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将全身的肌肉放松…少年站在白净的沙滩上,右侧是腐蚀之海、左侧是翡淼林、背对沙之鸟笼、面朝断崖岩壁——这阵子,他每天都会来这个地方摆出同样的架式练习。
「哈…」
想像身躯是由液体构成,一瞬间凝聚成型、又于下一瞬间消逝…
「呼…」
天青色的幻耀光芒,从周围的大气逐渐凝聚到少年胸前的琥珀,由琥珀中心流入了他的全身⋯化为了血液和肌肉、骨骼与灵魂,编织出崭新的生命。
(感觉还不赖…能行!)
自从在矽石镇外的芬格里安森林受到白翼斗士袭击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那一天、伊姆与戴乐丝等人被盘踞在格林帕尔的克帕姆集团『白翼斗士』袭击,还遇见了白翼斗士的首领——巴姆赫烈…尽管这次侥幸活了下来,但下次可能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你…什么都守护不了…”
湛蓝的光流划过岩石的左侧、在白昼中画出了长长的曳尾…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击中后方的岩壁。
「…今天还是不行呢…唉~」
上次在矽石镇外的森林与巴姆赫烈交手过后,自己就能使用这股力量…从那时候巴姆
赫烈的反应来看,这跟白翼斗士他们使用的恐怕是同一种能力…记得他们是称呼这能力为『彩霞』 。
那天在芬格里安森林邂逅之后、巴姆赫烈与疾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伊姆则是因为第一次使用彩霞,身体无法适应那股力量产生疲劳、导致晕眩…下次清醒时、他已经被送回了夕日沙域,躺在自己的床上休养…好像是戴乐丝她们将自己给带回来的,他醒来后在桌上看见了一张某人留下的纸条。
从字迹跟干净的房间看来…在他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似乎是菲娜一直在照顾着自己。
「又给她添麻烦了啊…」
伊姆拿起留在桌上的纸条,上面写了不少关于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自己被戴乐丝她们送回夕日沙域后、大约昏迷了两个星期,芙莉妲她们将自己送往距离最近的医院休养
了几天…似乎是她们还有别的事情得处理、在将自己送入医院后就没能来探望他…最后是从首都连忙赶回来的菲娜确认过状况之后,把他带回沙域照顾…不过菲娜她似乎也有别的事情得处理,无法留在夕日沙域太长时间,于是在昨天夜晚写下了这张纸条,之后返回首都继续处理先前的工作。
看完菲娜留下的纸条后,伊姆闭上双眼、在心中感谢她对自己的付出与关怀。
于此同时,伊姆也对她连忙赶往亚伦一事,有股不祥的预感…自己的预感总是很准确,尤其是在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时;每当这种瞳孔被火焰燃烧般的疼痛出现,接下来都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自从那天夜晚格姆消失之后,伊姆的左眼就偶尔会出现像这样的剧痛…开始学习彩霞后,这种痛楚就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频繁。
尽管菲娜不是第一次长期离开沙域,但他总觉得这次似乎有些不同…虽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伊姆确信这之后将会发生一些很严重的事情。
菲娜不在身边,对自己来说是相当难受的一件事——他早已习惯了与菲娜两人共处的日子…要不是自己受困于沙漠的暗流之中,他绝对会不顾一切地去寻找她的身影。
(不过…我这样会造成她的困扰吧。)
收起桌上的纸条,伊姆吃完早餐后换了套衣服,切换心情准备重返工作冈位——尽管自己不清楚她究竟去亚伦做些什么,但要是自己一直停滞不前的话,就永远只能一直依赖着她…将感谢的话语和内心的疑惑留给下次两人相遇的瞬间…伊姆走出房门、朝着新的一天踏出步伐。
这段等待菲娜归来的日子,伊姆并没有白白浪费,他尽力去过好自己的每一天——不论是麻烦的工作或日常起居,仍在努力的绘画以及新发现的、名为『彩霞』 的特殊力量…自己要尽全力去度过有限的生命,全心全灵贯注在生存之中,这才是唯一一个能让自己不再厌恶自己、继续相信未来明日的办法。
从伊姆醒来过后,就一直尝试这种名为彩霞的神秘力量,思考着该如何使用这种能力⋯每天他都会抽空来到这座沙滩,这座以前多次与格姆…现在则是跟菲娜一起漫步欣赏日落的地方——在这里独自练习彩霞直到夜晚的第三次钟鸣声过后,才拖着蹒跚的步伐返回家园。
由于没有具体的训练方向,于是他试着模仿巴姆赫烈将凝聚的蓝色光子覆盖在身上、就像甲冑般朝正前方打了出去…不过攻击命中前、蓝色的光子就先从手上剥离,飞散四周
的钴蓝光粒暴走并破坏了岩石,飞溅的岩石碎片刺入了他的手臂。
「好痛!!!」
又一次的失败为伊姆的手臂再增添了几道伤痕,从伤口流出的鲜血沿着手腕缓缓滴落到沙滩上…今天他光为了处理这些伤口就浪费了不少时间,一次又一次的重新包扎也消耗了不少药物跟绷带。
「唉~我…是不是没有天分啊?」
从集中光子凝聚光芒,接着转移至身上的特定位置这里都没有太大问题…不过攻击瞬间、好不容易才成形的天蓝武装总是会化为光尘消失。
就像不熟悉刀具的人会不小心切到自己的手指,这阵子伊姆身上多了不少伤口…最惨的是有一次、伊姆想凭借拳击击碎岩石,光芒
却在拳头打中岩石表面的几乎同一时刻消散,拳头就这么在毫无防护的状态下、直接撞上坚硬又粗糙的岩石表面——当时从骨头内部传来、那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让伊姆一度以为自己的手臂消失了。
一边替自己的手臂敷药,伊姆一边思考着该如何才能像巴姆赫烈那样熟练的使用彩霞。
「可恶!那家伙…到底怎么做到的?」
刚开始、伊姆发现自己也能够使用彩霞后,认为只要自己多加练习、很快就能掌握这股力量,就能像是白翼的克帕姆一样灵活的运用光之力…但最近连续不断的失败使他信心骤减。
当伊姆最低沉、最失落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放弃思考…想着要不要干脆去请教巴姆赫烈或其他白翼斗士的成员…对方也是克帕姆,
大概率也会在这夕日沙域的某处生活,只要仔细找找的话…这愚蠢无比的想法产生后,他很快就摇了摇头、打消了念头。
(我是笨蛋吗!那家伙、可是想杀了我耶?)
上次见过巴姆赫烈之后,伊姆认为他似乎没有要伤害同族的意思、应该不会出手加害克帕姆;不过上一次两人才初次碰面,自己就在他面前表明了要保护身为帝国贵族的芙莉妲…这也代表自己在巴姆赫烈…不对!是全体白翼斗士的眼里,大概就是个与亚格法尔特帝国站在同一阵线的叛徒、是被他们视为眼中钉的人物——这种状况下去找白翼的人根本是在自杀。
回想着疾风和巴姆赫烈能像那样轻松自如的运用这股力量,又看了看自己手上重叠交错、仍在不断增殖的大量伤口…伊姆不由得
开始担心自己的才能。
「难道说…我就这么没有天分吗?」
尽管他已经训练了快一个月的时间,但在彩霞能力上的成长,还是像原地踏步一样缓慢、根本毫无进展。
「不!那些家伙能做到的话…我一定也能办到!」
收起悲观的心情以及消沉的表情——伊姆紧握住才刚包上绷带的拳头,再一次站到了岩石面前,继续尝试使用彩霞破坏它。
(好!这次一定要…)
在心中不断默念着『这次一定会成功!』旋绕于臂腕的水色幻想逐渐凝聚成光造铠甲。
「好!一、二…」
「你在做什么啊、伊姆?」
「哎!」
要出拳的前一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了让人熟悉的女音…宛如鸟儿歌唱般轻柔、又如同魔法咒语般直入脑髓,充满矛盾与神秘的美妙音色。
(糟糕!)
听见声音的瞬间、少年连忙停止动作…但手上的靛蓝波动并未就此消失;滞留于无形的沉默、无处可去的它们就这么在伊姆手中爆散,受到这股力量影响、伊姆整个人被轰倒在地。
被自己的彩霞波动震飞,伊姆的脸与淡黄色的沙滩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他把头从沙堆拔出来、吐掉不小心吃进去的沙屑;尽管眼睛还不能睁开、但他从头上传来的触感,知道
有一只手正温柔地替自己抹去身上的沙粒。
(这种感觉…)
他打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清澈蓝天、以及一红一银的异色双瞳。
「菲娜?…妳回来了啊!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伊姆。」
保持趴在地上的姿势,两人开始聊了起来。
「呐!刚才那个石青色的光芒…那是什么?」
「嗯?…什么光?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菲娜无视了试着傻笑蒙混过去的伊姆,将脸贴了上去、微笑着继续追问。
「不要对我说谎~伊姆。」
「我没有说谎啊?妳搞错了吧!菲娜。」
「骗人。」
「真的啦!」
「…」
「等…等等!菲娜,妳想做甚么?快住手!」
脸蛋不断朝往少年逼近,异色的双瞳宛如是艳丽宝石般蕴含了幻惑色彩⋯菲娜一把将伊姆往后推倒,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处、彼此身体的距离几乎是零——在这样的距离下、无处可躲的伊姆甚至能嗅到她那珊瑚色长发上传来的甜蜜香气,就算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她的身驱和重量…听着当彼此身上的衣服接触瞬间、从摩擦点传来的细琐声响、少女微妙的喘息声…全身的血液仿佛是喝醉的艺术家一般,从少年的脸颊开始逐渐将全身铺
上满溢的情感。
「等等!菲娜…太近了!」
「那就告诉我吧~不然的话、我不会离开的。」
「…我拒绝!」
「不错!这回答我喜欢~」
少女露出邪魅的一笑,手指伸入男孩的衣服里…从下半身开始缓慢的游走,手指充满侵略性的转动、一点一滴的碰触着少年那纤细的身躯,最后来到了胸口前的琥珀,做出似乎是想将他身上的衣物连同谎言一起取下的挑逗动作。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我说就是了!」
「………」
知道没办法继续隐瞒,伊姆在她进一步采取行动前就先对菲娜妥协了…在伊姆腹上坐起身,菲娜一脸不情愿将手收了回来、从他身上离开。
「真遗憾…」
「妳在遗憾什么啦!」
「算了~下次再继续吧!」
「…」
这之后、伊姆将最近自己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菲娜——包括他藏匿了一个叫做『安多拉特』 、来自联合王国的情报员,认识了身为帝国贵族的『戴乐丝』与『芙莉妲』等人,另外还有在矽石镇外的芬格里安森林与名为『巴姆赫烈』的白翼斗士首领战斗…他把所有事情老实告诉了菲娜。
解释了自己先前的遭遇后,伊姆接着说明刚才菲娜看见的那股光芒,并谈及了自己曾在安多拉特留下的笔记上看过『心弹』这个词…记载了帝国军情的笔记本上写的『心弹』 ,以及白翼斗士使用的特殊能力『彩霞』…他猜想这两者之间可能存在某种关联,认为如果是时常离开沙域、去亚伦或是其他地方工作的菲娜或许会知道些什么,于是询问她是否知晓这些名词。
看着菲娜思考的模样、伊姆满怀期待的等待她做出的回答…但菲娜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彩霞』还有『心弹』吗?…抱歉、我不知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
「这样啊…真遗憾〜我还想如果是妳的话,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不、我不知道。」
「没关系~别介意。」
没能从菲娜身上得到任何解答,伊姆有些失望…这并不是菲娜的错,他笑着遮掩自己心中的失落。
「也是呢~如果在这里生活的克帕姆都知道这种能力,早就有人靠这股力量逃出去了吧!」
「大概吧。」
「不!等等…」
「伊姆?」
讲到这里,伊姆忽然想起了当时的事——那一天、出现在尘埃之塔塔顶的白翼之子,从他背上的翅膀传来的那股仿佛能改变灵魂的感觉…尽管先前没有注意到,但那似乎与巴姆赫烈他们使用的彩霞有些相似之处。
(这么说来…那个时候,难道是?!)
丢下在一旁的少女,伊姆的意识来到了脑内思考的迷宫之中、在一次次的回圈里寻求着真相,想从中找出能引导自身的微弱光芒…不满自己被忽视,独自被留下来的菲娜猜测伊姆大概又进入那种状态了——从以前开始、当伊姆高度专注的时候…尤其是在画画的时候、就会像这个样子进入他自己的世界,在这个时候他既看不见周围的人、也听不到旁人呼喊他的声音。
「…又来了吗?真是…」
多年相处下来、菲娜非常清楚伊姆他这种坏习惯,也知道这种状态下、打扰他不太好…
(但是、有些事我是不会妥协的~)
望着少年的背影,嘴角挂起坏心的弧度⋯即
使现在她稍微靠近一点也没关系的吧?
(那~我不客气咯!)
少女从后方环抱仍处于思索的那个男孩,拨开他那纤维般的杂乱黑发,柔软的双唇轻咬着左边耳朵,用舌头在耳根处灵巧的舞动,留下了恋心温暖的残留…炽热的思念融化了心的距离,瞬间就将少年的心从另一个世界带了回来。
「哇啊!…妳突然做甚么啊!菲娜!」
「没什么~~」
(刚才的触感…那是什么?!)
被强硬的从心灵世界拖出…伊姆摸了摸刚才被某种东西舔拭的左侧脸颊,感受到一丝黏滑的触感,脸变的像熟透的蕃茄般鲜红。
「你醒了啊?」
「不…我从一开始就没睡着啊?」
「那就好…既然是清醒的,就不要无视别人、突然进入自己的脑内世界。」
「…」
「以前就说过好几次了吧?」
「抱…抱歉。」
仔细注视着菲娜的全身上下,伊姆大概猜到了刚才自己碰到的是哪里…从以前开始,菲娜就对自己有特别多的肢体碰触——比起用说的、她更喜欢用触碰或是抚摸之类的方式来与自己交流,传递她心中的想法⋯近几年更是变本加厉、即使在大街上或陌生人面前也会这么做;伊姆他倒也不是不喜欢菲娜她这样,不过就是没办法适应…尤其是自从逃亡计划失败后,总感觉她的触碰似乎就带有
其它的涵义。
「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嗯。」
「刚才你问我关于『心弹』 …我记得是叫这名字?…的事情对吧?」
「没错!」
将左手贴在脸上、轻咬着自己的小拇指,菲娜推测了下伊姆的想法:
「我猜~伊姆你大概是在想…如果我知道该怎么使用,那么我就可以教你这个了,对吧?」
「呃…被发现了啊!果然~菲娜妳很了解我呢。」
「毕竟认识很久了啊。」
「也是呢~」
被菲娜一语说破自己的想法,伊姆傻笑着用右手手指挠了挠脸,顺便抹掉脸上的汗滴。
「我是想说…如果菲娜妳会用彩霞的话,就可以问妳关于使用方法或是该如何练习这个了。」
「原来如此…你遇到瓶颈了吗?」
「嗯!最近、不管怎么做我都进步不了…画画也是,最近完全没有灵感…总感觉我心里好像少了些什么,似乎怎么做都不对。」
看着伊姆失望却故作坚强的模样,那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好吧~就帮他一下也无所谓。
「…再做一次给我看看。」
「欸?妳说画画吗?可是我没带画具过来…」
「不是,我说的是心…彩霞。」
「彩霞吗?…可以是可以…不过妳看了要做什么?」
「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不过从以前开始,尽管我不知道伊姆你在画些什么、又是怎么样构思出那样的画作,也照样能给你一些有用的意见不是吗?」
「这么说好像也对…那、麻烦妳了!菲娜。」
「嗯、赶快开始吧。」
「噢!」
照着菲娜的要求,伊姆站到先前的位置、在
她面前重复了刚才的那一连串动作——呼唤石青色的光子、将出现在身体周围的蓝色光粒聚集到胸前的琥珀上、接着集中到右手上覆盖、最后朝着岩石用力一击打去…当然~就连失败的场面也一模一样。
「伊姆!」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的手!」
「啊!不用担心~这很常发生。」
「『不用担心…』个鬼啦!把手给我。」
看到伊姆受伤、菲娜要他坐到自己面前,准备替他包扎…当她拿起伊姆放在一旁的医药箱、拆下了他身上的绷带后,她看见了伊姆身上有着大量的割伤、各处有许多痊愈后留下的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
「不,那个…」
「『那个…』 ?」
「就是…」
菲娜的眼神中充满愤怒的火焰,她那赤红色的眼瞳散发出凶恶的鬼气、似乎在她身后也出现了可怕的气场。
「…稍微…努力了一点?」
「你这大笨蛋!!!」
「…对不起。」
之后、菲娜鼓着脸颊,气冲冲的为伊姆处理身上的伤口…尽管她心中充满了想对伊姆抱怨的话,但还是很有耐心的仔细替他包扎;趁着菲娜替自己处理伤口、没办法对自己生
气的时候,伊姆借机询问她关于刚才的自己表现。
「那、妳觉得我刚才做的怎么样?」
「烂透了。」
「好过分啊…」
「…过分的是你(轻声) 。」
「欸?妳刚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
「好痛!!!」
对着伊姆的伤口,菲娜涂抹了一些具有刺激性的药物。
「不过…从你刚才示范的那种感觉来看,我想那种叫彩霞的能力、我大概用不了吧?」
「为什么?」
触摸伊姆胸前的琥珀,菲娜轻柔的擦拭上头的血渍、看着琥珀上映照出的自己。
「刚才的光粒…看起来似乎是朝琥珀聚集过去的样子,我想这种能力的关键、大概就在于是否能够熟练的运用琥珀。」
「听妳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没错…最近我也试过能不能不依靠琥珀就使用彩霞,但是最后失败了、那样的话连光子都不会出现,更别提后续的动作了。」
「那、果然〜我就不行了吧!…毕竟…」
替伊姆处理好伤口后,菲娜站起身走到了他前面、将衣服领口处的蝴蝶结解开、从胸前往下拉出一条直线…雪白的肌肤裸露在阳光底下,烙印在少年的瞳孔里。
「毕竟~我没有琥珀啊!」
轻抚着自己的胸口正中央,菲娜无奈的笑了笑。
亚格法尔特帝国内的克帕姆,单从外表上来看、与一般人类几乎没有任何区别…撇除近几年透过化外科技烙刻在身上的条码,双方唯一的区别仅有一个——那就是在每个克帕姆胸前、脖子下方的这个琥珀。
不过…就连亚格法尔特帝国也不知道…实际上、在这个国家里,存在着一个极为神秘的特殊案例——那就是名为『菲娜』的克帕姆。
一般来说、克帕姆出生后随着肉体增长,身上就会出现一个像是宝石或水晶般的闪亮琥珀…虽然帝国的克帕姆不知道琥珀的具体用途,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识——『有琥珀的就是克帕姆,没有琥珀的是一般人类。』
菲娜是一个非常奇妙的存在——她并没有被帝国拔去琥珀,而是从小时候开始就没有…即便如此她也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克帕姆;这件事就连过去的伙伴也都不知情,唯有过去曾与菲娜一起生活的伊姆知晓,他也是在某天意外得知了此事、后来被菲娜要求不准告诉任何人。
那个本应存在琥珀的地方、不论自己怎么看没能发现那蕴含神秘光彩的结晶…伊姆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往他处…连忙用手遮着脸、从指间的缝隙偷瞄少女。
「怎么了?」
「妳问怎么了…不用特别让我看啦!快把衣服穿回去!」
「你在害羞什么啊?以前你不就都看过了
吗?」
「那都是小时候了吧?!总之…妳快点把衣服穿上!」
被突然的插曲打断后,两人继续先前的对话…菲娜一边系上胸口的蝴蝶结,一边询问伊姆关于他之后的打算。
「话说回来~伊姆你为什么想要学习心…彩霞?」
「这个吗?」
「嗯丶你是想跟那个叫巴姆赫烈的家伙再打一场吗?…还是说,你有其它想战斗的对象?」
「不…这倒没有。」
「那、为什么你想学这种能力?」
「这…」
突然被菲娜这么一问,伊姆顿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其实也说不上来,自己这一个月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的修练——他现在跟戴乐丝她们几乎没有来往,白翼会盯上他的可能性也很低,更没有打算介入这场白翼斗士与帝国之间的斗争。
(那么…这股力量…究竟该用来做些什么呢?)
感觉自己迷失了方向,伊姆擡头看着蓝蓝的天空~;看着仰望天空的伊姆,菲娜疑惑的注视着他的眼睛…那眼瞳里看起来清澈无物,大概没有鱼会想住到里面吧?
「伊姆…老实说…你是不是其实什么都没想?」
「哎!!」
「唉~果然!是这样啊…」
「不,那个…我…」
伊姆他是很想开口反驳,但就像菲娜所讲的——自己好像还真的没想过学成了彩霞后要用来做些什么…不如说当他仔细思考后,感觉自己说不定是最近夕日沙域被封锁的缘故,单纯想找件事情打发时间也说不定。
(也是呢~我到底…为什么要练这个呢?)
越过了呆愣的伊姆,菲娜走进他身后沙滩上的岩石区域,拿起了被伊姆的彩霞余光波及、形成的碎石片。
「话说回来…为甚么是覆盖在身上?」
「哎!」
当伊姆还在思考彩霞除了战斗以外的用途
时,又一次被菲娜从脑内世界被拉了回来。
「刚才…我看你是将那股蓝色的光聚集到手上,像是甲冑一样朝着岩石打过去…为什么要这么用?」
「欸!因为…之前袭击我们的人就是像这样使用的,所以我…」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吧?」
「这…」
拿着碎石片把玩,菲娜看上去漫不经心地说着:
「我在想啊〜那道光芒既然能够像那样覆盖在身上,是不是也能从手上射出去呢?」
「你说射出去?我好像没做过类似的尝试…不过之前失败的时候确实有飞出去过!」
(听菲娜这样一说…当时在巴姆赫烈身旁,那个叫做疾风的黄发克帕姆⋯他就不是覆盖在身上,而是用彩霞制作出了弓与箭进行远程攻击。)
看伊姆恍然大悟的模样,菲娜推想他大概找到办法了。
「看来、你似乎有某些想法了…那就马上来试试看吧。」
「噢!」
听从菲娜的建议,这次伊姆走到了距离岩石大约十公尺外的地方,接着像先前一样凝聚起了蓝色光粒到手掌上、伸出食指与中指瞄准石头。
(很好!感觉能行!)
确认好狙击点后,伊姆提高了彩霞的输出、
众多的苍蓝光粒从各处漂浮出现,聚集到了
伊姆身上。
「这是!」
在一旁看着的菲娜露出讶异的表情…偷瞄到她脸上的惊叹,伊姆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丶在不被她注意到的前提下偷偷笑了起来。
(接下来才是好戏呢!)
光芒逐渐从天蓝化为钴蓝、伊姆将凝聚起的光弹朝向岩石射了出去,在空中飞驰的蓝色闪光宛如是活物般不规则旋转——最后光弹划过了岩石左上角,打裂了岩石的一角。
「成功了!」
「…欸?」
「呐!妳看到了吗?刚才的那个…」
「…看到了…那算成功了吗?」
「当然!这还是第一次成功对那颗岩石造成伤害耶!」
「…」
这一个月来第一次彩霞照着自己的想法行动…伊姆开心的跳起身欢呼、看着刚才打碎的岩石一角露出满足的眼神;他回头用闪烁星星的双眼看着菲娜,希望她能表扬一下自己。
「呃…很厉害喔~伊姆…」
「谢谢!」
菲娜嘴角抽搐、硬是挤了一个尴尬的微笑…伊姆认为那是她被自己的表现吓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也难怪!毕竟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成功。
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脑袋里突然飘过一
团黑雾…伊姆想起了自己上次在亚伦看到菲娜的事情,打算询问她当时为什么会在那里。
「话说回来、菲娜…之前妳…」
「…时候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
「咦!」
对方先一步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想抢先一步走离这座沙滩…在她准备离开的刹那,伊姆冲上去握住了她的手腕。
「放开我。」
「不要!我还有事情没问妳…上次妳为什么会出现在亚伦的皇宫?菲娜。」
「…我不想说。」
菲娜将视线移离伊姆那双蓝色的眼眸,明显
在对他隐瞒什么…由于她异常的反应,伊姆更加确信了自己先前的预感。
此时自己应该继续追问下去,但是心中的不安却让他迟迟无法将话说出口…伊姆害怕…要是得到的答复超出了自己能承受的范围,一不小心他可能会做出傻事、对她说些不该说的话、造成无可抹灭的伤痕…他们两人也将就此别离。
这几年来、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多…已经无法忍受再失去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是这位对自己而言比谁都更为重要的少女…恐惧使伊姆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曾一直注视着少女的那双眼睛、此时也无法与她的意念相交…飘荡在哀淡的空气之中、无法言喻的压迫感与无言的沉默于消逝的分秒里暴虐…彼此都无法离开、也没能做出任何动作,只是
任由海风与云朵的影子覆盖在凄怜的身驱。
「 「 !」 」
哀愁被风吹散、不断朝外扩散,此时突然传来了像是炸裂大地般的震天鸣响⋯打破沉默的支配,从沙域外的远方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将两人没入灰暗世界的意识拉回到现实里。
「什么声音?」
「不知道…似乎是某种爆炸声?」
「我们去看看吧!」
「嗯。」
无处宣发的焦躁在这一刻转化为了行动,两人擡起双腿快步奔驰、就这么一路跑过半座沙域,来到能看见腐海另一端的海岸悬崖
边…远远望见了那浓厚的、仿佛是要将整座天空燃烧殆尽般、如同灭世的恶龙垄罩着整
片天空的巨大黑雾。
「那个方向…不会吧!」
「嗯!…那是…帝国军基地的位置。」
即使从距离遥远的夕日沙域,两人也能清楚地看见…帝国军基地遭到全毁,炽热烈焰之中灼烧的焦土,腐海上漂泊着尚未被完全腐蚀的帝国旗帜…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宣示着帝国的败北。
仿佛是在大肆张扬自己的所做所为——帝国军的尸体被人排列出了一条道路、一条哀凄的哭嚎之道…在那条死者之路的尽头,纯洁高傲的白色羽翼飘扬在帝国愚者的尸山之上,他们生命最后的哀号、狰狞的面孔、连同鲜血一同在焦灼大地上干涸的眼泪…全都
化为令叛逆羽翼觉醒的祭品,点燃不屈勇者的高洁战魂…无庸置疑的,这次事件的犯人就是栖息在帝国的恶魔、高举反叛旗帜的罪
人、由克帕姆组成的恐怖犯罪组织——『白翼斗士』 。
那一天,格林帕尔失去了超过三分之二的帝国军人,驻扎在夕日沙域附近的军事基地被完全摧毁…一夕间,格林帕尔就陷入了一片混乱,夕日沙域陷入无人管理的状态⋯不只是军人跟管理官,就连平时待在周遭的农工业区、督导克帕姆工作的监视官也通通不见了。
这前所未闻的惨案影响到的不单是夕日沙域和格林帕尔,远方的帝国首都『亚伦』也因此产生骚乱——在格林帕尔发生的惨剧很快就从格林帕尔传到了亚伦,一早开始、在首都的宫殿内负责传令的士兵们就不断于军部
与皇宫之间来回,就连片刻的休息时间也没有、为了传递讯息四处奔波。
对于这次的事件,管理帝国疆域的贵族们提
出了许多建言——其中多数想法是希望派遣首都的精兵去歼灭白翼斗士这个危险的新兴组织,在他们成长为足以威胁到帝国咽喉的强大集团前、抢先一步将灾祸扼杀于摇篮之中;另一方面、也有部分贵族提出了希望优先处理格林帕尔的治安问题,他们认为这种状况下、首先做的事情就是稳定格林帕尔当地的民情,接着才能考虑下一步对策…为避免整个格林帕尔沦陷,应该尽速派遣新的管理者跟军队前往当地维持治安,确保了格林帕尔城的安全后、等待现在仍处于前线的『十二勇士』归来,再进一步拟定对白翼斗士的对策。
针对白翼斗士的话题,双方分成了保守派与
激进派,为该如何处理此事展开争论…在长达两星期的激烈辩驳后,帝都的最高支配者、也是亚格法尔特帝国的最高领导人——皇帝『凯恩斯·古亚艾德』做出了最后的决议⋯帝国将会在两个月后、派遣一支由首都
精兵所组织的军队前往夕日沙域,将藏身于夕日沙域的白翼斗士连同当地的所有克帕姆一同消灭,以最快的速度平息格林帕尔的骚动——为了不让藏身沙域内的白翼斗士成员出现漏网之鱼,将在这之后彻底封锁夕日沙域的出入境…不论是男人或女人、小孩还是老人…哪怕是帝国军人也都禁止任意出入夕日沙域,凯恩斯铁了心这次一定要彻底毁灭敌人。
现在、将时间拉回到帝国基地沦陷后的一星期…在夕日沙域的沙滩上,这天伊姆依旧在努力练习着彩霞的使用。
那一天白翼斗士所做的事、伊姆并不认为这会是最后…不如说…他认为这很有可能只是个开始,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起始处;他亲眼见过巴姆赫烈跟疾风那样的白翼斗士克帕姆——这两人都对亚格法尔特帝国怀抱着强烈的憎恨,他们能毫不犹豫对手无寸铁的
普通人类下手,夺去他人的生命⋯这次的事件也是…自己仍然记得当时所看见的场景,那由鲜血与尸骸堆砌而成的绯色山丘、血气弥漫的人间炼狱。
怀抱着内心的迷惘,伊姆唯有日复一日的依靠练习彩霞、才能稍微驱散内心的不安——他将右手伸出、深吸一口气、想像着胸口的琥珀散发出天蓝色的光芒,光粒像是星河般聚集在一处并逐渐凝集出更为强烈的光耀,最后由琥珀转移到手中发射而出。
从伊姆手中飞跃而出的光之轨迹击中了做为
目标物的岩石、留下了巨大的裂痕后随风消散…自从他采纳了菲娜的建议后,就决定要专注在彩霞的射击上、放弃了先前缠绕在身体外层的做法。
每每看着岩石上自己打出的裂痕,他总感到不可思议⋯如果是将彩霞打在像石头或是树
木这种没有生命的物体,就会造成强大的破坏力、会留下像这样的痕迹残留…但彩霞命中人体时却几乎不会造成任何外伤、也不会出现伤口。
(好奇怪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彩霞仍有许多未解之谜、自己也还尚未完全理解这种能力…但伊姆认为菲娜给的建议是有效的,他正朝着正确的方向迈进——比起之前一昧模仿巴姆赫烈那种将彩霞覆盖在身上的做法,像现在这样将其凝聚并射出似乎
更适合自己。
(不过…就算有了这样的力量,又有什么用呢?)
尽管练习相当顺利,但内心密密麻麻的思绪却没能被解开…练习了一个上午后,伊姆倒在沙滩上、回想一个星期前的那天接着发生的事情。
那天、看见从基地飘往天空的黑暗浓烟,伊姆和菲娜趁着大桥的看守陷入一片慌乱,趁机跑到了基地附近的森林——在那里两人看
见的是被铺天卷地的火焰燃烧、宛如是炼狱般的风景…遍地都是帝国军人的尸体,少数仍有一口气的士兵不是缺少四肢、就是受到了随时断气也不足为奇的致命伤、祈祷着痛苦能赶紧过去…若不是不能被人发现,自己恐怕会大声惨叫吧?…人类,不该像是那般悲惨的死去,也不该像那样沦为他人理念的牺牲品而亡——光是回想那天所发生的事,
从胸口处就涌起了一股辛辣、反胃的浊浆,双眼滚烫的几乎要流出血泪。
伊姆知道白翼伤害了许多人、也目睹了他们的领导者巴姆赫烈是如何运用名为彩霞的特殊力量,攻击无辜的戴乐丝等人…但他从未想过对方心中的憎恨居然已经到了如此程度,在他们心中的那股黑暗,居然能使他们做出这般骇人之举。
大量思考让伊姆脑袋开始混乱、额头处传来
了剧烈的刺痛…他用左手臂遮掩阳光、从手臂下的阴影望向依旧清澈的天空⋯尽管上一秒太阳还在那里、下一秒就被巨大的云层遮蔽,整个沙域在一瞬间垄罩于黑暗之中。
(如果…如果这次的事件,导致帝国打算连同白翼、将夕日沙域的所有克帕姆一同消灭的话…)
无法采取正面的思考——不论自己想了几
次、最终都会来到这扇绝望的门扉前…他好希望自己是错的,但残酷的现实已经揭晓了那扇门后的未来…那是一片没有温柔、没有温暖、更没有温情的绝望之境,是仅有痛苦与分离的黑暗世界。
「可恶…」
少年完全遮盖住了自己的双眼,试图从这世上逃离…没错…就像是曾经出现于这黑暗界
域、那对不受拘束的幻想羽翼,挥舞洁白的翅膀、朝着谁也触及不到的美丽世界飞翔。
无法实现的美梦终究只能是梦⋯最终还是得醒来…这一天、后来伊姆都在沙滩上练习彩霞,直到自己精疲力竭为止才终于准备回家;当他差不多走到家的时候,从远方的钟塔传来夜晚的第二次钟声,他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真是尽责啊~明明…已经没有人会惩罚自
己了…」
就像在说给自己听一般,少年苦笑着继续走回家…由于先前的事件,整个夕日沙域周围的管理者人数大幅递减,光是要整顿格林帕尔地区的其他地区就让他们焦头烂耳,根本无暇顾及沙域内的克帕姆,现在即使克帕姆们不去工作也不会受到责罚…再加上从外界进入沙域的人也逐渐减少,不管再怎么迟钝
的克帕姆都能感受出现在的状况有多么异常。
这种情况下、现在仍照常上工的克帕姆…大概也仅剩那些和自己一样,如果不找件事情做、就无法消除内心不安的克帕姆而已。
低着头走回家门口、伊姆拿出钥匙转动门把…他发现家里亮着灯,而且桌上摆满了冷掉的菜肴。
「是菲娜吗?」
想着除了她以外、大概也没有人会来找自己——伊姆在一楼到处寻找菲娜,却没发现任何人影…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奇妙的歌声,顺着幻妙的魅音走上二楼。
当他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在那里看见了一位有着珍珠般发色的少女靠坐在窗边,无法
解读的痛楚隽刻于瞳孔深处的灵魂上,红宝石般的瞳孔注视着红月、与远方的月光互相哀叹着彼此的际遇…她嘴里轻唱着那首小时候自己多次听见的歌曲,歌词咏唱着关于爱的故事、以及何而为爱⋯尽管少女本人说那是不祥的槛兽悲鸣,是冰冷的死神之歌——但伊姆他认为,那首歌的作者大概不是这么想的。
靠在门边挽着自己的手臂,伊姆只是默默地听着少女的祈祷——这首歌明明是如此美
丽…是那般撼动人心…却总是被少女当作束缚在自己身上的荆棘,蔓延在意识深层的漆黑梦魇,无法痊愈的灵魂之污浊。
(不…不是那样的…)
唯有他一人知晓,就连那位哭泣的少女也没有注意到…每当她唱起这首死神之歌…总会
在她最不安、最迷惘、最需要他人陪伴的时候…为了不让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弱小,她将心灵化为一朵花——无名的彩虹之花…那是一朵只要被碰触就会融化消失、世上仅有这一朵的虹色之花…少女把它藏入内心深处,用任何人都无法斩断的荆棘层层围绕在它周围,小心翼翼的不让任何人去触碰、也不让任何人看见;现在也是一样,伊姆知道只要自己与少女的视线交错,她便会停止歌唱、将软弱与悲伤隐藏回内心深处,再一次变回那个谁也无法接近的孤独女孩。
(…要是我…能为妳做些什么就好了…)
歌曲来到了尾末,从未听过的第二乐章接踵而至…歌曲的第一个字被她咬断,连同舌头上的鲜血一起流出唇间…少年拿起手帕为她擦干了泪水,用另一只手遮掩了她无法见光的那一面。
「是你吗…」
「嗯。」
「抱歉…刚才没注意到你…我正好在想一些事情。」
「没关系…话说…妳等我很久了吗?」
「不知道、我没有去想过了多久。」
「是吗。」
握起少年的手,一种熟悉的情念便从手指指尖传来⋯一如既往的,他的温度还是那样令
人温暖。
「坐在这里,让我想起了许多事…回过神来,我注意到自己正被你抱着。」
「那、感觉如何?」
「很温暖。」
从后拥抱着那个孤独的少女,伊姆注意到她的视线既不在红月上、更不在自己身上…仿佛她正受困在看不见光明的深渊,在一个就连呼吸也会感到痛苦的地方挣扎…她的痛苦也好、悲伤也罢…若自己能为她承担该会有多好。
看着窗里两人的镜射——菲娜穿着连身衣裙,表情带有一丝哀戚…在黯淡月光的映照下、被染成一片鲜红的秀发于风中飘逸,她那灰银与绯红的异色瞳、自始至终都注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某个自己无法抵达的场
所…感觉两人不像是在同一个房间、而是身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伊姆觉得现在让她独自一人似乎会更好一些,于是松开了拥抱少女的双手、准备先行走出房门外,等待时间为她消去心中的哀
寂…就在伊姆正准备走出房间时、握住门把的那一刹那,从背后传来了熟悉的温度以及悲伤的鼓动。
「菲娜?」
「别走…」
「…怎么了?」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
「拜托你…伊姆。」
「…」
「我知道了,我哪里也不会去。」
看着从她眼眶滑落的泪水,伊姆知道要是自己现在离开的话、真的会后悔一辈子…那么
将肩膀借给她,倒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
孤独的夜晚暗房,去掉从窗外照进的月光、不请自来的微风和冰寒…在屋里、只有两人依偎着彼此。
「感觉好一点了吗?」
「…对不起。」
「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吧?菲娜妳又没做错什么。」
「但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这点小事没关系的~毕竟我可是妳的伙伴啊 !」
「…『伙伴』?」
听见那个少年总挂在口边的词汇,握在他胸前的手不自觉加深了力道。
「没错!我是你们大家的伙伴…格姆、乔、图特、拉可、约瑟、娜布莉塔、莱顿、鲁法德、巴巴瓦格、哈本、黛丝、隼、亚宾森…当然还有菲娜妳…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伙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视的一群人!」
「…」
「怎么了吗?」
「…我也是吗?我也是伊姆你说的伙伴吗?」
「啊~当然!菲娜妳当然也是喔!」
「那是因为…对不起。」
「没关系喔~我明白的。」
剩下的话、菲娜没有说出口…但是两人都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三年前的逃亡计划中,只有她们两人跟图特、拉可活了下来,其他人全部都死于那次的行动失败…而就在先前、拉可跟图特也先一步离开了他们…曾经的十五个伙伴之中,现在也只剩下他们两人还留在这个世界上。
两人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就这么闭着眼睛依偎着对方,思念故人的身影、曾与他们度过的每一日…在那无法逃脱的哀愿之中,少女缓缓睁开了双眼、注视着黑发少年的侧脸。
「呐〜伊姆…我说啊!」
「嗯?怎么了?」
「明天…你没有别的行程对吧?」
「没有。」
「既然这样…我想要你陪我去一个地方。」「是去哪里?」
「瓦里安。」
月色渐暗、低垂的夜幕也即将退场…最黑暗的时刻过去、天空又一次迎来破晓,伴随双轮月的消逝,艳阳再次高挂于天际展露笑颜。
那天夜晚、伊姆答应了菲娜的请求与她一起前往瓦里安——隔天一早,菲娜就带着伊姆两人一起从连结沙域与帝国内陆的大桥走出夕日沙域的大门。
尽管在这个时间点、夕日沙域尚未完全封
锁 ,不过帝国也对出入有相当严格的管制一一两人才刚走上桥就被守卫拦截,对方用恶劣的态度要他们回头…不过、当他看见菲娜从大衣底下拿出了一个刻着奇怪花纹的徽章后,就轻易的放两人离开了。
守卫突如其来的态度转折,让伊姆好奇起菲娜究竟给他看了什么、又为什么菲娜会有那种东西…尽管他心中充满了疑惑,不过还是打算将这些全部抛诸脑后、别再给菲娜增添更多的负担。
从很久以前,伊姆就认为菲娜与自己不同一一这指的并不单纯是能力,也不是指她没有琥珀一事…而是她从根本的处世态度就和自己有很大的区别。
_
跟龟缩在这个小小世界的自己不一样,菲娜她始终朝着更远的地方迈进,看到的世界也比自己眼里的更加辽阔⋯如果不是顾虑到自
己、她还能够抵达更加遥远的未来。
偶尔伊姆也会觉得两人之间存在着一道无形的墙——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她可能正与自己不认识的人谈笑、对他们展露自己从没见过的另一副面容…她就是这样一个神秘的少女,与许多人有着联系、有许多事无法向自己透露、更无法对自己坦白…过去的伙伴们并不谅解这点…他们不能接受菲娜始终对他们有所隐瞒,这也是拉可和其他人讨厌她的主因。
不过我并非如此,因为我始终坚信着——无论如何…菲娜都不可能会做出任何伤害朋友的事情…她不会滥用自己的才能去掠夺、去伤害、更不会残忍对待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即使全世界都不相信她、哪怕所有人都讨厌她也无所谓…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永远都会是菲娜的伙伴!
漫长的路途中,为了打发时间、伊姆聊起了最近发生的大小事——他讲的主要是先前戴乐丝还有芙莉妲她们告诉自己的一些传闻,还有前阵子转换工作时、听其它克帕姆说的一些奇闻趣事,另外还提到了一些安多拉特笔记里面的内容;伊姆讲完后,菲娜也告诉伊姆一些关于自己工作的内容,其中有不少是要她当家教或是侍女之类的⋯前者比较奇怪、毕竟克帕姆跟帝国大多数人的教育环境都天差地远,找克帕姆当家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后者对于克帕姆来说倒不是什么少见的工作,帝国常有一些有钱人或贵族喜欢将外貌姣好的克帕姆放在身边,当作一种消遣或是权力地位的象征…尤其是菲娜这种外貌出众的类型、自然会受到他们的喜爱。
纵使菲娜那颗鲜红的右眼对帝国的居民而言十分骇人,透过特殊道具遮掩后、瞳色也不过是小问题…伊姆相信只要菲娜愿意的话,
一定能找到愿意将她从鸟笼中解放的贵人。
走了一段距离后、两人来到一间废弃小屋,菲娜要伊姆在外头等她、从伊姆手上拿回自己从夕日沙域带出来的行李箱后独自走进屋内;不到二十分钟后、菲娜从屋里走出,她的样子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将头发与瞳孔的颜色透过某些方法改变、换上了另外一套服装…现在的她看上去就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少女,拥有在帝国常见的橘褐色长发、金绿色眼眸。
「妳这是?…」
「不要问…走吧!」
「…喔。」
伊姆默默地替菲娜拿起了放在地上的行李箱、就这么安静地跟在她身旁;随后他们来到附近的一间酒吧,找到了一位会经过瓦里
安的行商人,请对方载他们一起去那里…又过了一个小时后,两人总算抵达瓦里安。
瓦里安——是位于夕日沙域外的旅游景点,以周遭丰厚的矿产与农业资源发展起的这座城市,刚开始是由一群商人与工匠作为工业用地发展起的地区…随着时间推移,瓦里安的产业规模变的越来越大,许多看好此处未来前景的投资客、投入了大笔金钱扶持本地事业发展,在那之后开始有许多手艺精湛的工匠在此开设店铺,每年从帝国各处都会有学徒坐上开往瓦里安的火车,来到当地与这里的工匠求师拜艺…渐渐的这里也被称为『亚格法尔特的黄金手指』 。
尽管这股热潮随着时间有所消退,但很快的、商人们又将目标放到了发展观光事业上——他们找来了著名艺术家将原本颜色灰黯的街道覆盖上了鲜奇斑烂的色彩,透过与当地政府及媒体之间的合作、大肆宣传焕然一
新的瓦里安,吸引观光客前来参观⋯时至今日,瓦里安已成为帝国内著名的观光胜地。
从颠簸的马车上解放,伊姆下车后立刻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自己的腰部肌肉,他还真的很少坐这么长时间的马车,感觉挺不舒服的…后头的菲娜跟送她们来的行商人致谢,并付了他一些金钱当作报酬。
「…终于到了!」
「是啊~比我想的还要顺利呢!」
「话说回来,菲娜…差不多可以告诉我,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些什么了吧?」
菲娜没有听清刚才伊姆说的话…才刚抵达瓦里安、她就像在寻找什么一样、仔细观察周围。
「好吧…算了…走吧!」
照着她先前的要求,伊姆牵着菲娜的手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随便走走;看着身旁菲娜的模样,伊姆总感觉有些违和…不单是外表上让人难以适应,她现在给人的感觉也有点奇怪。
(不过啊…)
不过现在…她将头发染成了橘褐色、双眼也变为了常见的金绿色…即使她似乎是有某种理由才这样做,伊姆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果然~我还是喜欢她平常的发色啊…)
感觉这周围似乎是安全的,菲娜松了一口气、视线放回了同行者身上…她看到伊姆失落的眼神,便一把拉过他的手臂、将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臂腕上。
「等!…妳干什么?」
「我们走。」
「哎?要去哪里?」
「蛋糕店。」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菲娜挽着伊姆的手、将他一路拉向店家的方向…伊姆不太明白她突然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跟着进去店里。
点完蛋糕后,两人就这么在方木桌前、彼此沉默了整整十分钟都没有说半句话…双方的气氛非常冷漠、看上去很像是在吵架的情侣,店内其它客人似乎以为他们是一对正在冷战的男女朋友,从黑发少年那蠢蠢欲动、想找机会说话的样子判断,大概是他先前做错了什么,正在找机会跟女朋友开口道歉;店里的员工跟其它客人在心中默默的为少年加油打气,希望他们能早点和好。
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伊姆心想继续保持沉默也不是办法…鼓足勇气后、他决定现在问清今天两人的来意——他想知道今天菲娜是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那个,菲娜…」
「怎么了吗?」
「差不多也该告诉我…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吧?」
「这个嘛~」
菲娜咬了一口蛋糕,含着嘴中的叉子、瞇起眼睛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没什么~我只是想找你来而已。」
「蛤?」
「你看~最近不是到处都很紧张吗?所以丶我才想着带你出来散散心。」
「就为了这种事吗?」
「嗯〜就只是这样。」
说完后、菲娜用手中的叉子将蛋糕送入口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跟她相比、伊姆此时的心情就显得相当浮
躁…他本以为昨晚菲娜那种严肃的语气和悲伤的神情是有什么隐情,必须要在外头才有办法告诉自己——结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让人感觉大脑几乎要被满溢的怒火填满。
(这家伙…)
这一个礼拜以来,自己明明一直被那天所见的骇人景色束缚、每天夜晚都会梦见恐怖的幻象…但菲娜她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甚至在这种时期拖着自己来这种观光胜地一一想到这里…就不想再继续隐藏表情、感觉认真的自己才是个笨蛋。
「…我先回去了。」
「等等。」
「放开我!」
伊姆站起身想要离开,菲娜连忙想抓住他的
手臂、却被他一把甩开。
「伊姆?」
「妳在想些什么啊!最近这种状况…妳居然还有心情带我来这里闲晃!」
「不是的…我…」
「妳知道在那之后…我有多少个夜晚都会梦见当时的景象吗?」
「…」
「我每天、每天都在担忧…如果不给自己找一些别的事做来分散注意力,就连思考感觉都很痛苦…」
紧握双拳,无法压抑的怒火不断从心中喷涌而出。
「你先听我说…」
「然后妳…居然在这种时候…妳难道没有感觉的吗!」
「…」
「妳难道忘记了,那一天…」
充斥了愤怒的情绪咆啸中,肌肤突然感受到冰冷的液体…自己似乎是被玻璃杯中的水泼了一身,顿时忘记了愤怒的爆发点,只感觉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也许是最近一直担心会被帝国军与白翼斗士的斗争卷入,又一次得直视死亡的恐惧让自己变得有些奇怪——感觉…自己好像不像是自己。
(我…刚才是怎么了?)
感觉真是奇妙~刚才还不断高涨的怒火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那杯水就像是倒在心的稿纸上、将那些充满了悲愤的台词全部冲走…
冷静下来后、伊姆他注意到自己先前的发言是多么的愚蠢,打算跟菲娜道歉时,却看见眼前的少女俨然是一幅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对不起…伊姆。」
「欸?不…」
「嘛…也是呢…是我不好…突然找你出来、又什么都不说的把你带来这里…你一定觉得我很莫名其妙吧?对不起…」
「没有,我只是…」
「没关系…伊姆你没有错…都是我不好…其实你一直很担忧对吧?心里一定有许多我无法理解的困扰对吧?…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注意到你的内心,以为自己能够帮助到你、自以为我很了解你…真是的…我在想些什么啊!真是笨蛋一个。」
「那个…菲娜?」
「…对不起…可以…先给我一点时间吗?」
菲娜的眼睛闪烁着泪光,一颗颗的泪珠从她眼角缓缓落下…看着她脸庞的泪水,伊姆才理解到他一直搞错了,其实菲娜现在还是很不安…她只是装出了一副坚强的模样,不想让自己担心而已——而自己刚才擅自把她的那种态度定义为不在乎跟冷漠,自顾自的将她看作是那种不知世事的少女。
「对不起…菲娜。」
「…不会。」
伊姆用左手挽着自己的额头,看着窗户上映照出的那个愚蠢男人、很想把那个让菲娜哭的浑蛋痛扁一顿;菲娜放下了手中的叉子,用双腕挡在自己的脸庞前,不想让伊姆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
店里的人注意到两人的争执,纷纷探头查看…不过比起被众人围观这种小事,伊姆更在乎被他伤害到的菲娜——他很希望时间能够倒流,这样他就可以收回那些一时恼火所讲的蠢话。
(啊…我真是个大白痴啊!)
从座位上站起,伊姆坐到了菲娜身旁、一把将她拥入自己怀中、另一只手轻轻的放在她头顶、温柔的抚顺她的头发…小时候,每当两人吵架后或是菲娜心情低落时、他这么做都能让菲娜的心情好转;不过从某个时期开始,伊姆他就不再这么做了——因为做起来会很害羞,也担心会被其他人看见、会被其他人笑…于是他就不再对菲娜这样做了…但是现在伊姆他不想管那些无聊的小事,只想为先前的行为做出补偿。
黑发少年轻柔的抚摸菲娜的头顶,像小时候
那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在她耳边低语。
「抱歉…是我不好。」
「伊姆?…」
「我不该那样对妳、也不该随便推测妳的想法…对不起。」
伊姆将两只手抱到了菲娜身后,对她轻声耳语,祈求她的原谅。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妳能够原谅我吗?我保证不会再这样对妳,以后会更仔细的聆听妳说的话。」
「妳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
少年的温柔触动自己内心,为了回应那份真挚的感情、少女将卑慟的泪水抹去、收起自
己难看的哭脸、对他展露自己最美丽的笑颜⋯菲娜将双手放到伊姆背后紧抱,再也不想与他别离。
「菲娜?!」
「…我原谅你…」
「谢谢。」
只是听到她的这一句话,就让自己心头一暖——原来被人原谅、是这样的令人温暖…伊姆也跟着闭上双眼,两人只用触感去感受彼此的内心,感觉这时候内心的距离似乎比实际上的距离更加靠近。
从那温暖的两人世界回来后,伊姆睁开眼睛…似乎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自己跟菲娜。
「那个…菲娜?」
「先不要跟我说话。」
「大家都在看啊…」
「再一下就好~」
「不,那个…」
从先前的状况回过神,伊姆注意到店里跟店外所有的人都正在看着自己跟菲娜,而两人正紧紧抱在一起——感到害羞的伊姆,满脸通红的想赶紧带着菲娜逃离现场…但胸前的少女用力抱着自己不放、他也只能继续维持这个姿势。
「好久没有这样了…我想多感受一点这种感觉…更多、再像刚才那样紧紧抱着我。」
「呃…」
被一位拥有幻想般美丽外貌的少女贴在胸前、用甜美的声音向自己撒娇,作为男人自
然是无法拒绝…更何况对方还是认识多年的友人,说什么也不能把她推开——在理性与感性交互矛盾的尽头,伊姆败给了少女的这份任性。
「我知道了…只能再一下子喔…」
「嗯、谢谢!最喜欢你了喔~伊姆。」
「好~好~」
受人瞩目是一件很害羞的事,是羞耻到令人想死的事情…不过被少女讨厌,那是自己绝对无法忍受的事…强忍发烫的羞涩、伊姆默默在心中做出了选择,努力提醒自己要忽视旁人的眼光。
过了像是几千年一样的十几分钟后、两人离开了那家店…离开蛋糕店后、菲娜满脸幸福的走在街道上,她踏着宛如舞蹈般的轻盈步伐、哼着田园小调的歌曲,看上去就是一个
平凡幸福的普通女孩。
时隔多年、彼此互相拥抱的短暂时光…对菲娜而言是一段愉悦无比的回忆,光是想起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高兴、露出喜悦的笑容。
不过对伊姆来说,倒是有些精神上的负担⋯当他回过神后,两人在那家店里抱着彼此整整十几分钟的时间,期间菲娜还要求他像以前那样抚摸她的脸庞、或是用恋人般的语气去呼唤她的名字…这些事情童年的时候做或许还没有那么羞耻,但如今两人都已经长大,这又是在一群陌生人面前……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当两人挽着手走出店外,背后那群妇人闪闪发亮的眼神,以及坐在角落那个银发的老爷爷充满慈爱的笑容。
(不过…至少菲娜的心情变好了。)
现在、能多少安慰到伊姆的似乎也只有菲娜心情变好这件事——伊姆明白刚才自己确实犯错了,所以努力想着一些安慰自己的话,试图说服自己一切都是有必要的⋯不论是用双手去紧抱她也好、用指尖去触碰她的脸颊也是、用那样暧昧的声音去呼唤她的名字也一样…都是有必要的对吧?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但不管怎么说……这真的好羞耻啊!!!
「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好呢?」
「呃…」
「怎么了、伊姆?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菲娜突然靠到了自己面前,让伊姆吓了一跳、脸颊也变得通红⋯连忙走到菲娜前面背对她,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嗯?」
「没什么,我们走吧!要去哪里?」
「嗯~伊姆你有什么想逛的地方吗?」
「这个嘛…啊!我记得这里有一座蜡像馆,我想去看看那里的假人…我听说那里的假人非常逼真,就像真人一样。」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喔!我们去逛美术馆吧!」
「欸?」
「果然~我们想的是一样的呢!」
「不…我刚说的是蜡像馆。」
「好〜我们走吧!」
「嗯…好。」
不给伊姆任何反驳的机会,菲娜拉着他的手、拖着他一路跑往美术馆内。
「那个…菲娜?」
「怎么?」
「妳不觉得…我们靠的有点太近了吗?」
「不会啊?」
「可是…很多人在看…」
「没关系~我不介意。」
「…」
伊姆很想告诉她:『虽然妳不介意,但我会在意啊!』……不过一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总觉得有点不好对她生气…蛋糕店的惨剧再次重演,而且这次还是在比刚才人更多的地方。
说来也有些奇怪~这天菲娜异常的黏人…从以前开始、她就跟自己有许多肢体方面的互动,不过直到两、三年前都不会有像这样略带暧昧的感觉,比较像是在跟自己玩闹、看自己的反应取乐;但是最近似乎就不是那样,而是带有其他想法的触碰自己。
进入美术馆后,伊姆逐渐习惯了被菲娜这样黏着、还有其他人的视线…他们来到一间墙上只挂有一幅巨画的房间,望着那幅画、伊姆在上头看见有好几个手持武器的英雄与一只黑色的巨型恶魔交战,这幅画的作者将其取名为《原罪的终末》…尽管伊姆不理解这个标题是什么意思,但作者投注了多少心血在这幅画上、伊姆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要在这样一幅巨大的画像上灌注如此多的热情与才能,就像是将灵魂融合到画笔上才能画出的这幅画作——自己究竟该投注多少心
力、又要花上多少时间,才能抵达那一境界呢?
(其实美术馆,也蛮不错的嘛~)
强忍碰触眼前真正艺术品的冲动,控制住内心的汹涌热情…伊姆在内心感谢菲娜带自己来到这座美术馆,他才能与这幅画相遇。
两人逛完了半间美术馆后,接着他们朝向瓦里安中心的广场走去,在那里有着许多演奏各类乐器的街头艺人或是贩卖小吃、玩具、饰品…等等的商贩。
作为一个帝国著名的观光景点,瓦里安在娱乐方面做到了尽善尽美,各种娱乐可谓是应有尽有…就算撇除那些娱乐场所、即使只是单纯的走在街道上、伊姆都能感觉出设计出这座城市的那些人,在布置这些街景与沿途的建筑物时的用心。
_
享受这个城市的文艺气息时,伊姆还有另外一件感到开心的事情——那就是在自己身旁那位怡然自乐、欢欣雀跃、两眼发亮的注视一切的少女;自从到瓦里安之后,菲娜情绪似乎就异常的高涨…平常菲娜说话并没有那么娇柔、态度也相当强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冰冷的气质…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难以取悦的猫,越是想接近讨好她、她就越不肯理会对方。
但今天的她一反常态,在街上与孩童追逐嬉戏,对美丽的街景表达由衷的赞赏,对这座城市充斥的、人们那丰沛的生命力感到喜悦,旋舞在这个色彩缤纷的世界之中…现在还像这样、与自己一齐并肩走在街头。
(所谓的幸福,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两人走到一间位于城市角落的服装店时,菲娜突然露出坏心的微笑看着伊姆⋯伊姆推测
到她的想法后感到背脊一凉,往后退了半步准备转头逃跑,却被她抢占先机挽住上臂、朝店里拉了过去。
「等等…」
「我们走吧!」
少年发出哀号——面对少女的任性,他抵抗过、他奋战过、他哀求过…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时间来到了下午,换上新的服装后、两人从那间挂着树叶招牌的服饰店走出…购物完的菲娜脸上挂着怡然自得的满足笑容,和伊姆那生无可恋的模样形成了强烈反比。
「啊〜真开心啊!」
「嗯…开心…对…。」
「伊姆真的那样就好了吗?」
「对!这样就行了!别再把我带进去了…我不想继续待在里面了…拜托!」
「你也太夸张了吧?我们也才待了两个小时吧?」
「我不懂…为什么只是买个衣服,居然可以花到两个小时这么久!」
「这会很久吗?」
看着菲娜天真无邪的脸庞,伊姆想起了刚才走进去店家之后发生的事情:两人进入服饰店后,店里两个长相差不多的、绑着橡果色马尾、似乎是店员的女孩,一套接着一套的将店里的衣服拿给他们看,并把他们带去更衣室前、要菲娜换上她们拿来的衣服——不知为何、总感觉她们比起卖衣服,更想看她一套接一套的换上各种服装,把菲娜当作是
活着的洋娃娃。
望着那两个长相相似,不断让菲娜试穿各种衣服的双胞胎女店员,伊姆替这家店感到担心了起来。
(这家店…真的没有问题吗?)
折腾了许久…两位女店员从无数伊姆说『好看』的衣服组合中仔细、认真、严肃、谨慎的选出了一套要给菲娜穿的衣服后,终于轮到要挑选伊姆的服装——由于这时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伊姆只想赶紧离开,就看了看店里的假人穿的衣服,随便从里面选了一套看起来还不错,而且在预算范围内的套装买了下来。
两位店员跟菲娜似乎都对伊姆随意的选择感到不满,叫他不管怎样都要重选一套…但伊姆实在是不想继续在衣服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跟三人说这套就很好了、不需要再找其
他的,但他的这番说词似乎无法说服任何人;眼看就要再次被丢回更衣间,伊姆连忙将钱摆在收银台上、连滚带爬的逃出店内…
菲娜上下打量着伊姆身上的衣服,表现出不太满意的表情。
「果然、还是再看一下好了…」
从服饰店店门口打开了一个小缝,两双眼睛像夜晚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的注视伊姆一一这是今天他感到最为恐惧的一次。
「这套就很棒了…真的…」
「可是〜果然我还是觉得回去再想一下会更好,走吧!」
「拜托不要!!!」
伊姆发自肺腑的哀求菲娜,只差没有跪下去
了。
就在伊姆差一点又要被拖进店内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音乐以及人群的欢呼声。
「发生什么事了?从那边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我们去看看吧!」
听见音乐声后,菲娜似乎是想起什么、拉住伊姆的手朝声音的方向跑去;两人穿过了壅挤的人群、来到了声音的来源处。
「这是?」
被周围欢乐的氛围吓到,两人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人们载歌载舞的跳着、唱着…如同纯真无瑕的孩童一般,在灼热燃烧的火堆旁、展现出了隐藏于自己内心最单纯且最真实的一面。
被这里的气氛搞得有些糊涂,伊姆困惑的看了看周围的人群,走向一旁询问坐在凉亭里的老人。
「不好意思、老爷爷。」
「喔!有什么事吗?」
「那个…请问这里是在做什么?」
「你问在做什么?…喔~小哥你是从外地来的对吧!」
「不、我…嗯。」
「喔?」
伊姆本想回答自己是来自沙域的克帕姆,但想起近期的情势便隐瞒了身分;见对方似乎有某些隐情,老爷爷也很识趣的没有追问下去。
「今天是瓦里安的火神祭。」
「火神祭?」
「是呦~在很久以前…这座城市最初是由一群工人们建立,工匠们崇拜身为火焰与冶炼之神的『梭咕』大人,为了请祂保祐一整年的工作顺利、赐予崭新的智慧与发想,每年到了这个时期就会举办盛大的祭典来感谢祂。」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随着时间过去,明白火神祭真正意义的人已经逐渐消失,不过这座城市仍持续举办这样的祭典…我相信就算是天上的神明大人,也会对此莞尔一笑吧~」
老爷爷看向天空,就好像那里真的有一位神明躲藏在云间注视着他们,用和蔼的微笑守望地上的众人。
「说起来,小哥你不一起进去跳舞吗?」
「欸?跳舞?」
「对、跳舞!你看中间的营火。」
老爷爷指着人群围绕的中心点,那里摆放了一堆篝火。
「到处都是人呢!」
「没错!梭咕大人是一位喜欢热闹的神明,尤其喜欢宴会与舞蹈⋯所以在每年的火神祭上、人们都会像那样靠在营火周围舞蹈。」
「是喔~」
「既然你都来了,不如也一起进去跳舞吧?」
「可是…」
「 ?」
「可是,跳舞的话要有两个人吧?」
「呃…虽然没有强制规定、不过一般都是两人成对的没错。」
伊姆看了看周围,面有难色的偷瞄老爷爷。
「怎么了吗?」
「所以…老爷爷你要跟我一起上去跳吗?」
「…」
被伊姆的这问题搞的有些头疼,那个拄着拐杖的老爷爷不知从哪里吐槽…他看了看伊姆那没有丝毫恶意的清澈眼神,了解到他似乎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问题。
「抱歉啊!小哥~你也看到…我已经上年纪
了,这老腰不方便再去参加这种给年轻人的活动。」
「这样啊。」
「今天我也是陪我儿子跟媳妇来的,他们过去就是在祭典中认识…当时我儿子找不到舞伴很苦恼、我替他找到了一个也在角落看着别人跳舞的女孩,也就是我现在的媳妇。」
「还有这种事?」
「意外蛮多的呢〜在火神祭上找到另一半的人。」
「对了!你要不要也试着去邀请别人看看?比方说…啊!那边不是有一个褐色头发的少女吗?」
看往爷爷手指的方向,那边站着一个正被人搭话的褐发少女,她周围有好几个年轻男人
向她搭话,但她表现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想赶走他们。
「那女孩可真受欢迎啊~不过确实是个美人!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我老伴也是像那样的…当时可真辛苦啊!不过我年轻时可是个大帅哥!」
「…是这样吗?」
「怎么?你不相信啊?要不我现在回家拿我以前的相片给你看?」
「不用了。」
「真是的…等等!那女孩好像要走过来?…你还在等什么?快上啊!小哥、这种好机会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 」
对老爷爷的态度感到无语,伊姆又一次看往
那个褐发女孩的方向——看来她拒绝了那些邀请她的男人,不知为何朝自己笔直的走了过来。
「伊姆,你在这里啊!」
「 「 !」 」
两人同时被对方的发言惊吓,不过伊姆很快就注意到眼前的这个人是谁…由于火焰的照射、加上她与平时的外表不同,所以自己才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她。
「真是的~你刚才都跑哪里去了?」
「抱歉。」
「你不在的关系,害我被一些奇怪的人缠上了。」
「奇怪的人?是说那些邀请你的男人吗?」
「不只他们,也有一些女孩来找我…说什么要找我一起去跳舞,不过我都拒绝了。」
「这样啊…等等!连女的都有?」
「是啊,数量还不少呢。」
伊姆再次看向了篝火旁,发现围绕着篝火舞蹈的不只有一男一女、也会有两男或是两女的组合,甚至有些是超过三个人…好几个人一起跳舞。
「世界果然很大啊…」
「你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
「那我们走吧!」
「嗯,我们走…」
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颗小石头砸向了伊姆的后脑勺、他抚着被砸到的地方,看到后头的那个老爷爷在对自己摆弄一些奇怪的手势跟口语。
(虽然看不太懂…但好像能理解他的意思。)
看着围绕在火堆旁跳舞的人们、他们脸上开心的表情,伊姆仔细的想着…自己今天似乎还没给菲娜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这一天就要结束了…难得跟她出来一趟、自己也想多和她相处尽可能多一点时间——他深吸一口气,握住了少女的手。
「等…伊姆、你做什么?」
「跟我来!」
凭借气势、他将少女带到了篝火旁,两人站在燃烧旺盛的火炎边上发楞,菲娜一脸困惑
的看着伊姆…她大概猜到了伊姆的想法,但她不懂两人为什么只是站在篝火前面,就这么过了整整五分钟、伊姆都没有半点表示。
(这个…是要做什么?)
不只是菲娜、坐在板凳上的那个老爷爷也一脸担心的望着伊姆。
「小哥他行不行啊?再不行动那女孩可就要走了…真是的!没用的东西!」
和这两人相比,伊姆此刻的内心十分动荡⋯感觉就像有几百个巴巴瓦格跟拉可、格姆在心脏上胡闹一样,占满整个肺部的不规则紧张感就像随时要呕吐出来一样使人痛苦,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自己想好了开头、却没想好过程与结果…被混乱的大脑控制,伊姆擡头望着逐渐被染成橘红色的天空、回忆起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啊〜天空真美啊!」
「嗯、是很美没错。」
两人就这样一起盯着天空,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火神祭的中心篝火旁…周围的人手舞足蹈的用肢体表现出对于火神的感谢以及充斥于内心深处的生命力与活力,而两人就像是置身事外一样看着天空发呆;周围有几对男女注意到了他们的状况,脸上浮现出了担忧的表情——如果说火神祭有邀请女伴的错误示范,那大概就是像这样。
(啊~真美的晚霞~)
已经完全遗忘了自己为何要带着菲娜来到这里…望着这一片逐渐黯淡的夜橘,伊姆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格姆…」
自己小声低咕格姆的名字时被菲娜听见,被她一把抓住了双颊。
「菲…」
「看着我。」
那一红一银的双瞳、用灼热的视线直视着自己,就像是炽热的太阳一样审视着少年的内心。
「现在…在你身旁的人…是我。」
被少女的话语点醒,他注意到自己又不小心沉浸到悲伤的情绪当中、差一点又忘记看着周围。
(谢谢~菲娜。)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擡起头正视眼前的少女。
「可以了吗?」
「嗯~神清气爽呢!」
「是吗、那就好。」
「谢啦!菲娜。」
「不用客气~」
容颜染上了火焰的橙红,空间也被彼此踏出的小小步伐侵占…
少女将手指放入少年的手心…
少年回握了少女伸出的手掌…
彼此没有多说半个字,一切都在甜美的沉默之中、由心灵共鸣出崭新的交响曲。
「那、要上了喔!」
「要对我温柔一点喔。」
「好〜没问题!」
夏日的盛宴,火神祭迎来了属于它的高潮…围绕着划破黑夜、温柔的火炎之光,人们欢情舞蹈、纵情享受这场炙热的火焰盛宴——尽管没有人注意到,但在这火神祭典中、悄悄的飞来了两只没有翅膀的鸟儿…在这命运交错的夜晚,它们与众人一齐庆祝、一齐歌颂这平凡的美好。
根据传统、火神祭会一直持续到深夜,不过伊姆他们得注意离开的时间——于是第三轮的舞蹈结束后、他们就先一步与其他人告别,离开了祭典。
走在夜晚的瓦里安街头,街道上只有两道影子,他们一边谈笑着今天所发生的大小事、一边走在相同的道路上,朝着不同的两个方向前进。
「刚才真开心啊!」
「嗯。」
「呀〜真想在多待一下啊!」
「是啊。」
「话说、老爷爷后来明明也有去跳舞,他还跟我说自己不行呢!」
跟一旁态度有些微妙的菲娜比起来,伊姆的情绪相当高涨、话也几乎都是他在说…在这寂静的黑夜里、街道上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自行走——明明身旁还有菲娜在,但他心中却有种奇怪的孤独感…为了缓解那股莫名的痛楚,他才不断地说话。
眼前暗蓝的夜空,一颗颗的星星从地面朝着天空发出光明,填补了这冷漠的夜。
「啊!是烟火。」
烟花在空中制造出了人为的流星天幕——尽管是那么美丽、尽管是那么短暂…也都不会改变它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说起来〜刚才旁边的人一直在说这件事呢!快要到放烟火的时间什么的…」
「真美丽啊!真不愧是瓦里安~」
「明年要是我们还能一起来就好了呢!」
「对吧?」
伊姆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那位少女,想要从对方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说点什么啊。」
从那金绿色的瞳孔中、伊姆感觉到了对自己的愧疚以及不舍…对方甚至无法看着自己。
「呐,菲娜…」
尽管刚才两人还能单纯的互相陪伴,在离开火焰周围那既温暖又美丽的幻想过后,两人又再一次来到寒冷的现实当中。
「…稍微陪我、绕点路好吗?」
菲娜从伊姆手中接过了今天一整天都交托他拿着的行李箱,走到了伊姆的正前方、让他跟着自己。
两人逐渐走向人群汇聚之处、灯明通亮的萤光之地…在这个时间点,这里是除了火神祭以外有最多人聚集的地方——夜幕车站。
瓦里安的夜幕车站,在整个亚格法尔特帝国里也是相当少见的大型车站,从这里坐上火车就能通往帝国各处、即使是遥远的首都也能在几天内抵达;在夜幕车站的外围有一座
能从俯瞰半个瓦里安的高地公园…走在黑夜的冷风中、菲娜靠在公园铁栏上、俯瞰底下的城市夜景。
跟在少女身后、伊姆缓慢走到了她身旁——准备谈论那件,今天一整天都被两人回避的事情。
「看来…你大概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呢。」
「嗯、今天中途大概猜到了。」
「是吗…谢谢你!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情比较好。」
「不用客气、毕竟我也很害怕从妳口中听见。」
知晓了彼此隐藏了一整天的真心话,两人不约而同的朝对方面露苦笑。
「果然…妳要离开了对吧?」
「嗯。」
深吸了一口气,伊姆继续往下做询问:
「妳要去哪里?」
「帝都…有一位叫做克莱尔·米丝德尔的夫人想要收养我,让我作为她的养女去首都生活。」
「…这样啊。」
「你怎么想?」
这一天迟早会来临,自己也早就决定好了…为了不让她有任何后顾之忧,会笑着送她离开。
「真厉害呢!居然能被帝都的大人物看上,真不愧是菲娜~对方是在什么地方看过妳吗?」
「这我并不清楚…克莱尔夫人之前找过我碰面,对我说、她过去失去了女儿,这些年来一直感到很孤单…或许她是从我身上,看到了自己女儿的影子吧。」
紧握自己的琥珀,哪怕是一点点的感情都不能被发觉、因为这是早已决定的事。
「我能理解…亲人不在身边,那真的很痛苦…就好像是发了疯一样的剧痛、却又得要拼命保持理智。」
「其实,我不想去的…」
「…为什么?」
「是对方的要求,克莱尔夫人希望在事情无法挽回前将我带走,甚至还透过贵族身分、对我上头的人下达命令,我不能不接受。」
「居然做到了这个地步吗?」
「就像你知道的——这几个月以来、夕日沙域的状况已经逐渐来到临界点,眼看随时会爆发…自从上次帝国军基地遇袭后、情况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帝国现在对沙域的封锁也一样…恐怕在短期内、就会有帝国的军队前来了吧!要把白翼…还有所有克帕姆一起…」
「菲娜…」
菲娜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无法再继续压抑情绪…她丢下手中的行李,一把握住了伊姆的双手。
「呐!伊姆,跟我一起走吧!」
「…」
「只是多一个克帕姆的话,应该没问题的…不、一定没问题的!我会拜托她连同你一起接受,不论如何都会让她答应。」
「…菲娜。」
「拜托了,跟我一起离开吧!」
感受从对方双手传来的颤抖,这还是第一次、自己看见菲娜她这般动摇。
「求求你…」
「…」
她的表情是那般无助,就好像被留在孤独的沙之鸟笼等待死亡的人不是伊姆、而是菲娜她自己。
「…跟我一起走吧!…呐…」
「…」
可以的话,自己很想诉说肯定的话语…
(其实我…真的很想永远跟妳在一起…)
恐惧不断在内心咆啸、仿佛置身黑暗的深渊前…现在的伊姆真的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不过、要是我答应妳的要求,自己一定会后悔吧?后悔因为自己的愚蠢,成为了妳的污点…)
但他不能答应…应该说自己不会允许…不能够继续让自己成为少女的负担,阻碍她前往未来了。
(抱歉了,菲娜···妳也该离开我、去寻找属于妳的天空了…)
将少女的手送回,伊姆朝向她温柔的笑着。
「…伊姆?」
那笑容中没有一点混浊——他发自内心的期望着对方能获得幸福,在错愕与徬徨的迷宫中、尽全力展现出最美好的笑颜…为了让自己被想起的时候、能够是这个表情。
「对不…」
「我不要听你道歉!」
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只为了阻止那永别的话语——少女的这一声悲鸣、听上去是那么沁彻人心…就好像是一把小刀一样、割开了伊姆的心灵,将深藏内心的情感扯了出来。
「对不起、菲娜,我…」
「就说了!我不想听你道歉!」
菲娜扯住了伊姆的领口,将他一把按到地上,悲伤的眼泪不断从她的双眼滴落。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拒绝我?」
「留下来的话,你会死的啊!」
「明明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够笑的出来!」
「…菲娜。」
「拜托了…就听我这一次就好…就算以后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也没关系…就算以后想起这一刻,你会恨我也可以…」
「伊姆,拜托了…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听着那扭曲的声音,伊姆内心也很难受——可以的话,他很想紧拥少女、告诉她自己心中的恐惧与折磨、告诉她自己其实也想与她
一起离开…只要有她在…哪怕是前往未知的世界、自己也绝不会感到恐惧。
但如果那么做的话,不只是自己…就连菲
娜…还有格姆他们…他就得舍弃所有过往、舍弃所有过去所订下的誓言、遗忘那些曾经与伙伴们共处的岁月——也无法再作为『伊姆』存在于这世上。
(所以现在,不论要说几次也好、不论会让我有多么痛苦也罢…我都得告诉妳。)
「对不起。」
第三次拒绝的话语,无情的从少年的口中传来…连同内心最深处的念想一起,将一切全部破坏殆尽。
坐在他身上的少女,这一刻明白了现实——不论自己再怎么向他哭求、再怎么哀凄的呐喊…少年都不会跟自己离开…她强忍泪水,
将表情隐藏在对方看不前的胸膛,尽可能在两人相处的最后一刻、不让对方为自己感到难过。
天色逐渐黯淡,原先天幕的暗蓝化为了午夜蓝…若没有星星的点缀、还会更加灰暗的吧?
在夜幕车站,最后一班列车即将驶去…趁着尚未发车之前,伊姆从口袋里拿出了今天一直藏在身上的小盒子。
「这是?」
「是给妳的礼物~快打开看看吧!」
「这是…项链吗?」
「嗯、之前就一直在找机会送妳,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
「你说这是礼物,是什么的礼物?」
「妳说是什么…菲娜妳忘了吗?妳的生日就快到了不是吗!」
「原来你还记得啊?」
「好过分!我当然记得啊~毕竟是我找到妳的,怎么可能会忘记。」
「也对呢!」
看着手上那条有着黑色翅膀、中间有蓝、红、银三色宝石碎片的坠炼,菲娜似乎明白了什么、脸颊逐渐温暖的通红。
「这是!…你。」
「太好了!最后来得及把这个交到妳手上。」
「『最后』…」
本以为早已释怀,但当伊姆再次提到了『最后』这两个字,她才发现自己依旧无法放下。
彼此之间仅有一步之遥,伸手就能触及到对方…就算是强拉过来也希望他能跟自己离开…就在她又一次准备说出那句话之前,伊姆用无瑕的笑面、残忍地将她从梦中拉回现实。
「妳到了首都后要保重喔!我会写信给妳的。」
「说什么写信…你根本没给人写过信吧!」
「妳很过分耶~我之前可是还去了一趟邮局…不过是要寄信而已、有什么难的。」
「你…」
「做好心理准备吧!我会写很多~很多~封信给妳,让妳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
「嗯!我会期待的。」
擦干了湿润的眼眶,菲娜朝着少年那残忍的
温柔、勉强表现出虚伪的坚强。
直到火车出发的最后一秒、两人聊着许多关于未来的话题⋯就好像这些都会真正的发生一样,期待着那些不存在的未来。
鸣笛声为这段分离画下了句点…就在列车出发前、菲娜将一个雕着花纹的银色金属徽章交到伊姆手中。
「这是什么?」
「这是以防万一…只要有这个的话…仅有一次、可以让你从沙域内离开。」
「这种东西…妳是怎么?」
不让伊姆继续拖延,菲娜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请他听完自己最后的愿望。
「如果你决定要跟我走的话,就把这个拿给大桥的守卫看,这样他就会放你离开…之后
你只要同样来到这座车站、搭上每天下午两点从瓦里安开往首都的七号车…钱不够也没关系,只要你报上米丝德尔家的名号,他们就会联系我来接你。」
「可是…」
「我想你大概不会使用,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收下这个。」
「我知道了。」
接过那银色的金属片后,两人迎来真正的分离⋯列车朝黑夜驶去,一点一滴拉开彼此的
距离,不论是物理方面、还是心灵方面。
列车透过轨道消失在看不见的夜、而伊姆仍守望着少女光明的未来——列车开走后的十五分钟,伊姆都一直站在月台上、注视着少女离开的方向。
(永别了,菲娜…愿妳永远幸福…)
黑夜之中,狭长的列车在孤寂黑夜徘徊,带着被绝望浸染的冰冷灵魂、开往谁也不存在的那个未来…已经无法看见远方的瓦里安、更无法看见那位少年的身影,受夜晚的寒风吹拂、少女直到深夜才从车尾走入列车内,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车厢内,难过的回响在心灵与现实的残酷;要到首都亚伦的话,从瓦里安的夜幕车站出发差不多需要四天才能抵达,若不是搭乘直达车的旅客还得等上更长的一段时间…少女独自一人走入了事前订
好的双人间,看着手上的另外一张车票。
「果然,不该买这张票的啊。」
在抵达亚伦之前的这趟旅程,现在她只得独自度过…撕碎了无人需要的车票,她打开窗户、将车票的碎片洒到空中,碎屑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
眼泪模糊了自己的视线,说不出口的愤怒与悲伤在胸口徘徊。
「……」
从口袋中,她拿起那条坠炼给自己戴上、看着镜子里那个丑陋的怪物戴着坠炼的模样,不禁感到可笑、扭曲的笑容在镜子前破碎。
「哈…哈哈…」
无法抑制自己的悲伤、难以抑制的思念让那金绿色的瞳孔逐渐变回了血红,在她那已经变回鲜红的右眼中、闪烁着地狱烈焰般的憎恨。
「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你是绝对不可能…不可能就那么抛下一切,选择跟着我离开的…因为你就是那样的
人啊…我早就知道了!」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滑稽的模样,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心脏传来这样的疼痛、简直像被尖锐的手指紧捏心脏一样。
「好痛…真的好痛啊!伊姆…」
用沾满鲜血的双手触摸那份少年的温柔,冰冷的血泪代替无形的情感流下。
「…如果,你选择的是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