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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安穿越古代,获得长生不死天赋!他是天牢狱卒,坐看皇位更迭。是先天宗师,威震江湖百年。是乡间老农,为道义重新拿起了刀。是边关小卒,与同袍抵挡异族入侵。是神医,生死人肉白骨号阎王敌。是诗仙,绣口轻吐就是半个盛世。是鬼谋,一计成而六国灭。是棋圣,九子落而天地覆。走过千年万年,经历盛世乱世,李平安成为了一部活着的历史!“我叫李平安,只求平平安安的活着!”
主角:李平安 更新:2022-11-20 17: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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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李平安的其他类型小说《我在历史中长生不死》,由网络作家“裴贰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李平安穿越古代,获得长生不死天赋!他是天牢狱卒,坐看皇位更迭。是先天宗师,威震江湖百年。是乡间老农,为道义重新拿起了刀。是边关小卒,与同袍抵挡异族入侵。是神医,生死人肉白骨号阎王敌。是诗仙,绣口轻吐就是半个盛世。是鬼谋,一计成而六国灭。是棋圣,九子落而天地覆。走过千年万年,经历盛世乱世,李平安成为了一部活着的历史!“我叫李平安,只求平平安安的活着!”
昏昏暗暗。
浑浑噩噩。
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一缕缕腐臭味传来。
“这是哪里?”
未等李平安疑惑多久,脑中轰的一声炸响,无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纷杳而来,充斥了整个脑海。
“嘶!”
一声痛呼,李平安软绵绵的瘫在地,大汗淋漓。
“竟然穿越了!”
李平安缩在锦被当中,梳理多出来的记忆。
这里是大雍朝,从未听说过的朝代名,位于九洲东北部,毗邻东海。
“我现在是……天牢狱卒?”
李平安大体上明白自己的来历,与前身同名同姓,爷爷是天牢狱卒,之后父亲也是,去年父亲病故,祖传铁饭碗传到了自己手里。
融合记忆后,顿时明白了空气中浓郁腐臭味来历。
狱中犯人受刑太惨,许多都是悄无声息死在牢中,直到尸骸腐烂才有人收拾。
其中不少刑罚之残酷,简直不忍直视。
“咳咳咳!”
李平安剧烈咳嗽几声,只觉得肺叶子都要喘出来,无奈道:“身子骨弱成这样,难怪悄无声息的死了,说不准明日我也步了后尘。”
正在此时。
嗡!
宏大的声音在脑海响起,眼前出现大量的画面。
有大日东升,绽放无量神辉。有太阴西落,洒下漫天光华……
有山川草木,有刀耕火种,有千里冰封,有浩瀚沙海……
无穷无尽的画面在冲刷过去,由于情景变幻速度太快,各种颜色扭曲融合,放入一条七彩斑斓的河流贯穿虚空。
“这是……时空?”
李平安意念尝试着触碰时空长河,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耳轰鸣。
时空长河中的画面并非静止,有风吹草动,有猛兽咆哮,有人声喧哗,有山崩地裂……大大小小,嘈嘈杂杂的声音瞬息塞入脑海。
即将撑不住意识崩碎时,时空长河微微扭曲,落下如水滴般的物质。
晶莹剔透,纯净无暇。
水滴融入李平安体内,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慢慢平息,时空长河逐渐虚幻,直至消失不见。
“刚刚发生了什么?”
李平安双目茫然,身体一软倚在墙壁上。
看着眼前昏暗、阴森的牢房,鼻子闻到熟悉的腐臭,耳边又听到犯人的惨叫声,意识才慢慢回归。
“那时空长河绝不是梦境,或许是……金手指?”
前世没少看网络小说,主角穿越后必然有金手指,有的能抽奖,有的能签到,有的能加点,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帮助主角原地起飞天下无敌。
“喂?”
“金手指在吗?”
没有回应。
“系统爸爸?”
李平安满怀亲切的呼喊,仍然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刚刚的经历只是虚幻,忽然神魂悸动,脑海中多了一段讯息。
天赋长生,寿元无尽!
“长生?所以我这就长生不死了!”
李平安面露喜色,然而动了动胳膊腿,还是虚弱无力。
“长生天赋,仅仅是长生?竟然连病痛都不能治好!所以说只是寿元无尽,还是会病死,会受伤,会中毒,会被人杀死……”
“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治病,弥补身体亏空!”
李平安翻阅记忆,得知身体虚弱的缘由。
出生前母亲得了重病,为了将儿子生下服用了催胎秘药,造成李平安是个早产儿,天生体弱多病,能活到现在岁数还是因为家中有钱。
平日里各种补药不断,勉强维持到了长大成人。
“记忆中曾有位御医入狱,为了一碗米饭,施展祖传针灸之法为我调理,仍不能治愈先天缺陷!”
“这么一来,长生天赋岂不是浪费?”
李平安眉头紧皱,仔细翻阅记忆,寻找日后该如何活命。
天牢狱卒看似是不入品的胥吏,在正式官员眼中连百姓都不如,属于不能科考的贱籍,然而天牢的特殊性,让狱卒有了不少隐形权力。
譬如为李平安看病的御医,平日里自是招惹不起,进了天牢就得求着狱卒给口饭吃。
天牢里正常的饭菜,那就是馊了的泔水,喂猪喂狗都嫌弃,想要喝米粥吃馒头就得交钱。
十两银子一碗饭,童叟无欺!
这银子天牢上下官吏、狱卒都有分润,所以李平安家不缺钱,在大雍京都还买了个小院。
“这个世界竟然有武道,强者能以一破千,万军丛中取敌首级,放在前世属于小超人般的存在了。”
李平安脑海中有不少求医问药的记忆,从天牢一名江湖神医口中得知。
武道修行到先天境界,可以真气滋润肉身,洗精伐髓,百病痊愈,然而整个大雍都没几个先天宗师,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说存在。
“武道先天!”
李平安暗自下定决心,寻觅武道典籍,修行至先天境界。
原来的李平安之所以不修武道,是因为年岁大了根骨定型,修行起来事倍功半,根本看不到痊愈希望。
现在有了长生不死天赋,十年百年千年,日积月累终究能晋升武道宗师。
“常言道穷文富武,现在家里的银子,比寻常百姓自是多,用来练武就差远了……”
“前世学的一些基础化学知识还在,无论是蒸馏酒、肥皂,还是水泥、制冰,都能轻松赚来大笔银子。”
“学好数理化,穿越都不怕,老师诚不欺我!”
李平安正美滋滋的计划,凭借前世知识成为国朝首富,娶百八十个美女当老婆,过上梦想中的生活。
正在这时。
一阵凄厉惨叫传来,随后就是哭泣声、求饶声。
“听声音,似是丙六号狱的那个商贾犯人,据说店铺生意太好,影响了张家赚钱,张家奴仆去了趟京衙,然后阖家入狱!”
李平安念及至此,不自禁吓得打了个哆嗦。
大雍不是前世的法治国家,官吏、皇帝可一言而决生死。
所谓破家县令,灭门府尹,生意做得越大,银子赚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
“这些配方拿出来,大抵也是个灭门!”
“剽窃诗词歌赋也不行,区区贱籍胥吏,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筐,哪有资格作诗,遇到不讲理的扣个抄袭的名头打入大牢!”
李平安念及至此,下定决心按照前身生活轨迹,不敢表现出任何特殊。
前世只是个九九六的社畜,没有系统辅佐,只凭借前世的科学、认知,或许能发个小财。
当真去求什么大富贵大权势,很难能斗的过朝中官吏,他们都是从人堆里选出来的精英,勾心斗角的天赋都点满了。
李平安很有自知之明。
“咱只求平平安安的活着,永远活着!”
这时。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平安,来活儿了,孙差拨叫我们去乙十二。”
说话的人是狱卒石三儿,与李平安同属孙差拨麾下。
天牢关押的都是重刑犯人,由朝廷直接掌管,牢中最大的官是八品司狱,之下是校尉、书吏等九品官,再之下就是差拨。
差拨不入品级,类似于狱卒队长、组长。
天牢有二十多位差拨,大多数是吃空饷有名无实,孙差拨是少数实职在位的人。
李平安答应一声,稍稍整理藏蓝短打,下身黑色长裤、长靴,腰间挎着短刀,向着乙字狱方向走去。
乙十二号狱。
推门进去,里面倒吊着个枯瘦汉子,满脸血污看不清模样。
牢房中有六七个人,都是孙差拨麾下,其中一个狱卒正挥舞皮鞭抽打犯人。
这皮鞭可不是纯粹的皮质,在编织的时候嵌入铁刺,抽打的时候倒刺扎破肌肤,抽一下就是一道血印子。
“孙叔,这家伙犯了什么事儿?”
李平安低声询问,孙差拨也是祖传的狱卒铁饭碗,祖上三辈与李家交好,平日里经常喝酒听曲,关系很是亲近。
天牢狱卒大都关系不错,毕竟油水丰厚都吃得饱,又都是贱籍升官无望,所以犯不着去明争暗斗。
“这厮是个江洋大盗,带着一帮人四处劫道,杀了不少百姓,年前让镇抚司的千户大人抓了。”
孙差拨也不避讳,直接说道:“刘司狱特意吩咐,今天必须审讯画押,按照白莲教反贼定罪!”
白莲教。
赫赫有名的邪魔外道,以反朝廷为己任。
按照大雍律法,凡是白莲教反贼,直接诛九族!
李平安看着汉子受刑,打的浑身血淋淋,依然一声不吭拒不认罪,心中有那么几分敬佩,然而根据记忆中情形,无论认不认罪结局都没区别。
“这厮嘴还挺硬!”
狱卒放下皮鞭,从旁边火炉中取出通红烙铁,直接对着犯人嘴巴捅进去。
滋滋滋……
牢房飘着焦糊肉味,犯人终于忍受不住,发出呜呜呜叫声。
“这时候求饶,晚了。”
狱卒将烙铁在犯人嘴里转了转,确定连舌头带嗓子都坏了,然后取出写好的罪状,拿着汉子手掌印了个大血手印。
孙差拨接过罪状,微微点头:“白莲教反贼,诛九族!”
奄奄一息的汉子听到这话,回光返照般清醒过来,奋力挣扎,嘴里发出不明所以的声音。
“放心,等你家人来了,咱会好好招待,不过你是见不到了。”
孙差拨说完使了个眼色,拿着罪状去交差。
余下的狱卒继续对汉子用刑,鞭子抽烙铁烫只是寻常,其中有个叫余承的,用锋锐剃刀将鼻子、耳朵、头发削干净,整个脑袋成了血葫芦球。
李平安也随大流的抽了几鞭子,借口身体虚弱,在一旁与人闲聊。
“三儿,这家伙真是白莲反贼?”
“真不真的谁在乎,反正按了认罪手印,千户大人就立了大功,升官又发财。”
石三儿嘿嘿笑道:“等他九族都入了狱,咱们都好好审讯,这家伙抢了好些个富户,定能榨出不少油水。”
李平安眉头微皱,果真与自己想的一样。
“他那九族岂不是冤死?”
“平安今天怎么了,莫要学勾栏里的姐儿假慈悲,这天牢里冤死的还少么?”
石三儿说道:“再说冤不冤可不一定,这贼人抢来的那银子,他族人亲戚定没少花,也算给死的百姓抵罪了!”
“说的有理。”
李平安微微颔首,对古代社会又有了深刻认知。
纵使自己不犯法,也不安全,万一哪天李平安的亲戚犯了诛九族的罪,砍头的时候可不会辨别他是不是同伙。
“所以必须修行武道,哪天刀兵临身,还能逃得性命!”
李平安学武的心思更重了,只要活的时间足够长,遇到天灾人祸几乎是必然的事,必须早做准备。
……
数日后。
朝廷对乙十二狱的犯人定了罪,秋后问斩。
罪名下来的次日,汉子终于承受不住酷刑,死在牢房当中。
天牢死人属于常事,几乎每天都死,照例定了个畏罪自杀的名头上报朝廷。
刑部派人来验明正身,确定犯人没有替换,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世道……”
李平安叹息一声,在天牢巡逻的这几日,对朝廷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大雍朝已经传承了两百余年,该有的弊病一样不少,譬如贪官污吏、土地兼并、农民起义等等。
当今陛下年号元武,登基三十二年,算是在位比较长的皇帝了。
“前期勤于武事,开疆拓土略有政绩,如今年岁大了,开始沉迷于修道炼丹,喜好搜集奇珍祥瑞,已然有了昏君模样……”
李平安站在后世的角度看,大雍已经大厦将倾,要么改革,要么改朝。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纵使哪天农民军打入京城,天牢也比外面安全的多。从来都是攻破皇城,谁闲的来进攻天牢,改朝换代了咱还是狱卒!”
天牢的历史比大雍还要古老,建立至今已经八百多年,历经三个朝代。
今儿赵家登台,明儿周家做主,任它朝堂衮衮诸公变化,天牢里的狱卒还是李平安这些人,要不能叫祖传的铁饭碗!
今天牢房巡逻结束。
众人凑在一起耍钱,五六个差拨坐在桌子四周,二三十个狱卒在后面站着下注。
呼呼喊喊,嘈嘈杂杂。
赌钱规则很简单,一个碗三个骰子,押大小。
由于天牢终年不见天日,寻了盏油灯挂在头顶,照在桌子上,碎银子散铜钱泛着油光。
今儿孙差拨手气很好,一连赢了十几把,兴奋的双眼赤红。
李平安凑过去低声说道:“孙叔,我去趟乙六号狱,看能不能淘换一门武道功法。”
乙六号狱关着个光头和尚,据说是佛门密宗传人,由于犯了淫戒被逐出门派,四处流窜淫辱良家女子,朝廷费了很大力气方才抓捕归案。
“去吧去吧。”
孙差拨忙着赌钱,不耐烦的挥挥手。
一旁的王差拨哗啦啦摇骰子,说道:“小李子,练武有什么用,还不是乖乖在牢里喝泔水,不如多捞些银子!”
“王叔说得对,我身子骨弱,练武就图个强身健体。”
李平安赞同点头,这年头混江湖朝廷,靠的不是个人勇武,而是权力、银子、小弟!
一般有了权力,后面两个就都有了。
天牢分为甲乙丙三种监狱。
丙字狱关押犯案的百姓,如那招惹了张家的商贾,这类监狱冤案也是最多。
乙字狱关押穷凶极恶的凶人,如四处劫掠的汉子,佛门密宗弃徒,白莲教反贼,起义军统领等等,一般都不能活着出天牢。
甲字狱关押犯官、勋贵,人数最少。
李平安来到乙六号狱,刀鞘磕了磕铁栏杆,呼喝一声。
“智刚,过来。”
牢中犯人趴在草席上,艰难的抬起头,借着微弱灯光能看出是个光头和尚,声音嘶哑的说道。
“大人,有什么事?”
智刚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杀了不少除恶的少侠,如今虎落平阳,在天牢经历重重酷刑后,也只能乖乖向狱卒低头。
李平安说道:“临死前,想不想过得好些?”
“你想要什么?”
智刚自知死罪难逃,况且筋骨已经断了大半,内脏五劳七伤,一身武道废了个干净,出了天牢也是死在江湖正道手中。
李平安说道:“佛门密宗,内炼功法!”
京城有武馆传授武道,李平安去打听过,知道练武分为内炼、外炼。
前者炼气,后者锻体。
江湖上多数都是炼体武者,从皮膜到筋骨,再到脏腑、经脉,然而李平安先天孱弱,根本不够炼体资格,强行修炼死路一条。
所以只有修行内炼之法,修行武道真气。
智刚冷声道:“和尚我将死之人,凭什么教你?”
“一天三顿白米饭。”
李平安给出好处,又威胁道:“或者在你饭里下几勺巴豆粉,让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狂僧窜稀,在屎尿里面吃饭睡觉,想必传出去会是个大笑话!”
“……”
智刚沉默半晌,幽幽说道:“密宗传承天下绝顶,和尚得师尊教授,待我如至亲子侄,岂能轻易外传?”
李平安诧异道:“你这样的人,还在乎这些?”
这个年代师徒关系如父子,师傅死了徒弟有资格打幡、摔盆,远非老师、学生关系能比,然而智刚屡屡犯了杀戒、淫戒,怎么也不似忠于师门的样子。
“大人误会了。”
智刚说道:“我学的可是密宗绝学,不传之秘……米饭不够,得加酒肉!”
李平安说道:“你先说说是什么功夫,莫要拿庄稼把式糊弄,我会让其他牢房犯人鉴别。”
“龙象般若功!”
智刚说道:“此乃密宗无上护法神功,全篇共分十三层,每练成一层就增一龙一象之力。炼成第十三层,得证佛门金刚罗汉,九洲少有敌手!”
李平安眉头微皱,说道:“我筋骨已经定型,资质低下,这等神功恐怕连入门都难。”
“大人放心,和尚对此早有考虑。”
智刚说道:“这龙象般若功不同寻常,对天资没有任何要求,纵是根骨低下之人,只需炼上三五年便能入门!”
李平安说道:“世上若有此神功,岂不是武道宗师遍地都是,定然有什么大缺陷吧?”
“瞒不过大人。”
智刚解释道:“这门神功循序渐进,本来绝无不能炼成之理,然而第一层三五年,第二层便会翻倍,后续以此类推……”
“所以这世上,根本没人炼成十三层!”
李平安按捺心中狂喜,面露怒色说道:“莫说十三层,炼成六层少说百五十年,世上有几个人能活到这般岁数?”
以此类推,炼成十三层龙象般若功,需要数千上万年。
寻常人根本不可能炼成,然而李平安寿元无限,只需水磨功夫就能无敌天下。
智刚只得解释道:“大人早过了练功年岁,其他功法十年八年方才入门,一样炼不成,反不如龙象般若功更有效用。”
李平安故作犹豫,最后咬牙道:“那你将功法传授于我。”
“大人,有酒吗?”
智刚舔了舔干裂嘴唇,自从关入天牢,一天三顿都是发馊的饭汤,里面米粒屈指可数。
“等着。”
李平安离开片刻,再回来拎着个坛子,放在铁栏杆外。
“上好的烧刀子,两斤!”
智刚连滚带爬的过来,掀开酒坛就往嘴里灌,竟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长长打了个饱嗝,整个人霎时活了过来。
“痛快。”
李平安提醒道:“该传授武道了。”
智刚说道:“大人放心,只要能有酒喝,莫说教你武功,就是指认我师父杀人都行!”
“你可真是个好徒弟。”
李平安时刻谨记,眼前是个纵横江湖的凶人,手上数十条人命。
智刚咧了咧嘴,缓缓说道:“功法第一层,共修炼九种动作,其一为金刚坐……”
一连说了几遍,李平安仔细记下,疑惑道。
“龙象般若功没有心法口诀?据我所知,武道内炼之法是根据口诀搬运真气,外炼才需要站桩!”
“莫要将那些大路货,与密宗绝学相比!”
智刚说道:“龙象般若功看似外炼,实则是内壮之法,远非那些靠着汤药、捶打的粗蛮炼体之法能比,大人试着修炼就知道了。”
李平安微微颔首,只九个动作来回修炼,纵使出了问题停下即可。
念及至此。
直接在牢房中开始修炼,隔着栅栏请教智刚,修正炼体动作。
“这金刚坐,乃持正之法,脊骨绷直……”
“大势印,看似只是握拳下劈,实则左右拳连绵不绝,大成之后本就是一门上等拳法……”
“莲花盘,看似与金刚坐相似,实则是在炼腿……”
“……”
李平安一口气来回练了三遍,只觉得汗如雨下气喘吁吁,肚子里咕噜噜作响,方才吃过午饭不久竟然又饿了。
“大人记得多吃肉,牛肉猪肉羊肉都行。”
智刚说道:“修行龙象般若功最耗体力,必须保证肉食,否则进境缓慢事小,亏空了骨血可不容易弥补。”
李平安疑惑道:“和尚还能吃肉?”
“身体是一切之根本,不吃肉,那还修个屁的武道?”
智刚说道:“密宗原本不禁酒肉,不禁淫乐,后来受禅宗影响,方才禁了女色。和尚我修的是原始密宗,比那些虚伪秃驴,境界高百倍,直追佛祖!”
李平安这才明白,智刚“狂僧”名号的由来。
“好女色,可以去青楼,祸害良家女子那就是死有余辜!”
智刚浑不在意的摇头。
“没钱!”
李平安怔然许久。
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在他印象中江湖高手都是有钱人。
吃饭住店几锭银子,随手打赏都是金叶子!
“以你的身手赚钱不难吧?”
“那是当然。”
智刚喝了个坛子酒,气色好了许多,得意道:“打家劫舍抢银子,轻而易举,不过左右都是杀人犯法,何必还绕个弯子?”
杀人抢钱去青楼与采花贼,结果都是秋后问斩!
李平安冷声道:“难道就没有正经的赚钱手段?诸如看家护院,镖局武馆之类!”
大雍京城的武馆不要太赚钱,只教授粗浅的外练功夫,收费就上百两银子。锻体过程中必须服用滋补汤药,每月少说十几两,简直是个无底洞!
莫说寻常百姓,连乡下小地主都学不起。
“武馆镖局能赚大钱,然而各门各派早就圈了地界,和尚插不上手。”
智刚说道:“至于看家护院,那都是江湖上不入流的才做,咱怎么也是个有名的高手,岂能做那等下贱事,丢了脸面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李平安眉头微皱:“那高手的钱怎么来的?”
“嘿嘿,除了抢和偷,还能怎么来?”
智刚笑声触动了肺部伤口,剧烈咳嗽几声,又说道:“和尚我认识个高手,表面是个声名远播的大侠,背地里养着一伙山贼四处劫掠。”
“抢来的钱留下两成,花费一成修桥铺路,成了老百姓嘴里的大善人!”
“两成,一成……”
李平安疑惑道:“那还有七成呢?”
智刚说道:“七成是人家的,能得三成还得看官老爷的脸色。”
李平安神色黯然,对心中的江湖失望一半,另一半期望是因为智刚是个大恶人,常言道物以类聚,他结交的也多不是好人!
“那个大侠叫什么名字?”
“摩云手,费凉!”
智刚问道:“大人打听这个做什么?”
李平安语气很是平淡:“等他进了天牢,我好好招待!”
“哈哈哈……咳咳咳!”
智刚疼的在地上打滚,看李平安的眼神却是变了,从鄙夷、恐惧变成了赞叹。
“大人放心,他早晚会进来的,可惜和尚我看不到了。”
李平安闻言,深深看了智刚一眼,这个和尚是真切读过佛经的!
世间因果,皆有报应。
饥肠辘辘的走回去,赌局还在继续。
狱卒们的大呼小叫声在天牢回荡,与犯人的惨叫哀嚎一唱一和,如同诡异又和谐的交响乐。
李平安看了眼赌桌,原本大赢的孙差拨,输得没了一文铜钱。
反之输了不少的王差拨,身前的碎银子铜钱堆成小山,大杀四方,少说赢了二三十两。
孙差拨目露凶光,盯着摇骰子的瓷碗,仿佛要抽刀将它砍碎。
原本打算早些回家的李平安,见到这般情景,默默的坐在一旁,在上司心情极差的时候请假,说不准就成了出气筒。
卯时左右。
轮班的狱卒来了。
天牢分为白班和夜班,各自值守六个时辰,每个月调换一次。
当然,牢房安危与狱卒关系不大,真正负责值守的是五千禁军,常年驻扎在天牢唯一出口处。
李平安与同僚告辞,走出了天牢。
立冬刚过。
阴云密布,朔风刺骨,零零散散的雪花顺着风吹入脖颈。
李平安塞了塞衣角,一路穿过金城坊、安定坊,来到自家庭院所在的兴化坊。
大雍朝京都一百零八坊,以北面皇城附近几个坊市最尊贵,紧邻的东城最是富裕,天牢所在的西城多贱业,至于南城坊市就是贫民窟。
兴化坊在西城,上下班需走两刻钟。
路过张记汤饼。
李平安闻到了羊肉汤味,再也耐不住肚饿,撩开门帘进去。
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寻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张伯,来碗羊肉汤,四个烧饼!”
“平安来啦。”
老板兼厨师的张伯是个憨厚壮实的汉子,店铺与李平安家距离不远,当年李父下了值没少来喝汤。
很快。
张婶端着羊汤、烧饼过来,额外送了碟咸菜,笑着说道。
“平安今儿吃得比以前多,大小伙子就该这样,多吃身子骨才能壮实。”
“多谢婶子。”
李平安将刀放在桌上,拿起刚出炉的烧饼,就着羊汤呼噜噜吃进肚里。
一连吃了三个烧饼,饥饿感方才消失。
这时。
窗外传来噗通声响,李平安抬头望去,街对面躺着个衣衫褴褛的人,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街上行人步履匆匆,远远避开倒地者,生怕沾染了晦气。
李平安取出二分碎银子,说道:“张伯,再来一碗汤,四个烧饼,切二斤羊肉。”
片刻后。
李平安吃饱喝足,端着汤碗,拿着烧饼,走到街对面,轻轻放在地上。
离近了才看清倒地的是个男子,蓬头垢面难以分辨年岁,似是嗅到了香味,缓缓睁开眼看到了汤饼,嗓子里发出微弱声音。
“多谢……”
“碗记得还回去。”
李平安说完就转身离开,一个有现代思想的人,很难看着有人冻死饿死不去管。
散尽家财做不到,举手之劳自是应该。
“这世道,越来越难了!”
李平安叹息一声,听同僚说北疆闹雪灾,京城来了不少流民。
穿街过巷,时不时能看到衙门的民壮在清理尸骸,拉到城外乱葬岗埋了,免得在城中引起疫病。
甲二十九号院。
门口种着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李平安瞥了眼墙边细沙,没有任何痕迹、变化,才打开铁锁推门进去。
京都治安相对较好,却也经常传出打家劫舍的消息,诸事小心为上。
里面是两丈方圆的一进小院,分为主卧、东厢、西厢,东南角的旱厕。
院子正中搭着葡萄架,下面有石桌、石墩。
回到自家庭院,李平安的心很快安宁下来,不再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事情。
“区区胥吏又救得了谁,还是先管好自己罢!”
李平安在院中修炼龙象般若功,从金刚坐开始到宝瓶印结束,循环往复炼了三趟,刚刚吃饱的肚子又有了些许空虚感。
灶上烧开水,煮上白米饭,切碎了的羊肉撒入其中。
一连喝了三碗瘦肉粥,浑身上下暖腾腾。
李平安回到屋中,检查好门窗,用头发丝吊着铜铃铛。
腰刀放在枕头下面,钻入厚实的棉被睡觉。
“咱这等于首都有房,干着祖传的公务员,还要啥自行车?”
翌日。
晨雾茫茫。
地面积了层薄雪,踩上去沙沙作响。
李平安早上热了肉粥喝,又额外带了两碗,在牢中练武饿了吃。
大清早走在街上,已经有百姓撑起了摊位,卖炸糕的,卖油条的,卖豆浆的,卖馄饨的,都扯着嗓子招呼客人,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走在街上,左右都是古代建筑,行人穿的也是麻衣短打。
晨雾、积雪,上下一白,只左右能看清模样,后方和前方人影隐隐绰绰。
李平安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走进了哪个古装剧中。
“平安,吃豆腐脑不?”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李平安飘飞的思绪唤回现实。
李家三代住在兴化坊,早与街上百姓熟悉,说话的是京都豆腐脑一绝的刘叔。
“多放葱花,辣酱!”
吃了两碗,又搭上四个白饼,李平安舒坦的向天牢走去。
修炼龙象般若功方才一日,就已经食量大增,不愧是佛门密宗绝学,效用远超武馆传授的铁掌功、铁腿功等庄稼把式。
天牢门口。
迎面遇上了京城衙役,牵着一连串犯人,个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
李平安面露疑惑,向守门的狱卒询问。
“王哥,这哪来的贼人,看着不像是能犯大事的?”
“这都是反贼!”
王波知道听起来像是笑话,主动解释道:“他们是北疆来的流民,衙门将他们驱逐出城,一个个胆敢聚众反抗,听说还打死了两个衙役。”
“为什么驱逐出城?”
李平安眉头微皱,天寒地冻的时节,城中还能避避风要个饭,去了城外指定冻死饿死。
“陛下要过六十大寿,这可是朝廷的大喜事。”
王波说道:“大寿之日要巡游京都街道,所以不允许有碍观瞻的流民,免得让陛下看见了伤心,破坏了喜庆的气氛!”
李平安眉头紧皱:“所以就将他们逼死?”
“你发什么癔症……”
王波伸手捂住李平安的嘴,左右看了看似乎没人听到,教训道:“这话也是能乱说的?让镇抚司的暗探听到,当天就将你抓了去,轻则夷三族!”
镇抚司是大雍朝特务机构,据说密探上万,遍布全国无处不在。
或许街上胡闹的青皮,或许吆五喝六的酒鬼,或许不起眼的车夫,甚至相交多年的邻居大爷,都有可能是镇抚司密探。
“多谢王哥。”
李平安拱手道谢,走进天牢当值。
临近晌午。
孙差拨才姗姗来迟,带着麾下狱卒巡视一遭,遇到不顺眼的犯人骂几声。
巡视丙字狱时候。
李平安看到塞满几个牢房的流民犯人,数十人挤在一个牢房中,连躺的地方都没有,黝黑干瘦的双手扒着铁栏杆,发出有气无力的喊冤声。
眼神中尽是无助与绝望,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奈何刘司狱特意下过命令,禁止给“反贼们”送饭!
狱中尽数饿死,连审都不用审,尸骸扔去乱葬岗,就当这些人从未存在过。
原话是这般说的:“大喜的日子眼见就要到了,可不能上奏折说京都出现了反贼,当真扰了陛下兴致,不知多少大人要倒霉!”
听到这话,李平安犹豫许久,打消了悄悄送饭的心思。
狱卒在司狱、朝廷面前,只是个随手捏死的蝼蚁,无可反抗。
“长生不死,也是一种痛苦!”
“漫长无尽的生命中,总是避免不了直视黑暗与罪恶,偏偏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尼采曾说过,当你凝视深渊时时,深渊也会凝视你!
李平安已经能想象到,长时间直视朝廷的黑暗面,哪天会积郁成疾精神发狂。
“回头寻些四书五经,佛经道经,先贤所著典籍,蕴含对世界、对人心的辩证观点,多加诵读参悟可以强化精神意志!”
巡逻过后,狱卒又聚在一起耍钱打发时间。
孙差拨昨天输了不少银钱,今天手气还没恢复,短短时间又输了七八两,直接摊手不下注了。
七八两银子,足够京城三口之家,两个月吃饱喝足过好日子。
王差拨笑道:“老孙可是怕了家中母老虎?”
“滚滚滚!”
孙差拨让人说的抹不下面皮,起身离开赌桌,去一旁桌子歇着喝茶,正好见到李平安闷闷不乐的模样。
“是不是同情那些流民了?”
李平安压低声音说道:“孙叔,他们本不该死。”
“干咱这行的必须学会漠然,不能想得多、求得多,要不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孙差拨咕噜噜喝了大半碗茶水,清了清嗓子说道:“当年我想当捕快抓贼,求着老爹使了不少银子,安排去了京衙,结果干了不到一年,又花钱调回了天牢。”
“这是怎么回事?”
李平安不知孙差拨还有这经历,捕快与狱卒同为胥吏,却是听着好多了。
“还不是衙门里更黑!”
孙差拨唾了口涂抹,鄙夷道:“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什么抓贼、断案,全看的是哪个有权有钱。原告变被告,受害人变罪犯,实在看不过眼就回来当狱卒。”
“咱这里手段确实酷烈了些,也免不了冤假错案,然而查案断案与咱无关,心里也就勉强过得去!”
“国朝如此……”
李平安张了张嘴,将后半句“已经到了不变就亡的时候”硬生生憋了回去。
一是不敢,天牢绝对有镇抚司密探。
二是不想害人,孙差拨没办法接这话茬,不举报就会受连累。
正说话时候。
从九品的陈书吏走过来,将一张纸交给孙差拨,附耳吩咐了几句话。
“大人放心,这事儿教我身上。”
孙差拨拍着胸脯保证道:“三天之内,一定审问出结果!”
书吏离开后,孙差拨呼喝麾下狱卒。
“来活了。”
李平安问道:“孙叔,这次审什么人?”
“阳昌府尹,一个大贪官。”
孙差拨说道:“去载阳昌府遭旱灾,朝廷拨了十万石赈灾粮,全让这家伙私自发卖,听说饿死了好几万百姓,还拒不交代赃银藏在哪!”
李平安沉吟片刻,露出略带残忍的笑容。
“孙叔,这家伙能不能交给我来审?”
孙差拨说道:“你身子骨这么弱,能不能行?那厮嘴硬的很,又不能用大刑,可是个很耗体力的活儿。”
李平安说道:“父亲临终前,将十八重地狱尽数传授于我,今天正好用来试试。”
李父生前在天牢凶名赫赫,将一生审讯手段总结为十八种酷刑,号称十八层地狱,寻常人撑不过三五重就乖乖认罪。
从无辜流民处生出的郁气,正好发泄在贪官污吏身上,免得憋出病来!
甲字狱。
环境与乙、丙并无区别。
犯官蜷缩在牢房角落,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声。
曾经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进了天牢一样住狗窝吃猪食,想要吃饱饭就得让亲戚朋友送银子。
这关乎狱卒的饭碗,不会有任何区别对待。
纵使犯官将来能起复,也不会追究报复狱卒,毕竟官场如战场,保不准过些日又进来了!
甲十三号狱。
犯人锁在刑架上,看模样没有受到酷刑。
孙差拨打开牢门,提醒道:“平安,记得不能用重刑,当官的身子娇弱,可不能审死了。”
朝廷不在乎犯人生死,也不在乎他犯了什么罪,只要求把银子寻回来!
“孙叔放心。”
李平安点头答应,自个儿走进牢房,孙差拨等狱卒隔着栅栏在外面。
十八重地狱是李父的绝技,看家吃饭的本事,类似于祖传秘方,外人不方便近距离围观。
犯人听到声响,缓缓睁开双眼,冷声道。
“今天怎么换了个黄口小儿,莫要再白费功夫了。”
“这位大人,以你的罪名早晚都是个死,与其遭受刑罚痛苦,不如说出赃银藏在哪。小的保证,以后的日子能吃饱喝足,临刑前还有酒喝。”
李平安说话慢条斯理,从口袋里取出各种工具,剪子、钳子、铁钉、匕首、细针……
整齐的摆在犯人面前,锈迹斑斑的刑具不知折磨过多少犯人,血迹已经浸透了材质,颜色变成了黑红。
“本官说了一定死,不说或许还能活命。”
犯人瞥了眼剪刀铁针,比起前几天的铁链枷锁等大件,这些尖锐、锋利的小刑具似乎更让人恐惧。
“本官身子骨不好,你敢用刑,说不准就突发疾病,朝廷定会治你的罪!”
“大人放心,咱这祖传的手艺,只痛不死人。”
李平安从怀中取出黑布,将犯人双目罩上,这是刑罚的开始:永堕地狱。
黑暗中人的感知会无限放大,负面情绪尤其更甚,受到的痛苦、恐惧会数倍数十倍的折磨人的意志。
“我爹不懂什么心理学,钻研了一辈子的刑罚,总结的经验自然而然的合乎道理,这就叫熟能生巧!”
李平安第一次施展家传酷刑,嘴里喃喃自语,左挑右捡拿起了长针,说道:“比如这针扎地狱,就是取十指连心之意,将针慢慢捅进指甲。”
“这其中有不少诀窍,我亲自告诉大人,先从这只手开始……”
说着捏起犯人的左手,长针顺着大拇指的指甲缝,不断的钻入其中,强行撕裂连在指甲上的肉。
啊——
犯人发出一声惨叫,挣扎着要掀开眼罩,然而手脚拴着铁锁,只能痛苦的扭来扭去。
第二根手指,第三根手指……
连一掌之数都没扎完,犯人尖叫着说道:“我说了,我说了,银子在盘云山黑虎寨藏着!”
李平安停下刑罚,问道:“黑虎寨是什么地方?”
犯人或许是恐惧刑罚,或许是破罐子破摔:“黑虎寨是本官圈养的山匪,大约有七八百人,负责帮本官铲除官场对手。”
李平安惊叹道:“大人下手当真狠辣!”
虚假的官场斗争:阴谋诡计,波诡云谲。
真实的官场斗争:肉身消灭,杀你全家!
先将审问结果告诉孙差拨,去汇报给刘司狱,李平安帮犯人摘下眼罩,拔长针时又是一阵尖叫哀嚎。
“这只是肉体的痛苦,那些受了灾的百姓,卖儿鬻女,易子而食,绝望的痛苦比大人更甚百倍!”
犯人许是知道必死无疑,说话没有任何悔意:“本官十年寒窗,二十年赶考,熬夜苦读眼睛都坏了,如此苦心孤诣可不是为了泥腿子!”
李平安微微一怔,读书人甭管是好是坏,至少都会喊一句口号:为了天下百姓!
“那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当大官!发大财!”
犯人毫不避讳的说道:“朝廷比我还贪的不知多少,只是本官运气差,朝中靠山倒了,否则你这胥吏哪有资格教训我?”
李平安前身忙于治病,对朝廷时局不甚了解,自己才来了几天更不知政事,猜不出犯人的靠山是谁,摇摇头说道。
“官场哪有常青树?你既贪了朝廷银子,纵使今儿靠山不倒,明儿一样会来天牢走一遭!”
“咦?你这小小胥吏确是有些见识,不过这道理,本官当然明白。”
犯人临终前变得有些话多:“我这辈子注定难青史留名,莫说死后几百年,几十年后连坟冢都荒了,所以本官别无所求,只想着及时行乐!”
“有人送钱就收,有人惹我就杀,无所畏惧,无拘无束……”
李平安冷哼道:“所以也无法无天!”
这犯人是个有学问的,否则也考不中进士,更不能执掌州府大权,然而书读歪了,造成的危害更大!
“嘿嘿嘿……”
犯人怪笑几声:“人生苦短,一切终究都会失去,不妨活的大胆些,这叫男儿胆魄!”
李平安上下打量,嗤笑一声鄙夷道。
“什么无惧,什么胆魄,也就是嘴上说说,连一轮刑罚都没撑过就招了,终究只是个贪图享乐的软骨头!”
犯人脸色憋得通红,想要继续狡辩,却见李平安已经走出牢房。
“本官……不甘啊!”
……
乙六号狱。
李平安敲了敲栏杆,将米饭和酒放了进去。
智刚早就饥肠辘辘,爬过来也不用筷子,抓起米饭塞到嘴里,又咕咚咕咚喝酒。
吃光喝光,智刚才开口说道。
“大人这般讲信,今天就再教一层功法。”
李平安说道:“昨天的九个动作,其中有几处运转不顺……”
“龙象般若功无需武道资质,自是没有什么难度,之所以运转不顺,就是因为大人修行时间太短,练功次数太少。”
智刚说道:“所有武道功法都一样,从来没有捷径,而是千锤百炼熟能生巧。”
李平安微微颔首:“那先教第二层吧,你的时间不多了。”
秋后问斩不是仅仅是秋后,而是从秋分直至明年立春之前,都可以进行斩杀犯人,正合秋冬肃杀之气。
当然也不是随意斩杀,按照大雍律法,每月有十二天的禁杀日,而且九月、正月不能行刑,节气日、祭祀日、皇帝生日等都不能杀人。
全年加起来能行刑的日子,一共不到百来天。
原本智刚会在三日后行刑,恰好元武帝六十大寿,之后又是国朝祭祀,算算时日还有小半个月。
皇帝过寿害死不少无辜百姓,却让天牢中的大恶人,多活了些时日。
李平安只觉得这很讽刺!
“和尚我临死前,每天都有酒喝,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智刚说道:“龙象般若功第二层,也是九个动作,修行时须十八个动作一起修炼。首先是无畏印,双掌向前,慢慢回拢,一脚前踏……”
第二层的九个炼体动作,比第一层复杂许多。
李平安反复背诵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记了下来,然后开始修行第一层。
按照智刚所说,第一层未成,修行第二层会气血枯竭而死!
练了三趟武,汗如雨下。
李平安从怀里取出肉饼补充体力,隔着铁栏杆与智刚闲聊江湖事。
江湖豪气,仗剑天涯,承载了多少男儿梦!
“大雍最强的武道宗门是哪个?”
智刚指了指吃了半个的肉饼,说道:“和尚我从北边草原南下,纵横大雍、西楚、大越三国,称得上见多识广,却也不知道哪家门派最为强盛!”
李平安将肉饼递过去:“这是为何?”
“三十年前,大河帮两万帮众号称第一,没得意几年就灭了。十年前,天剑门中剑客过万,执大雍江湖之牛耳,然后四分五裂成几家小门派……”
智刚细嚼慢咽品尝肉味,说道:“江湖上最忌讳称第一,谁敢喊出这个口号,必然群起而攻之!”
李平安眉头微皱:“难道没有武林盟主或者武林至尊,得到所有武者认可,统领整个武林门派?”
“几十年前有,结局都死的很惨。”
智刚说道:“自古以来侠以武犯禁,朝廷绝不允许有武林盟主存在,当真有人统合了江湖门派,就有了造反称王的实力,赵氏皇族那还能睡的安稳?”
李平安说道:“高来高去、逍遥自在的武道强人,还会惧怕朝廷?”
“怎么会不怕?”
智刚说道:“飞檐走壁的轻功高手,逃不过强弓硬弩,名满天下的武道宗师,面对军阵围杀也得饮恨,朝廷才是江湖中最大最强的门派!”
李平安仔细琢磨,觉得很有道理。
皇族麾下百万精兵,想要什么武道秘籍都能轻易抢来,又富有四海,不缺增长功力的灵药。
凡是修炼有成的武者,朝廷赐予高官厚禄,远比江湖帮派更容易获得高手效忠,如此一来,民间组织如何能与官方机构作对?
李平安心底的江湖梦熄了许多,他现在就是大雍第一门派的帮众。
宇宙的尽头果然是考公!
“知不知道江湖第一高手是谁?”
“其他国家不清楚,大雍第一高手是个老太监。”
智刚说道:“和尚也只是听前辈讲过,皇宫当中有位老太监隐居,武道修为惊天动地,传说从开国之初活到了现在,一直护佑赵氏皇族血脉传承!”
“世上哪有人能活得这么久?”
李平安眉头紧皱,这个消息超乎预料,两百多岁远超人类极限,已经不能称之为凡人了。
“和尚原本也不信,密宗曾有高僧得证罗汉果位,也只是活了百五寿数。然而不少人探查皇宫,有侥幸活着逃出来的高手,言之凿凿宫里有这么个不死老太监!”
智刚所说佛门罗汉,等同于武道宗师,道门则称之为真人。
“江湖比想象中危险多了,还是躲在天牢中安全!”
李平安下定决心,先当个几百年的狱卒。
出门闯荡江湖之前,至少修成武道宗师,只一流高手远远不够。
毕竟江湖中的杀人手段不止刀剑,什么围殴偷袭陷阱下毒等等,让人防不胜防,纵使天下无敌也有可能死在小人手中。
天牢则安全得多,外面数千禁军驻守,武道宗师也闯不进来。
李平安与智刚闲聊许久,听他讲述江湖趣事、秘闻,付出的只是两个肉饼。
智刚在江湖上属于人人喊打的反派,说的人讲的事也多不是正道,譬如喜欢摘人心的草原双鹰,开客栈卖人肉包子的黑刀老鬼,还有只杀人不看病的血手毒阎罗……
“传闻毒阎罗曾是个读书人,儿子死在了庸医手中,自此性情大变钻研医术。与人看病的时候,故意反着用药,越吃病的越厉害!”
李平安无奈道:“从你这厮嘴里,江湖上就没好人了?”
“好人谁混江湖啊!”
智刚说道:“江湖险恶,真的好人用不了多久就变死人,那些大侠手底下哪个没有百八十条人命?”
李平安反驳道:“大侠可不会奸淫良家女子!”
“大人说的有理。”
智刚话音一转说道:“和尚在江宁府厮混的时候,不小心让江宁大侠抓到了踪迹,从府城追杀数十里。他一路上失手打死了十来个无辜百姓,毁坏的房屋店铺更不必说,这位大侠该不该抓来天牢?”
“你这厮尽是些歪理邪说。”
李平安嘴上反驳,却也不认同江宁大侠的做法,因为自己就是普通老百姓。
你们想想,哪天你带着老婆出了城,吃着火锅还唱着歌,突然就被路过的高手打死啦!
智刚幽幽说道:“大人,和尚我若是个狱卒,有祖传的铁饭碗,手里头不缺银子花,莫说去混江湖,连这狗屁武道都不学……”
李平安沉默许久,转身离去。
真实的江湖,表面看是打打杀杀、逍遥放纵,实则仍是不痛快的人情世故。
譬如智刚讲过的武道高手,绰号有剑神剑仙剑圣,一个比一个响亮,偏偏没有人自称剑皇剑帝,就是为了避讳朝廷,免得让镇抚司扣上反贼帽子,轻则流放重则诛九族。
高手也是人,不是餐风饮露的神仙,需要花银子穿衣吃饭,有亲戚朋友为羁绊。
“这狗日的世道,混江湖都不痛快……”
李平安唾了一声,向着乙十二号狱走去。
天牢卷宗记录,里面关押的是个精通易容术的贼王,混入瑞王府盗窃夜光杯,结果失手中了陷阱。
牢中终年不见天日,阴气森森,狱卒容貌受此影响,普遍显得老七八岁。
长生不老天赋让李平安青春永驻,短时间看不出区别,等十年二十年后必然会露出破绽。
所以,得学易容术遮掩真实容貌。
天牢的犯人一般都很识趣,非必要不会拒绝狱卒的“请求”。
死刑犯临终前不想受罪,没判死刑的更不敢招惹。
毕竟,天牢中死于意外的犯人太多了!
贼王听到李平安想学易容术,很痛快的点头答应,当即传授了一种易容膏的配方,抹在脸上可以改变肤色,而他的要求很简单。
“大人,能不能让我快点死?”
“为什么?”
李平安见过求治病的,求酒肉的,求放风的,从没见过求早死的犯人。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纵使知晓死罪难逃,犯人也不想早死,反而特别珍惜行刑前的日子。
“我快坚持不住了。”
贼王缓缓掀开上身囚服,几乎没有完整的地界,胸口的腐肉流着脓血,甚至能看到白森森的肋骨。
“再这么审下去,或许会忍不住招供,说出妻儿老小的名字……”
天牢害死一个人很容易!
诸如行刑时下重手,吃的饭里面放些脏东西,甚至直接灌毒酒等等。
各种方式任君选择,保证死的悄无声息,等尸体烂了再上报,刑部最顶级的仵作也查不出死因。
这事儿在天牢是收费业务!
犯人进了牢房,外面的仇家不想让他活着出去,可以花银子打点关系请狱卒杀人。
所以天牢中死个人是寻常事,然而李平安微微摇头。
“我拒绝!”
“为什么?”
贼王愕然,他知晓天牢规矩,勋贵、犯官之外的犯人,死了也没人追究。
“不值得。”
李平安实话实说,获得和代价不对等。
易容术很有用,贼王的秘术更显珍贵,然而与性命安危相比,这都不算什么。
贼王在天牢遭受重刑,显然有人想撬开他的嘴,或许是瑞王府,或许是刘司狱,亦或许其他官吏,一旦不明不白的死了定有人追究。
当然也可能没人追究,但是李平安不愿意冒险,哪怕一丝丝。
长生不死已得,寿元无穷无尽,今日错过了贼王易容术,明天可能从盗圣手中得到。
左右不过耗费些时日,李平安最不怕的就是等待!
贼王靠着秘传易容术纵横江湖,将许多高手耍的团团转,未曾想今天竟然换不来一死。回想家中父母妻儿,很可能会流放、斩首,按捺下心中愤懑哀求道。
“大人,求求你行行好……”
“我这个职业,做好事会死的快,你还是找别人吧!”
李平安果断转身离开,刚刚走了几步,又听到贼王说道。
“我偷来的金银珠宝,埋在了京城外的山上,只要大人愿意,随时可以去挖。”
李平安停下脚步:“有多少银子?”
贼王连忙说道:“少说上万两,多是珠宝古玩。”
李平安点头道:“我可以帮你去问问。”
天牢里银子很好使,只要数额足够大,甚至可以买命。只要不是诛九族的大罪,其他有期无期死刑等等,都能花银子打点。
街上寻个体型相似的流民,弄死后扔进牢里,过些时日再上报朝廷。
真正的犯人早不知所踪,改名换姓甚至离开大雍朝,反正没人知道他还活着。
一万两银子,足够买个死了!
此时。
孙差拨已经汇报回来,得了刘司狱夸赞,正红光满面的耍钱。
李平安走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孙差拨双目放光:“真有一万两?”
李平安点头道:“应该不会错,毕竟是江湖贼王,偷几件上等古玩就不止这个价了。”
“这笔银子太多了,得与牛校尉说过。”
孙差拨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平日里收探监的十两八两,属于潜规则没人会在意,敢私自拿犯人上万两银子,用不了多久就成犯人了。
这种大活儿,天牢上下都得有份!
刘司狱拿大头,校尉、书吏拿中头,下边儿狱卒拿小头儿。
其他诸如犯人吃饭睡觉、减刑换监、放风送信等等,现在还得加上求死,都会按照这个方法分钱。
上边大人不拿,狱卒心不安。
下边狱卒不分,队伍没法带!
李平安父亲能在京都买宅子,单指着每月五钱的俸禄,再活八辈子都不够,靠得就是牢中每月分润银子。
大抵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天牢吃犯人!
很快。
牛校尉闻讯而来,一身的酒气,不知刚刚在哪里吃酒。
孙差拨将事情前后说过,问道:“校尉,那贼偷背后没什么人吧?”
“本校尉记得那厮,瑞王府管家吩咐过,敢去王府偷东西,必须好生拷打审问。”
牛校尉身高八尺,双掌有半面蒲扇大小,显然练过掌上功夫,吩咐道:“已经审了些日子,瑞王府那边也有了交代,今天就送他上路!”
孙差拨点头称是,正要领着狱卒去办事。
牛校尉又说道:“全家老小的性命,一万两可不够,堂堂贼王还能就这点儿?”
“校尉大人放心,咱一定榨干了他。”
孙差拨心里算计着,这回少说能分百八十两,可以再买一房小妾。
牛校尉稍稍打量李平安,说道:“你是老李头家的小子?”
李平安躬身道:“回大人,家父李全,去年遭风寒病故,由我来顶岗。”
“无需这般客气,咱这天牢里没外人。”
牛校尉说道:“我与老李头共事二十多年,算得上你的叔伯辈,以后遇上什么难事,直接来寻我便是。”
“多谢牛叔!”
李平安顺杆儿向上爬,记忆中牛校尉从未这般亲近,大抵是因为从贼王身上能捞不少银子。
“好好干,晚间带你去个好地方,见见世面……”
牛校尉勉励几句,回官署睡觉解酒去了。
……
乙十二号狱。
孙差拨与贼王讨价还价,一来一往如同市场买菜。
一刻钟后。
价格终于谈拢,贼王说出了三个藏宝地点。
孙差拨很是亲切的说道:“柳兄弟放心,这就送你去死,一定没有任何痛苦!”
贼王转头看向李平安,眼神中充满感激。
“孙兄弟,我答应了传授这位小哥儿易容术,也想让他送我走。”
“当然没问题!”
孙差拨秉承顾客就是上帝,有钱就是大爷的理念,叮嘱道:“平安,下手定要快些,莫要柳兄弟受苦,人家可是花了大价钱。”
说完带着狱卒呼啦啦出去,他要亲自带人去城外一趟,将三处藏宝挖出来。
贼王舔了舔黑红干裂的嘴唇,说道:“多谢。”
李平安微微颔首:“这是公平交易。”
“这世上多是背信弃义之辈,能做到公平交易的,已经算得上好人了!”
贼王叹息一声,可能是想起哪个背叛他的好友,沉默许久方才说道:“我的易容术、轻功、武道秘籍,全部藏在了城南土地庙神像腹中,你随时可以去拿。”
李平安疑惑道:“藏得这么隐秘,哪天死在了外面,你家人怎么找得到?”
“他们不知道我是个贼……”
贼王喃喃自语道:“只以为我是个商人,四处做生意,赚了不少银子。你可能想不到,我儿子很聪明,很会读书,先生说将来能中进士!”
“到时候就成了书香门第,哪还用混江湖,而是去朝廷当官……”
“我夫人很贤惠,家中有她打理,总不至于贫苦……”
“最对不起的就是爹娘,身为人子,客死异乡,不能给他们养老送终……”
贼王目光迷离,临终前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也有很多不舍,然而他知道自己不得不死。
“小哥儿,动手吧!”
“来世做个好人……”
李平安抽出腰刀,顺着肋骨缝隙,轻易捅穿了心脏。
贼王嘴角淌出黑血,浑浊的双眼逐渐失神,很快没了气息。
这是李平安第一次杀人,下手很痛快,没有任何犹豫。
或许是可怜贼王,将杀人当成了做善事。
或许是牢中见多了,天性变得冷漠。
亦或者单纯为了易容术而已,其他的都是狗屁理由。
李平安轻抚贼王面颊,帮他合上双眼。
走出牢房。
门口等着的只有余承,其他狱卒都去挖宝藏,瞥了眼里面问道。
“死了?”
“死了。”
“牛校尉吩咐,直接搬出去埋了。”
余承是牢中的老狱卒,亲手处理过不少这类事,寻了个麻袋将尸骸装起来,两人抬着走出天牢。
“余哥,不等仵作查就埋了?”
李平安了解到的大雍律法,牢中犯人无故身亡,属于很严重的事,需要刑部派遣仵作查明死因,上报朝廷请皇帝打勾核准。
批准了,才表明这个人死的合理合法,无需追究相关人等。
这是大雍太祖为避免冤假错案,特意制定的律法,也确实起了极大的效用。
所以一般天牢死了人,会等尸体烂了再上报,到时候给仵作塞些银子,只要死的不是要紧犯人,刑部官吏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官官相护,谁又会为犯人与同僚翻脸?
余承回答道:“这贼偷是瑞王府送来的,刑部那边可不会过问,直接报个病死暴毙就行。”
李平安恍然,只要刑部不过问,后面的事就好说了。
刑部上报死人姓名,不是两个三个,而是一大批写在奏折中。皇帝日理万机,不可能每个都过问核对,名单送上来一般就直接打勾。
唯有刑部特意标注,某某犯人死因不明,才会过问几句。
出牢门口的时候,值守狱卒再三确定贼王死透了,又在尸骸要害处戳了几刀才放行。
据说江湖上有闭气功夫,也有假死秘药,曾经有犯人靠着装死逃出天牢。
天牢后面。
二十多丈方圆的荒地,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很是罕见。
附近原本有几户人家,因为种种原因搬了家,后来京中有传闻,牢里冤死的人太多,晚上经常看见鬼影听见惨叫,谁还敢在附近居住。
久而久之,便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地。
余承和李平安寻了个地方,拿着铁锹挖坑,结果没几铲子下去翻出不少白骨。
“呸,晦气!”
换个地方继续挖,没几下又翻出个骷髅头。
李平安无奈道:“余哥,这地儿埋过多少犯人?”
“那谁知道,我爷爷还在这挖过坑。”
余承说道:“人死如灯灭,能有个坑就不错了,总好过扔去乱葬岗,让野狗吃了去。”
随手将骷髅扔一旁,继续挖坑,结果三四尺大的地方挖出来几个人的骸骨。
好不容易坑挖好了,李平安将贼王尸骸扔进去,正要盖土余承又挥手阻止。
“平安,在牢里做事儿必须稳当。”
余承说话间抽出腰刀,将贼王脑袋直接砍下来,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是什么咒语,念完后说道:“这样一来,武道宗师也死透了!”
“多谢余哥指点。”
李平安拱拱手,以后也这么干。
来回大半个时辰过去,杀人抬尸、挖坑埋人都是力气活,纵使练了两天武涨了力气,依然累的气喘吁吁。
回到牢房,寻了个清净地界打盹歇息。
傍晚时分。
孙差拨兴高采烈的回来,背着个大包袱,显然是收获不菲。
牛校尉醒了酒,扫了眼金银珠宝,很是大气的挥手。
“今儿晚去怡红院快活,一切消费由本官买单!”
李平安听到这话,顿时就不困了!
男人对古代同类的羡慕,一半源自妻妾成群,一半源自勾栏听曲。
下了值。
牛校尉领着二十多个狱卒,呼啦啦成群结队,一起向安定坊走去。
冬日昼短,天色已经见黑。
街道两旁的商铺点上红灯笼,门窗还挂着红纱布,一连串的烛光红影,看起来颇有几分喜庆。
怡红院。
京城有名的青楼,位于安定坊最繁华的街道,远远就闻到了脂粉味,听见姑娘们招呼客人的娇笑声。
“大爷,来玩呀!”
待离得近了,见到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
李平安混在狱卒当中,位置不前不后,进门就看到个奢华舞台,上面有几个姑娘正在跳舞。
轻纱飘动,若隐若现。
每当有抬腿、扭腰的舞蹈动作,便会引得周围桌上客人叫好,高兴了还会向舞台扔银子。
李平安进门后就感觉到,楼中温度上升了许多,暖意浓浓,与外边天寒地冻俨然两个季节。
老鸨见到牛校尉,立刻扭着腰过来打招呼,显然平日里没少来花销。
“牛爷,富贵阁给您留着呢!”
“花姐客气。”
牛校尉笑着拱手,对老鸨没有任何轻视,说话声甚至有些恭敬。
九品官,在天牢中还算是个人物,扔在京都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怡红院这种娱乐场所,能经营的如此兴旺,背景靠山绝不简单。
一行人来到二楼。
包厢是半开放式,三面垂着半透明轻纱,收束上去,可以居高临下看舞台表演,放下来,可以与姑娘玩个痛快。
“这般模样,与会所有几分相似,谁说古人就不会玩儿?就是这价格,九成九的人都消费不起……”
李平安啧啧称奇,刚刚听到老鸨说价,得知富贵阁一晚上要五十两。
这还只包含酒水菜肴,晚些去三楼与姑娘过夜,还要另外付银子。
五十两银子,足够京都三口之家一年的吃喝,难怪被称作销金窟!
进了包厢。
李平安年岁最小,资历也最浅,很自觉的落在末座。
倒也不用给领导倒酒,楼中有专门的侍女斟酒布菜,当然客人看上了,也可以花银子带去三楼过夜。
酒是美味,菜是佳肴。
几轮酒喝下来,众人心思开始火热,谁来怡红院是为了吃酒?
牛校尉是个通人情的领导,绝不会在团建时候讲话,凭白惹人厌烦,笑着说道:“你们这群家伙,一个个猴急,滚去三楼吧,记本官账上!”
“多谢大人。”
狱卒们早就按捺不住,嘻嘻哈哈的去了三楼,听他们说话才知道,竟都有相熟的姑娘。
寻常商贾都舍不得来的怡红院,天牢狱卒个个都消费得起!
李平安说道:“牛叔,我身子骨不好,大夫说不宜女色,便早些回家歇息了。”
“回吧。”
牛校尉说道:“好好养身子,等以后健壮了,我让花魁来伺候你!”
“那可说定了。”
李平安笑着答应,他本就不是个圣人,在大雍朝勾栏听曲合法合理,可不会因为前世的规矩,就对此敬而远之甚至口诛笔伐。
前朝的剑尚不能斩本朝的官,更何况连世界都换了!
走下一楼。
台上跳舞的姑娘换了人,听老鸨介绍是前年的花魁,花名袅袅,尤擅歌舞。看模样身段,放在前世至少是校花级,以李平安曾经的收入只能远观。
现在只要花十几两银子,就能春宵一度。
“练武,必须好好练武!”
李平安又有了练武的理由,将来突破先天境界,定要体验这红尘滚滚。
“可惜啊可惜,那时候袅袅姑娘或许死了几百年,甚至连怡红院、大雍朝都没了……”
略带遗憾的离开怡红院。
门外寒风呼啸,与温暖的楼内,隔着高高的门槛,仿佛是两个世界。
李平安扯了扯衣襟,揣着手向家走去。
半路上见到一团黑影,缩在墙角,走过去看是个已经冻死的流民。
寒冬腊月,只穿着单衣短打。
流民怀中还抱着个孩子,生的太过干瘦,分不出性别年岁。即使他竭尽全力的为孩子遮风取暖,结局也是冻死在街头,看那死不瞑目的双眼,或许临终前在咒骂老天爷。
黝黑枯瘦的大小尸骸,与街上喜庆的红灯笼,共同组成了扭曲割裂的画卷。
李平安抬头看到漫天阴云,京城就要下雪了。
“这狗日的世道……”
回到庭院。
李平安练了两趟拳,出了一身汗,心中郁气发泄了许多。
“世道再烂,人也得活着!”
这几日见多了悲惨,心也就越来越冷。
原本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少年,现在愈发像个冷漠的胥吏,杀人埋尸手都不抖,逐渐与天牢中其他狱卒一般无二。
人终究会被世界同化!
翌日。
李平安来天牢当值,见到夜间守门的王波,从怀里掏出肉饼。
“王哥,先垫垫肚子。”
王波也不客气,拿过肉饼咬了两口,骂骂咧咧道:“老冯那厮做什么去了,这点了还不见人影!”
“昨晚牛校尉请大家去怡红院快活。”
李平安笑着说道:“冯叔年岁大了,操劳了一夜,怕是正扶着腰走路,可不就来晚了么?”
二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男人的快乐就这么简单,喝酒,吃肉,聊女人!
上午当值,照例巡逻过牢房。
李平安去乙六狱,给智刚送米饭酒肉,询问了几个武道疑惑和诀窍。
这等事在江湖上属于绝密,非亲儿子或者亲传弟子不会告知,在天牢里也就值一碗饭一壶酒,智刚不说,其他犯人抢着换酒喝。
临近晌午。
孙差拨等人陆陆续续到来,大都眼圈发黑无精打采,也没力气耍钱,趴在桌子上补觉。
上班摸鱼是人性,更何况祖传的铁饭碗,混日子已经成了常态。
“孙叔,下午我请个假,去看大夫。”
李平安寻了个理由,过了晌午就离开了天牢。
实则请不请假无所谓,狱卒从来没到齐过,今儿这个没来,明儿那个不在,只要不耽搁审犯人,上面从来不会过问,俸禄、银子照样发。
毕竟是朝廷直属事业单位,还是祖传的铁饭碗!
一路直奔城南。
这里是京都贫民窟。
街道左右尽是灰扑扑的低矮房子,路上的污水受气温影响,凝结成粘稠的黑色油质。
破败,泥泞,肮脏,逼仄……
“这味道,比天牢还过分,难怪连衙役都不愿来巡逻!”
李平安掩着口鼻,躲开地上黑乎乎一滩,不知什么动物的粪便。
穿过几个坊市,来到土地庙外。
庙门不知让谁拆去烧了,墙上挂满了蜘蛛网,屋顶年久失修破了几个洞。
庙中泥塑神像三尺来高,风吹雨淋早已面目模糊,香案下面躺着几个乞丐,见到官差进来吓得瑟瑟发抖。
“一边去。”
李平安将腰刀抽出半截,乞丐顿时吓得求饶,乖乖去墙角蹲着。
绕着神像转了两圈,泥塑神像有几处裂缝,想要取出里面的贼王传承,只需要推断了就能看见。
正打算动手,忽然回想起智刚说过的话。
——混江湖的没好人!
李平安喃喃自语,捡起乞丐要饭的拐杖,躲在香案下面捅神像。
咔嚓!
神像本就接近破碎,稍加外力就顺着缝隙拦腰断裂,露出藏在腹中的黑布包裹。
乞丐眼中闪过贪婪,慑于李平安的腰刀,不敢有任何动作。
李平安用木棍挑起黑布,打算看看里面是不是书册传承,刚刚掀开一层。
咔咔!
机括声从包袱中传出,一支弩箭激射而出,足足钉入墙壁两三寸深。
“机关暗器!”
李平安霎时间出了身冷汗,贼王根本没有说还有这种事,绝对不是忘了。
“大抵是想让我一起死!”
现在回想贼王临终时,一边情真意切的回忆过往,一边心狠手辣的想着杀人,简直比前世最顶尖的演员还要会演戏。
幸好李平安留了个心眼,否则空有长生不死的天赋,结果没活几天就死在了一个死人手中!
“呼——”
李平安长长舒了口气,暗自叮嘱自己,以后绝不能相信任何罪犯,更不要想着去取犯人的遗物。
说不准有什么陷阱,能避过一次已经是侥幸。
“这易容术还要不要?”
李平安沉默半晌,直接转身离去。
乞丐等李平安离开,迫不及待的扑向包袱,打开后有三样东西。
精巧小弩,两本书册,十来锭银元宝。
“银子!”
几个乞丐纷纷抓银子,每人抢了二三锭,戒备的看着其他人。
忽然。
乞丐感觉头晕目眩,低头看向双手,一道黑线迅速向胸膛蔓延。
片刻后,庙中只剩下几具尸体。
……
回到庭院。
李平安仔细反省,近几日所作所为,已经违背了低调准则。
“从智刚手中轻易获得龙象般若功,又杀死名声赫赫的贼王,让我觉得江湖高手不过如此……”
“今天这弩箭陷阱,命悬一念,就是不谨慎的教训!”
贼王的报复,让李平安清楚认知到。
这些江湖高手是活生生的人,心思诡异叵测,纵使在牢中不得自由,也一样凶狠危险!
乙字狱关押的犯人,不能说没一个好人,九成九都是穷凶极恶。
“我不是话本主角,命只有一条!”
“切记今日教训,做事务必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自此之后。
李平安变得沉默了许多,每日巡逻、练武,感受力量的慢慢增长。
再不去招惹牢中犯人,免得受功法秘术诱惑,不知不觉又落入死亡陷阱。
“时间在我,一切只需要静等!”
……
十月廿四。
朝廷正式发了布告,三天后元武帝寿辰,将巡游京城街道与民同乐。
什么叫与民同乐?
那就是陛下今儿高兴,百姓就得跟着高兴,就是家里刚死了爹娘,也得乖乖笑出声。
天地君亲师,皇帝自是比父母重要!
布告发出去之后,最忙的就是京衙和天牢,必须保证陛下巡街时候,看不到任何穷苦泥腿子。
大雍朝在陛下的治理下,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怎么能有穷人?
捕快抓人,狱卒关人。
想要出去也可以,就得交银子写保证书,短短三天时间两部门合伙创收几万两!
至于前几天造反的流民,已经饿死在牢中,埋在了天牢后面荒地。
流民临死前饿急了,在牢中互相撕咬啃食,鲜血淋漓,凄惨恐怖。
“岁大饥,人相食!”
前世读史见到的冰冷文字,如今真切的在眼前发生,种种画面,让李平安连着做了几宿噩梦。
挖坑埋人的时候,只觉得四周阴气森森,或许闹鬼之说并非虚妄。这般惨烈之事,发生谁身上也会怨气不散,定要化作凶魂厉鬼寻人复仇。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李平安念诵新学来的经文,余承说是道门往生咒,或许有用,或许没用,只求个心安。
三天很快过去。
到了元武帝巡街的日子。
街面打扫的干干净净,老百姓穿的整整洁洁。
那些没钱买新衣服的穷人,衙役早就轮番警告,今天禁止出门,否则就抓去天牢挨鞭子。
偏偏这一日。
阴了数日的天忽然放晴,青天白日,万里无云。
祥瑞!
立刻有官员上书,陛下辛苦治国,感动了老天爷!
元武帝自从年岁过五十,开始偏爱祥瑞,什么白鹿白龟白虎之类,御花园里养了不少,即使知道是下面官吏哄自己高兴,也会赏赐升官。
忠心,往往比能力更重要!
如今大寿之日,阴天放晴,几乎让元武帝真的认为是祥瑞之兆。
“赏!”
元武帝对于忠心的臣子,向来大方。
“礼部员外郎蒋文林,忠君体国,升任吏部侍郎……”
官升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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