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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她坠落后续+完结

末之未央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深冬的夜晚,雪花簌簌落下。24小时成人用品店,有客人推门进来。“两盒套。”“要哪种?”正在修理自助售卖机的沈愿头也不抬,继续拧控制箱里松动的螺丝。“都行。”男人低头划拨手机屏幕。最后一颗螺丝拧紧。沈愿取下手套,起身走向货柜,随手拿了两盒安全套,放在收银台上,“138。”抬眸的瞬间,她看到男人腕间露出的名表,又拿了盒西地那非最贵的一款,“这个,新品,12小时超持久。”男人抬起头,与她对视。挺立锋锐的眉峰下,眼眸狭长,眸光深邃而冷厉。如海底暗渊,深不可测。沈愿被盯得不自在,“不要的话,扫码吧。”男人不动声色地完成手机支付,拾起安全套,转身消失在夜色浓稠的风雪中。门口又走进一位六十出头的妇人,手里提着帆布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保温盒和一双筷...

主角:谢宴生沈愿   更新:2025-05-21 01: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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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谢宴生沈愿的其他类型小说《诱她坠落后续+完结》,由网络作家“末之未央”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深冬的夜晚,雪花簌簌落下。24小时成人用品店,有客人推门进来。“两盒套。”“要哪种?”正在修理自助售卖机的沈愿头也不抬,继续拧控制箱里松动的螺丝。“都行。”男人低头划拨手机屏幕。最后一颗螺丝拧紧。沈愿取下手套,起身走向货柜,随手拿了两盒安全套,放在收银台上,“138。”抬眸的瞬间,她看到男人腕间露出的名表,又拿了盒西地那非最贵的一款,“这个,新品,12小时超持久。”男人抬起头,与她对视。挺立锋锐的眉峰下,眼眸狭长,眸光深邃而冷厉。如海底暗渊,深不可测。沈愿被盯得不自在,“不要的话,扫码吧。”男人不动声色地完成手机支付,拾起安全套,转身消失在夜色浓稠的风雪中。门口又走进一位六十出头的妇人,手里提着帆布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保温盒和一双筷...

《诱她坠落后续+完结》精彩片段


深冬的夜晚,雪花簌簌落下。

24小时成人用品店,有客人推门进来。

“两盒套。”

“要哪种?”正在修理自助售卖机的沈愿头也不抬,继续拧控制箱里松动的螺丝。

“都行。”男人低头划拨手机屏幕。

最后一颗螺丝拧紧。

沈愿取下手套,起身走向货柜,随手拿了两盒安全套,放在收银台上,“138。”

抬眸的瞬间,她看到男人腕间露出的名表,又拿了盒西地那非最贵的一款,“这个,新品,12小时超持久。”

男人抬起头,与她对视。

挺立锋锐的眉峰下,眼眸狭长,眸光深邃而冷厉。如海底暗渊,深不可测。

沈愿被盯得不自在,“不要的话,扫码吧。”

男人不动声色地完成手机支付,拾起安全套,转身消失在夜色浓稠的风雪中。

门口又走进一位六十出头的妇人,手里提着帆布口袋,从里面掏出一个保温盒和一双筷子递给沈愿,神色和蔼地问:“小愿,机器修得怎么样了?”

沈愿敛回思绪,接过饭盒打开,金黄酥脆的油果子还冒着热气。

她夹了一颗送进嘴里,红糖浆汁的甜蜜溢满口腔。

“张阿婆,你这台机器太老旧了,下次再出故障,就只能当废铁卖了。”

张阿婆虽有些不舍,但也看得开,毕竟是淘的二手货。

然后走到货柜前,看台上摆着的西地那非,问:“你想要这个呀。”

沈愿说:“刚才有客人来买安全套,顺带推荐了一下。”

“这东西,男人可以主动买,但咱不能主动卖,会伤他们自尊的。”张阿婆把产品放回原位,拿了三盒安全套塞到沈愿手里,“带着,后天跟城白举行完订婚仪式,晚上用得着。”

“用不着。”沈愿咽下食物,“城白在陪他前女友,能不能出席订婚宴,还不一定呢。”

正说着,收银台上的手机响了。

沈愿看了眼屏幕,接通电话,按下免提。

“芜悠脚扭伤了,我在医院陪她。”郁城白磁性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不会去订婚现场,你自己看着办。”

沈愿轻笑出声。

郁城白不想跟她结婚,又不敢忤逆郁家长辈,只敢当缩头乌龟。

“我怎么给宾客解释你不能出席的原因?躺医院还是蹲大牢?”她问。

郁城白说:“你心里怕是想说我死了。”

沈愿惋惜,“可惜你不能让我心想事成。”

“沈愿……”

没等郁城白说完,沈愿已经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回收银台。

张阿婆担忧地问:“城白不去,你怎么办?”

沈愿认真思考了一瞬,“挑一只帅气的大公鸡替他出席。”

“又说气话。”张阿婆右手食指戳了戳沈愿额头,叹息了声,“要不你跟城白的妈妈商量一下,把订婚宴往后推几天?”

沈愿早前跟郁城白的父母提议订婚宴改期。

这天是沈愿父亲的忌日,她每年都会去祭拜父亲,也希望郁家能尊重逝者。

郁家父母当场就否决了,说请大师算过,就这天好,还能告慰逝者在天之灵。

他们明知日子特殊,依然坚持选这天。

自那时起,沈愿就想取消这场婚约,奈何郁家父母拿她父亲的遗物胁迫,她不得不屈从。

如今郁城白主动缺席,倒是给了她发挥的机会。

修完机器回到公寓,沈愿洗漱完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习惯性点开微信朋友圈,首先跳入眼帘的是苏芜悠的动态:

幸好有你。

配图里,郁城白站在医院病房的窗台前,目光飘向窗外。

沈愿将动态截屏,发朋友圈,配文:

我未婚夫好忙,不知道后天能不能赶回来举行订婚仪式。

动态发送成功,沈愿关闭手机,早早睡下,明天还得去趟墓园。

一夜暴雪。

铲雪车在银白大地上画出道道蜿蜒曲折的灰色道路,一直延伸到郊区墓园。

墓园地处南城郊区,偏僻又远,沈愿担心回城时不好打车,特意提前在网上预约了车。

等她从山上下来,临时被告知网约车在来的途中发生追尾,再打车也不知要等多久。

她四下环顾,停车场一辆车的驾驶室有人影晃动。

斟酌片刻,迈步走过去,敲响驾驶室的门。

驾驶室车窗摇下,司机是一个中年男性。

沈愿展颜,笑得乖巧,“你好,请问您要回市区吗?”

司机点头。

“是这样的,我叫的网约车临时取消了,这边实在打不到车,可以麻烦您载我一程吗?需要多少钱您跟我说,我付给您。”

司机,“这个你得跟我老板说。”

“您老板在车上吗?”

司机抬抬下巴,示意她往后看。

沈愿回头。

皑皑白雪中,迎面走来一道身穿黑色大衣的身影。

他身型挺拔高挑,伞檐压得很低,衣摆沾着雪花。握着伞柄的右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泛着红。

沈愿看不清他的脸。

司机下车接过谢宴生手中的伞,打开后座车门,谢宴生钻进后座,脱掉外套,靠着椅背偏头看向窗外。

“谢先生,这个姑娘打不到车,想搭一程我们的车回市区,要不要捎她一段?”司机弯腰扶车门,小声征询意见。

谢宴生目光穿透车窗玻璃。

沈愿立于风雪中,宽厚的羽绒服裹着她,她鼻尖冻得通红,眼眸清澈透亮,雪花倾落飘洒,好似眨眼就要将她也吞没。

“让她上来吧。”他道。

“好的。”

司机关好车门,走过去对沈愿说,“老板同意带你一程,你坐副驾。”

沈愿诚挚道谢,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车门上车。

车内开着暖气,淡淡木质香调沁人心脾。

沈愿系好安全带,侧身回头,再次感谢。

谢宴生没反应。

沈愿不再打扰,将视线落在车窗外,远处低矮的山被白雾笼罩,看不见尽头。

车厢里寂静无声,暖意浸入毛孔流向四肢百骸,每个毛孔都得到照顾,就连指关节都变得灵活。

渐渐地,沈愿觉得热,手心开始冒汗,额间也变得湿热。

她想在陌生人面前脱外套终究不妥,就忍着闷热,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寻找一丝凉爽。

一路无言,车厢内暖气缠绕着香气,惹人心神恍惚。

进了市区,沈愿指了个地方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

“我怎么付钱给您?”沈愿拿出手机。

司机客气拒绝,等沈愿下车后,驱车离开。沈愿看了眼车牌号,默默记下这一串嚣张的数字。

订婚宴当天,沈愿很早就起床收拾了。

自己化妆,做头发,忙完又打车到菜市场,在鸡笼里精心挑选了一只最神气的大公鸡。

公鸡羽毛光亮,鸡冠高耸,尾羽翘起,金黄色的鸡爪显得格外威风,俨然是公鸡中的“战斗鸡”。


哈曼酒店的水仙厅内。

郁母白慧茹一身深紫色礼服,与丈夫郁康穿梭在宾客间,推杯换盏,谈笑间解释了郁城白不能出席婚礼的原因。

一轮下来,白慧茹脸都笑僵了,在角落里喝香槟歇息。

“沈愿怎么回事?说好的11点开始,现在都11点15了还没到。”白慧茹看了眼腕表,蹙眉抱怨,

“估计是路上堵车了,再等等吧。”郁康西装革履,不怒自威。

“这沈愿也真是……想到她我就来气,前天晚上在朋友圈里发的是什么东西?还什么我的未婚夫好忙,她这话搞得城白里外不是人。”白慧茹越说越憋屈。

“要不是她三年前闹出那档子事儿,老爷子也不会逼着你应下她跟城白的婚事。看看人家的儿媳,不是各行各业的精英翘楚,就是能为家族提供助益的名媛千金,哪像沈愿,一无是处,整天只会捯饬一堆破铜烂铁……”

郁康低声呵斥,“行了行了,有时间发牢骚,不如去招待客人,另外,等下有贵客到场,你把小愿守好了,别让她乱来……”

有人高声喊,“沈小姐来了!”

夫妻俩止住声。

众人目光齐刷刷望过去。

惊艳、探究、审视——

沈愿踩着九公分的高跟鞋从容入场,一身红色丝绸苏绣旗袍,完美贴合出腰臀的曼妙曲线,纤薄的背脊衬得前胸更加丰盈,肩头的白色披肩又多几分温婉清冷腕间的翡翠玉镯泛着莹润的光泽。

长卷发用桃木簪绾起,水晶灯的柔光倾洒下来,如黑色绸缎。

白慧茹的不忿在全场安静的瞬间,稍微平息了些。

沈愿样貌出众,圈在郁家当交际花,也是一种贡献。

又在看清沈愿手里拎着的大公鸡时,沉下脸来。

宾客们交头接耳,不知闹哪出戏。

白慧茹强撑着笑容,等沈愿走近后,低声斥问:“订婚宴你抱一只鸡来做什么?”

沈愿浅淡一笑,水晶灯的光璀璨闪耀,映在她的黑眸里,好似盈着潋滟水光。

她属于典型的骨相美人,面部轮廓线条柔和流畅,一双眼眸净澈透亮,不笑时清冽如高山白雪,疏离冷淡。笑起来眉眼弯弯,犹如春雪初融。

“今天我的未婚夫,因为要照顾前女友,缺席了自己的订婚宴。作为他的未婚妻,我为他的缺席向在场来宾深表歉意。”沈愿声落,全场哗然。

白慧茹想上前来阻止,又惧怕沈愿怀里的公鸡,只能硬着头皮说,“沈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沈愿把绑缚双腿的公鸡放在地上,不慌不忙拿出手机,点开苏芜悠朋友圈,将前天晚上那条内容做成的视频投屏到宴厅主屏幕。

“古人成婚时,新郎如果无法到场拜堂,可以用公鸡代替,那么我想,订婚也是一样的。”

她音色清越,穿透力极强。

白慧茹顿觉颜面扫地,指挥保安,“还愣着干什么,快去阻止她!”

沈愿忙俯身抱住公鸡举过头顶,围着宴厅边跑边喊,“郁城白,快给在场宾客们打个招呼。”

她用力捏公鸡的腿脖子,高悬半空的大公鸡引颈长鸣。

声音响彻整个宴厅。

“沈愿!你疯了!你疯了!”白慧茹气得发抖。

沈愿跑了半圈儿,眼看保安就要追上来,她手一松,公鸡顺势落地。

鸡挣扎两下,绑翅的红绸轻松散开,大公鸡“咕咕”叫了两声,扑棱起翅膀飞向白慧茹。

紧接着在宴厅内四处逃窜。

尖叫声此起彼伏。

香槟美酒洒落一地。

玻璃酒杯和桌上的瓷器碰撞出锋利的裂痕……

布置精美的宴厅转瞬间变得面目全非,遍地狼藉。

沈愿目光扫过角落宴厅,与一名女生互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转身心满意足地离场。经过在酒店门庭前,她看见郁康的秘书在整理西装,似乎准备过去迎接轿车里的人。

她睨了眼车牌号。

巧了。

竟然是昨天搭乘的顺风车。

能让秘书亲自下来迎接,想必车里的人对郁康而言很尊贵。

沈愿心念一动,赶在秘书之前跑过去拉开后座车门,径直迈腿上车。

宴厅内一片狼藉。

酒店出动安保团队才将公鸡捕获,但因它造成的损失,却不可估量。

满堂宾客看尽了笑话,白慧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强撑笑脸给宾客赔罪。郁康脸色铁青,好似下一刻就要提刀大开杀戒。

偏又接到门口秘书打来电话汇报,“董事长,谢总被沈小姐拐跑了。”

郁康气得胸口发紧,匆忙挂断电话,呼出几口浊气后,才拨打谢宴生助理手机。

副驾驶的助理看着震动不止的手机,回头询问,“谢总,盛华集团董事长打电话来了,您看……”

“接不接?”

车厢后座的男人突然开口,嗓音清冷而凛冽,如自雪山之巅淌下的溪流,清洌透彻,扣人心弦。

沈愿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置,肩膀紧贴车门,意识到对方在问自己,她也不客气:“可以不接吗?”

谢宴生勾唇,示意助理接电话。

沈愿无语。

助理划拨屏幕接通。

电话里,郁康态度和善,言辞客套,诚恳致歉,末了才说正事儿,“张特助,你看谢总哪天有时间,我亲自登门拜访。”

张特助,“我会转告谢总,到时再与郁董约定时间。”

“好好好,静候佳音。”郁康干笑两声,“听门口的保安说,我侄女儿沈愿在谢总车上。她精神有些失常,行事乖张,我怕会惊扰了谢总。可否请谢总稍等片刻,这边马上派人去接。”

张特助捂住手机,回头,看谢宴生没有指示,再回复,“我们会在下个路口将沈小姐送下车。”

通话结束,车厢内寂静无声。


眼下郁家夫妇正在气头上,沈愿可不想此时去撞枪口,便想和这位谢总商量一下,到远一点的地方再停车。

视线看过去,恰好撞进一双深邃冷锐的黑眸。

压迫感携着前天雪夜的记忆一起涌来。

男人翘腿坐着,长腿包裹在黑色西裤中,腰部线条收窄。

再往上,衬衫领口微敞,领带凌乱地挂着,可见右边锁骨中间,有颗细小的黑痣。

“沈小姐倒是会找车。”谢宴生似笑非笑。

小心思轻易被对方识破,沈愿也不狡辩。

她刚才瞧见郁康的秘书也在酒店门口,这辆车出现时,秘书表现紧张,深呼吸两口气才上去迎接呢。

沈愿清眸含笑,补充提醒,“不止呢,前天晚上,下大雨,你还来我店里买了两盒安全套,138,记得吗?”

不怪沈愿记忆深刻。

毕竟谢宴生帅的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司机和助理相觑一眼,忙各自避开。

谢宴生思虑两秒,好似找到了这份荒诞的记忆,“郁董的准儿媳,开成人用品店?”

沈愿没正面回应,“我刚才犯了点事儿,惹郁董不高兴,你现在把我放回去,他肯定不会轻饶我。”

“所以呢,跟我有关系?”

“您就当日行一善,把我放在下下下个路口就行,后续我自己处理,不给你添麻烦。”

“沈小姐口中的日行一善,是指每天被你免费蹭车?”谢宴生音调沉缓而平和。

听来不像揭短,反倒像在逗弄打趣,视线无意落在沈愿纤长白皙的脖颈间,小圆襟式的苏绣旗袍勾勒出曼妙流畅的身材出现,明明没有裸露半分,却仍让人心生绮思。

沈愿偏头看他,四目相对,谢宴生眸色沉暗,“有什么好处?”

“你下次再来店里买安全套之类的,我给你打折。”

谢宴生笑,“我像是差那点钱的人?”

沈愿神色诚恳,“你想要什么?我能给的一定给。”

“是吗?”谢宴生勾唇淡笑,“先记着这个人情,需要你还的时候会找你。”

“那我们先加个微信,你想好了随时微信上联系我。”

谢宴生冷眸瞥她一眼,摸出车门储物格里的手机,两人互加好友,谢宴生应诺将沈愿放在三个路口后的十字街,沈愿下车后,立马在微信上屏蔽了谢宴生。

男人前一秒还在看沈愿朋友圈。

下一秒,屏幕上剩下的横线,跟他眉间皱起的浅纹一样直。

*

沈愿回公寓换了身简单舒适的衣服,简单收拾些东西,打车到南城北区一片城中村。

张阿婆就住在这里。

沈愿一口气爬上3楼,敲响了302的门。

开门的女生与沈愿同龄,梳着高马尾,嘴里含着棒棒糖,大嘴猴毛绒睡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你速度没我快。”秦舒冲她挑眉,转身进屋,冲朝厨房里的张阿婆喊:“奶奶,沈愿又逃难来了。”

沈愿进屋关门,一眼就看见围着灶台忙碌的张阿婆。

这是一套小型两居室,40平左右,室内干净整洁,木质家具擦得一尘不染。

沈家还没落魄时,资助了不少贫困山区和孤儿院的儿童,秦舒是其中之一。

到如今,也只剩秦舒愿意还帮助她、收留她。

沈愿简单概述了订婚宴上的经过,张阿婆直夸她做得好,渣男就不能惯着。还说要多给她加两个菜,奖励她敢反抗不公。

等厨房门关上,秦舒才问:“郁城白找你了?”

沈愿坐在沙发上,秦舒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没呢,估计还不知道。”

秦舒在沈愿身旁坐下,把焐热的暖被搭在沈愿腿上,“要让郁家知道你不仅大闹婚宴,还让我进行现场直播,肯定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沈愿笑笑,“没事,白慧茹好面子,郁康重视公司声誉,他们只会奉承家丑不可外扬的行事原则维护我。而且,他们现在正忙着善后,没时间搭理我。”

“等他们缓过劲儿来,你怎么处理?”

“放心,有人背锅。”

“好吧。但我还是不明白,你大闹订婚宴图什么呢?”秦舒语气幽怨,“我可不信你真是封建余孽。”

沈愿,“还真是。”

“没心没肺。”秦舒翻白眼,又说,“对了,你之前答应我的事还记得吗?我帮你直播,你帮我学生的亲戚修复古画。要是没别的安排,我就给那边约时间咯?”

沈愿点头,“好。”

沈愿大学主修文物修复,修复过不少文物古画,曾出国为某博物馆修复好几幅世界名画,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

秦舒做家教的那户人家在帮亲戚找古画修复师,想修复一幅祖传下来的古画,且酬金丰厚,秦舒第一时间想到沈愿。

秦舒开口,沈愿没多想就同意了。

而她也因退婚宴上离谱的操作,在网上掀起不小的浪花。

豪门名流举行宴会都很注重隐私,现场视频都极少流出,更遑论现场直播。

不少博主截取直播片段进行二次创作,很快获得大量关注,其他博主效仿,不消半日就将“南城退婚宴”的词条送上热门。

眼看流量越来越大,盛华集团公关部迅速反应,声明加律师函一起发布,才防止事态进一步发酵。

但那只鸡没人管。

它没肖像权,也没归属权。

网友大胆地给它造梗、表情包、鬼畜视频,并起名叫:

《鸡小白》

“鸡小白,哈哈……鸡小白。我说老郁,这谁起的外号,也太搞笑了……”

江阔捧着手机跟郁城白分享,想到鸡小白出自郁城白的名字,笑出鹅叫。

“你要嫌命长,可以从直升机上滚下去。”

江阔识趣闭嘴。

“那个,芜悠知道你今晚回南城吗?”江阔只闭嘴了五秒。

郁城白没回答,侧目看向南城方向。

雪后的夜晚,月色皎洁纯净,广阔天际下,城市里的霓虹灯璀璨夺目,映出五彩斑斓的华光。

沈愿被噩梦惊醒后,就很难入睡了。

拿开秦舒搭在自己胸口的手,翻身下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给秦舒捂紧被子。

一道汽车鸣笛声不合时宜地划破夜晚的寂静。


沈愿趿鞋到窗台前,拉开窗帘一角。

窗外小巷的路灯光线昏暗,映着灯下的青石板,偶尔可见有觅食的老鼠蹿过。

巷外的大马路上,并没有车辆。方才听到的汽车鸣笛声响,好似幻觉——

沈愿次日醒来时,已经临近中午。

秦舒早早出门做家教,张阿婆在锅里留了早餐,沈愿洗簌完,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

楼下闹哄哄的,她呼着温热的小米粥,快步到窗边看热闹。

一米宽的小巷挤满了人,一直延伸到主街。

沈愿问楼下邻居,“啥事儿这么热闹?”

“不知道哇,听说是来接媳妇的,好几台豪车在马路边上排队等着呢。”搭话的女邻居艳羡地说,“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嫁了豪门,太风光了。”

沈愿一听,来兴趣了。

趴在窗台上看稀奇。

一群黑衣保镖在众人围观中,浩浩荡荡地挤进小巷。

说是接媳妇,更像抓逃犯。

为首的保镖目光扫过墙皮斑驳的居民楼,定格在窗台上端碗喝粥的沈愿身上,脚步自然停下,毕恭毕敬地喊,“沈小姐,我们来接您回去。”

沈愿:“……”

街坊邻居:???

随后只听“啪”的一声,窗户关上了。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4单元302有个小姑娘嫁入豪门这事儿,很快传遍街头巷尾。

彼时沈愿正被保镖挟着,送到一辆黑色保姆车上。

两个壮汉挤一左一右将她挤在中间,沈愿动弹不得,她说自己不会跑,奈何保镖不信,生怕她插翅飞走。

车队浩浩荡荡行驶在马路上。

愈发熟悉的街景令沈愿慌了神。

郁康父子早在墓园入口等候,见沈愿到了,没等她下车,先进入墓园。

沈愿跟在后面,一步一停,终是走到沈煜墓前。

沈煜是沈愿的父亲。

早年间,沈煜和郁康合伙开公司,后因经营理念不同,郁康出去单干,创建盛华集团。

沈愿16那年,沈煜公司高层反水,与竞争对手趁机做局坑害,导致沈氏崩盘,欠下巨额债务。

沈煜大受打击,一蹶不振,精神也出了问题。

是郁康顾念旧情,出面替沈氏主持大局,变卖沈氏资产抵债。

沈煜苦熬了两年,没过多久就出了意外,临终前将唯一的女儿沈愿,托付给郁康。

郁康在病榻前承诺,会将沈愿视作亲生女儿对待,照料沈愿余生。

郁康也因此在南城商界博得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沈氏的客户顺理成章地转向盛华集团。

加上郁康热衷于慈善,项目拿到手软,没多久公司就上市了。

郁康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沈愿在寒风中盯着郁康伟岸宽厚的背影,听他念叨往日情分,诉说这些年教养自己的辛劳与付出。

胸腔下的心脏剧烈跳动,喉头哽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折磨得她快要落下泪来。

郁康话锋转向沈愿,“小愿呐,我跟你爸爸十几年的情分,看着你长大。如今,在你爸爸面前,叔叔想听你说一句实话。你昨天在订婚宴上闹那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成全城白和芜悠了,不然郁叔觉得我是为了什么?”沈愿挪步到墓碑前,一束冻蔫的白菊闯进视线。

郁康顾左右而言其他,“因为你生气城白缺席订婚宴?”

沈愿不置可否,抬头望郁康,素来清澈平静的眼里,正藏着锋利的寒意,似一柄开刃的匕首,下一刻就要贯穿人胸口。

商场起起伏伏多年,老狐狸什么人没见过,此刻竟也生出些许畏惧。

“拿来。”郁康决定速战速决。

保镖将戒尺双手递到郁康手上。

郁康接过戒尺,狠狠敲在郁城白膝盖窝。

郁城白膝盖一软,正对墓碑重重跪下。

“砰!”

又是一记落在郁城白背脊中间。

郁城白忍着痛,不吭一声,在寒风刺骨的冬季,额间很快渗出细汗。

沈愿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菊花。

到底是亲生的,郁康心里也难受,可昨天的闹剧总要有人承担责任,以此平息沈愿的不甘。

他没别的选择。

第三下。

……

第五下。

第六下。

直到打完7下,郁康才扔掉手中戒尺,“你就在这里跪着,跪到小愿原谅你为止。”

沈愿不为所动。

郁康说,“城白是有错,但芜悠跟城白的关系你比谁都清楚,他去看芜悠也在情理之中。如今,城白罚也罚了,你也别跟他计较,我让城白搬去你那里住,刚好你们可以培养培养感情。”

男方搬去女方住,无疑是冲击流言蜚语最好的方式。

沈愿果断拒绝,“我不同意他搬去我的房子。”

郁康脸色沉下来,“小愿,你别耍小性子了,周围人都知道你与城白的婚事,举办婚礼是早晚的事。即便有些小矛盾,两个人说开就好了。”

郁康说完,转身要走,似想起什么,又说:“老爷子还不知道订婚宴上发生的事,你们也别在他面前提。等过完年,我给你们挑个日子,举行结婚仪式。”

郁康盯了沈愿一眼,迈步离开。

天色暗沉,山野间冷风凛冽,透着瘆人的阴冷。

郁城白西装革履,纵使跪着,背脊依然挺得笔直。

沈愿侧目瞧他一副宁折不弯的清贵模样,“你不是在北城陪芜悠参加决赛吗?跑回来做什么?”

郁城白闭着眼,痛得说不出话。

“被你爸爸妈妈喊回来的?”

郁城白仍沉默着。

“那么听话,还跑去北城做什么?”沈愿冷嗤,“软弱。”

郁城白睁开眼,反唇相讥,“你胆大,你厉害,你犯错我替你挨罚。”

沈愿,“你自找的。”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做事不计后果,只图自己爽快。”

“我自己都不爽快了,还顾得上别人?”

郁城白又不说话。

沈愿不想和他吵,只问,“你真打算就这样耗着?”

郁城白跪着往前挪了挪。

郁康那几戒尺下的狠手,后背没见血也肯定肿了,石板地面又坚硬冰冷,跪一小会儿就钻心的疼。

沈愿恍惚间,思绪回到三年前在郁宅那个荒唐的雨夜。

郁老爷子寿宴,她被灌了酒,浑浑噩噩醒来时,上衣半敞地躺在客卧的床上。

床前,郁城白没穿衣服,浴巾松垮地系在腰间,头发还在滴水,似刚洗过澡。

沈愿还没来得及问郁城白发生了什么,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随后是刺耳的尖叫,卧室门开合的声音,以及郁康暴躁的斥责,伴着窗外雨打玻璃的噼啪声,冲击着她的耳膜——

那天晚上,郁城白也是这样被郁康一脚踹跪在雨中,拿戒尺抽打。

一下又一下,皮开肉绽,也没撬开郁城白的嘴。

沈愿蜷缩在窗台边,隔着密集的雨幕与他对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在场所有人都称。

是她勾引的郁城白。

他们早就发现,沈愿对郁城白的心思不清白。


得不到答案,沈愿轻叹,“你总是这样。”

停顿片刻,沈愿觑了眼郁城白,循循善诱,“你喜欢芜悠,又不想反抗家里安排的亲事,用躲避的方式来处理。可你躲得了一次,躲不了第二次,这对芜悠不公平。”

郁城白似被说动,眉头拧紧。

“事态演变至今,都是你一手造成。”沈愿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郁城白,三年前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其实你只要站出来说一句,我没勾引你,你也没有酒后乱性,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你可以和所爱之人光明正大、毫无顾忌地在一起,你爸妈会开心,盛华有了苏家的助力,更是如鱼得水,更上一层楼。”

良久的寂静。

耳边只余冷风呼啸。

“这就是你大闹订婚宴的目的?”郁城白忽而勾唇笑,在沈愿期待的目光中,轻声开口:“想逼我澄清那天晚上的事,顺便逼疯我的爸妈,让他们主动取消婚约,你也好拿回沈叔的遗物,逃离郁家,远走高飞——”

沈愿反问:“我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有错吗?”

郁城白无法回答沈愿的问题,“但你实在太冲动,激怒他们,只会适得其反。”

“至少我在为自己想要的事情努力,你呢?你又做了什么?想要的不肯争取,不想要的不敢反抗。郁城白,你这样下去,消耗的不仅是我的时间,还有芜悠。”

郁城白依旧在笑,“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不是消耗,而是磨合?也许我们……”

“啪!”

响亮的一巴掌硬生生落在男人脸上,在这寂冷的墓园,格外清晰。

沈愿看郁城白的目光,宛如看一个陌生人,“事到如今,你还想耗着我,是吗?”

郁城白默然。

“你们耗得起,我不想耗。你们不肯把爸爸的遗物还给我,我自己另想办法。”

“阿愿。”

沈愿眉心微颤。

郁城白已经许久没有叫过她的小名。

他叫阿愿时,声音总是缱绻温和的,微扬唇角,连带眼角眉梢都溢着笑意。

郁城白眼神透过隆冬的薄雾,似在看她,又似透过她看向远方。

“天冷,早点下山吧,司机在停车场等你。”

沈愿悬起的心沉沉坠落。

还是得不到答案。

沈愿冷笑了声,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尘,抱着白菊,转头离开。

“你喜欢跪,就跪满2个小时再回吧。”

她走出很远才说。

郁城白远远凝望。

沈愿纤瘦的身躯裹在宽松的黑色羽绒服里,像一只笨企鹅,逐渐被山间薄雾吞没。

*

沈愿没有马上下山,而是绕路到墓地管理员的办公室。

她来的次数多,早跟管理员混熟了,也不拐弯抹角,“大爷,你们园区统一送花啦?”

大爷裹着军大衣躺在椅子上,跟前摆着电磁炉,“没呢。”

“我能看一下监控吗?”

“园区有规定,非特殊情况不能看。”大爷挥挥手,瞧见沈愿手里的花束,“以前没见你带过花来,今天怎么带啦?”

“有人来祭拜我爸爸,但我不知道是谁,所以想找你调取监控看一下,我也好去感谢人家。”

沈煜花粉过敏,她从不会带鲜花去祭拜父亲,并且叮嘱过郁家,他们自然也不会带。

沈煜的亲戚朋友也好几年没来过了。

手机铃声响起,秦舒打来的。

沈愿见大爷态度坚决,也不再强求。

走了一段路才接通电话,向秦舒简单汇报墓园发生的一切。

听沈愿讲述完经过,秦舒诧异:“郁家是忍者神龟呀,这样都不生你的气!快说,你身上是不是藏了什么秘密,才让郁家抓着你不放。”

沈愿朝停车场走,“我也很想知道。”

“你该不会是郁家抱错的真千金吧?”秦舒想象力丰富,“我看电视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为了有个儿子继承家产,就把亲生女儿和别家的儿子换了。等亲生女儿长大,再把女儿嫁给养子,这样还是一家人。”

沈愿调侃,“你可真会想,不去当编剧可惜了。”

思绪停留一瞬,沈愿还是觉得有必要澄清,“虽然爸爸离开了6年,我与母亲聚少离多,但我肯定是他们亲生的,这点毋庸置疑。”

“开玩笑嘛。”秦舒转移话题,“修复古画的那户人家时间定下来了,我知道你上午起不来,给你约了下午2点,地址等会儿发你手机上,别迟到。”

“好。”

挂断电话,秦舒发来定位,沈愿点进去看了眼位置。

北山望。

南城出了名的豪宅区。

北山是南城名山,位于南城西北侧,山底江水环绕,蜿蜒着奔流不息。

登上山顶观景塔顶层,可俯瞰南城市中心全貌。半山腰有一座道观,以求姻缘出名,常年香火旺盛。

北山望以中式园林建筑风格闻名,迄今仍是一位难求。

沈愿第二天准时站在客户家门口。

她见过不少豪宅庄园,或恢弘大气的城堡别墅,或奢华高雅的现代风格,但与眼前这处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园林别墅布局精妙,房间屋舍都是苏式风格。庭院里小桥流水闲逸雅韵,假山凉亭错落有致,惬意极了。

沈愿跟在管家往前走,曲径通幽处,一个16、7岁的清爽男生迎面走来。

管家侧身站立,“淮安少爷。”

祝淮安嗯了声,擦肩而过时,停住脚,身躯后仰,眼中跳跃着狡黠的打量。

“你就是秦老师介绍的古画修复师?”

沈愿猜他就是秦舒说的学生。

“是。”

“秦老师跟我说,这世界上就没有你修复不好的古画,真的假的?”

沈愿说:“她只看过我修复好的古画。”

祝淮安挑眉,“好吧。看在你是秦老师推荐的份上,姑且让你试试。我可跟小舅舅保证过的,要是修复不好,我就把你扔进小舅舅的池塘里喂鱼。”

沈愿瞄了眼荷塘里畅游的几尾锦鲤,确实肥美圆润。

他口中的小舅舅,应该就是座园子的主人。


谢淮安走后,管家领着沈愿继续往前,穿过圆形拱门,步入后院花园。与前院亭廊荷塘不同,后院栽种着不少花木。

院中有几棵玉兰,光秃秃的枝梢在冷风中摇摆,等待春风一度。

管家最终在林园中一间书房前停下,打开门,引着沈愿进去。

书房是典型的中式风格,色调沉稳,紫檀木卯榫结构的桌椅书架,庄重又雅致。

“原心师傅,这就是需要修复的古画,您请看。”管家将桌上木盒打开。

原心是沈愿工作室的名字,工作中署名也习惯用这两个字。

沈愿打开工具箱,里面整齐摆放着放大镜微型显微镜等工具和材料。再戴上橡胶手套,小心取出盒中画轴平铺在桌面,轻缓仔细地展开。

近半小时的检查辨认,沈愿才直起身。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脖颈处有些酸痛。

管家上前来,“原心师傅,有难度吗?”

沈愿将画卷细细收好,放回木盒中,取下手套。

“可以。”语气笃定。

管家追问,“最快多久能完成?”

“古画破损严重,又是绢本画,补缺用到的材料我这里暂时没有,需要去外地购买,可能要过两天才能开始做修复工作。加起来差不多一个多月能全部完成。”

古画修复,程序繁多,每个步骤都需要耗费好几天。

管家算算时间,“稍等,我问问我家先生。”

沈愿立在原地,环视整间书房。

管家在角落拨打电话。

“先生,淮安少爷介绍的古画修复师已经来过了,确认能修复。”

“什么时候能弄好?”电话里,男人嗓音低沉。

管家说,“师傅还需要一些材料,要去外地购买,会耽误几天时间,修复好至少要一个多月。”

“需要什么,要多少,让师傅列个清单,尽快让人送去。省掉这些时间,酬劳翻倍,一个月内能不能弄好?”

“好的。”

管家将主人的条件转述给沈愿,没提酬金翻倍。

沈愿有些为难。

再有二十几天就过年了,如果接下业务,过年还得加班。

加班就没法去疗养中心探望郁爷爷了。

管家看她沉默纠结,才抛出筹码:“先生说,您可以住在这里,我们会将这间书房作为您单独的工作室,需要什么我们会全力配合,另给您安排单独的卧室,提供三餐,酬金再添一倍。”

沈愿想说并不是钱的事。

转念一想,有了这笔钱,她存钱目标也就达成了。

“好,材料就交给你们了。”她并不想跟钱过不去。

管家颔首,转身从书架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写上补充协议:

30天内全面完成修复工作,另加5万酬金,共计15万。

“这是雇佣协议,师傅可以看看,如果没其它条件,请在上面签字。”

沈愿拿过文件,大致扫了眼内容。

不能将古画带离别墅,不能向无关人员透露等……

都是些常见条款,沈愿确认没隐藏条件,签上名字,列了材料清单交给管家。

管家拍照扫描,点击发送。

总经理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

谢宴生靠坐在墨色真皮沙发上,衣着是纯黑的毛衣西裤,让他整个人都透着暗黑幽冷的冷厉气息。

手机收到短信,他点开,屏幕上,扫描出的照片里,工整地列着清秀小楷。

横平竖直,字迹端正。

执笔人一定是个性格温和,极有耐心的人。

谢宴生指尖在屏幕跳跃,女生?

管家回复:是的先生。

谢宴生眉宇敛紧,若有所思。

敲门声响起,得谢宴生应允后,张特助才推门而入,开始汇报工作。

“谢总,科技展览馆开馆庆典定在年后的2月12号,邀请名单已经发在您的邮箱上,您的时间也预留出来。盛华集团郁康第三次留言想上门拜访,您看……”

谢宴生说:“给他发张开馆庆典的邀请函就行。”

“好的。”

建设东方最大的科技展览馆——是谢宴生母亲的心愿。

谢家百年世家,祖上扎根北城政商两界,到谢宴生这一脉却退政从商,接下母亲产业,远离家族,迁居南城,经营的科技公司和农业集团已是业内翘楚。

近年来,国内科技行业发展迅猛,诸多领域的企业均想分一杯羹,包括以房地产发家的郁康。

谢家的科技公司拥有一流的科研团队和设备,也舍得花重金培养科研人才,给他们创造优良的科研环境,加上谢氏家族势力庞大,很快就在科技领域独占鳌头。

郁家想攀上谢家,好借东风省力。

可谢宴生又岂是良善之人。

将清单转发到张特助手机上,谢宴生淡声说:“清单上的东西,务必在后天早上之前,送去清园。”

张特助,“好的谢总。”

*

沈愿刚走出别墅,手机就收到转账提醒。

预付款:30000.00

余额:880000.00

金钱激活她的斗志,回到家就开始收拾工具箱。

22寸的拉杆工具箱,里面摆满了修复古画所要用到的各种器具,她逐一清点整理,又收拾个人用品,打包好,忙完已经是深夜11点多。

闹铃在次日7点准时响起,沈愿洗漱完拉着箱子出门,乘上出租车,前往北山望。

外来车辆无法进入小区,沈愿在别墅门口下车,拉着两个大箱子往里走。

一辆黑色轿车驶出别墅大门。

沈愿认出是谢宴生的车,低头假装没看见。

车子却停在她脚边,她只得堆起笑脸。

后座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极好看的脸。

沈愿感觉体内的困虫都被帅死了。

“谢总,早上好。”她笑得敷衍。

谢宴生目光停驻在她的拉杆工具箱上,思绪飘回数日前的雪夜。

他轻笑:“沈小姐业务开展得倒挺广泛?”

“熟人介绍。”

“不打算改行?”

“谢总想替我规划职业?”

谢宴生似笑非笑,“那就祝你,工作顺心。”

他说完,车窗缓慢升起。

“也祝谢总,万事顺意。”沈愿客套回应。

车子驶离出去。

沈愿步行入小区。

15分钟的路程,她又拖着两个大箱子,走得并不轻松。

到了清园,管家安排的房间是离书房最近的客房,房间内设施完备,有单独的浴室和洗手间。

沈愿安顿好后,便开始着手修复工作的第一步——

对古画进行清洁。

这是一幅明代山水绢本画,作者不详,画作霉斑污渍随处可见,折痕处的绢丝纤维断裂严重,整幅画破损的几乎只剩意境。

既要清理干净,又不能损坏原作。

沈愿忙了一天,才将原画作的装裱拆除。

管家来看了几次,沈愿都没有察觉,直到手机传来电子门锁报警的声音。

她放下镊子,掏出手机,打开监控的app软件。

镜头里,郁城白拖着行李箱进入她的公寓。

“郁城白,你干什么?”沈愿按住麦克风,压低声音问。

“搬东西。”

“我没让你来搬东西。”

“不是搬你东西,是搬我东西。”郁城白隔着监控与她对视,“前天在墓园不是说了么?我们这段时间住一起。”

沈愿想起,郁康确实提了一嘴,她当时明确拒绝过。

“我没同意,你不……”

回应她的,是一片漆黑。

郁城白把监控电源拔了——

沈愿暗骂一声‘狗男人’,把手上的工作快速收尾,整理好工具箱,向管家说明情况,匆忙套上羽绒服回家。


沈愿匆匆忙忙赶回家,推开门,却没见郁城白身影。

只有一个黑色行李箱摆在客厅正中间,像无主的小狗突然闯入陌生环境,无措地站在那儿,听候发落。

手机收到短信

沈愿点开信息。

郁城白:出差

沈愿猜测,郁城白定是被郁康逼着搬过来的,但不想与她同住一屋,干脆出差远离,既不违逆郁康,又不用和自己朝夕相处。

实在一举两得。

一辈子趴着的缩头乌龟。

冬日细雨绵绵,亭台廊榭的林院藏于朦胧薄雾中,如幻似真。

呼吸间,潮湿阴冷的寒气灌入肺腑,鼻间生出痒意,沈愿吸吸鼻子,还是没忍住,蹲在操作台下打喷嚏。

中午吃饭时,喉咙灼痛感更甚,饭菜都难以下咽。

沈愿向保姆阿姨借感冒药,没过多久,保姆阿姨就端上来一杯冲兑好的感冒冲剂送她手上。

“谢谢。”沈愿接过,杯子的热意顺着掌心流进心口。

另有一位阿姨跑过来小声道,“李嫂,先生和淮安少爷回来了,还没吃饭。”

“我马上去。”

两位阿姨一前一后,跑去后厨。

沈愿双手捂住玻璃杯,突然想起,来别墅几天,还没见过主人长什么样子。

看别墅古典的装修风格,祝淮安又称其为舅舅,想来应当是某个书香世家的后人。

亦或者,是个有品位,但思想守旧古板的中年男人。

谁知道呢。

前厅,祝淮安跟在谢宴生后面,1米8几的大高个,讨好他人时的神态动作,跟要不到糖果的孩童没什么两样。

“小舅舅,算我求你了,就让我在你家过年吧。”祝淮安不依不饶。

谢宴生脱下大衣外套,佣人递上家居服,他穿上后,沉声说:“不行。”

“反正你过年也要去北城,房子没人看,我帮你守着。”

“不劳费心。”

“我要是回家里去住,爸爸肯定会打死我的。小舅舅,我的好舅舅,你这次帮我,下次你有困难,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谢宴生表示:“我如果真有困难,也指望不上你。”

祝淮安噎住。

忽又想起什么,开始假装哭嚎起来,“你要不同意,我就……我就跑我妈坟前哭去,说你虐待我呜呜呜呜呜呜………”

谢宴生坐在沙发上,眼神扫过去。

祝淮安吓得一哆嗦,依旧赖着不想走。

用餐时,谢宴生望了眼后庭书房,隐约可见一道身影在里面晃动,问管家,“师傅也在?”

“是的。”管家问,“您要去看看吗?”

谢宴生没说话,思绪翻飞间,无意中回到数日前的雪夜。

隔着老旧的玻璃门,沈愿蹲在地上,手执螺丝刀和电笔,捣鼓着自助售卖机里缠绕的电线。

长发松散地挽起,几缕碎发缠贴在脸颊,袖子卷在臂弯处,露出的皮肤在店里粉色灯光的晕染下,泛着粉白。

他看了很久,莫名其妙的,迈步走进去……

古画对温湿度要求较高,书房温度需保持在20度左右,才不会破坏原画的颜料色泽。

沈愿进书房会脱掉羽绒外套,只穿着深绿色羊绒毛衣,袖口套着袖套。宽松的毛衣下,是黑色长裤,平底板鞋,整个都是舒适简约的风格。

书房门被叩响。

沈愿以为是管家,“请进。”

门推开,室外冷空气灌入书房,进来的脚步声沉缓有力。

沈愿记得,管家每次进来,步伐都偏急切。

遂停下动作,慢慢回头。

四目相对,她有些诧异。

“谢总?”

谢宴生在客厅远远望了眼,只觉得身影眼熟,才想来确认。

扫了眼沈愿单薄的衣着,谢宴生关上书房门,走到操作台前,“沈小姐是古画修复师?”

他音调凉薄,甚至透着一丝打趣。

真有意思,开成人用品店的人是南城豪门郁家准儿媳,修售卖机器的手竟也修得了古画。

沈愿见对方眼神探究,觉得不舒服,只点头回应。

谢宴生意味深长地凝视她一会儿,沉冷的目光落在操作台的古画上。

揭掉覆背纸的绢本古画薄如蝉翼,剩余部分严丝合缝地贴在桌面的吸水纸上,残缺的地方有大有小,清晰可见。

“你就是管家口中的先生?”沈愿试探问。

谢宴生,“有想法?”

沈愿,“是有点意外”

岂止意外。

之前欠谢宴生一个人情,要让他知道沈愿能修这幅画,说不定就拿人情来换了。

人情好商量。

钱不行。

“接下来做什么?”谢宴生突然问。

“等它晾干。”

“需要几天?”

沈愿翘首望窗外。

南城这场雨下了三天,空气潮湿。好在书房温湿度可调,又有精良的空气过滤系统,能加速古画晾干进度的同时,不破坏古画颜料层。

这套房子,无处不透着精巧细致又昂贵的设计。

这样的环境下,她想了想,“两天。”

书房门再次被敲响。

谢宴生:“什么事?”

管家在门口说:“先生,张副院长来电,医院那位有苏醒的迹象。”

谢宴生低低‘嗯’了声,对沈愿说:“感冒了,就早点回去休息,不急这一会儿。”

开门,关门。

书房归于寂静。

沈愿走到窗边,园中蜿蜒的回廊里,谢宴生阔步前行,步伐沉稳从容。他身高腿长,肩阔腰窄,周身透着独属于大家族精心培养出的矜贵气质。管家小跑着才能追上,微垂着头说什么。

她想起订婚宴那天,郁康连给他助理通话都毕恭毕敬。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电话铃声拉回思绪。

沈愿从羽绒服兜里摸出手机,来电显示苏芜悠。

“城白是不是搬去你那里住了?”

清脆的声音裹着怒意灌入耳际,沈愿将手机拿开些,“是啊,上周四搬进来的。”

苏芜悠,“我不同意。”

沈愿说,“我也是。”

苏芜悠沉默一会儿,“明天有时间吗,我有件事想当面跟你谈。”

沈愿说了个地方。

结束通话后,沈愿沉思一会儿,似下定决心,转身捞起羽绒服套在身上,去客厅找到管家。

“书房的空调系统我已经调好了,这两天暂时不要断电或调节,尽量不安排人去书房。”沈愿交代道。

管家问:“沈师傅后面两天不在吗?”

“古画晾干需要时间,明天暂时就不来了。”

沈愿说完,耳边传来一阵喊声。

“上啊,上啊。”

“小爷我被包围了。”

“小爷我要死了。”

“啊啊啊啊啊……不玩了。”

视野中忽地飞来一小块黑影,她忙伸手抓住,掌心被那东西撞击得发麻。

管家惊呼出声,“淮安少爷!”

沙发上,输掉游戏的祝淮安懒洋洋起身,看看管家,又看看沈愿,想发脾气,看见沈愿手中抓着自己手机,当下明白过来。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又没砸到人。”说着,继续躺回沙发。

沈愿无谓地笑笑,手机还给管家,余光扫见有道黑影朝这边走来。

谢宴生换了件黑大衣,松垮地搭在肩头,身形挺拔如青松,冷硬中又藏了丝慵懒随性。

停步在沈愿右侧,谢宴生扫了眼她垂放身侧的右手,冷眸瞥向沙发,“过来道歉。”

语气平淡得很,祝淮安却吓得麻溜起身,朝沈愿鞠躬,“对不起,我错了,请原谅,再也不敢了。”

这就是血脉的压制么?

“没关系。”沈愿没忍住笑。

就是感冒了有点鼻塞,声音听起来嗡嗡的。

祝淮安却没动。

谢宴生对管家说:“他哪儿来的,送哪儿去。”

祝淮安猛抬头,佯装可怜地哭诉,“舅舅,不至于,真不至于。”

谢宴生又看向沈愿,不自觉被她轻浅的笑意吸引。

她的五官分明,皮肤通透细腻如白瓷。不笑时眉眼冷淡,透着拒人千里的清孤感。好似白雪山头上高悬的一弯寒月,周身笼罩的气息都是冷的。

笑起来又给人温良顺从的感觉,仿佛招招手就能拐走。

“走吧,我送你。”他说。

沈愿愣住,再看时,谢宴生已经朝外走去。

*

熟悉的木质香调在鼻尖缠绕,车内寂静,引擎运转的声音竟也动听起来。

“去哪儿?”

沈愿报了张阿婆家的地址。

上次走得急,没来得及收拾东西。

晚高峰,总是堵车的代名词。

汽车走走停停。

许是吃了感冒药的缘故,沈愿被摇晃得昏昏欲睡。

她把额角贴上玻璃,冰冷的触感驱散睡意,意识清醒了些。

“是谢某哪里得罪了沈小姐么?”身边人突然发问。

沈愿不明所以:“没有的事。”

“那就好。”

到小区附近的路口,沈愿对司机说:“麻烦就停在这里,里面道路窄,车子进不去。”

司机停好车。

沈愿转身想致谢,谢宴生不知何时闭目睡着了。

沈愿放轻动作下车,关门。

关门声不大,仍吵醒了谢宴生。

他睁开眼,视线穿透窗户的玻璃,看后视镜。

沈愿已经走远。

城中村的马路很窄,街边的路灯泛着微光,砖石砌成的拱门孤零零地矗立于夜色中,将这片老旧的建筑群与新区的高楼大厦隔开。

相比新区的喧嚣繁华,这里显得格外冷清寂静。

沈愿轻车熟路来到4单元302,敲响房门。

秦舒一个人在家,张阿婆去了店里。

那台机器彻底坏了,张阿婆拉去当废铁卖,卖了10块钱。

没有自助售卖机,成人用品店只能靠人来守。

沈愿收拾完东西准备走,秦舒拉住她提醒,“如果郁城白在公寓,你可要小心,把门反锁好。万一又像三年前那样,你们……”

三年前那件事,秦舒是知道的。

她也是见证者之一。

郁老爷子寿宴,郁家也宴请了沈愿的朋友秦舒,由于天色较晚,郁家安排秦舒在家中歇下。

秦舒在客房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一阵吵闹惊醒,等她赶上楼时,三楼的客卧里围满了人。

卧室床上,沈愿蜷缩在被子里,纤瘦身体颤抖着,头发散乱,眼眶含泪,像斗兽场里,被扔进笼子里供野兽训练追堵的流浪猫,旁边是围观群众……

经此一事,郁老爷子定下郁城白与沈愿的婚事,没过多久就患了老年痴呆症,被送往康养山庄疗养。

在秦舒和张阿婆眼中,郁城白是个乘人之危,脚踏两条船的渣男。

不抗拒与沈愿的婚约,又缠着苏芜悠不放。

沈愿懂秦舒的欲言又止,拍拍秦舒的手,安慰,“没事,郁城白出差了。而且雇主家管吃管住,如果没特殊的事,在那幅画修复完之前,我暂时就不出来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沈愿与秦舒道别,拎着私人用品走出小区,到就近的地铁站坐车。

沈愿居住的小区在南城市中心,是她父亲生前买给她的成人礼,小两室带间书房。

大学期间,她周一到周五住学校,周末去郁家报到,也曾提议过周末单独住,被郁家父母以女生独居不安全为由,拒绝了。

三年前发生的事,让她不敢住在郁家,坚持搬进这套房子。

这次郁家父母没再阻拦。

到小区已经是夜间9点,沈愿推开门,隐约看见沙发上坐着一道暗影。

她烦躁地蹙起眉。

郁城白怎么突然回来了?


打开灯,郁城白正捧着电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头也不抬,“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跟你没关系。”

沈愿脱下羽绒外套挂在壁橱,换上舒软棉拖,进屋倒了杯温水喝。

郁城白习惯她的冷淡和顶嘴,“芜悠知道我搬来跟你同住了。”

“所以呢?”

“我跟她解释过了。”

“她同意?”

郁城白停下打字的动作,抬起头看她,没说话,算是默认。

沈愿不懂,也不支持,“你确定不搬出去?”

“你不是说我软弱吗?”郁城白故意呛她:“如你所愿,我确实反抗不了家里的安排。”

沈愿将空杯放在餐桌的乳胶杯垫上,却仍发出轻微的闷响,“你不反抗,就别怪我行事不计后果。”

“你想做什么?”郁城白顿了下,“我爸妈的忍耐有限,你别太夸张。”

上次如果不是他连夜赶回南城,安抚郁康夫妻情绪,沈愿还不知要遭遇什么挫磨。

沈愿没搭理他,进卧室换上家居服,到厨房给自己煮面。

郁城白忙里抽空,抬头看了眼沈愿忙碌的身影,眼中浮过稍纵即逝的暖意。

很快,飘香的肉丝面新鲜出锅。

香味飘到郁城白鼻尖,轻轻嗅了嗅,恰好腹中饥饿,于是放下电脑,慢条斯理起身到厨房。

他从消毒柜里拿出白瓷碗,等沈愿给他也捞一碗。

沈愿视而不见,连锅带勺端到餐厅,旁若无人地享受美食。

郁城白咬紧牙,愤怒从齿缝中溢出,“沈愿,你太过分了。”

沈愿吹开面条冒出的白色热气,“你进屋这么久,干嘛不煮饭?”

郁城白,“我不会。”

“不会就饿着。”

郁城白怀疑沈愿胸腔下装着的那颗心,是钢铁做的。

“少吃点,小心撑坏肚子。”郁城白放下碗,取下玄关壁橱挂钩上的大衣外套,搭在臂弯,复摔门离开。

沈愿无动于衷,继续吃面。

却没成想,郁城白一语成谶。

沈愿半夜突然腹痛难忍。

起初只是阵阵隐痛,逐渐变成无法忍受的绞痛,像有人开肠破肚,把手伸进去,拧揪她的肠子。

忍着剧痛拨打完120,力气似散尽了,顺着床沿滚下地,发出沉重的闷响。

医院大厅,谢宴生准备进电梯下车库,晃眼间,看见有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奔向急救科。

谢宴生站在原地,目光随着病床上的人游走。短暂辨认后,看清了长相。

是沈愿。

她双眼微阖,脸色惨白,唇边透着浅淡的乌紫。

谢宴生并不想过多参与沈愿的事,只是出于雇主的人道主义行为,随口叮嘱身旁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麻烦张院长留意一下她的情况。”

张院长顺着谢宴生方才看的方向望过去,病床已经被推进彩超室。

“谢总放心,我等会儿就去。”张副院长笑着应下。

经过一系列检查,医生初步得出结论——食物中毒。

洗完胃从手术室出来,沈愿意识并不清醒,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逐渐恢复感知。身体好似被掏空的棉花娃娃,四肢软绵无力,连喘气都累。

对于住单间这事儿,起初她很抗议,坚持换去普通病房,毕竟单独病房的费用并不低,这笔钱实在没必要花。

护士笑着安抚:“你家属昨天晚上就把病房安排好了,费用也缴了,你安心住着吧。”

“你们怎么联系上他的?”沈愿第一反应是郁城白。

名义上的未婚夫,也算半个家属。

护士说:“没联系呀,他自己来的。”

沈愿猜测,应当是救护车闹的动静太大,被郁城白撞见,亦或者是小区物业通知的。

张副院长领着一大队医护人员,浩浩荡荡走进病房时,沈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能出动院长及十几位医护人员,真的只是食物中毒?

“我是不是……还得了其它病?”对死亡的畏惧,让她的声音听来有几分颤意。

癌症吗?

现在把房子过户给张阿婆还来得及吧?

死了以后埋哪里?

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妈妈,她是活着,还是离开了人世——

想着想着,眼眶涌上一阵酸涩,她忙闭了闭眼抒解情绪。

再睁眼时,视线变得模糊。

张院长听着,朗声一笑,“暂时没查出其它问题,只是吃坏了肚子,洗个胃,留院观察48小时,如果没有其它症状,就可以出院。”

沈愿:“那你们——”

小护士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查房。”

沈愿恍然大悟,不免有些尴尬。

“另外,食物化验结果出来了,是面条里面含有大量漂白剂成分导致中毒,你回家记得把面条都处理掉,可别再误食了。”张院长说。

沈愿笑:“好,谢谢你们。”

说着,视线不自觉被门口处的黑影吸引。

医护人员身穿白大褂,入目所见全是白花花一片,就显得那抹黑影格外突出。

张院长又交代了主治医生两句,随后领着医护人员离开,在门口朝谢宴生点头打招呼。

病房重归宁静。

谢宴生斜倚门框,黑大衣拎在手里,单手插进西裤兜,正沉默着注视她。

沈愿对这个男人的出现并不意外。

她在清园听管家说医院那位有苏醒的迹象,知道他会去医院。

至于是哪家医院,这不在她预料的范围。

“好巧,谢总也在。”沈愿主动打招呼。

谢宴生瞧了一会儿,迈腿进来,走到靠窗的沙发,将大衣随意搭在扶手上,随后才慢悠悠坐下。

“我有亲人也在这家医院做治疗。”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磨砂质感。

沈愿看他眼中透出疲惫,下意识想关心他亲人的情况,“他……”

谢宴生没给她询问的机会,打趣,“在哪儿买的面条,能把自己吃进医院?”

沈愿说:“路边。”

谢宴生问:“没看配料表?”

沈愿被他盯得不自在,移开目光看别处,“忘记了。”

谢宴生笑了声,“家里人不知道吗?”

“知道。”沈愿以为护士口中的家属是郁城白。

谢宴生眼中露出疑惑,旋即又似明白过来。

沈愿并非单身。

她有未婚夫,有郁家,半夜进医院,自然会打电话通知亲近的人。

刚才情急,见她身边无人,才以为她没人照顾,心生恻隐,回来帮她安排病房、缴费。

等他忙完这边,重症监护室的那边又出了事,里面的病人被推进手术室急救到早上6点。

他在手术室外守着,几乎一夜没合眼。

此刻想来,对沈愿,确实有些多此一举。


恰好护士进来换药,见他起身要走,就问:“家属要走吗?”

谢宴生微微颔首,叮嘱沈愿注意休息,随后起身离开。

护士将滴完的输液瓶取下,又重新挂了瓶上去,一边填写输液单一边说:“你家属走了,等下谁来陪护?”

沈愿:“他不是我家属,是我甲方。”

“看他昨晚为你忙上忙下,又安排单间病房,又缴费的,我还以为他是你家属。”护士说,“你要不要通知家里人?一个人在医院,还是需要有人照顾的。”

“你是说——帮我缴费的人,是他?”沈愿意识不清醒,反应也慢半拍。

护士给她肯定的答复。

沈愿忙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准备给谢宴生发信息表达感谢,余光忽而扫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进病房。

是去而复返的谢宴生。

“衣服忘了拿。”谢宴生解释。

他一把抓起外套,没多看沈愿,径直走向门口,是沈愿开口叫他,他才停下脚步,缓缓走到病床边,“怎么了?”

沈愿左侧位躺着,“抱歉,我刚才弄错了,不知道昨天晚上帮我缴费、安排病房的人是你。你缴了多少钱,我等会儿转给你。”

她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衬得眼瞳愈发黑亮晶莹。好似映着皎洁月光的水面,至于水下藏着的是平静无波的湖水,还是暗流涌动的江河。

谢宴生无从窥探。

但心中却起了窥探的欲望。

“比起还钱,我更喜欢沈小姐欠我人情。”谢宴生主动抛出一个引子。

沈愿,“谢总的人情,我怕是还不起。”

“上次欠的怎么算?”谢宴生问。

这话倒是把沈愿架起来了。

那天只知道谢宴生是郁康的贵宾,本着一面之缘下次不见的原则,她说话不计后果,口头承诺一个人情。

眼下成了雇主,却开始畏手畏脚。

沈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对谢宴生了解不多,也不想贸然去评价一个人。

但——

“等你出院再说。”谢宴生看出她心思正在百转千回,不急着马上要答案。

沈愿也舒了口气。

等谢宴生离开,她用手机拍了张病房照片发给苏芜悠,并发送文字:

我在医院,没办法赴约,要不你来一下?

苏芜悠很快回复:你该不会是装病吧?

沈愿:没你那么无聊

‘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复显示好几次,沈愿也没得到答案。

下午三点,苏芜悠穿着巴黎世家的最新款,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进病房,翘腿坐下。

苏芜悠是典型的鹅蛋脸,俏丽中更添几分温婉,加上常年练舞,身姿优雅挺拔,眉目间张扬着的自信耀眼夺目。

“说吧,什么病?会不会死?想埋哪儿?”

沈愿半躺着,枕头垫在后腰,“小病,暂时不会死。”

“那你喊我来医院,我还以为是喊我来给你送终呢。”

俩人相处一向如此,言辞犀利,夹枪带棒,沈家没出事之前,她俩还会大打出手。也曾是最要好的朋友,好到沈愿甚至把苏芜悠介绍给郁城白和家里人认识。

沈愿寄居在郁家后,才逐渐收敛大小姐脾气。

沈愿懒得跟她瞎扯:“你不是有话想当面跟我说吗?可以开始了。”

苏芜悠看她病恹恹的脆弱样,好似稍不留神就要会躺过去,多少有些于心不忍,“算了,不想刺激你。”

沈愿:“你确定能憋住?”

“你确定要听?万一扛不住,被我的话气死了,我可不负责。”

“你气我的事情还少?”

“算啦算啦,反正也说不过你。”苏芜悠先服软:“我是来向你解释城白缺席订婚宴的原因,他……”

“等等!如果你只想说这个,就憋着吧,我并不想知道。”

苏芜悠好似没听见,继续说:“他不喜欢你,也知道你不想订婚,所以才故意跑到北城的。”

沈愿蹙起眉。

苏芜悠说:“他原本想着,不出席订婚宴,郁叔叔他们就会知道他心中所爱,只有我一个人,从而不再强迫他跟你订婚。哪想到,郁叔叔还是让订婚宴正常举行了。城白知道后,已经连夜赶回南城来替你善后了。”

沈愿调整坐姿,嗤笑道:“什么叫替我善后?”

苏芜悠意识到郁城白是主责,忙说:“沈愿,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

“城白他是有苦衷的。”

“他就值得你这么维护吗?”

“我也是为了你好。”苏芜悠急切道:“你现在一无所有,没必要跟郁叔叔他们闹僵,更没必要和城白像敌人一样。我们应该团结起来,用理智的方式反抗父母包办的婚姻,而不是大吵大闹,害得大家都不好过。”

沈愿闭上眼,平复心中澎湃的情绪。

“我知道,你对郁叔和城白有敌意,不相信他们,你甚至怀疑沈氏遭难,跟郁叔叔有关……但你想过没有,郁叔叔真要害沈叔,又怎么会把你留在郁家,让你跟城白结婚,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苏芜悠太了解沈愿了,知道怎么去戳她要害。

沈愿对苏芜悠一直是有亏欠的。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苏芜悠不会与她决裂,伤心之下远走他乡。一走就是三年,直到最近因参加一场舞蹈比赛才回国。

郁城白爱苏芜悠,沈愿早就知道,哪怕她在青春懵懂时也曾对郁城白动过心,但在郁城白与苏芜悠公开恋爱关系那一刻,她就不再奢求了。

是郁家不肯放她走。

沈愿曾去咨询过律师,问能不能打官司要回父亲的遗物。律师说,你得先证明有这样一件东西。

她无法证明,全是郁康口头上说的。

沈愿甚至怀疑,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遗物。

一切只是郁家圈住她的手段。

她不明白,郁家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可图——

“悠悠。”沈愿像往常一样称呼正喋喋不休的女生,声音却染上冰凉寒意,“郁城白知道你来跟我说这些吗?”

苏芜悠止住声,摇头,“没敢让他知道。”

沈愿说:“以后也别让他知道。”

苏芜悠以为沈愿不听劝,“就算城白知道也没什么,他那么爱我,不管我做什么,他都会理解。”

“知道了,知道了,说完就走吧。”沈愿不想听他俩的爱情故事,拿开腰部的枕头垫在床头,重新躺回床上。

苏芜悠眼中闪过心虚,却又梗着脖子叫沈愿,“等你出院,我们找时间,一起去找郁叔叔说明情况,让他取消你俩的婚约。”

沈愿,“时间定了再通知我。”

苏芜悠还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就连离开时,眼里还透着浓浓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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