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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山上长生仙

少吃亿点 著

现代都市连载

叫做《桃花山上长生仙》的小说,是一本新鲜出炉的奇幻玄幻,作者“少吃亿点”精心打造的灵魂人物是陶眠顾远河,剧情主要讲述的是:桃花山下有一座桃花观,桃花观里有个桃花仙人。桃花仙原本不叫桃花仙,原本他也是个凡人。一朝穿越,他获得长生系统,从此就在此处享永世年华。想让他出山修仙?他不在意,他已经长生。想让他出去争势力?他没兴趣,都已经是长生仙了,只要活得久,想要的都会有。徒弟有难?他:“大胆!让我来!”——徒弟别怕,还有为师为你送终!...

主角:陶眠顾远河   更新:2024-07-04 06: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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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陶眠顾远河的现代都市小说《桃花山上长生仙》,由网络作家“少吃亿点”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叫做《桃花山上长生仙》的小说,是一本新鲜出炉的奇幻玄幻,作者“少吃亿点”精心打造的灵魂人物是陶眠顾远河,剧情主要讲述的是:桃花山下有一座桃花观,桃花观里有个桃花仙人。桃花仙原本不叫桃花仙,原本他也是个凡人。一朝穿越,他获得长生系统,从此就在此处享永世年华。想让他出山修仙?他不在意,他已经长生。想让他出去争势力?他没兴趣,都已经是长生仙了,只要活得久,想要的都会有。徒弟有难?他:“大胆!让我来!”——徒弟别怕,还有为师为你送终!...

《桃花山上长生仙》精彩片段


“进我桃花山有什么好的,只能跟着我一起受穷。”

“你嘴上这么说,”薛瀚叹气,“但你心里从不这么认为。桃花山才是你的福地,你永远牵绊于此。

我算是想明白了。你的徒弟都是过客,只有山永远在。”

很多年间薛瀚都被一个问题困扰,就是陶眠当初为何决定救他,却不肯带他回桃花山。

当时的小陶仙人虽然清贫,但好歹是活了一千来岁的仙,解决两个孩子的温饱不成问题。桃花山地广物丰,给他留一副碗筷一张床就好,或者床也可以舍掉。

他要得并不多。

在薛府的日子远比那偏僻的桃花山更加富足滋润,养父母待他又细致体贴。曾经的薛瀚一度劝自己别再念念不舍。那小破山有什么好奢望的呢?没有玉盘珍馐,没有名茶佳酿,自然更不会有稀罕的古董名器供他赏玩。

……别说找个伺候的人了,真实情况极有可能是他伺候着懒惰的陶眠。

这样的自我宽慰起过一段时间的作用,薛瀚以为自己行了,桃花山自此与他无关。

但某日少年的他在庭院穿梭。第一片落叶飘零昭告着秋的降临时,他在心里想,他还是向往那山。

许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才有诉之于口的勇气,陶眠的大弟子顾园去世之后又二十年,薛瀚才状似不经意地和他谈起此事。

细数那时的年纪,他尚且算得上年轻。换作现在的薛掌柜无所顾忌,把人绑起来逼他招供这种事都有发生的可能。

但彼时的薛瀚只能把萦绕在多年的执念当作一个玩笑讲出。

海棠花落,酒带香尘。陶眠和薛瀚坐在庭前对酌,一壶西凤酒,两只白玉盏。

陶眠微微醺然,上身斜压在漆红的栏杆,手指指尖掐了一朵粉底儿雪尖的海棠,连眨眼的频率都变缓了。

薛瀚的掌心托着酒盏,故意把视线绕开他,怕自己开不了口。

他笑言道,你看桃花山人杰地灵,养十个小孩都算不得事。当初你怎么只救下澡盆里的顾园,对于墙角要饭的我就送到别人之手呢。

陶眠“嗯”了一声,像无意义的呓语。

晚风一卷,数十朵海棠又缱绻地飘落。薛瀚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了。

这时陶眠却缓缓开口。

“薛瀚……我常常言说……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各人有各人的修行。

就像顾园会成为我的弟子,而你被薛家夫妇收养。”

薛瀚期待半晌,结果等来一句废话。

他举盏的手都有稍许停滞。

算了。

他当陶眠是醉了,不省人事。现在问他是谁都未必能说得上来,何况这么复杂高深的问题。

但陶眠又有下文。

他转着指尖的落花,思绪飘到天际。

他说做我陶眠的弟子有什么好的呢,命途多舛,颠沛流离。

仙人的心是肉做的,仙人也会伤感悲戚、胡思乱想。

偶尔仙人就在想,到底是因为徒弟命苦找上了他,还是遇到他才变得苦。

如果没有传授他们通天的本事,本本分分做个平庸的人,是否能够度过长足的一生。

想来小陶仙人那时候也不过是一千岁刚出头的小仙,被这些杂思裹挟也是正常,顾园又是他的第一个弟子,他的死给他带来绵延许多年的伤痛。

不得不说陆远笛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救赎了他。徒弟在成长,他也在不断成熟。

小说《桃花山上长生仙》试读结束,继续阅读请看下面!!!



他的心绪不曾对任何人言道,即便是认识多年的薛瀚。

当时的薛瀚自是不懂,他只是觉得陶眠在敷衍和抗拒他。

这种隐晦的念头在陆远笛被陶眠收入门下之后,达到了一个极端。薛瀚愈发地不解。

而且因为二弟子是个姑娘家,陶眠更是时时挂牵。

原本他们每年都会有几次小聚,自打陆远笛上山后,陶眠也总是托词不来。

薛瀚见过小时候的陆远笛,脸蛋和手总是灰蒙蒙的,每天在山里乱跑,是个野孩子。见到陌生人也不怕,脏手扶住一株桃树,黑黝黝的大眼睛直视着他,像林中的幼鹿。

“师父还有朋友”这件事让她备受冲击,那时她正值叛逆的年纪,陶眠想让她往东,必须得说二丫你向西走才行。

陶眠上山抓她回去做饭的时候,她被仙人一只胳膊夹住,踢蹬个不停,嚷嚷着不走不走。

然后在桃花观不算宽敞的小院内,薛瀚、陶眠和陆远笛同桌,一起品尝了二弟子的手艺。

薛瀚尝了一口,差点把筷子撅了。

陶眠见他不喜,诚挚地问——要不我再给你做一份?

薛瀚让他少折腾,他来桃花山不是为了赴死。

那日他对陆远笛上了心,特意查了她的身世。发现这土丫头竟然是前朝公主,而陶眠竟然收了这么个麻烦人物做徒弟时,薛瀚险些决定把桃花山烧了。

走了个宗主遗孤,又来个前朝的公主。

薛瀚冷笑,真行。

他单方面决定不再掺和桃花山这些破事儿,倒要看看这二弟子是什么下场,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后来呢,土丫头离开桃花山,蜕变成金凤凰。登基、称帝,孤高地坐在龙椅之上,俯视众生。

通往高处的路总是越走越窄,身边再容不下一个人,连自己也要踮起脚尖,去踩那岌岌可危的天梯。

桃花仙人和桃花山,那不是应该出现在这条路上的风景。

陆远笛走了,陶眠又恢复了一年几次的小聚。在薛府那棵熟悉的海棠树下,薛瀚问陶眠是否孤独。

大弟子要走,二弟子也要走。人来人往,只有他在守着那灼灼桃花,一年复一年。

陶眠的酒量在这些年有一丝丝的长进,不再是一杯倒,能再撑半杯。

他小酌一口,笑睨着府邸的主人。

“我近来记性不大好了,总记不起最初见你的窘迫。”

薛瀚说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扫兴,多少年前的事了。

“是啊,好多年了,”陶眠喟叹,“当初那个被我背进医馆半死不活的小孩,如今已经是我为数不多的挚交。”

山河不足重,重在相逢难得,知己难觅。

薛瀚闻言,送到唇边的酒都忘记品酌,脑中有瞬间的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有些暗恼,低斥一句。

他在斥责自己怎会如此轻易地释然。

曾经阴差阳错的一眼,和一瞬间的心软,让仙人在桃花山外结下了一段因。

徒弟是徒弟的因,知己是知己的因。

陶眠分得清楚。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把薛瀚收为弟子,他以为从此再无交际。

但薛瀚来就山,这误打误撞的因竟然结出了好的果实。

纠缠在薛瀚心中多年的乱麻就这样被仙人的一剪刀化解,他望着庭中月色,竟也浅笑。

他想远在天边那位偏执的帝王迟早会明白,仙人一直是仙人,他和山中月一样,清辉洒遍人间,却不会为谁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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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实逼迫她只能屈就一边。

她也曾痴迷于权力带来的掌控感,生杀予夺,顺逆由心。

她想,山终究是小的。

现在思来,那不过是扭曲的自我安慰罢了。她回不去山,便厌弃它。

如今她终于回到了夙夜梦回的地方。她举高手臂,拨弄着层层叠叠的树枝。

原来这山如此辽阔。

人道青山归去好,青山曾有几人归。

陆远笛无声地笑了,收回手臂,握住陶眠给她摘的柿子。

他们在山里绕了很久的路,每次都是陆远笛指方向,东面走走,西边看看。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小陶,”徒弟的声音愈发地低弱,如果不凑近听,已经听不清她的吐字,“就是这里,拐个弯,到了。”

陶眠沉默着,其实在一刻钟前,他已猜到了陆远笛想去的地方。

他依言照办,背着徒弟,沿着小径走,一块墓碑静静地立在月光下。

“看来我的记性……还不错。”陆远笛说话微微地喘,陶眠听见她的笑声。

她说小陶把我放下来吧,我去跟大师兄打个招呼。

好让他引我上路。

陆远笛像是恢复了精力,她被陶眠扶着,慢慢地走到顾园的墓前。

她盘腿坐下,咳嗽两声,不小心呕出了半口血,又被她用帕子仔细擦去,让自己干干净净的。

那手帕已经完全被血染透了。

“师兄,”陆远笛将手帕塞回袖子里,笑吟吟地望着墓碑,“虽然你我素未谋面,但很快,我们就要相遇了。”

她说晚了几十年才打招呼,希望师兄别见怪。

陆远笛低声絮语,想到哪里说哪里。她先给顾园报上了自家姓名,又介绍了个人生平,希望顾师兄能多多照拂,来世让她投奔个好人家。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苦恼。

万一师兄已经转世为人怎么办呢?罢了罢了,这不去管。总之看在同门情谊上,如果相遇,但愿师兄能捞师妹一把,争取下辈子还做人。

陆远笛又和顾园说起了三师妹和四师弟,她说师妹师弟比我们当年好啊,最起码人家到现在都陪着陶眠。十六七岁的你跟我在做什么呢,到处打打杀杀结下仇怨,还要小陶出山摆平一摊子烂事。

她问顾园出山有没有后悔过呢,怎么她懊悔至此。人哪里能这样子啊,抉择了就是抉择了,为何偏偏要对过去恋恋不忘呢。

如果她能彻底忘情,那皇帝的位置,她还至少能坐个七八年呢。

如果她不曾出山,现在她就能活蹦乱跳地跟着陶眠,再陪师兄过几十个清明。

人为什么总是摇摆不定,总是左顾右盼,总是坐在黄金屋里,却还惦念墙外的桃花呢。

陆远笛说着说着,眼泪滑落下来。她安安静静地任由泪水打湿衣襟,嘴上仍然在说。

她说师兄你相信轮回转世吗,我想了想,要不你还是别带我投胎了。重来一世,我依旧活得糊涂。

她似乎才意识到眼睛里不断涌出的泪水,从袖子里取出唯一的那块手帕,却发现上面满是鲜血,根本没有一块干净的地方能用了。

她无奈地收回去,准备随便用袖子擦擦,另一块洁净的帕子递到她面前。

陶眠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

陆远笛笑着接过来,胡乱擦掉眼泪,她故作轻松,还能跟陶眠打趣。

“小陶,快把我埋进去吧。那坑留着许多年了,终于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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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眠无声地望着她,陆远笛望着他泛红的眼,忽而如释重负。

“我曾经一度在苦恼,我死之后,你会不会像怀念顾园那样怀念我,毕竟我做了许多恶事。”

陶眠想说跟你大师兄比起来,你们两个简直是半斤八两,犯错惹师父生气这方面不分伯仲。

但喉咙一哽,什么都说不出口。

陆远笛靠在那块空碑上,望了望天边月,她说现在一切都值得了。

有人不会遗忘她。

她问陶眠是否记得他们初见的场景。她猜陶眠的眠是哪个字。她说绵绵思远道的绵,陶眠说是我醉欲眠的眠。

陶眠一心想的是酣梦一场,君自来去。陆远笛却流连忘返,难以割舍。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

有些事从一开始便注定了。

顾园的墓碑旁边有一株桃树,多年过去已是亭亭如盖。

遗憾的是不见花开。

陶眠施了个诀,原本干枯的树枝忽而萌蕊开花,绚烂灼人。陆远笛抬起头,漫天的桃花玲珑翩然,落满她的衣衫,盖住那些干涸的血滴。

她嫣然笑起,一手接住飘扬的花,哼着儿时的歌谣。

桃花红,柳色青。

鲤鱼上滩,春水拍岸。

念吾一身飘零远。

窅然去,窅然去。

飞蓬终所归。

她手中的柿子滚落,面庞向一侧歪去,魂归桃山。

楚流雪是在半山腰寻到陶眠的。

她半夜听见院子里的响动,认出仙人的声音。正准备掀被出去迎接时,又听见陶眠唤陆远笛的名字。

皇帝居然来了。

本该在深宫里应付太子的陆远笛却现身桃花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楚流雪迈出去的腿又收回到床上,盖着被子,数蚊帐上的一个个格子。

待她认为时机差不多了,才从屋子里走出来。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她上山寻觅陶眠的踪影。

此时距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左右,山路不好走,楚流雪也没指望能顺利见到仙人。

但误打误撞,她却真的见到了陶眠。

仙人靠在一棵桃花树下,双眼微阖,像是睡去。

楚流雪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活着。

进山是两个人,出来却只剩一个,发生了什么她心知肚明。

察觉到另外的气息,陶眠睁开眼睛,视线仍有些许模糊。

“怎么睡在这里?”

楚流雪蹲下身子,和陶眠平视。仙人双眼无神,似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少女叹了口气。

“想哭就哭吧。这里离墓地很远,他和她都看不见。”

陶眠不语。

“你又不是铁打的,没必要硬撑。”

这回陶眠舍得开口了。

“师父在徒弟面前哭很丢人。”

“……那我转过去,不看你。”

楚流雪说到做到,就着蹲下的姿势,脚步挪腾,后背朝向陶眠。

陶眠抱着树,先是呜呜呜,后来在哇哇哇。

呜哇了一阵,楚流雪的两腿蹲得麻酥酥的,坚持不住了,才开始劝他。

“好歹也是一千来岁的人了,怎么跟小孩似的乱嚎。”

“你刚刚还说不用硬撑着……”

“意思意思哭一哭就行了,你把自己哭死过去,我还得现埋。”

“……”

天际亮起一道长长的光,两人心照不宣,默契地停下交谈,静静地处在黎明前晦暗的景色之中。

楚流雪揪了一根狗尾巴草,揉揉蓬松的毛毛,又捏住草根,在沙地上面乱画出一道道痕迹。

“你可以跟我讲讲心里话。”

“不了,讲多了你又嫌我啰嗦。”

“仅限今天。”

陶眠张了张嘴,忽而不知从何说起。树皮硌得他脸疼,衣服也蹭脏了,一块灰一块白,多么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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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就是一狗的墓?”

桃花山桃花林,千岁桃花仙人陶眠和一个头顶刚到他大腿的小姑娘并排站在一块土包前。

小姑娘顶着乱七八糟的麻花辫,一看便知出自谁的手艺。

“要叫一狗师兄。”陶眠手中握着一根桃花枝,上面开满了淡粉的花。他以花枝轻敲女孩的头,几片花瓣吃不住劲,缓缓飘落。

小姑娘仍然死皱着眉,一副不理解的模样。

她站在这里生生听了两个时辰的故事,一旦要逃,就被陶眠一手抓住脑袋瓜揪回来,每次都是每次都是。谁能想到她当初拜陶眠为师,不过是为了一口吃的。

“吃你们家大米真难。”

“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

陶眠用手中的花枝去掸墓碑上的灰尘,无言。

顾园死后,他要把徒弟的尸体带回桃花山,但青渺宗的人不答应。程驰也来当说客,说这不合规矩。陶眠说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们把我徒弟累死了,现在还要把他留在这里镇山。程驰满头大汗地跟他解释,因为这时小陶道长手中的桃枝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

他说这也是宗主生前的愿望。

陶眠不相信,程驰点头如捣蒜,说真的真的。

顾园深知自己负了陶眠的谆谆教诲,无颜再见。他把名下的几座山庄和赚钱的铺子私下送给陶眠,给他当养老钱,保他衣食无忧。

至于他自己,就葬在青渺宗。顾园不相信自己这罪孽深重的灵魂还能有来世。但是他说如果有来世,希望能与陶眠重逢。

这些话都是顾园在最后病重的日子里,一句一句讲给程驰,再由他来转达的。

那时顾园不知道一句重逢困住了陶眠又一个千年,害得另一人误了一生。

一场师徒反目。

陶眠听闻此番话自是伤心,程驰见了不忍,想说些宽慰的话。不成想小陶道长自己揩拭了眼角,说,那能不能砍条大腿留给他,带回桃花山去。

程驰:……?

他当陶眠开玩笑,把人恭恭敬敬地请回了桃花山。陶眠握着一大叠房产地契,游魂似的从村子的一头飘荡到另一头,村民们还以为桃花观要完了,小陶道长要还俗,纷纷上门要给他说亲。

吓得陶眠一个月不曾外出。

第一个永远是不一样的,顾园的死让陶眠好多年走不出来。他希望再收一个徒弟,换换心思,系统却如同之前一般沉寂。

陶眠想,或许时机未到。

时机真正到来是在数十个寒暑后。

相比于自己的好兄弟,程驰无疑是长寿的。那日陶眠受到邀请,贺青渺宗的宗主八十大寿。程驰的本意是想让陶眠这个山里蹲出来走走,陶眠也想趁此机会见见旧友,重逢便顺理成章了。

青渺宗如今是天下第一宗,程驰延续了上任宗主顾园在位时的辉煌。宗主大寿,修真各派自是备上重礼前往。陶眠修书一封,说他一穷二白,如果愿意,他把名下一座庄园交由程驰管理。

程驰一眼看穿陶眠要白嫖他的劳力,他说我什么都不要,小陶道长带一枝桃花来吧。

陶眠是个实在人,除了他自己和一枝桃花,额外的什么都不带,程宗主还得亲自到山门口迎接,好吃好喝地招待他。

宗门内都在传陶眠是不是宗主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陶眠一想,这敢情好,他连夜跟程驰提继承门派一事。

程驰险些享年八十岁。

觥筹交错,华光流转。程驰醉眼迷蒙,举着酒盅遥遥敬着故人,对右位的陶眠说,我老了,小陶道长却仍是小陶道长。

宴席上的酒是甜的,陶眠不免贪杯。他抱着酒壶不撒手,隐约听见程宗主的叹息。

陶眠睁大了一双眼,努力从眼前鬓角斑白的老人身上,去寻找当年那个愣头青的影子。

他说你没老,顾园也没有。在我这里,你们永远意气风发。

桃花仙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

程驰笑了,大笑起来,装作不经意地揩走眼角的水光。众人只当宗主和小道长相谈甚欢,宴席更是喧闹热烈,唯有陶眠缓缓放下酒壶。

程宗主在大寿之后的一年后仙逝。大喜之后却是大丧,宗门上下人心不稳。幸好程驰早有安排。一纸宗主令,改变了一个少年的一生。

程驰同样被葬在宗门,前宗主顾园的隔壁。下葬次日,人们发现两座墓碑前,各有一枝明丽的桃花。

陶眠就是在程宗主安葬的三日后,见到了陆远笛。

二十年后,陆远笛这个名字会响彻人界。作为一代女帝,她的容颜和她的权力让无数人趋之若鹜。她终身未嫁,也不曾向谁表露过心意,世人皆以为她一心求道,断情绝爱。

唯独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用一截花枝,在石壁上书——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她所思所念的是何人,成为谜题,和她的尸骸一并香消玉殒。

当然现在的陆远笛只是个偷鸡还被陶眠当场抓住被迫留在桃花山做苦活的小贼。

陶眠起初对陆远笛没有任何想法。如果不是她非要强掳鸡笼里面的乌常在——一只六百岁的乌鸡,陶眠也不会把她倒吊着绑起来。

口头批评一番,陶眠把绳子解了,准备放走小丫头。

几十年没动静的系统忽然上线。

【检测到具有徒弟资质的人类,距离宿主不到十步远】

……十步?

陶眠一个箭步上前,直奔陆远笛。

活动肩膀的陆远笛一激灵,这人在发什么癫?

“你要是跟我道歉,那我勉强……”

陆远笛一句话未完,只见陶眠弯腰搂住陆远笛脚边的乌常在,热泪盈眶。

“乌常在!果然你就是我下一个徒弟吧!你放心,为师一定不遗余力,把你培养成方圆百里最成功的鸡精!”

陆远笛:?

系统:……

【提醒宿主,由于等级限制,暂未开放非人弟子培养功能】

【恭喜宿主,获得第二位徒弟】

【徒弟姓名:陆远笛】

【身世:前朝皇室遗脉】

【资质:上品风灵根】

【背景:陆远笛为前朝皇帝陆放嫡女。大将军李篱篡权,扶持傀儡,修更国号,陆远笛父亲兄弟皆被屠戮。

许皇后托孤,宫中嬷嬷带长公主陆远笛逃亡。战乱中嬷嬷与陆远笛失散,随后,陆远笛被一老乞丐收养。

老乞丐不幸病逝,陆远笛自此流浪至桃花山】

【以上为徒弟“陆远笛”相关信息介绍,请宿主悉心培养】

【恭喜宿主解锁奖励:《飞廉剑法》*1,《雨凝心法》*1,《打神鞭法》*1】

原来弟子是陆远笛。

眼看着陶眠的失望不加掩饰地倾泻,陆远笛气得跳脚。

“虽然不明白你在发什么疯,但我有一种强烈的没被看得起的感觉。”

陶眠垮着一张脸。

“你感觉真准。”

“啊?!你还真……”

“好了二丫,”陶眠拍拍小姑娘的后脑勺,让她安静下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别激动。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陶眠的二弟子了。”

“我不叫二丫!我有名字!我叫陆远笛!”

“好的陆二丫。”

“……”

陆远笛气归气,但她脑子清楚。虽然不知道这个劳什子徒弟要干什么,不过能有个免费蹭饭的地儿,她没理由拒绝。

“当你徒弟包吃住吗?”

“当然。天然山景,绿水依傍。五星待遇,尊贵享受。”

“你好像在骗人……”

“瞎说。我陶眠顶天立地男子汉,从不骗小孩。”

“陶绵?‘绵绵思远道’的绵?”

“是‘我醉欲眠’的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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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眠教给二丫的第一个道理,是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你得享受劳动才行啊,二丫。”

陶眠重新回到他的懒人躺椅,舒舒服服地扇着扇子。徒弟二丫在旁边劈柴,龇牙咧嘴。

恨不得咬掉陶眠身上的一块肉。

她错了,真的错了。如果一开始没有迷路,就不会来桃花山。

如果没有来桃花山,就不会偷鸡。

如果没有偷鸡,就不会被陶眠抓住。

如果没有被陶眠抓住,她就不会被强制执行六时辰工作制。

什么五星待遇尊贵享受都是骗人的!

享受的只有陶眠一个人而已!

“浮躁。师父那是在享受么?师父是在闭着眼睛天人感应,与万物齐一。你太年轻,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

陆远笛猛翻一个白眼。

“小孩,别不服气。当年你大师兄顾园也是这么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走出来的。不是我在忽悠你,顾园是什么天资,尚且虚心求教。你的天赋不及你师兄的十分之一,莫要张狂。”

陶眠摇着扇子,闭目叹息。

“你算是为师带过最差的一届了。”

陆远笛哪里会听他瞎掰,说不准顾园当初是被陶眠哄骗了,就会憨干。

这骗子仙人!

“你真的是青渺宗前前宗主顾园的师父?”

“如假包换,不信你可以问问他的邻居程驰。”

“……程宗主不久前仙逝了。”

“唉呀,”陶眠用蒲扇轻敲自己的下颌,“死无对证。要不我让他给你托个梦?”

陆远笛打了个冷颤。

“免了免了,我受不起。”

午后阳光暖融融的,烤得人身子发懒。陶眠半睡半醒之际,念起二丫上山已有三月多的光景,劈柴挑水烧饭喂鸡,基本功差不多了。

他从怀中掏出三本蓝皮的秘籍,扔给小徒弟。

“徒儿,为师赠你三件礼物。”

陆远笛手忙脚乱地接,一手抓一本,嘴巴还叼了一本。

“这三本功法,你闲暇之余好好修炼,大有裨益。”

陶眠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陆远笛听着,那纸张还有日光的干爽炙热。

少女死寂的心忽而激荡出一丝涟漪。

“给、给我的?”

“不错,绝世功法。”

陆远笛激动万分,终于,她终于能够保护自己不受欺侮。她爱惜地抚了抚三本书的封皮,翻开第一本《飞廉剑法》的第一页。

……

“小陶,”她跟陶眠向来没大没小,“这字儿怎么念?”

陶眠一个猛翻身,背对着她。

“师父睡了。”

“……你该不会也不识字吧?”

“为师不是不识字,为师只是看不懂。”

“……”

“……”

一阵沉默,乌常在咯咯咯地叫了三声。

陆远笛抱拳,后退一大步。

“师父,徒儿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就此别过。”

“且慢,为师忽然灵识一开,认字了。”

“别骗了,小陶。再骗就不礼貌了。”

“仙人的事,怎么叫骗呢?你来,师父给你讲解一番。”

陆远笛想逃,但是不能逃。因为陶眠堵着门。

小陶道长别的不会,就会打感情牌。

“你舍得走?你竟然舍得走?想想乌常在,想想为师,想想你朝夕相处的锅碗瓢盆和斧头。”

陆远笛的太阳穴乱跳,翻墙就要走。

“好吧好吧,不骗你了。为师真的识字,我来教你。”

陆远笛跨在墙头的右腿收回来。

“当真?”

陶眠气恼地点头。

“当真!”

事实证明,骗子仙人的确认字。他起初不教,纯纯是因为懒惰。

一套演示完毕,陶眠像被扒掉一层皮。

“剩下的你自己领悟,累死为师了。”

陆远笛点头,捡起陶眠随手扔在一边的树枝,修炼起来。

陶眠说二丫天赋不高,也是言不由衷的。他这个二弟子上品风灵根,是万里挑一的天才。

仅仅示范一遍,陆远笛就有模有样地学起来。

少女月下挥剑,动作行云流水,脚边落花阵阵飞扬。

桃花仙人恍惚着,仿佛看见了他的大弟子,也曾在这棵树下练剑,两道身影渐渐重叠,一年复一年。

师父——

“小陶?”

陶眠从回忆中清醒,大梦一场,十余年过去,少女已是亭亭玉立之姿,一身月色,回首遥望。

“小陶,你又出神,”陆远笛笑得狡黠,飞身上前,“看剑!”

师父永远是师父,陶眠轻而易举地以掌推力,化解了徒弟的迅猛招式。陆远笛虽然是个女孩子,用剑却十分刚猛,如果躲闪不及,吃下那一剑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招不成,陆远笛旋身又是一剑,这次依然被陶眠闪身避开,两指钳住长剑的上端,看上去毫不费力,但陆远笛却怎么都挣脱不开。

“还是小陶厉害。”

陆远笛笑嘻嘻的,输了也不恼。

陶眠不吃她这一套。

“嘴上夸人,半夜又要来刺杀我。二丫,想忽悠师父,你还早着呢。”

自从他教陆远笛功法后,这小丫头每日精力充沛。她不肯老实地把剑谱钻研几遍,强行拉着陶眠陪她练习。

陶眠多懒一人,能躺着绝不坐着。陆远笛口头强迫他不得,只好想出一个歪招。

那就是每天半夜潜入陶眠房中,暗杀他。

简直孝死个人。

这下陶眠是睡不得了,毕竟陆二丫是个憨子,下手没分寸,一不小心这桃花观就要换主人了。

于是小陶道长被迫跟着徒弟卷起来。

好在白日陆远笛还要本本分分地做杂役,留给陶眠补觉的机会。

陆远笛是个性子野的姑娘,她不像顾园自幼跟随陶眠在桃花山长大。她从山的外面来,她永远在眺望,她的心有一半始终在流浪。

陶眠知道,二丫终有一天要离开。和顾园一样,她天生背负着使命。

小陶师父不知道他的二弟子对于自己的身世了解多少,但就算一无所知,以陆远笛的性格,她迟早会去追溯她的根。

也会走上复仇的路。

转眼间,陆远笛十七岁了。陶眠近些日子发觉,前来刺杀他的二丫不如小时候那般干脆果决,直接动手。

她已然能够纯熟地掩饰自己的气息,换了陶眠之外的任何一人,都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一开始陶眠以为徒弟终于成熟,懂得尊敬师父了。

慢慢地,他醒悟过来,这是陆远笛在向他无声地道别。

陆远笛什么都不言说,但陶眠知道,她临行的日子近了。

“小陶,我走了。”

少女背着小小的行囊,一手握住佩剑,一手和师父道别。

语气寻常,仿佛她只是出门帮陶眠买壶温酒。

陶眠站在一株茂盛的桃树下,重叠的花和影衬得他在陆远笛眼中朦胧一片。

陶眠说远笛,师父永远都在。

陆远笛第一次听陶眠叫她的大名,很新鲜,但有什么在悄然变化。她想陶眠的意思是,出了这道门,她就只能是陆远笛,那个被师父耍得团团转的二丫留在了桃花山。

陆远笛忽然两手握住剑柄,朝向陶眠的方向深深一鞠躬,把眼中的泪忍回去。

“师父,我走了。”

她终于肯叫这一声“师父”。

陆远笛下山时穿过了山脚的村子,两个小童坐在村口的大石墩上,拍着手,稚嫩的嗓音唱的是她烂熟于心的歌谣,陶眠曾教她唱过。

桃花红,柳色青。

鲤鱼上滩,春水拍岸。

念吾一身飘零远。

窅然去,窅然去。

飞蓬何所归。

陆远笛单手捂住嘴,秀眉和眼皮紧紧地皱着,强忍的泪终是肆意地流淌了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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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的木门咿呀作响,掀起几缕落尘。殿内幽深黯淡,唯有黄昏的光顺着窗子的缝隙倾泻。

陆远笛就侧坐在窗前,褪去龙袍,换回她最初离开桃花山时的衣装。

陶眠推门而入时,她收回远眺的目光,望着门口伫立的仙人。

“你来了。”

陆远笛的眼睛弯起来,衣着素雅,恍若当年。

他们师徒二人遥遥相视,一坐一立,中间被夕阳的光晕隔开,仿佛寻回了故去的日子。

“这件旧衣我一直留着,”陆远笛从那张破旧的椅子起身,略抬起两臂,转了小半圈,“有几处被利器割坏了,我找手艺好的绣娘补齐,是不是半点看不出来痕迹?和从前一样。”

陶眠仍是不言。

陆远笛嘴角的笑意凝滞,收回了手,垂落在身侧。

她似是无奈,轻摇着头。

“哪里还能和从前一样呢。衣不如新,人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远笛,”陶眠终于舍得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清瘦许多。”

陆远笛心间一涌,眼泪险些坠下来。

不问她为何沦落至此,不问她万般算计又是何苦,只是关心她消瘦了。

她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视线重新转回窗外。

“宫里送来的饭味道尚可,但我近来胃口消减,不愿意吃罢了。”

陶眠轻叹。

“即是不愿留在这里,不如随师父回山吧。”

“小陶还愿意放我回去?”陆远笛含笑,“当初离别时,我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要烧了你的山。”

陶眠“嗯”了一声。

“师父准了,让你烧山。”

陆远笛的眼眸微晃,长睫如蝶翼翕动,连呼吸都变缓了。

她的眼中有一瞬间闪过深沉的痛苦,又被克制掩埋。

纤长的手指隔空点着对面的椅子。

“小陶,陪我叙叙旧吧。”

陶眠走近,坐在空椅之上。

陆远笛说宫里没有好茶好酒,怠慢了你。仙人摇首,叫她不必介怀。

师徒许久未见,有很多很多的体己话要聊。几乎都是陆远笛问,陶眠答。

陶眠说山中的桂花开了,秋果也成熟。两个徒弟整日吵来吵去,互相往对方身上扔柿子。好好的柿子,师父一个没吃,全被他们糟践了。院子里到处是柿子的甜香汁水,小孩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乌常在老了,走不动路了。近来它经常挪到院落门口,望着远处的山和云。一只鸡也会有哀愁么,它在想什么呢,在牵挂什么呢。它看着云,我就搬个小板凳坐着看它,恍然一个白天就过去了。

人间的铺子我都交给薛瀚打理了,有你给的,也有顾园留的。我素来是不擅长管那些的。薛瀚长于此道,经营得井井有条。某天他让我看账上的钱,我大吃一惊,原来自己这般富有。他说我空有富贵,不享荣华。我跟他说家里的蟑螂又要猖獗,得尽快赶回去灭灭它们的威风。

王丫头的不知道第几代后人终于有了小孙女,在生了四个男孩之后。满月那天喜庆着呢,鞭炮隆隆地响。我带着两个小的去凑热闹,那家的媳妇认出了我,抱着孩子靠过来,给我塞了一篮红皮鸡蛋。我用手指点了一下那孩子的额头祈福,祝她长寿平安。

陆远笛听着陶眠讲那些细碎的事,始终微微笑着,不打断他。

等陶眠絮叨个遍,她才说真好,山里的日子总是富有生趣,不像她这皇宫,只能汲取活人的气息,暮气沉沉的。

“远笛,”陶眠又说,“和师父回山吧。”


薛瀚呢,也有自己的私心。仙人总想要割断与凡间的因缘,他偏不想让仙人如愿。

本以为这样两人算是有了交际。只要时间足够,他和救命恩人的关系迟早会拉近。

……

然后又出现了一个陆远笛。

“顾园就算了,陆远笛是前朝皇室公主,身上麻烦重重,”薛瀚提起这件事情就咬牙切齿,“你说你不愿招惹是非,然后你收皇室遗孤做弟子是吧?”

陶眠尴尬笑笑。

“她偷我养的鸡,我也不能轻易放走她不是。情势所迫。”

“看来非要亏欠你点儿什么,你才能理睬人是吧?”

“你这思路不就偏了。话说既然你这么不乐意,为何跟我说你能救随烟?你不排斥他?”

“不,”薛瀚微微一笑,“我平等地仇恨你收的每一个徒弟。”

“……”

陶眠突然振作起来,两腿被捆住,他蹦着也要往外走。

他得赶紧溜了,薛瀚比几年前更变态了。

走是走不掉的。

薛瀚动动手指,好不容易蹦到门口的陶眠功亏一篑,唉呀一声倒地。

这捆仙索着实厉害,不知是薛瀚从哪儿淘来的上品。

陶眠不是解不开,但他需要时间。

而薛掌柜显然不会给。

他横在地上咕俑,薛瀚从椅子起身,踱步来到他面前,半蹲,一双墨色的眼睛对上他的,瞳孔竖起,妖异非常。

在昏过去之前,陶眠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太不老实了,还是乖乖睡会儿。

待他再次寻回意识,苏醒,四周已经换了环境。

陶眠揣测这大概是薛瀚的府邸。四周富丽华贵,地面铺着厚厚一层羊毛毯,家具均是乌沉持重的檀木而制。古董和盆栽随处可见,又毫无堆砌之感,可见主人家的品味格调。

身上的捆仙索不知何时被去掉了。

陶眠站起身,活动活动手腕,打量周围布设。

他把桌上果盘里的水果一样一样取出,然后两手端着半个手掌深的琉璃盘,哇地一声吐出来。

……

这屋子里点的是什么香!

陶眠被奇异又浓郁的香气包围,晕头转向。他的身子站不稳,踉跄着四处寻找香味的来源。

终于,他发现了一只鎏金三足铜香炉掩映在一株珊瑚盆景之后,上有浮烟袅袅。

陶眠忍着胃里一阵阵的恶心,衣袖掩鼻,打算把香灭掉。

有人推门而入,阻止了他。

“灭掉那香,你也别想救徒弟了。”

“薛瀚?”

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陶眠回头,正是更衣过的薛掌柜,还有一个男仆。

薛瀚一抬手,仆人把桌上的果盘端走,同时掩上房门,留给二人私聊的空间。

房门无声关闭。

陶眠问薛瀚这香的用处,薛瀚走过来,从袖口取出一个纸包,拆开,里面是褐色的香料。

他的手指把纸弯曲成一个弧度,往香炉内倾倒香料。香料受热后瞬间扩散,屋子里的味道愈发浓重,陶眠顿感不适,一手弯腰撑住旁边的博物架,另一手捂住自己的嘴,眉头深深地皱紧。

“你要是……呕……对我有成见……就直说,别呕……耍这些花招。”

陶眠的气息都虚弱了,薛瀚却没有像之前在钱庄那般来一句怼一句,而是叹口气,劝他忍忍。

“此香来自魔域,名为返魂。连燃三日,能抑制活人气息。你这一身的‘仙味儿’不去,下了魔域恐怕得被生吞活剥了。我也是为你着想。”

“魔域?”陶眠说了两个字,又想吐。他面目纠结地缓了缓,才继续说,“你要带我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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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去做逐月之人,不如趁此良景,举杯邀月同酌。

……

当然薛掌柜的“明悟”是间歇性的,偶尔与陶眠共处,他还是会想把仙绑在人间。

不过仙人总有办法逃,一次两次,十次百次,反而成了二人独特的相处之道。

陶眠拿到横公鱼脂,自然是要回到桃花山。

薛瀚也不急,他说方子在他这里,自己看着办。

然后钱庄里的伙计就目睹了大掌柜被迫给二掌柜连续三日打下手的奇景。

大掌柜敢怒不敢言,掀过七八条桌子,每次都得自己乖乖扶起来。

这次经历太痛苦了,等薛瀚终于放陶眠回山,他怀里揣着配好的药包,耳边依旧是劈里啪啦的算珠声。

仙人耳鸣头晕地返回桃花山,迎接他的只有楚流雪。

楚流雪日日都要在山脚转上一圈,终于,她看见熟悉的道袍在山的一弯露出个角。

她不免欣喜,又克制自己,只说自己昨夜有预感,没想到今天就应验了。

陶眠不拆穿她,笑着拍拍她的头。

“让三土久候了,安心,这回有师父在。”

楚随烟没能前来迎接师父回山,他吃过早饭后又一次昏睡过去。

楚流雪把他扶去床上,给他掖好被角,又动作熟练地打水擦汗。

陶眠推开屋子的房门,看见的就是仿佛没有气息的楚随烟。他把药包交给楚流雪,让她烧水煎药,自己则上前仔细察看了四堆的状况。

比他走时的情况要更严重些,少年的身体出现盗汗的症状。

从薛府离开之际,薛瀚叮嘱他这药的见效未必快,但一定要坚持服用。同时晚上要有个人守着他,会吐,别让他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薛瀚让楚流雪和他轮班,但陶眠舍不得折腾徒弟,这事儿又揽在自己的身上。

和薛瀚说得不差,是药三分毒,这药的副作用把楚随烟折腾了大半宿,又是呕吐又是头晕。

他难受得哼哼,陶眠也心焦。但没有多余的办法,只好一遍遍地给他擦身,让他漱口,按揉头颈部的几个穴位帮他舒缓。

中途楚随烟醒过来一次,陶眠背对着他,在铜盆里捞洗巾帕。

清凌凌的水声在月夜中格外明显,楚随烟出神地盯着师父的背影,见他拧干手帕、转身,一双温和宁静的眼望过来,凉凉的、吸满了水的布料贴上他的额头。

“师父……”

楚随烟闭上眼睛,感受着额头传来的凉意,这让他体内的燥火有些许缓解。

他用很低很模糊的声音说话,他说师父我会好好练剑。

本来很担忧徒弟病情的陶眠,听见他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不免失笑,以为徒弟病糊涂了。

“平时我也没怎么逼迫你们姐弟练剑吧,怎么连梦里都说这些……”

他只当作徒弟的梦话。

楚随烟无力地晃了下头,陶眠却没有留心,而是忙着把铜盆中的水倒掉。

很多事情不能论绝对的对错,只能说一步误,步步误。

机缘巧合,就不再有回头的余地了。

在陶眠和楚流雪日夜不舍的照料下,楚随烟的病症终于减轻。

算着徒弟每日昏睡的次数越来越少,陶眠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松一口气的。

若是这药再不管事,陶眠就要把薛瀚押到桃花山上了。

楚随烟痊愈后又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楚流雪不许他下床乱窜,以免在身子弱的时候风邪入体,再次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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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皱着眉头,四下看看,哪里都觅不见人影。

苏天和上前两步,正要看看那鸡是不是成精了。

一只桃子砸中了他的后脑勺。

这粉桃质地颇硬,红倒是红了。他被砸得龇牙咧嘴,抬头要去寻那罪魁祸首。

柔软的袖口扫过苏天和的头顶,他看见一个身着天青外衫的仙人斜坐在粗壮的树枝上,笑吟吟地望着他。

仙人姿容出尘,气质脱俗。外衫被他系了个扣子,兜住五六个桃,随性散漫。

他一手揽紧怀中的桃,另一手向苏天和伸出去。

“我的果子掉了,烦劳你递来。”

苏天和一时怔住,手中的仙桃表皮毛绒绒的。那只黄鸡在啄米,啄着啄着,就叨住他的长靴两下。

他想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仙,不在书中不在画里,就出现在面前,映在眼底。

陶眠伸了半天的手,也不见树下的年轻人给回应。

“砸傻了?”

他换了个坐姿,两条腿悬空挂着,这样方便他把手臂前伸。

陶眠在青年的眼前晃了晃手,那青年眨巴两下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恍如梦醒。

“太可怕了我方才好像死过去这地方怎么妖里妖气的……”

陶眠本来兜着他的桃,准备下树。听见青年嘟嘟囔囔地讲话,他差点笑岔了气。

“你是从魔域来的吧?这桃花山可是仙山,怎么会妖里妖气。”

苏天和也觉得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陶眠一眼看出他是魔,但面善。心想着相逢一场也是缘分,勾勾手,让他也上树。

“这不好吧……”他担心地瞅两眼树,“万一折了……”

“把你的心放肚子里,这树的年纪比你大了好几轮,结实着呢。上不上来?不上算了。”

如果陶眠催促他,或许苏天和还不当回事。

但陶眠说“爱上不上”,这苏天和就必须得上。

年轻人就是一身反骨。

陶眠把怀里的桃子分给他两个,自己从衣袖里摸出个水壶,冲冲土,喀嚓咬一大口。苏天和在家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没这么吃过桃。起初还嫌弃。

等他咬了第一口,就不这么认为了。

桃花山出品的桃子,个大果甜,香气馥郁。尝过的都说好。

两人就坐在树上吃桃。

八月底的天气,暑热稍褪,秋意渐生。山里的气温要比外面略低,更是舒爽宜人。

苏天和是个话多的,他十几岁出来云游,魔域人间四处逛。他给陶眠讲山外的好风光,讲高峰溪谷、静水流深,也讲闹市红尘、万家灯火。

陶眠听得津津有味。

讲到后来意犹未尽,他还拍拍陶眠的肩膀,说小道士,你被师父整日关在山里有何意趣,不如跟着我出去潇洒。

陶眠点点头,正是正是,都怪师父管得严。

苏天和真把陶眠当成了年少不谙世事的土孩子,长得好看见识少,被观里的师父压榨,每日修习些枯燥乏味的功课,除此之外日子过得毫无乐趣。

他都开始怜悯对方了。

“你们道观那道长陶眠真不是人。”

“……?”

转圈啃桃子的陶眠茫然。

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骂人呢?

苏天和想起亲爹的一扫帚就生气。他说陶道长关着少谷主就罢了,连你这等心性单纯的少年人都要苛待,比妖魔还妖魔,真不是人。

重复一遍,以示强调。

陶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并没有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他心想魔域可真是个神奇的地儿,有沈泊舟那样的疯子,还有苏天和这样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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