴随着熟悉的女声。
“璐璐去上学了，昨天跟她说了中午去我妈那边吃饭。我中午到金州。”
看来，电话那头大概率是吴爸爸。
妈妈是为了什么，这么突然去金州？
吴璐躲在角落，她也没想故意避开妈妈，是身体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难道是那个日子到了？
其实她早就记不清那天具体是几号，只能确定不是周末。
或许是因为地板上那一抹鲜红太刺眼，遮盖了其他所有相关的回忆。
吴璐呆坐在单元楼旁的草地里，忘记了自己原本只是要回家拿个钱包。
记忆里，早在自己全家搬去金州之前，爸爸就和公司里的一个女同事有暧昧了。
不知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还是吴妈妈真的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总之这件事才是他们搬去金州最根本的原因。
可惜单向的奔赴拉不回男人已经变了的心。
过了没多久，吴爸爸和那个女人同居了。
慢慢的，吴爸爸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吴妈妈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疲惫。
吴璐以学校食堂不好吃、宿舍床太硬为由，跟妈妈商量，由住校生转为了走读生。
在那之后，即便妈妈在她面前仍披着若无其事的画皮，却逃不过朝夕相处下女儿对妈妈独特的敏感。
深夜客厅里微弱的光和隐约传来的呜咽，茶几上的零食包装袋和残留着酒渍的玻璃杯，妈妈明显瘦了一圈的身形和满是血丝的双眼。
从前的吴妈妈，不熬夜，不吃零食，滴酒不沾。
吴璐知道，妈妈知道了。
但吴妈妈始终在用无声的沉默面对丈夫的背叛，直到爆发的那一刻。
那是一个中午，吴璐放学回家吃午饭，一进门便惊喜的发现爸爸也在。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吃饭，叽叽喳喳的女儿和沉默寡言的父母形成了两个极端的对立面。
饭后，吴璐照例回房间午休，突然便听到远处传来的争吵。
她将头埋进被子，希望这争吵快些结束，父母也能够快些结束这样的彼此拉扯与折磨。
紧接着，她听见妈妈的一声惊呼，听见金属物体落在瓷砖地上的撞击声，听见自阳台发出的一阵嘈杂，听见由远及近又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大门外的脚步声。
吴璐又在床上闷头呆了一会儿，门外一片寂静。
似乎妈妈和爸爸是一起出门了。
吴璐有些奇怪地走出房间，在卧室、厨房、客厅、卫生间走了一圈，妈妈确实不在了。
她走去阳台，有点儿担心刚才是不是父母在里面动手，才让她听见那样的混乱。
吴璐一眼便看见，本应妥当安放在厨房置物架上的一把菜刀，正静静躺在一片浓稠的红色液体里。
她没有尖叫，没有逃跑，甚至没有皱一下眉头。
十三岁的女孩上前捡起那把闪着银光的刀，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放回厨房。
随即她又从卫生间拿来拖把，一下一下，拖着白色瓷砖上那些可能永远洗不干净的血迹。
做完这些，吴璐整理好着装，背上书包出了门。
她在家附近的诊所找了一遍，没看到熟悉的人。
上学的时间就要到了，她不能迟到。
妈妈那晚没有回家。
第二天中午，吴璐仍然没有等到妈妈。
傍晚，有人敲响了吴璐家的大门。
从那些穿着制服的人口中，吴璐听到了爸爸去世的消息。
没到初中毕业，吴璐成了没有父母的孩子。
吴爸爸那边的亲人从此与她断了关系，本就身体不佳的外婆受不住刺激撒手人寰，只剩下外公陪着她。
又过了几年，眼看就要熬到吴璐高考，一次意外中风令她的外公再也没有醒来。
吴璐从此成了吴一。
初十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以少年的模样。
开启时空回溯后，吴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
“就是今天了。”
少年直白的开口，没有安慰，只是吐出了这五个字。
“初十，你说我要不要摔破个头，或者摔断只腿什么的？这样我妈就去不了金州了。”
初十被她的念头震住，旋即反应过来，出言制止。
“大可不必。”
吴璐看了他一眼，自嘲的笑了笑。
“你现在的表情，就差把‘这怕不是个傻子吧’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初十给她竖了个大拇指，“你是懂我的。”
“也就是随便一说，我还没有那么傻。”
吴璐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针指向十一点钟的方向。
“顺利的话，我妈已经快到金州了。不过嘛——”
话音未落，一个满面焦急的女人匆匆而来，看见坐在地上的吴璐，明显松了口气。
“璐璐，你怎么在这儿坐着，不去上学？”
是了，学生无故旷课，班主任可不得打电话找家长？
吴璐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
“早上出门忘带钱包了，本来要回家拿的，结果敲门家里没人，估计你出去买菜了，就想着在楼下等等，结果等到现在。”
“你的钥匙呢？”
“也在钱包里......”
一直坐在原地没动的初十没忍住笑出了声，还好吴妈妈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吴璐脑中浮现来自少年的吐槽。
“谁会把钥匙放在钱包里啊，你这个借口也太逊了吧！”
吴璐偷偷瞪了她一眼，心里反驳道：“要你管，好用就行。”
跟在妈妈身后回到家，吴璐踌躇着开口。
“妈妈，你刚才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
吴妈妈也不隐瞒，直接说是准备到金州去的。
“之前跟你爸爸约今天谈点事。我都进站了，接到你班主任电话问你怎么没去上学，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吴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下次不会了。”
紧接着她又试探道，“那你下午再过去吗？”
吴妈妈摇头。
“算了，也不是非要赶今天。”
得到这个答案，吴璐才松了口气，在心里召唤小助手。
“初十，是不是这样就逃过一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