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黑夜,从仿佛永无止境的梦境囚笼苏醒…在夕日沙域内某处的地底牢房、少年缓缓睁开了他的眼睛。
「…这里是?」
打开双眼后看见的,是充满了泥尘的岩石墙面以及满是锈蚀的钢铁栅栏⋯看样子、自己似乎是被关了起来。
「对了!上次,我跟那家伙…」
随着清醒时间的增加,记忆也逐渐浮现…伊姆想起先前在戴乐丝宅邸内与巴姆赫烈间的激烈战斗、以及自己被对方的奇怪招式一击打倒的事情。
(当时…那到底是?)
内心充满了疑惑,不过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认为此地不宜久留,伊姆看了看困住双
手的锁链、露出自信的表情准备逃脱。
「这种程度的锁链,是束缚不了我的。」
尽管双手被锁链封印,但伊姆现在已经掌握.使用彩霞的方式,要破坏这条破旧的锁链从牢房逃出去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好!动手吧!」
但就在他付诸行动的瞬间,蓝色的光芒却没有出现在他手中…不只如此、甚至无法感觉到空想子的流动。
「怎么回事?」
之后他又尝试了好几次,照平时的感觉试着凝聚起空想子——但不论他尝试几次…别说是出现彩霞的光芒,就连空想子也好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样,没有半粒空想子回应他的呼唤出现在他周围。
(这是怎么回事?是这条锁链造成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不到空想子?)
被锁链的问题搞得焦头烂耳,以至他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旁,那个裹着蓝色斗篷的克帕姆。
「那个…」
对方似乎想跟他搭话,但伊姆一心想着破坏锁链、完全没听见对方在呼唤自己。
「可恶!再来一次!」
「不好意思…」
「又失败了!可恶!再一次!」
看伊姆一直没注意到自己,她用手指戳了戳伊姆的脸颊,这才终于让伊姆发现了她。
「哇啊!你是谁!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刚刚就在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啊!故意吓人吗?」「…刚刚开始,我明明一直在叫你啊。」「欸?!是吗?」
「嗯。」
「…不好意思,老毛病了。」
自己的坏习惯又出现了,伊姆有点不好意思…他撇开视线的瞬间,看见对方斗篷底下有着一样熟悉的东西。
「那是!」
没错!自己绝对不会认错…那是过去的伙伴最重视,对他来说与生命同等重要的物品。
「你说这个吗?」
对方从斗篷底下将其取出、拿到了伊姆面前…看着上头的修补痕迹、他确信那就是拉可的风镜。
「那个是!拉可的…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你忘了吗?上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说这个就留在我这里、所以我一直妥善保管着。」
「难道说!?」
「没错!好久不见了~伊姆。」
对方拉下斗篷露出自己的脸,隐藏在那犹如幽静深夜般的深蓝披风底下,是一位有着群青色长发的少女…这是伊姆第一次看清她的长相、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什么人。
「妳是!上次的⋯」
「嗯~我的名字是『月花』 …是白翼斗士的一份子,也是先前与你战斗的那位…巴姆赫烈的妹妹哟~」
「…妹妹?」
「时间还有很多,我们就慢慢的聊天吧~」
面对伊姆呆滞的目光,少女只是抚媚一笑、用平静又温柔的语调开始解释他的疑惑。
伊姆陷入昏迷的一个月里,帝国宣布将会在下个月对夕日沙域发起进攻,目的是将躲藏于夕日沙域内的白翼斗士组织彻底歼灭;同时、他们也发布消息——若是不想被即将到来的大规模作战牵连的普通克帕姆、或是决定投降的白翼斗士克帕姆…就在下个月前离开夕日沙域,前往设立在格林帕尔城周围的收容所。
根据月花的说法,之前她偷偷去看过收容
所…那里的克帕姆被严重敌视,也缺乏各类生活物资,帝国几乎是把他们当作犯人来对待,整体来说过得相当艰辛…不过至少不会成为帝国的肃清对象。
对亚格法尔特帝国来说,克帕姆是一种珍贵的资源——就算对克帕姆不抱持尊重、对其没有任何好感,也不会任意消耗这种资源。
本次对夕日沙域发起的大规模作战,帝国方面似乎也希望避免造成太多克帕姆伤亡…根据月花她们的调查、帝国日后好像会将目前待在收容所的所有克帕姆,全数转移到其他地区的沙域。
帝国尚未放弃他们作为国家资产方面的价值,这让夕日沙域里的克帕姆们感到安心不少——短短几天内、夕日沙域的克帕姆几乎都离开了这个他们生长的故乡,选择接受帝
国的安排、前往格林帕尔的收容所等待事件
过去…就连白翼斗士中也有人害怕帝国的力量,放弃战斗、选择前往格林帕尔的收容所。
「这样啊…巴姆赫烈他、对此是怎么想的呢?」
「哥哥说他无所谓…只要想战斗的人留下来就好了…前几天、想离开的伙伴与其他人之间爆发冲突,那时候哥哥制止了双方,还要大家不要阻止想离开的人。」
「…那家伙。」
「哥哥他现在正与留下的人讨论,之后该如何与帝国军队战斗。」
「顺便问一下…留下来的人,大概有多少?」
「不到五百人…说实话、我不觉得我们有胜
算。」
面对伊姆的疑问,月花坦白说出了心里的想法——身为白翼斗士一员、也作为首领的妹妹,这些话她无法告诉其他伙伴…不过伊姆现在是阶下囚,所以告诉他也没关系。
「那、妳也要离开吗?」
「不…我要留下来,如果连我都不在了…那又有谁能支撑哥哥呢?」
「…会死的喔?」
「我知道…」
露出了倔强的逞强微笑、月花假装坚强的样子看上去十分令人痛心…望着她那苦涩的笑容,伊姆不禁将她的身影与某人重叠在一起——尽管他想帮助对方、为她做些什么,但
自己却无能为力。
「话说回来…是妳替我疗伤的吗?」
「不,我只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替你治疗的是其他人…哥哥在带你回来之前、似乎曾找人替你治疗的样子。」
「巴姆赫烈?为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哥哥是想让你加入我们吧?」
「…不太可能吧?」
重新回忆上次两人间的战斗,伊姆认为巴姆赫烈是不会想着将自己拉入伙这种不现实的事情…既然如此、他一定有别的打算。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你很像亚多吧…」
「『亚多』 ?」
「他是我弟弟…几年前、他突然失踪…尽管
我跟哥哥找了好久,却一直没能找到他、联络了帝国军队和管理官他们也完全没有收到消息…最后亚多的名字出现在沙域的遗失名单上。」
「这样啊…抱歉。」
「不会。」
对于克帕姆来说,名字出现在遗失名单上基本等同于死亡,更何况对方是好几年前的人——从月花的表情跟眼神判断,那个叫做亚多的人大概已经…
「呐~伊姆,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怎么了?」
「为什么…之前在瓦里安,你没有跟那个叫做菲娜的女孩一起走呢?」
「妳怎么知道!」
突然听见菲娜的名字,让伊姆感到相当错愕…自己不记得上次有跟她提过菲娜的事,而且上次与月花见面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照理说对方不该知道菲娜离开的事才对。
「抱歉…在你昏迷期间一直是我负责看守你,期间我碰触过几次你的身体,不小心发动了我的 『原色性』 。」
「原色性?」
又是没听过的名词…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从月花的话听来…那大概是跟自己左眼的苍色火焰一样、某种彩霞的特殊能力。
「透过我的原色性,我明白了你对那女孩的感情,还有你没告诉她的话…所以我才无法
理解…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她对你是那么重
要,你却愿意放手让她走?」
「…」
总感觉自己的隐私好像在不注意的时候被月花侵犯的相当彻底…伊姆很想问问她究竟都看到了些什么,但气氛上不太合适。
「告诉我好吗?伊姆。」
面对月花率直的眼神,伊姆叹了口气、决定答应她的请求。
「…故事会很长喔。」
「无所谓!反正与帝国的战斗开始前,哥哥也说我的任务就只有监视伊姆而已。」
「…妳不是白翼的成员吗?不用参加作战会议什么的吗?」
「我是非战斗成员、主要工作是后勤——比
方说收集情报或是帮忙规划逃跑路线,还有治疗伤员之类的…啊!我偶尔也会去处理团员间的纠纷,帮忙物资调度或协助人员补充。」
「原来如此~」
刚才好像混入了什么奇怪的内容…处理纠纷?月花?…伊姆仔细打量着月花,她大约比菲娜矮十公分、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全身上下没什么肌肉、眼神也很和善…光是像白翼斗士这样的组织有像她这样的少女存在就让伊姆觉得很可疑,更何况要她去调解一群像巴姆赫烈跟疾风那样的好战者之间的纷争,这简直像是把兔子丢进猛兽堆里…想到这里伊姆就觉得头好痛。
「所以〜怎么样…你愿意告诉我吗?为什么…为什么伊姆你在那时候没有跟她离开
呢?你不是…」
「我知道了!我说就是了。」
面对少女的诚心恳求,伊姆不得不答应…对方似乎已经知道了不少事情,即便他想装傻大概也没用。
「谢谢。」
「不过…在回答月花妳的问题之前…我希望妳能先理解一些事、先听听过去我与伙伴之间的故事。」
「伙伴?」
「没错,伙伴…是我在这个世上最珍贵的朋友、也是我最重视的一群人。」
少年面露坚毅的神色,擡头从地底的牢房仰望无形的月影,就像祷告般闭上了双眼、回
忆过往的岁月;感受到隐藏在他心底深处的黑暗,月花走了过去、蹲到了伊姆正前方,
用等高的视线注视他的双眼。
「告诉我吧!关于你们…关于伊姆你伙伴的全部。」
「嗯、我知道了。」
漫长的夜晚开始了…伴随一个又一个的记忆碎片,伊姆带着月花敲开了回忆的门扉、朝着遥远的过往走去。
那天夜晚、伊姆决心告诉月花当时的答案⋯之后直到开战前夕的每天晚上,月花都会抽空到伊姆的牢房内、听他说那些关于他与伙伴们过去的往事。
第一个夜晚,伊姆最先告诉月花的故事是众人聚在一起后、某天全员离开沙域到附近的城镇玩耍的事…尽管那是一件不怎么重要的
小事,但伊姆依旧用了一整晚来阐述那天的种种,仔细说明了每个细节以及大家的反
应。
第二个夜晚,伊姆跟月花讲述了自己与菲娜、格姆三人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虽然他没提到怎么跟菲娜认识的,但三人间的日常相当有趣,他们三人的互动似乎也让月花想起一些往事。
第三个夜晚开始,伊姆讲的故事之间就没什么关连性…他只是随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甚至没有考虑时间前后、导致月花有些不明白某些事件的前因后果。
听着伊姆讲述这些故事,月花逐渐理解了伊姆口中的『伙伴』究竟代表了什么意义,也能体会到伊姆对那些伙伴的重视、以及他们彼此的羁绊…
伊姆所说的每件事、在月花听来都相当有
趣:格姆从垃圾场乱捡东西回家、导致伊姆跟他一起被菲娜责骂;乔跟隼之间的棋局攻
防战,每次输掉就闹别扭的乔、以及即便会被好友讨厌也不想输掉游戏的隼;过去曾孤单一人的巴巴瓦格,在遇见大家后学会了真正的笑容,也不再感到孤单;因为个子高大被其它克帕姆排斥的莱顿,在姐姐约瑟的教导下逐渐成为了真正的男子汉、并成为了大家可靠的伙伴;对什么都犹豫不决的鲁法德,每天都在城镇的店铺前烦恼、今天该选什么口味的冰淇淋,而他的好友图特总是会耐心的等他做出选择;哈本梦想成为一位名厨在首都开设自己的餐厅,却碍于克帕姆身分、考取证照屡次受阻;亚宾森在城里搭讪女孩子,结果被对方的男友一顿毒打的糗事;大家的大姊姊娜布莉塔教书呆子黛丝该如何打扮自己,最后意外开启了另一个人这方面的兴趣;拉可在逃亡计划失败后的几年,一直努力维持幸存者之间的羁绊。
「这样啊…果然,拉可他是个温柔的好人呢
「是啊。」
「关于拉可的事,我很遗憾…」
看着面露哀愁的少女,伊姆只是微笑着注视她的脸庞、用平缓的口吻接续话题。
「之前见面的时候,月花说过妳认识拉可…我想妳的意思其实是…拉可他也是白翼斗士的成员,对吧?」
「是啊…拉可他也是我们的伙伴,跟我一样属于非战斗人员,他的工作主要是寻找愿意加入我们的同胞。」
「原来是这样啊。」
「伊姆你好像不怎么惊讶的样子。」
「嘛~毕竟这段时间我也猜过了几种可能性,再说…时机也太巧了。」
尽管伙伴死去,伊姆他依旧能对自己展露笑颜——月花明白这绝对不是伊姆冷漠的表现、而是他强忍自己的悲伤,不让他人看出自己内心痛苦的一种伪装。
「伊姆,好强啊…」
用沉默的休止符结束这段谈话,少年又继续诉说那些伙伴们的故事。
「我们继续吧!让我想想…接下来该说什么好呢?」
经历了好几个夜晚,时间不断往后推移,伊姆几乎将自己记忆中的每件事都告诉了月花…除了那件事以外。
这天夜晚,走下古旧的石阶、穿梭于灰暗的锈蚀铁栏…月花再一次来到熟悉的铁栅栏前,看着被关押在里面的黑发少年。
「晚上好~伊姆。」
「晚上好,月花。」
这天已经是帝国给予期限的最后一天,明天一早他们就会攻入夕日沙域、与白翼展开最后的战斗…在这开战前夕的黑夜,此时的基地内异常的安静。
「明天…月花你们就要跟帝国开战了,对吧?」
「嗯。」
「这样啊…别死了啊、月花。」
将提灯放到地上,月花默默的坐在伊姆身旁、用手抱着膝盖。
「…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
「妳指什么?」
「你一直不肯谈的那件事…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
被月花一语戳破,伊姆不得不正面回应这个问题…可以的话,自己真的不想再提起那件事…他撇开头,想假装自己没听见月花所说的话。
「明天、帝国军就会攻进沙域,我们白翼斗士会与他们全面开战…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知道你当时没有跟那女孩离开的理由。」
「… 」
「不过…若伊姆你真的不打算说的话,我也
不会强迫你。」
月花从地上站起身、打开牢房的铁门准备离开;就在她以失望的表情走出牢房的那瞬
间,伊姆终于做好觉悟、要告诉月花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
听见伊姆说话的声音,月花重新将铁门关起、坐回伊姆身旁听他说话。
「那天晚上,就在计划正式行动之前…我们突然得知了隼的死讯。」
「经过好几个月的计划,我们准备在凯旋祭的夜晚、趁着看守最为薄弱的时候去苏雅尔特港口,却在行动正式开始前突然收到了拉可跟巴巴瓦格传来的消息——他们说隼消失了。」
「得知隼的死讯,大家都感到惊慌失措,没人知道隼究竟是怎么死的…或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的我们,唯一理解的就只有一件
事——我们失去了隼…失去了我们重要的朋友。」
「尽管如此…我们依旧选择采取行动…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更多选项…失去了隼、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就得花上更多时间才能实行同样的计划…当时在我们之中年纪比较大的乔或娜布莉塔等人很快就会被送去接受拔除手术…若是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为了他们,也为了死去的隼…我们决定继续计划。」
「………………」
无言的沉默,原本平行的两条线交错,少年
停滞的语句、代表难以诉说的悲伤。
「但那也成为了,一切悲剧的开始…」
昏暗的火烛,只有两人的地底牢房…在冰冷的月夜里,少年开始讲述那十五位怀抱着梦想的少年少女们,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段冒险。
圣女凯旋祭——那是在每年春天,亚格法尔特帝国举国共同欢庆的日子,也是夕日沙域少有的大规模庆典;根据传说…过去帝国的圣女与伙伴们在这天一同战胜了原罪,将世界从黑暗之中解放、并在日后建立了这个亚格法尔特帝国。
那天夜晚、伊姆等人趁着庆典偷偷离开夕日沙域…他们走在黑暗的森林密道,一路上谨慎地确认四周、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帝国军人的影子。
「…真的没有问题吧?」
「你指什么?」
「就是设置在我们身上的条码啊!靠我们手上的这东西真的能行吗?」
亚宾森拉开袖子露出他的手腕,上头有一个青色的手镯。
「你这混蛋!是不相信图特跟隼吗!」
「不是啦!但是…就靠这种东西…」
白翼之子的事件后,帝国在沙域内所有克帕姆身上设置了一种特殊的化外科技…肉眼上虽然看不出来,但只要身上还有这个条码,帝国就能随时掌握他们的位置;为了避免被帝国发现,隼跟图特他们这几个月来一直在想办法——最终靠着格姆收集到的一种特殊矿石,图特做出了可以阻断讯号的十五个手
镯给大家戴上。
「你们安静一点,差不多快到苏雅尔特港口了。」
「可是…亚宾森他…」
「约瑟说的对…虽然只剩一小段路,但我们还是要步步为营…若是被发现就全完了。」
「我知道了啦!」
众人出发后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尽管从夕日沙域前往苏雅尔特港口并不是很远,但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时间总感觉过的特别缓慢。
众人才刚得知隼的死讯,再加上这次计划本身就具有许多不稳定性…即使先前做了许多规划、也做了各式各样的准备,到正式行动依旧是那么的令人害怕。
怀抱着不安与恐惧,众人就像是黑夜中迷路的孩子,误打误撞的来到目的地。
「看到了!」
站在最前面探路的拉可突然大吼——从乌云底下、暗蓝色的月光浮现而出,众人面前出现了一座美丽的港口。
众人的目标——『苏雅尔特港口』就在面前…开启未来的钥匙就在他们眼前,曾经还是妄想的那份心愿、只差一步就能化为真实,众人内心顿时充满了无数的感触。
长久以来的愿望,那些努力的日子,都将在这一刻化为创造明日的基石——这份喜悦令他们兴奋地颤抖,兴奋的想大声尖叫…可以的话、众人现在想举起双手放声欢呼,对着过往呐喊心中的这份喜悦。
「终于到了吗!?」
「太好了!」
「可恶~我等好久了。」
「喂!还没结束呢!别放松警戒。」
看着摇曳的海平线,那近在咫尺的希望,没有人能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尽管是要大家冷静的乔也没能抑制住自己的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
「那就是…太好了。」
「伊姆,就要开始了~对吧!属于我们的冒险、马上就要开始了~对吧!」
紧握自己的手,格姆的眼睛就像是星星般闪烁,兴奋的对着伊姆大喊。
「嗯~是啊!格姆,我们的冒险、现在就要开始了!」
「那…这次我们一起去找吧!去寻找伊姆的梦想,去找存在天空中…就像是那本故事书里一样的幻想。」
「…格姆,你居然还记得吗?」
「嗯!当然!」
没想到会在这时听见,过去自己的那份愿望…伊姆看着格姆的表情才明白,原来他一直将自己的愿望牢记在心中…将那份自己早已舍弃的梦想,守护到现在。
(格姆…你…)
眼泪不自觉的从眼眶夺出,感动与感激交织在内心之中产生了无限的螺旋…伊姆在内心感谢格姆,从他手中拿回了那份保管在格姆心中的梦想。
「嗯~一起。」
「太好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众人会心一笑…多少年了?有多久没能看到伊姆、像这样坦率面对自己内心的模样了呢?
「接下来,只要我们坐上那艘前往外国的货运船,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
鲁法德推了推他的眼镜,讲述着未来的愿景,却在下一瞬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伊姆,格姆…快逃!」
就在光明出现的瞬间、随之而来的黑暗也油然而生…众人才刚看见了一丝光亮,漆黑的绝望就随着恐惧朝着他们袭来。
蓝色与红色的双轮月,像是恶魔的微笑般照亮了夜晚的森林,在那阴暗的森林深处、充
斥混沌的暗黑角落,死神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红光一闪,巨大的镰刀划过了少年的肌肤,穿透了他的骨骼、连同琥珀一起彻底粉碎。
「鲁法德?…」
斩击下来的瞬间,鲁法德推开了两人,自己却没能顺利闪躲直袭而来的死亡…鲜血从他的胸膛喷涌而出,温度随着鲜血消逝,自己似乎能感觉到、有什么正从体内消失。
「…快逃…」
直到鲁法德倒地,他的眼镜掉到地上发出声响的瞬间…先前沉浸在美梦中的众人才意识到…在这无情的命运之夜、又有一位伙伴被夺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恐惧,他们只能愣在原
地,就连感到悲伤或是痛苦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就这么被黑暗垄罩、深陷噩梦的囹圄之中。
不给众人回神的时间,手持巨大镰刀的死神、又一次朝着他们袭来…下一个目标是黛丝⋯就在死神的利刃又将夺走另一条生命的刹那,一道粉色的倩影及时阻止了他。
「你们在做什么!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了!跑啊!」
「菲娜!」
菲娜抓住了死神的手腕,成功制止了他的动作、两人陷入纯粹的力量比拚,彼此僵持不下;当众人回过神来,赶紧转过身准备逃入黑夜的森林…计划失败了…现在该做的就只有回头,趁着菲娜阻挡敌人之时赶紧逃跑。
「你们先走,我很快就过去!」
「怎么能…」
「但是…」
「喂!伊姆,你在做什么!快过来。」
一把拉住了伊姆的手臂,哈本硬是将伊姆拖走。
「可是,菲娜她…」
「别说了!快走。」
「可恶!」
那个披戴破布、手持巨大镰刀、脸上还戴着能看见半张脸面具的死神出现后…帝国的军队也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众人抛下了所有行李,拚死逃往夕日沙域的方向。
逃亡途中,众人被森林内的帝国军拆散,在
军队的团团包围下、又是这样的黑夜…众人无法确认彼此的安危…伊姆紧握格姆的手,为了活下去不断的奔驰,即便身体产生了几乎要撕裂般的疼痛,也不敢停下脚步半刻,就这么一路跑向沙域。
过了十几分钟后,两人终于来到了夕日沙域的桥梁上、这时已是深夜,沙域的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在…刚才用那种几乎是没有呼吸的方式奔驰、两人的身体感到相当痛苦,就连站着也有些脱力。
「格姆,你还好吗?」
「我还好…不过、大家都…」
「我知道。」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两人回头看往森林的方向、却没看见任何一个人出现。
「不会吧…这是骗人的吧…」
「冷静点,大家一定都顺利逃掉了。」
「但是…」
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格姆的样子突然变的不对劲、他摀着自己的左眼,痛苦的倒了下去。
「格姆?你怎么了!喂!」
「不知道,好痛…好痛哟…眼睛就像是烧起来了一样。」
「异瞳症吗!偏偏在这种时候…」
看着格姆痛苦的表情,伊姆暂时放下对其他人的担忧,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异瞳症没办法用药物治疗,发作时只能等它自己回复,伊姆蹲在格姆身旁、焦急地看着
他。
「没事吧?」
「我没事…不过…好痛。」
看着格姆几乎痛的要哭出来,让伊姆很是心痛…但就在下一刻,格姆像是发现了什么,用手指着远方的森林一角。
「有声音…有声音从那里传来!」
「真的吗!一定是其他人也逃出来了…太好了。」
两人看往森林的方向,这时异常的宁静、甚至能听见对方的脚步声。
「是谁?是乔吗?还是图特⋯莱顿?」
脚步声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清晰,但仅靠这么点线索他们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是谁。
「不对…这个声音,感觉不像是他们。」
「那是娜布莉塔,或是约瑟吗?」
「不对…也不是她们。」
对方逐渐走近,即使在黑夜中似乎也隐约能看出人形,但伊姆内心总有股不祥的预感…就在对方抵达森林尽头的那一刻、停下了脚步,两人只能勉强看见模糊的黑影。
「怎么了?」
「不知道。」
对方手上抓着一个麻布袋,上头传来液体滴落的声音,两人的视线一同看往了他手握的东西…率先察觉到那是什么的伊姆,一把抱起格姆逃跑。
「伊姆?怎么了!…他手上到底拿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总之、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
「你说离开?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不过、在天亮以前,我们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两人在黑暗的沙域中一路狂奔,在一片灰暗中寻觅着一线生机。
在蓝月的照耀下、寂静的黑夜森林,死神沉默的注视自己的猎物,他期待着他们逃得更远、这样自己才能享受追逐的乐趣。
(…还不够…还不够远…再跑得更快一点啊!…再逃得更远一些…不然的话、我很快就会追上你们了。)
想像等会追赶羔羊的快乐时光、他就兴奋得
发抖…死神舔了舔嘴角,看着手中一整袋的
战利品,期待当两位少年与好友重逢的那一刻,他们脸上的表情。
(啊~真好啊~太棒了啊!~真是太让人兴奋了啊!)
在死神的身后,宛如鬼影般的帝国军队走出,他们各个不发一语,像冰冷的机械慢步走入夕日沙域。
漆黑一片的沙之迷城,空气不断从耳边划过,平时熟悉的街景此时却像陌生的迷宫般,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浓郁恐惧…兄弟两人奔跑在深夜的街道,一边躲避着帝国军队的追捕,一边想方设法的寻觅出路。
「可恶…这里也不行吗!」
「怎么办,伊姆。」
「格姆、不要怕,哥哥会保护你的。」
「嗯。」
远边传来了帝国军的声音。
「找到了!在这里!」
「格姆,跑起来。」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夜幕也变得更加暗沉…这场没有希望的鬼抓人游戏,终于也迎来了它的尾声。
沙域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帝国的人马,伊姆与格姆只能不断四处躲藏…但不论两人逃到哪,都会被帝国军发现;直到再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后,两人朝尘埃之塔的方向跑去、寻觅最后的一丝光芒,却在抵达的瞬间被早已守候在此的帝国军团团包围。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里都…混蛋?)
失去了最后的藏身处,两人被逼到了尘埃之塔旁的悬崖边,只要再往后退一步就会落入腐海当中,连骨骸都不会剩下、一切都将被那深不见底的罪孽吞噬。
紧握着彼此的手,少年祈祷着奇迹发生…哪怕只有格姆一人也好,至少不要让他在此死去;看着眼前一排举枪的帝国军队,伊姆发现了一个疑似是指挥官的男人,鼓足勇气想乞求他放过格姆。
「拜托了…至少放过格姆…放过我弟弟。」「伊姆?」
「我拒绝。」
「…格姆他什么也没做错…只是被我擅自带出去…拜托了…只要格姆就好…求求你们放过他。」
「不行。」
对方的眼神没有丝毫怜悯,没有任何对于两人的同情或是宽容…他举起左手,示意让后头的人准备开枪。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们明明…只是想要自由而已…这难道错了吗!…抱有愿望,难道真的是如此罪恶的事吗?」
「告诉我啊!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非得被你们杀掉不可!」
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军人高举起手臂,让后头的部下一同扫射;在他挥下手臂的瞬间,伊姆听见了从他口中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们最大的罪孽,就是你们生为克帕姆这件事。』
听到那简单至极的答案⋯少年明白了这个世
界的真相。
(是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这个世界厌恶着自己,讨厌着大家…重要的伙伴们之所以会死,不是因为他们今天做了什么,也不是因为他们犯下了何种过错…仅仅是因为,他们作为克帕姆、碰巧诞生在这个世上而已。
(既然如此,为何又要在那一天告诉我…告诉我希望确实存在…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着抵达天空的光明。)
面对死亡的那一瞬间,伊姆脑海中回忆起的不是同伴们的脸、也不是自己没能向少女诉说的那份情感,更不是对于这个世界的悔恨…
枪弹扫射的那一刻,世界就像是停滞在那一瞬间,少年的眼中出现了那一日的天空,那
一天自己看见的那双纯白的羽翼…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无能,唾弃自我的无力,就这么飘散在空中…
生命即将消逝的瞬间,少年闭上了双眼,放弃了一切,放弃了梦想,也放弃了继续面对这个残忍的世界,等待残酷的现实粉碎、打穿自己的身躯…将他坠入后方的无尽深渊之中。
(…永别了、世界…请不要再次把我唤醒…我已经受够你给的试炼,也不愿继续承受你给予的痛楚…倘若让我重新选择,我绝不会再次诞生…已经够了…我真的已经受够了…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要让我们出生在这样悲惨的世界?)
舍弃了一切希望、少年紧闭双眼…接受了即将到来的那份诅咒,接受了让命运夺走心中最后的祈愿。
「伊姆!」
他放弃了…本来他是真的已经放弃了——自由也好、生命也罢…哪怕是梦想,现在也被他尽数舍弃…就像是时间洪流中成千上万的悲惨失败者一样,他放弃了所有一切、放弃了继续看着这个痛苦的世界。
「…格姆?…」
但即便他早已舍弃一切、内心没入黑暗深渊之中,却仍有人相信着他…被一声呼喊拉回现实,少年又一次睁开了双眼,在他面前出现了熟悉的水蓝色身影…钢铁弹丸没有打穿他的身体,却造成了比打在肉身上更加疼痛的感受⋯就在射击的前一刻,格姆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伊姆。
「太好了…赶上了…」
从男孩那冰冷的身躯之中、传来了生命逐渐消散的气味…看着自己手掌沾上的鲜血,伊姆露出既狰狞又痛苦的扭曲表情。
「喂…格姆…」
看着倒在地上濒死的格姆,伊姆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他的眼睛不断游离在现实与幻想的夹缝之中,什么都感受不到、又什么都能感觉到…最终他彻底崩溃、抱着格姆不停哭喊。
「为什么…为什么?格姆…」
在即将消逝的意识中,格姆明白他很快就会死去…但哪怕只有一瞬间,自己也成功救下了伊姆、将他从那份深渊中带了回来。
「喂!你振作点…快睁开眼睛…」
(很痛…真的很痛…第一次被子弹打穿身
体,感觉真的好痛。)
「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从手指传来的温度不断流失,伊姆试着堵住流血的伤口,但血流还是像无法制止的暴雨般倾盆而出;在模糊的意识中,格姆举起手擦拭了伊姆的眼泪。
「…不要哭。」
「格姆…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这种人?」
「…因为…你不是要去寻找吗?」
「 !」
「就算伊姆你不记得了,但我从来没有忘过…那一天、伊姆你对我说的愿望,对那片天空许下的心愿…那一日的伊姆,比任何人
都耀眼…」
格姆挤出最后的力量说话,但就连开口都让他感到痛苦,声音也逐渐消失。
「够了!不要说话了!」
紧抓着伊姆的衣袖、格姆用最后一丝力量在他耳边说话。
「呐〜伊姆,答应我…这一次,不要再放弃了。」
「格姆…」
「这一次,轮到伊姆你来守护你自己的梦想。」
「喂!你在说什么啊!喂!」
手上沾满格姆的鲜血,伊姆觉得自己要昏厥过去,但格姆的一字一句却是那样的清晰。
「我们约好了喔~伊姆…这次、你一定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不要再舍弃它了…毕竟、下一次…我可没办法替你继续守护那份梦想了…」
紧咬嘴唇,伊姆拥抱着濒死的格姆、哽咽答应了他最后的一次任性。
「嗯,我答应你…」
「这次…轮到我来实现跟你之间的约定了。」
「太好了…」
听到伊姆不再迷惘,格姆慈祥的笑了出来,尽管抱着他的伊姆没能看见这个表情,但他笑得非常幸福。
「愿望的话,我不会再舍弃了…所以格姆…现在的话、你能再对我说一次吗?」
「说你相信我…说你相信这个没用的我。」
几乎无法忍受悲伤,他像是个孩子般、眼睛闪烁着泪光。
「真拿你没办法啊…」
「拜托了…」
「我相信你喔…伊姆…毕竟、你是我最爱的…哥哥啊。」
最后道别的话语,是寄托了希望的嘱托…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格姆这样称呼自己『哥哥』 ;曾经伊姆多次与他抱怨,希望格姆能这样称呼他、但格姆就是不肯,于是伊姆也只叫格姆的名字。
望着死去的格姆,伊姆背对着帝国军队、跪坐在微笑的天使前,看往海平面另一端的黑
夜,声嘶力竭的咆啸…格姆死了,自己唯一
的亲人,他心中最后的光明…也被这残忍的世界夺走了。
他不断的嘶吼,那悲伤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沙域…喉咙几乎要吼出鲜血,像是火焰焚烧般疼痛…当他再也喊不出任何声音后,就像断线的木偶般失去意识。
「啊~真可怜啊~都被打成马蜂窝了!」
从失去意识的伊姆身后走来,死神拖着巨大的镰刀。
「但是…谁叫你们要干这种傻事呢!居然想逃出帝国,真是太蠢了~明明乖乖待在笼子里,就能作为家畜好好活下去~你的弟弟跟朋友也都不用死了。」
他将麻布袋丢到伊姆面前,头颅从里面滚出…但少年对此没有半点反应。
「真无趣啊~本来我还挺期待这温馨的一幕呢。」
抓起伊姆的头发,注视他的眼睛,但那就像是这个无聊的沙之牢笼般空洞…感到兴致缺缺的死神,准备一刀切下少年的脑袋。
「真是无聊的结局啊…不过,打从你们这群克帕姆对这世界怀抱梦想的那一刻起、这个结局就已经注定好了吧。」
「…闭嘴。」
「啊?」
「我不准你这种人…批评我们的梦想。」
少年用凶狠的眼神瞪着死神,就像要撕裂他一样充满敌意⋯这是他第一次对人产生像这样的感情,也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想杀掉另一个人。
被伊姆那满是血丝的凶恶眼神注视,死神既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半点愤怒,反而表现得有些开心。
「很好~你…很不错喔~」
他高举手中的镰刀,一刀贯穿了少年的身体,接着将两人一同扔向了那片大海…被死亡与恐惧淹没的罪恶之海。
「再见了~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伊姆…」
被刀刃贯穿身体、朝着深渊坠落…最后看见的景色是湛蓝的月亮、是没有半颗星星的夜空…明明自己才刚发誓过要掌握住它,现在却不断的远离那片天空——少年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高挂在天空中的蓝色月亮。
(抱歉…格姆…原谅哥哥吧…)
看着坠入海中的两人,死神发出难听的笑声,讥讽少年的无能与命运的可悲…站在一旁的帝国军队面无表情的看着疯狂大笑的牠。
「喂…『处刑者』…」
「怎么?凯斯特?」
「你怎么把他们踢下去了?我不是说过…尸体要留下来当作证据吗?」
「没关系吧~反正还有其他的不是吗?」
「关系可大了…你别忘了,我们这次任务的目的是…」
「所以呢?」
用手中的巨大镰刀敲击地面,『处刑者』宛如梦魇般俯瞪着眼前拥有一头漆黑长发、手
握军刀的冷漠军官;在那位冷漠的军官身后的部队调整好位置、站姿划一的将枪口指向了眼前的怪物,随时做好开战的准备——双方眼看就要爆发冲突时,男子选择了转身离去。
「算了…就这么决定了…所有人、收队。」
「怎么~不打一场吗?」
背对身后充斥杀意的怪物,被称作『凯斯特』的军官收起军刀、逐步走往沙域的方向。
「…我不是你,我可没有跟野兽嬉戏的兴趣。」
「真可惜〜」
在处刑者与凯斯特等人离开后,这个动荡的混沌之夜也迎来它的尾声,伴随着两位与梦
想一同殁入虚无大海的少年之终末、故事本
应就此完结…
帝国的军队与处刑者离开后,过了一段时间…靛蓝的月影被时流的雾吞噬,光明与黑暗交错在咆啸的深渊——在绝望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从地狱回归的少年瘫坐在纯白的沙滩上、仰望无星之夜。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
同样的苍蓝月光,一样的无星夜空⋯望着那毫无变化的风景,少年心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疑惑…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握着格姆的手、两人一同坠入了腐海当中,当时他身上还被镰刀开了一个大洞丶琥珀也应该裂开了才对。
(刚才…我好像看到了…格姆?还有白色的车站?)
搞不清状况的他,扯下被腐海融蚀的上衣。
「没有…」
脱下那破烂的上衣,他没在自己身上看见被巨大镰刀造成的大洞、也没有伤疤残留…尽管琥珀的样子有些奇怪、却也没有碎裂的痕迹。
「搞不懂…」
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伊姆看往被蓝色月亮照耀、发出粼粼波光的腐海海面,内心像发疯般清醒…他不断反复回忆着今晚所发生的事,先前自己与其他人所说的每一句对白。
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呢?
在自己跟格姆坠落入海后,到底过去了多久呢?
大脑像是要炸开一样,身体上没有外伤、但
就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疼痛…望着虚无飘渺的世界,少年的心逐步坠入深渊——身处于这个没有光明的世界,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他该依赖些什么?又该如何迎接下一个明天呢?
「我得去找大家才行…」
精神已然崩溃…少年站起身、走向那片能腐蚀一切的罪孽大海…伙伴们一定就在那里吧?他们正在等着自己,在紫默海潮深处等待他的到来。
「…大家…等等…我现在就过去找你们。」
「伊姆?」
沙滩上的脚印一个接着一个朝大海的方向而去,地面上隽刻了残忍的悲寂…从逐渐游离的意识中,他听见众人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对不起、大家…但是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们了…」
就在他即将走入腐海时,死亡只剩不到一步之遥的那一瞬间…一位少女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从后抱住他,试图将他拉回这个世界。
「伊姆…你在干什么!快回来!」
「放开我。」
不顾少女的劝阻,伊姆执意要走入那片死亡之海。
「你冷静点!…是我!我是菲娜啊!」
「放开我!…我得去找大家才行…大家都在等着我…隼、乔、娜布莉塔、图特、鲁法德…大家都在等我啊!」
被紧紧抱住的伊姆死命挣扎…他想挣脱少女的双臂,前往伙伴们的身旁。
「不对!…他们不在那里!他们死了…大家都死了!」
「妳胡说!他们还活着…妳看!亚宾森、哈本跟黛丝不都在那里吗?」
指着黑暗海洋上空无一物的地方,少年不断呐喊着伙伴们的名字。
「不!那是你看到的幻影…他们死了…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不准妳胡说八道!」
伊姆用手肘猛撞菲娜的侧脸,她的嘴角和脸上便多了几道血红、原本洁净的脸庞变得如同嗜兽一般…不过她没有松手,用更大的力道紧抱着伊姆——她害怕要是自己放开手,就将再也见不到这位少年。
「快放开我!」
「我不要!」
「妳这…」
伊姆抓起菲娜的头部,拉扯她的头发,用几近癫狂的声音对她咆啸…但不论他做了什么,少女都没有放弃拯救他的打算。
两人在沙滩上来回拉扯,争执的声音传遍了整座海滩——直至黎明的曙光出现…看着天空闪耀的那道光芒,伊姆想起在计划前夕、隼曾经告诉大家的话——
“大家、请听我说…”
“尽管这次的计划相当冒险,会有很大的风险、也会是一场巨大的挑战…但我希望大家都记得…这绝不是一场为了从绝望中逃脱才计划的逃亡。”
“这是我们冒险的开始——是大家的故事起点,是属于我们的传说第一步…我们不是为了从某人手上逃离才踏上这场冒险…而是为了寻找到属于我们的未来而发起了这场挑战…”
“下次、我们再次看见黎明的瞬间!就是我们终于挣脱了帝国束缚,获得自由的瞬间、到那个时候…”
想起那已无法实现的约定,刚才还执意走入腐海寻死的少年哭泣着笑了出来…接受了现实。
「…到那个时候,大家要一起欢笑、共同庆祝属于我们的这份胜利。」
「伊姆?」
听见伊姆说出隼曾经说过的话,菲娜稍微松开手臂、看着被黎明之光照射的少年脸庞。
「对不起…」
不知道是对谁说的这句话,传到了海的另一端…那个众人曾经梦想的地方,无法抵达的自由国度。
那天夜晚的事件,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亚格法尔特帝国…在夕日沙域的一群克帕姆少年企图逃离帝国,却在行动时被帝国军发现,全员死亡…这件事让先前被白翼之子振奋,点燃了心中火苗的克帕姆们受到了严重打击。
他们不由得意识到——奇迹确实存在,但那并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若是想向白翼之子一样飞离这个地狱,等待着他们的只有更加残酷的未来。
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白翼之子创造的奇迹逐渐被时间抹去…没有人再次提起他,也没有人再次怀抱着想逃离帝国的想法;克帕姆
们又变回了那没有梦想、屈服于现实的模样,为了生存继续苟活在帝国为他们设置的兽笼里。
这场追逐自由的幻想、最终被扼杀于真实的摇蓝之中,就这么化为这个沙之地狱的一粒尘埃,被埋没在时间的沙漏中消失。
场景再次回到白翼基地——在地底深处的牢房内,听完伊姆所说的事情后、月花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那之后我有点忘记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自己抱着菲娜哭了好久…好久…」
「期间我好像说了许多对大家的不舍、跟大家道歉…直到我再也哭不出半滴眼泪后,菲娜陪着我走回到我们的秘密基地,在那里找到了图特跟拉可。」
「原来如此。」
「当时我真的很开心…不只是我跟菲娜,还有其他伙伴逃了出来…抱着图特跟拉可、本来我以为用完的眼泪又再一次出现了。」
就在笑容浮现的下一秒,伊姆脸上又充满了悲痛。
「不过…现在…也只剩下我们了。」
听着伊姆所说的话,月花想起先前在沙域发生的事情。
「抱歉…」
「月花为什么要道歉,拉可他们的事又不是妳的错。」
「但是,要不是拉可加入我们,他们或许就不会…」
「那是拉可的决定,跟妳无关。」
「可是…」
「够了!」
伊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大声怒斥她,月花闭上嘴不再继续说话,她明白尽管伊姆表现的相当坚强,但实际上、伊姆从没忘记过两人的事。
「月花…妳先前问我…为什么我不跟菲娜一起走,对吧?」
「嗯。」
「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我做不到啊!」
全身瘫软的倒了下去,束缚伊姆的锁链发出金属敲撞声,失意的他就这么靠着墙、用一副释然的神情看着地上玻璃碎片映照出的自己。
「那一天…当我以为自己失去一切…以为我失去了所有伙伴的时候…是她将我带了回来。」
「她拥抱我…告诉我、她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在我曾经想一了百了的那段日子里,她每天都陪在我身旁、伴我渡过了无数漫漫黑夜…只为了不让我离开。」
「若不是菲娜、我也不会在这里跟妳说话…也没有机会与戴乐丝、阿鲁道尔等人相遇…」
「对她…我有好多好多的感谢、有好多好多的亏欠…」
「所以、我不能再继续拖累她了…」
充满愧疚的眼神无法继续直面镜中的自己,少年看着满是泥泞的牢内,心中满是对少女的牵挂之情…时至今日,他仍记得在那天两
人相拥的温暖,以及少女朝着他展现出的那温暖的微笑——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但自己的心确实被拯救了。
「伊姆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后悔?」
「你不会后悔放开那女孩…放开菲娜的手吗?」
就像是在挽留伊姆的想法,月花开口询问伊姆是否回心转意,想要去追逐现在人在远方的那位少女;就像是看透了月花的想法,即便没有她那样的特殊能力,伊姆也用一种看开的神情回应。
「…那不是当然的吗?…我怎么可能不后悔。」
「那为什么你要…」
「虽然我很后悔…但倘若那时候,我握住那只手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在未来憎恨,厌恶我自己的吧。」
「伊姆…」
伊姆的表情是那般无奈——明明想握住少女的手、理性却又使他无法选择接受,只能微笑着送走她…月花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仿佛能撕裂心脏般的痛楚,比黑暗更加漆黑的绝望。
「时间不早了…明早、帝国就要来了对吧?月花妳还是赶紧去休息吧!」
「我知道了…晚安、伊姆。」
月花离开牢房后,伊姆自己一个人独自待在阴暗的牢房中——不过他却怎么样也睡不着,脑袋里全都是关于月花所说的话。
(啊~真是的!我也真是没用啊!)
对自己产生自我厌恶感,有种想用头用力撞击墙面的冲动——少年多么希望这么做就能赶走心中的那股不舍…而就在此时、他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声音。
「那、上次说的事,你怎么想?」
外头传来了没听过的声音,伊姆在锁链束缚的范围内、尽量挪动身子到铁门旁想看看外面的情况,不过他只能勉强看见两个影子。
「不怎么想…我已经说过了,我是不会丢下伙伴的。」
(这个声音是…巴姆赫烈?)
「别这么说嘛~上头的人很看好你,之前你多次暗杀帝国贵族的事,他们可是给予高度评价喔!」
另一个声音伊姆没有听过…不过听上去似乎是个男性、年龄大约在二十到三十岁左右。
「我拒绝…我再说一次,克诺维斯…尽管我很感谢先前你给予的帮助,但我不会离开的。」
「真可惜~」
「话说回来…银她怎么样了?」
「她啊~之前似乎刚抵达本国——上次传来的消息说,银她的伤距离完全痊愈还需要几个月,大概是不能参加你们的战斗了。」
「这样啊…那就麻烦你们照顾她了。」
「银她也挺可惜的呢~没想到会在那种地方遇上秘具的使用者…不过这样也好!等她醒来后、说不定会想加入我们这边呢!」
「随便她吧…做决定的是她自己。」
「真无情呢~」
(什么…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在牢房内的伊姆,竖起耳根偷听两人的对话、不过却无法理解他们讨论的内容。
「话说回来…上次我给你的东西还在身上吧?」
「…这个吗?」
「没错~没错~!那可是很重要的,要是有个万一、你就用那个…」
「我不需要,还给你。」
「别这么说嘛!」
「我不会用它的,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一样。」
「真固执啊~」
两人对话到一半,伊姆听见从地面传来的脚步声,正朝自己的牢房走来,情急之下装睡、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知道伊姆在装睡,巴姆赫烈砸了下嘴、用力的朝牢房外的铁门踹了一脚,发出巨大的金属声响。
「喂!你醒着的吧!」
被那爆破般的声响吓得跳起来,伊姆惊魂未定地看着牢房外的巴姆赫烈、以及他身边站着的那个神父装扮的克帕姆男子。
「早啊!叛徒,看来你过得不错嘛~挺精神的,居然还有闲工夫偷听别人说话啊。」
「多谢了~这都多亏你啊!这单人套房住起来确实挺舒服的…如果有扇窗就更好了。」
两人瞪着彼此,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在一旁听两人说话的那位神父装扮的克帕姆有点不明白两人的关系,于是开口询问巴姆赫烈。
「那个…他是谁啊?看起来也是克帕姆吧?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他是?…)
透过先前的战斗,加上这几日在牢房实在太闲、没别的事好做…伊姆学会了用琥珀感应空想子的技术;他试着用琥珀感应,似乎能从那个神父身上感受到微量的空想子存在。
「这不重要…你少管闲事,克诺维斯。」
「好〜好〜」
「说一遍就够了。」
「我知道啦~那我先走了喔!就不打扰你们
叙旧了。」
「快滚吧!」
「你好冷淡喔~小巴巴~」
巴姆赫烈用缠绕空想子的右脚猛力踢过去、掀起了一阵旋风…神父瞬间出现在他的左侧,伊姆跟本看不清他怎么闪躲的。
(那是什么…就像消失了一样!)
神父临走前,伊姆似乎看见他那充满狡诈气息的瞇瞇眼、微微睁开看着自己。
「欸~挺有趣的嘛~」
伊姆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内心感到毛骨悚然…不知为何、自己对那个人有种奇怪的亲切感,过去好像在哪也有同样的感受。
(那家伙…到底是?)
在他思考的时候,牢房外的巴姆赫烈对着铁栅栏用力踢了一脚。
「喂!现在是我在跟你说话,给我看这边!」
「啊~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
「…」
总觉得,今天的巴姆赫烈比平时还要生气,这段时间被困在牢房、伊姆偶尔会听到外头的对话…再加上月花也会告诉他一些白翼斗士的事情,现在伊姆对这个组织有了不少理解,也注意到过去从不晓得的巴姆赫烈。
尽管对帝国的人来说,他是凶恶的犯罪者、冷血无情的杀人魔、该被送上断头台的恶
人…但对于这里的所有克帕姆来讲,他似乎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领袖。
「那么…那件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拒绝。」
「还真够干脆的啊!算了,这样也好。」
在这段被关起来的日子里,巴姆赫烈曾询问过伊姆是否愿意加入白翼斗士——如果伊姆愿意加入的话、他就会放过伊姆,并让他参与本次的作战;倘若伊姆不答应的话,巴姆赫烈就会亲自动手解决他。
「既然你打算拒绝我,那也做好相对应的觉悟了吧!」
他走入牢房内,空想的螺旋形成了一道光,化为坚不可摧的盔甲缠绕在他的腿上。
「最后再问你一次…伊姆,你有没有意愿加
入我们?」
面对近在咫尺的橙光威胁,伊姆只是冷淡的笑了笑、不发一语的由下仰视他的双目。
「啊!果然是这样吗?那么…」
知道伊姆不打算加入自己后,巨人举起了审判之槌、朝黑发少年发起制裁。
「死吧!」
橙闪炸裂,地底传来的巨大的爆炸声与晃动,在这最后的宁静之夜、为即将开始的故事画下崭新的篇章,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命运齿轮的转动。
从地底传来一声巨响,强烈的晃动以及像大地鸣叫般的声响,让刚才还在睡梦中的月花醒了过来…她拿起挂在房内的斗篷跟桌上的提灯,用最快的速度朝地底牢房跑去,在楼
梯口遇见了她的哥哥巴姆赫烈。
「…哥哥?」
「怎么?是月花啊…抱歉,刚才发出的声音有点大…打扰到妳了吗?」
「没有…不过、刚才那是?」
无视疑惑的月花,巴姆赫烈挠着头走上阶梯。
「啊~我累了!天也很晚了,明天还得跟帝国军还有猎鹰的那群废物战斗呢…我去睡了。」
「等等…哥哥?」
「妳也早点睡吧~月花…明天可是很忙的,就算妳只是后勤人员也一样。」
下一瞬间、巴姆赫烈消失在原地,他消失的
地方出现了一些微小的空想子颗粒。
「哥哥他…还是老样子呢。」
有些不明白状况,月花走往伊姆的牢房…看到牢房内的伊姆正倒在地上,他身后的那堵墙被某种强大的力量轰成粉末,束缚他的锁链也都断开了。
「伊姆!…你还好吧。」
盯着牢房内的深褐色天花板,倒在地上的伊姆看着本来被锁链束缚住、现在已经恢复自由的双手,将手掌放到脸上遮住自己的表情。
「…那个浑蛋。」
漫长的黑夜过去了,但却未能迎来黎明…等待着这些飞舞于受限的天空、追逐自由的白翼之鸟——是充满血与铁的气味、残酷的战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