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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山月秋蘅靖平帝

秋蘅 著

女频言情连载

秋蘅对气味很敏感,人还没看清,先闻到了酒气。老夫人脸色微沉:“老三,你一大早发什么酒疯?”秋三老爷对老夫人的话充耳不闻,定定望着秋蘅,眼泪流下来:“蘅儿——”秋蘅看老夫人一眼。老夫人板着脸:“还不见过你父亲。”秋蘅低头行礼:“父亲。”秋三老爷几步走过来,颤抖着手抓住秋蘅胳膊,放声痛哭:“蘅儿,爹爹对不起你——”秋蘅紧绷着身体,一时不知作何表情。对她影响最深的男性长辈有三人。养父朴实话少,是她心中真正的父亲;先生心怀天下,她敬仰佩服;福伯教她武艺,严格却不失慈爱。如生父这般对着小辈嚎啕大哭的,第一次见。冷静的少女,不修边幅哭嚎的中年男人,一直对接回来的孙女心存轻视的老夫人莫名觉得丢脸,喝道:“够了,不怕你女儿笑话!”哭声戛然而止,秋三...

主角:秋蘅靖平帝   更新:2025-04-19 19: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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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秋蘅靖平帝的女频言情小说《惊山月秋蘅靖平帝》,由网络作家“秋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秋蘅对气味很敏感,人还没看清,先闻到了酒气。老夫人脸色微沉:“老三,你一大早发什么酒疯?”秋三老爷对老夫人的话充耳不闻,定定望着秋蘅,眼泪流下来:“蘅儿——”秋蘅看老夫人一眼。老夫人板着脸:“还不见过你父亲。”秋蘅低头行礼:“父亲。”秋三老爷几步走过来,颤抖着手抓住秋蘅胳膊,放声痛哭:“蘅儿,爹爹对不起你——”秋蘅紧绷着身体,一时不知作何表情。对她影响最深的男性长辈有三人。养父朴实话少,是她心中真正的父亲;先生心怀天下,她敬仰佩服;福伯教她武艺,严格却不失慈爱。如生父这般对着小辈嚎啕大哭的,第一次见。冷静的少女,不修边幅哭嚎的中年男人,一直对接回来的孙女心存轻视的老夫人莫名觉得丢脸,喝道:“够了,不怕你女儿笑话!”哭声戛然而止,秋三...

《惊山月秋蘅靖平帝》精彩片段


秋蘅对气味很敏感,人还没看清,先闻到了酒气。

老夫人脸色微沉:“老三,你一大早发什么酒疯?”

秋三老爷对老夫人的话充耳不闻,定定望着秋蘅,眼泪流下来:“蘅儿——”

秋蘅看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板着脸:“还不见过你父亲。”

秋蘅低头行礼:“父亲。”

秋三老爷几步走过来,颤抖着手抓住秋蘅胳膊,放声痛哭:“蘅儿,爹爹对不起你——”

秋蘅紧绷着身体,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对她影响最深的男性长辈有三人。养父朴实话少,是她心中真正的父亲;先生心怀天下,她敬仰佩服;福伯教她武艺,严格却不失慈爱。

如生父这般对着小辈嚎啕大哭的,第一次见。

冷静的少女,不修边幅哭嚎的中年男人,一直对接回来的孙女心存轻视的老夫人莫名觉得丢脸,喝道:“够了,不怕你女儿笑话!”

哭声戛然而止,秋三老爷收回手,眼睛不眨盯着秋蘅:“蘅儿可吃得惯睡得惯?昨日爹爹有事,没去看你……”

老夫人猛抽了一下嘴角:“见过了你就去忙吧,以后叙话的时间多着,等下我要带蘅儿出趟门。”

“母亲要带蘅儿去哪儿?”

老夫人看一眼秋蘅:“蘅儿能被找回来,多亏了长春侯夫人,总要登门去道个谢。”

“是该道谢,是该道谢。”秋三老爷连连点头,眼睛依然不离秋蘅,“蘅儿,等你随祖母出门回来,爹爹再去看你。”

“多谢父亲关心。”

去长春侯府的路上,老夫人叮嘱:“见了长春侯夫人,问什么你就回什么,不要多嘴,也不要不吭声。”

秋蘅应是,心中想着长春侯夫人是不是她去见白大哥时遇到的那位妇人。

等到见了面,猜测得到了证实。

长春侯夫人看着秋蘅,笑意温和:“能回家就好,我只是举手之劳,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夫人的举手之劳,于这丫头就是恩同再造了。”

直到离开长春侯府,长春侯夫人也没提起那位外甥,秋蘅亦没问。

车厢内,老夫人试探着问起:“长春侯夫人说是去看她外甥时遇到的你,你与她外甥认识?”

“长春侯夫人的外甥是?”

“长春侯夫人的外甥——”老夫人顿了顿,“是康郡王世子凌云。”

康郡王世子——秋蘅思索看过的书册,有关康郡王世子的记载只有一句体弱。

康郡王世子凌云,会是她认识的白大哥吗?

秋蘅脑海中浮现出年轻男子的模样。

四年前,她与芸香在山中遇见一主一仆两个迷路少年,其中的主人就是白大哥。她们把二人送回道观,此后一直有来往。

前不久白大哥向她与芸香告别,说养好了身体要回家了,他家在京城。

秋蘅想着这些,口中却道:“孙女一直住在山村,不认识什么王爷世子。”

老夫人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暗道自己想多了。

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可能认识郡王世子,能被长春侯夫人遇见已是天大的造化。

可对永清伯府来说却是件头疼事。这么个大活人又不能藏起来,将来在人前上不了台面,丢的还是秋家的脸。

“等回去——”车厢猛一晃,老夫人被甩向一侧。

马车翻倒在路边,老夫人被秋蘅扶着出来时,人还是懵的。

随老夫人出门的嬷嬷、婢女急忙围过来,更多随从拦住骑马路过的人。

“有你们这么骑马的吗?为了躲你们,我家马车都翻了!”

为首的锦衣少年安稳坐于马上,闻言满不在意抬了抬眉。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语气嚣张:“是你们自己要躲,又不是我们公子碰到你家马车了。拦着不让走想讹人不成?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

听出纵马少年身份不一般,永清伯府的随从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才从头晕目眩中恢复过来,沉脸看向锦衣少年:“不知公子是哪家府上?”

小厮抬起下巴:“我们公子乃韩都指挥使之子!”

京中权贵虽多,最为瞩目的也就那些,老夫人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韩殿帅的公子——”

手臂突然吃痛,一直搀扶着她胳膊的那只手用力收紧。

老夫人余光瞪向秋蘅,却见她目不转睛盯着锦衣少年,眼里泪花打转。

老夫人心口一堵:这就吓哭了?果然上不得台面!

而此时的秋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啊,撞死爹爹的人。

杀意汹涌而出,轻轻一眨眼就被压下去,只剩泪意。

在看惯了夏人如草芥的那十年里,为了活下去,为了回家,她早已学会克制情绪。

回来的这段时间,入睡后她常会陷入噩梦里,梦见尸骸遍地,人不如犬。等她醒来,还是能平平静静做该做的事。

而比噩梦更可怕的是那不是梦,那是大夏亡于异族之手后将会发生的现实。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她受托要诛除的五贼之一。容她有些私心,便从此贼开始。

锦衣少年视线落在泫然欲泣的少女面上,对老夫人的来历忽地生出几分兴趣:“你是——”

小厮暗暗诧异:以往表明公子身份后那些人不敢再拦,公子就直接打马走了,今日倒是稀奇。

到这时,老夫人已经后悔拦人了,却不得不报出家门:“老身是永清伯夫人。韩公子想来有事,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原来是伯夫人。”锦衣少年兴趣顿失,敷衍拱了拱手,“告辞了。”

小娘子虽美貌,可惜出身勋贵,弄进门需花心思就不值当的了。

老夫人顶着无数看热闹的视线上了马车,训道:“以前你在乡野就罢了,进了伯府就要有贵女的样子。盯着陌生男子瞧,一点小事就吓得哭哭啼啼,惹人笑话。”

秋蘅轻巧转移话题:“孙女只是好奇那位韩公子为何如此嚣张。”

老夫人被这天真的话气笑了:“你可知他父亲掌握禁兵二十年,深得天子器重。这样的近臣在天子面前随便说句话,对旁人来说就是压下一座山。”

秋蘅一副受教的模样:“难怪。”

掌管禁兵二十载,恃宠营私,荒废训练,面对齐军攻城不堪一击,致使京都沦陷,无数夏人陷于水火。

垂花门前,秋三老爷翘首以待,一见马车来了快步迎上去:“母亲回来了。”

老夫人诧异扬眉。

老三今日竟没喝酒。

陪老夫人回了千松堂,秋蘅告退时,秋三老爷跟着起身:“我送蘅儿回房。”

“去吧。”老夫人一肚子敲打秋蘅的话暂且压下。

父女单独相处时,秋三老爷反而局促起来,把提着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蘅儿喜欢什么就买什么,钱花没了再和爹爹说。”

秋三老爷离开后,秋蘅把袋子打开,里面满当当的碎银。

芳洲单手拎了拎,脱口而出:“七斤四两。”

七斤四两的碎银,这是把买酒钱掏空了吗?

秋蘅这般想着,对虚浮如梦的新身份终于多了些实感。

千松堂中,老夫人对回来的永清伯抱怨:“我就说六丫头是个命硬的,今日从长春侯府回来的路上马车翻了……”

“那韩衙内以好骑快马出名,不知多少人受害,遇上了也不稀奇。”

“伯爷对六丫头倒是宽宏。”

永清伯笑眯眯喝了口茶。

平白多了个容貌出挑、正值妙龄的孙女,为何不宽宏呢。

夫妇二人说着话,下人来报:“老伯爷,皇城司薛大人来访。”

永清伯陡然变了脸色,匆匆赶往前厅。

厅中男子正在喝茶,不,应该说是少年。

身着绯衣的少年姿势随意,仿佛在自家中。他的神态也是随意的,听到脚步声轻飘飘看了快步进来的永清伯一眼,不露丝毫锋锐。

永清伯却紧绷心弦,委婉问询来意。

少年一笑,没有卖关子:“听说伯爷寻回了走丢多年的孙女,我想见一见。”


秋三老爷看看秋蘅,问老夫人:“蘅儿怎么跪着呢?”

老夫人冷着脸:“你既听说了这丫头做的好事,难道不该跪?”

“可儿子觉得蘅儿没做错啊。”

老夫人不耐烦和儿子掰扯:“还不把六姑娘送去祠堂反省!”

两个仆妇去拉人,秋三老爷把她们推开:“干什么干什么,一个个粗手粗脚的!”

“老三!”老夫人重重一拍桌案,“我当祖母的,不能管教孙女了?”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闹什么?还是说,我这个当娘的说的话,对你来说是耳边风?”

这话就重了。

秋三老爷垂了头:“不是……”

“带走。”

眼见拦不住,秋三老爷急忙问:“您要让蘅儿在祠堂待多久啊?”

“多久?”老夫人凉凉目光落在少女白皙的面庞上,“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说。”

秋三老爷眼睁睁看着秋蘅被带走,蹲下身来捡掉落一地的东西。

他动作很慢,一件件把东西捡起来放入兜子中,最后轻轻擦了擦泥泥狗。

五彩的泥泥狗,依然威武精神。

蘅儿应该会喜欢的。

这么想着,秋三老爷更难受了。

大太太赵氏开口,打破了沉默:“老夫人别往心里去,蘅儿年纪小,以前不受拘束惯了,以后有您教导着会懂事的。”

“她不气死我,我就知足了。”老夫人火气难消,摆手让众人散了。

秋蘅被带到祠堂后,仆妇就把门一关:“六姑娘好生跪着,奴婢就在外头,有事情您就喊一声。”

这是提醒有人监督,不能应付。

秋蘅没理会仆妇,默默往垫子上一跪。

两个仆妇守在门外,过了会儿透过缝隙往内看了看,见少女跪得笔直,对视一眼。

“六姑娘敢自作主张去报官,没想到跪祠堂倒是老实。”

另一个仆妇低声道:“那是年纪小,不懂得罪权贵的厉害。但哪个当孙女的不敬畏祖父母呢。”

子女尚不能对父母不敬,何况孙辈。

一晃到了晌午。

两个仆妇轮流吃过午饭,看一眼里边好好跪着的少女,准备打个盹儿,就见秋三老爷提着食盒来了。

“三老爷可不能给六姑娘送东西。”

“这是吃的。”

“吃的也不行。三老爷就不要难为奴婢们了,老夫人知道了要罚的。”

秋三老爷往钱袋里掏了又掏,掏出一块碎银子来。

两个仆妇不为所动。

“三老爷,真的不行。老夫人气得厉害,要是知道六姑娘在祠堂里有吃有喝,说不定本来跪一日就够了,却要跪几日了。”

“是啊,您为六姑娘考虑,就更要让六姑娘守规矩。”

秋三老爷无奈,默默提着食盒走了。

一名仆妇撇撇嘴:“三老爷倒是疼女儿。”

另一名仆妇笑了:“疼有什么用呢。”

比指甲盖大不了一点的碎银子,还想让她们行方便,真是笑死人。

府中上下都知道,三房这位老爷从年轻时就没个正业,玩心大,后来丢了女儿死了媳妇一蹶不振,这些年喝酒喝下来脑子都不大灵光了。

这样的人能护住女儿才怪。

两个仆妇笑话秋三老爷时,秋萱与秋莹在来祠堂的路上遇到了。

“二姐也是去给六妹妹送饭?”

秋萱点了点头:“祖母发了那么大的火,六妹妹恐怕是没饭吃的。”

秋莹挽住秋萱胳膊:“正好一起去。不瞒二姐,我一个人去祠堂那种地方,心里毛毛的。”

“没想到能碰到五妹。”

“哎,毕竟吃了六妹妹那么好吃的点心。”

那日马车中把她馋得心乱的红豆糕,过了两日六妹妹就打发人给她们都送了一盘,到底是吃上了。

姐妹二人来到祠堂,就看到两尊门神。

“二姑娘、五姑娘止步。”

作为听老夫人吩咐行事的仆妇,面对孙辈的姑娘们可不怵。

“我们不进去,只是给六妹妹送些点心吃。”

“老夫人发了话,今日不许六姑娘吃东西,二位姑娘回去吧。”

“两位妈妈行个方便。”秋萱把准备好的银子塞过去。

一名仆妇捏了捏银子想收下,另一人咳嗽一声,把银钱推回去:“奴婢可不敢违背老夫人的命令。二位姑娘要是真心为六姑娘好,就该让六姑娘知道犯错的后果,这样以后才不会犯更大的错。”

她这样一说,那名心动的仆妇也只好坚决起来。

秋萱二人望着关闭的祠堂大门叹口气,无奈离去。

等二人走远,那名仆妇很是惋惜:“其实收下也不打紧……”

“眼皮子别这么浅,这是六姑娘第一次受罚,老夫人要重重立威的,一旦传出去咱们放水,可没好果子吃。”

秋萱与秋莹往回走着,遇见了秋芙。

“二姐和五妹这是给六妹送吃的去了?”眼神往二人手提的食盒上一扫,秋芙笑了笑,“看来没送成。”

“四姐也是去祠堂给六妹妹送吃的?”

“我怎么可能给她送吃的?我是去瞧瞧她有没有哭鼻子。”秋芙从二人身边走过,心情颇好。

就知道她们送不进去,当祖母身边的婆子是摆设么。

“四姐真是——”望着秋芙背影,秋莹想说两句,到底没敢。

她们原先姐妹五个,大姐早早进宫去了不谈,就属四姐娇蛮。

秋萱反而笑了:“不管怎样,四妹有去看六妹妹的心就可以了。”

真是令她意外。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秋蘅。

她跪在祠堂中,从秋三老爷过来到秋萱和秋莹,与两个仆妇的对话都听进了耳里。

没想到又听到了四姑娘秋芙的声音。

“我不是给六妹送吃的。我就是瞧瞧她跪得好不好,要是不好,就告诉祖母去。”

“哎呦,四姑娘,六姑娘要是不好好跪着,您告诉奴婢,奴婢进去亲自盯着。”

“那麻烦两位妈妈开门吧。”

被塞了银钱的两名仆妇对视一眼,打开了门。

早就听说了,四姑娘看六姑娘不顺眼,这既得银钱又卖四姑娘人情,何乐不为呢。

门吱呀一声响,给昏暗的祠堂莫名添了一分阴森。

秋芙下意识摸摸胳膊,凉凉开口:“六妹会制香,贴身丫鬟还会做糕点,怎么就不招祖母喜欢呢?”

也许是知道眼前少女悲惨的命运,在没影响自己谋事的前提下,秋蘅懒于在口舌上计较。

她语气随意:“这还用问,祖母不喜欢乡下丫头呗。”

“你——”秋芙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有这么破罐子破摔的人?

“喏,白糖糕。不是专门给你送的,是见二姐、五妹送不进来,让她们瞧瞧自己有多笨。”

秋芙从袖中摸出一包点心塞给秋蘅,不等她回应转身走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蝴蝶样式的配饰。看质地似木非木,古朴与精致俱备,有种别样的清贵。

不用刻意去嗅,一股香气就飘入鼻中。这香也如其质地,醇厚中有股清凉气,仿佛夏日的闷热被清风撕开一角,令人心旷神怡。

“这叫香佩,说是用各种香料调制而成,是你六妹从一位四处云游的老道长那里学来的。如今在京城倒是颇受欢迎,许多香铺都有售了……”老夫人在一旁说着。

秋荷伸手,轻轻抚摸着蝴蝶香佩:“六妹真是蕙质兰心。”

老夫人撇嘴:“快别夸她。一个乡下丫头,听不出客气话,性子还野,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

秋荷静静听着祖母的唠叨,一颗泪突然掉下来。

她低着头,这滴泪砸在衣衫上,几乎没有痕迹。

老夫人一顿,紧张瞄了一眼左右。

不大的室中立着两名宫婢,好在视线没在这里,这才松口气。

宫中不是不能放肆,只是一个小小美人没资格放肆。

譬如那虞贵妃,呼风唤雨也无人敢说。

“美人看看,这香佩是不是挺特别的?”老夫人没问秋荷为何突然落泪。

问什么呢,这深宫不是大丫头想来的,一晃数年无子无女也无宠,其中酸楚何需问。

“比起香囊,是别有一番风韵。”秋荷也收拾好心情,冲老夫人展颜,“六妹能回来可真好,我还记得她小时候粉团一样玉雪可爱,力气却大,常把芙儿她们打哭……”

“还有这事?祖母都忘了……”

相聚时光总是短暂,老夫人离开后,室内立刻冷清下来。

秋荷盯着那对散发着清爽香气的蝴蝶香佩许久,才开口:“好好收起来吧。”

“您不戴吗?”宫婢问。

“把东西收好,回头说不定有用。”

哪里能戴呢,宫中有谁不知虞贵妃喜欢蝴蝶,簪钗衣裙惯用蝴蝶样式。

她一见这对蝴蝶香佩,就觉得会是虞贵妃喜欢的东西。戴是不能戴的,以后若遇到难处,或许能以此向虞贵妃讨个出路。

宫外的热闹都是别人的,宫中的危机才是自己的。秋荷抬手压压眼尾,压下汹涌而出的恨意。

她恨祖父以她博前程,恨母亲不念骨肉之情,恨父亲闷声享好处。

更恨命不好,偏偏在最合适的年纪赶上帝王充盈后宫,被迫与心上人情断。

明明当初是两家乐见其成的姻缘,他们纵容、促成,又毁掉。最后都过去了,只把她一人留在了痛苦里。

宫中的爱恨荣衰,秋蘅不知道,选蝴蝶香佩作为送给长姐的生辰礼,是她有意为之。

她知道宫中那位能左右帝王心思的虞贵妃,喜欢蝴蝶样式。秋大姑娘要是有心,那对蝴蝶香佩就能派上用场,那她就有了与虞贵妃搭上的可能。

留给大夏的时间太短,她孤身一人行事,只能尽量多撒下种子,等待不知哪颗种子开出花来。

袁宅那边暂时没有动静,没过两日,秋蘅收到了长春侯府二姑娘冯采星的帖子。

冯采星邀她去参加蹴鞠社的活动。

京中大大小小的蹴鞠社有不少,冯采星所在的蹴鞠社名圆团社,是贵女中最有影响力的蹴鞠社,社长是福王府的容宁郡主。

长春侯府的马车直接来到永清伯府,冯采星接上秋蘅前往云园。

云园开辟了许多场地供人蹴鞠。园中绿草如茵,树木高大,甚至有搭起的彩棚遮挡日头,对喜爱蹴鞠的人来说,夏日来这里玩最合适。

“姐姐有些不爽利,也不爱蹴鞠。”冯采星亲昵挽着秋蘅胳膊,“容宁郡主知道咱们熟悉,点名要我带你一起。”

秋蘅扬眉:“郡主知道我?”

“知道呀。”冯采星扬着唇,神采飞扬,“阿蘅你忘了端午节你大发神威的事了?容宁郡主那日不在,后来听说了就把你记在心上了,早就和我说有机会见见你……”

秋蘅含笑听着,在心中勾勒着容宁郡主的模样。

这位酷爱蹴鞠的郡主,书上笔墨不少,是位可悲可叹可敬的女子。

袁成海引起东南之乱,北齐蠢蠢欲动。大夏向西姜提出结盟,西姜不但索要了大量财富,还要大夏公主嫁西姜王为妃。

大夏没有适龄公主,宗室女人人自危,福王主动提出为靖平帝分忧,其女容宁郡主封公主,和亲西姜。

可后来,西姜毁约了,理由更是荒唐,说容宁郡主并非帝女。容宁郡主愤而刺杀西姜王未果,惨死异国。

马车一直向前,车轮吱呀声中,云园到了。

一群少女在彩棚下蹴鞠,更广阔之处有男子追逐奔跑,进行着蹴鞠赛。

“郡主,这就是秋六姑娘。”

秋蘅行礼:“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容宁郡主有一双很亮的眼睛,显得生机勃勃,“听说秋六姑娘是位蹴鞠高手,来试试?”

“好啊。”秋蘅大大方方应下。

容宁郡主脚尖一挑,鞠球飞向秋蘅。

秋蘅抬足稳稳接住,几下颠球后一个斜插花,鞠球高高飞起。惊叹声中鞠球落下,再次稳稳停在足上。

当下蹴鞠分两种,一种是分成两队的对抗比赛,以进球多少定输赢。再有一种就是花式蹴鞠,花样多,踢得高,更重观赏性。

在场的都是爱玩的,秋蘅露了这么一手,立刻就知道了她的水平。

就连不远处中途休息的比赛队伍,都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那小娘子是哪家的?是个高手啊!”

“咦,那不是秋六姑娘嘛,崔二你看是不是?”

“秋六姑娘?救了凌世子的那个秋六姑娘?”

“没错,是她!崔二你怎么不说话?”

被同伴拍了一下肩膀的崔二回神,冷冷道:“是又怎么样?”

“好奇啊。一个小姑娘能救下郡王世子,你们难道不好奇?”

“确实有点稀奇。”

又有人道:“其实不叫救下凌世子,听说是推开了凌世子,自己落入了细作手中。”

“啧,这是舍己救人啊。”

古怪的笑声响起:“救凌世子,那就不奇怪了。”

“哈哈哈哈——”

笑声中,崔二把鞠球往场中用力一抛:“比赛了!”

彩棚下,一番切磋后,容宁郡主提出邀请:“秋六姑娘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圆团社?”

“能入社是我的荣幸,多谢郡主抬爱。”秋蘅没有推辞。

书上记载皇城使薛寒因杀害福王被诛杀,在认识了活生生的薛寒后,她实在好奇缘由。

主动为君分忧,牺牲爱女,福王的身后名是不错的。

成了社员后,其他贵女对秋蘅态度更亲近了,笑着问起香佩的事。

秋蘅把随身戴的香佩给众女看。

“看了秋六姑娘的香佩,果然我在家瞎琢磨的是一坨泥巴。”

“买的也不行,那些香铺卖的乍一看还行,细看太粗糙了……”

“何止呢,我才买不久的香佩就开裂了,价格还不低……”

说着说着有人提出:“秋六姑娘,为了庆祝认识,咱们互换礼物如何?”

“你倒机灵,秋六姑娘就戴了这么一枚香佩!”

秋蘅笑道:“正好做了一些香佩,回头我打发人给姐姐们送去。”

“好啊,好啊!”

……

崔二比着赛,眼神不由往彩棚那边瞄,瞧见皎若秋月的少女被一群贵女簇拥,心口发堵。

是因为康郡王世子凌云,拒了他的求娶?

崔二想着这些,完全没注意一只鞠球向他飞来。

“崔二——”

出声的人话音未落,鞠球就砸在了崔二头上。

脑袋嗡嗡之际,崔二心中发狠:娘的,今日定要问个清楚!




第二日阳光灿烂,又是新的一天。

袁宅的大门被敲开。

“谁啊?”

门外立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形容有些狼狈:“我找我妹妹。”

“你妹妹是谁?”门人上下打量。

“我妹妹叫聂四娘,我打听到了,她就在这里!”

聂四娘?

门人一听就知道是谁了,脸一板把人往外推:“走走走,这里没什么你妹妹!”

“我妹妹就在这里,被你们大人掳来的!四娘,四娘你听到了吗?姐姐来找你了,来救你了——”

门人急忙把年轻女子拉进去,把门一关:“你要死吗?敢在我们大人门前这么闹!”

“我要见我妹妹,见不到妹妹我就撞死在这里……”

本来想威胁说再闹弄死你的门人脸一黑。

“怎么回事儿?”袁成海正要出门,听到动静走了过来。

他离闹腾的女子有一段距离就停下,两名护卫挡在身前。

聂三娘隔着护卫看了袁成海一眼,往他的方向冲:“是你,是你抢走了我妹妹!我妹妹在哪儿?”

她的眼里有恨,被泪水遮掩,这么一番闹腾发髻散开,狼狈无助极了。

袁成海定定看了聂三娘一会儿,恍然:“哦,你是四娘的姐姐。”

有印象,但不多。

他对姿色平平的女子从来不怎么留意。

“我要见我妹妹……求求你,让我见我妹妹……”聂三娘由怒骂改为哀求。

袁成海不由笑了。

闹腾再厉害,也只是个浮萍杂草般的小女子。

对四娘,他还新鲜着,唯一的不满就是整日木着一张脸,死气沉沉,一个不注意还寻死觅活。

想到这里,袁成海心头一动。

看她们姐妹这么要好的样子,不如把这小女子留在四娘身边,或许四娘就识趣了。

“带她去见四娘。”

听到袁成海的吩咐,聂三娘哭声更大了。

她成功了第一步!

她做到了!

布置华丽的房中,一名佳人静静坐着。

她的眉毛是美的,眼睛是美的,口鼻脸型无一不精致,可一双美眸中却没有生气。

在她周围立着两名婢女,目光不离其左右。

一阵脚步声传来,珠帘轻响。

聂四娘没有向外看的兴趣,垂下的眼眸里闪过嫌恶。

而聂三娘一眼看到了木偶般的妹妹。

“四娘!”她喊了一声,踉跄向前两步。

聂四娘慢慢转头,看向门口处。

“四娘,你认不出姐姐了吗?”聂三娘哭问。

“姐姐?”聂四娘木然的眼珠动了动,一点点有了波澜,“姐姐,真的是姐姐?”

她猛然起身,跌跌撞撞扑向聂三娘。

聂三娘一把抱住妹妹,放声大哭。

原来只需要这样,就能与妹妹在一起了。

原来这么简单!

不,这不简单,如果没有鹊兄弟的点拨,恐怕至死都没有姐妹相见的时候。

聂三娘哭着,不只为姐妹相见而哭,还为了那么多同伴或许不会白白死去的一丝可能。

袁成海等姐妹二人哭得差不多了,开口道:“四娘,以后有你姐姐陪着你,你也多笑笑。”

聂四娘在聂三娘怀中一颤,聂三娘咬碎了牙,看向袁成海:“大人不能放我们姐妹离开吗?”

袁成海冷笑:“你这小娘子有胆量进京寻妹,怎么还如此天真?你好好陪着你妹妹,以后不会少了你的富贵。要是打着带四娘离开的心思,别怪我无情!”

聂四娘猛然抬头:“不要伤害我姐姐!”

见木头美人有了反应,袁成海笑了:“你别再闹,自然不会亏待你姐姐。”

这个聂三娘来得好,来得妙啊。四娘从此有了软肋,寻死觅活也要掂量一下了。

至于这女子会不会心存歹意,他根本不担心。

这里是他的家,要是在家里都不能保证他的安全,他坟头草早就老高了。

袁成海心情不错出了门,前呼后拥,护卫无数。

秋蘅提着一盒点心去了千松堂。

千松堂的丫鬟婆子忙里忙外,正为老夫人要进宫做准备。

“蘅儿怎么来了?”穿戴隆重的老夫人视线往秋蘅手中食盒落了落。

莫非是吃多了点心,终于长出孝心来了?

秋蘅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芳洲刚做了红豆糕和枣糕,还热乎着,拿来给祖母尝尝。”

老夫人嘴角不觉上翘:“什么点心不点心的,你有这个心就好。今日我要进宫去探望你大姐,正忙着,你先回吧。”

靖平帝对宫妃比较宽仁,哪怕是品阶不高的嫔妃,生辰时都有见家中女眷的机会。

一般来说,进宫去的都是当娘的。

秋蘅从袖中摸出一个锦囊,递过去:“孙女就是听说祖母要进宫探望大姐姐,为大姐姐准备了一份礼物。”

老夫人伸手接过来,口中道:“去宫里不是什么都能带。”

打开来,是一对蝴蝶香佩。

如今香佩在京中掀起小小热潮,老夫人都有耳闻,一见这对古朴雅致的蝴蝶香佩,赞许点头:“你有心了。”

其他几个丫头怎么没动静?

老太太正寻思着,秋萱姐妹就结伴而来,纷纷拿出为长姐准备的生辰礼。

“去问问大太太,还有没有要为大姑娘带的。”老夫人吩咐婢女一声,把几个孙女打发走。

秋萱走在秋蘅身边。

自从秋蘅帮她摆脱了那桩糟糕亲事,秋萱就不再掩饰对她的亲近。

“难得的进宫机会,大伯娘不去么?”秋蘅一副天真模样问。

秋萱看了秋芙一眼,微不可察摇头,示意这个话题不好说。

反倒是秋芙直脾气,不觉得说到母亲身上有什么:“去年是我娘进宫的,回来后脸色不大好看,可能又和大姐起争执了吧。”

见秋芸和秋莹如锯嘴的葫芦一声不吭,秋芙撇撇嘴:“反正自从定了大姐进宫去就总吵。你不要那么好奇,宫里没什么好。”

秋蘅这乡下来的傻丫头,该不会憧憬进宫当娘娘吧?

秋芙想想当年绝食抗议的长姐,不由抿紧了唇。

大姐好可怜,当初祖母倒是不同意,奈何祖父和父亲、母亲都愿意。

要是她——秋芙摇摇头,慌忙把莫名滋生的恐惧驱赶。

不会的,祖母最疼她,几个姐妹中祖父也对她最好,真遇到这种事不会像大姐那样的。

“六妹。”秋芙喊了一声。

“怎么了,四姐?”

秋芙咬咬唇,罕有说了软话:“多谢你惦记着我姐姐。”

当年大姐那么伤心,把她都吓到了。此后多年,她只见过姐姐寥寥数面。

姐姐在那冰冷的高墙里,一定很寂寞吧。

秋蘅一笑:“应该的,我还没见过大姐姐呢,也不知道送的礼物她喜不喜欢。”

宫中,老夫人拿出秋蘅送的那对蝴蝶香佩,语气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炫耀:“是你六妹特意为你准备的,看看喜不喜欢。”

被老夫人注视着的是一位宫装女子,云鬓高耸,生了一张芙蓉面,正是秋大姑娘秋荷,如今后宫的秋美人。

听了祖母的话,她伸手把装香佩的锦囊打开。




在韩子恒被寻回来之前,与他一同出游的几个好友,以及带的家丁护卫、女妓侍女等人,都被盘问过。

结果几个好友都说,去黛山游玩是韩子恒的提议。

这就无法怀疑到几个好友身上去了。而侍女家丁那些人都是身家性命系在主人身上的,更是问不出疑点。

这样一来,几个女妓成了被审问的重点,而陪着韩子恒的芷兰更是重中之重。

芷兰不怕被问。

她什么都没有做啊,只是做一朵解语花,及时为韩子恒添酒而已。

至于去黛山游玩,确实是她引导韩子恒的选择,但她可没有明确说出来。韩子恒那样自大的人,也不会觉得自己被人影响了。

而那些改变了她命运的纸鹤,早就被她一点点撕碎,毁尸灭迹。

其实她舍不得,但她不会犯傻留下做纪念,牢牢记在心里就够了。

调查陷入停滞之际,韩子恒找到了。

说是找到,实际上是他自己惊惶狼狈跑在林子里,遇上了寻他的人。

“我爹呢?快去和他说,有人要害我!”

说这话时,韩子恒咬牙切齿,一脸狰狞,一副要把害他的人生啖的模样。

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官员没有把韩悟遇刺身亡的事说出,温声道:“韩公子仔细说说当时的事。”

“当时我喝多了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方便,正准备转身回去,突然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口鼻,很快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用手捂的?”

“对——等等,是帕子,有一股味道,是迷香!”

韩子恒喊得激动,大理寺官员一脸平静。

这不是废话,一捂就昏迷了,不是迷香还能是什么。

“然后呢?”

“然后——我醒来发现在一处黑黢黢的地方,就摸黑到处走,摸到了石壁……我猜是在山洞里,摸索了好久摸到洞口,把挡着的石头推开才出来……”

后面的事就不用问了,一直寻找韩子恒和歹徒的人发现了跌跌撞撞奔跑的韩子恒。

“韩公子手脚没有被捆绑吗?”

“没有。”

大理寺官员与御史台、刑部官员互看一眼。

“这么说来,歹人没打算要韩公子性命。”

不然若是捆住手脚,没有及时发现的话韩子恒就饿死在山洞中了。

这话刺激了韩子恒。

“怎么没打算要我的命?不想害我把我迷昏了丢进山洞里干什么?那歹人不仅用石头堵了洞口,外面还有藤蔓遮掩,就是不想让我被找到!”韩子恒越说越怒,“你们这样说,是想为那歹人开脱不成?我爹呢?我要见我爹!”

这般不客气的态度,若是以往也就忍了,但没了位高权重的父亲,自然没人会忍耐这种嚣张跋扈的纨绔子。

“令尊听闻你失踪,去黛山找你时遇刺身亡。”御史台官员开口道。

他比其他衙署知道的还多些,已经有御史准备弹劾韩悟玩忽职守,追究其生前之过。

韩悟掌握禁军多年,却在其位不谋其政,眼看着禁兵能力一年不如一年,不是没有官员忧心。曾有一些将领表达不满,被他排挤到了边线去。

如今有为国事考虑的,也有想谋私利的,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有不少人磨刀霍霍了。

韩家这棵参天大树的倒下,可以预见。

“我爹死了?”韩子恒一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爹,我要见我爹,我爹在哪儿?”韩子恒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刺激到,发疯般向外跑去。

一时没有人拦。

现在的韩子恒又不是犯人,知道父亲出事了,要去看看也是应当。

“这样看来,韩子恒只是诱饵,歹人是奔着韩悟来的。”

“那对方是细作的可能就很大了……”

几名官员讨论着,不由看向一言不发的少年。

这些年来,北齐、西姜等国没少往大夏安插细作,当然大夏也礼尚往来。

而皇城司的一大职责就是揪出细作。

薛寒这才开口:“皇城司会加大力度搜查。”

就韩悟那占着茅坑不拉屎,把禁军搞得乌烟瘴气、不堪一击的人,敌国细作是脑袋被驴踢了么,要除掉他?

这哪是细作,明明是热爱大夏的自己人。

对韩悟的死,薛寒只想拍手称快,但该做的还是要做,干脆连衙门都不去了,整日在街上巡视。

韩子恒因父亲的死发疯时,秋蘅一觉睡到下午,喝上了芳洲刚做好不久的甜羹。

累过痛过,甜食无疑是最抚慰人心的。

“都处理好了吗?”秋蘅喝了几口甜羹问。

芳洲点点头:“处理好了。”

处理的是那宽袖短衫的军服。

伯府各房都有自己的厨房,三房的厨房芳洲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趁着午后无人,做上一锅甜羹,衣裳往灶膛一塞。

甜羹做好了,衣裳也烧成灰了。

“辛苦啦。”

“姑娘才辛苦。”芳洲眼里有着心疼。

只有她看到,姑娘沐浴时身上那些交错细痕。虽然伤口都不深,可这么多该多疼啊。

姑娘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么能忍,姑娘走失那十日不知受了多少罪。

“能把事情做好,辛苦些也不怕。”吃过甜羹,秋蘅又困了。

一日一夜的消耗,午睡还不够。

转日韩悟被刺杀,韩子恒被找回来的消息才彻底传开。

秋蘅走在府中,听下人们议论着京城当前最热闹的事,微微一笑。

韩悟一死,那些对他不满的人终于不用忍了,想必会有更多消息陆续出来。

对她来说的佳音,对韩子恒的噩讯。

再过一日,秋蘅身上大半刮伤都好了,正在侍弄香料之时,突然感到了熟悉的灼痛。

“芳洲,今日是不是十五?”秋蘅知道日子,却忍不住向芳洲确认。

“是十五啊,姑娘你怎么了?”

秋蘅脸色发白,催促芳洲:“给我打盆冷水来。”

芳洲忙端来一盆水。

秋蘅把手浸入水中,灼痛感没有丝毫缓解。

果然不行。

没了侥幸心理,秋蘅立刻起身往外走。

“姑娘,你去哪儿?”

“我有事出门一趟,不用跟着。”

芳洲只得忍着担心停下脚步。




靖平二十八年,靖平帝驾崩,幼主继位,转年改元隆兴。不过年余,北齐大军逼近京城,幼帝南逃定都林州。

隆兴三十四年,林州沦陷,隆兴帝携后妃、群臣自焚于宫城。至此,夏彻底灭亡,山河百姓沦落异族之手。

三年后。

“放开我,放开我——”林州城早已恢复热闹的街头,一名清秀少女竭力挣扎着向路人求救。

身穿华服的男子冷冷扫一眼路人,劈手打晕少女扛在肩头,大摇大摆离去。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被旁人死死拉住:“不要命了,那可是贵人。别说带走一个民女,就算当街杀了人也不用偿命的!”

杀人偿命,从来天经地义的事,可如今的世道却变了,齐人打杀夏人可减罪。

街上一时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一只绣鞋孤零零躺在地上,提醒着众人一名花期少女的凋零。

突然一声抽泣,不知是谁没控制住哭出了声,很快又没了声音。人们沉默着散去,还驻足停留的三人就显眼起来。

三人中,那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侧头,对身边少年微微颔首:“终于沉得住气了。”

少年垂眸无言,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

“走吧。”老者当先迈出一步。

他看起来已很衰老,步伐却不慢,少年走在身边,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跟在身后。三人穿街走巷,脚步不停,最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广阔的断壁残垣。

此地无人也无声,忽有鸟儿飞来,似乎嗅到了不详的气息,匆匆展翅而去。

少年望着倒塌的殿宇,焦黑的砖石,三年前那场大火仿佛重现眼前。

好多人在惨叫,在哀嚎,在打滚,那立在火中的帝王却一声不吭,把目光投向她所在的方向。

后来她想,人能忍住烈火焚身之痛,大概是亡国的痛太痛了。

“阿蘅——”老者喊出少年的名字,“换好衣裳,回家去吧。”

“回家”二字如细针轻轻扎在少年心头,令她瞬间回神:“我……真的能回去吗?”

迟疑的语气一开口,原来是女郎。

老者肃穆的面上浮现一丝笑:“时间到了,回家吧。”

少女不再犹豫,拎着包袱绕到一处断墙后,不多时换好女装走出来。

青布衣裙,头挽双髻,再简单不过的打扮。

是她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样子。

十年的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

同样没有多少变化的还有皇宫后苑的鹊湖,明明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眼前的鹊湖依旧波光潋滟,碧水幽幽。

少女不觉走近一步,又转身。

“去吧。”老者抬抬手,欣慰、不舍、沉重、痛楚,种种情绪从眼中闪过,复杂至极。

少女抿抿唇,跪了下去,额头贴地:“先生保重。”

她抬头,涌上泪意的眼望向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福伯保重。”

中年男子声音沙哑,难掩颤意:“阿蘅也要保重啊。”

少女迅速转身,竭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跃入湖中。

不曾在老者与中年男子面前落下的泪终于涌出,融入了冰冷的湖水。


秋蘅吃着软绵香甜的白糖糕想:永清伯也该回来了。

永清伯是下午回来的,既有得罪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忐忑,又有搭上大太监薛全的激动,心情从没这么矛盾过。

“你罚蘅儿去跪祠堂了?”得知老夫人对秋蘅的处置,永清伯脸色一变。

老夫人见永清伯脸色不好看,迟疑问:“伯爷嫌处罚轻了?”

毕竟是姑娘家,倒也不必挨鞭子吧?

“什么轻了重了,好端端你罚蘅儿干什么?”

老夫人愣住:“六丫头不该罚?”

她背着家里去告人家韩都指挥使的儿子,给伯府树敌啊!

“她为养父讨公道,是个好孩子啊。”

老夫人:?

伯爷可能中邪了。

“让人去祠堂把蘅儿带出来吧。算了,我让绛香去。”无视老夫人难以置信的眼神,永清伯强调一句,“以后与蘅儿有关的事,夫人问过我再说。”

“我现在就有话问。”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伯爷为何对蘅儿如此看重?”

以前家中五个孙女如何管教,伯爷可从没插过手,只到了大事上比如送大丫头入宫,才会拿主意。

怎么到了六丫头就不一样了?

“不是说了,蘅儿投我的眼缘。”永清伯暂时不准备把与秋蘅心照不宣的利益交换说给老夫人听。

“夫人只要明白,我做的一定是为伯府好就够了。外头的事复杂着,你妇道人家不懂。”

“知道了。”

祠堂外,两个仆妇正百无聊赖闲聊,就见绛香过来了。

“绛香姐姐怎么来了?”对永清伯身边的大丫鬟,两个仆妇不敢怠慢,脸上立刻堆了笑。

“伯爷吩咐我来送六姑娘回冷香居。”

两名仆妇一脸震惊打开了祠堂的门。

跪着的少女转过头来。

“六姑娘,婢子送您回房。”绛香客客气气把秋蘅扶起。

“多谢绛香姐姐。”

从两位仆妇身边走过时,秋蘅微微一笑:“今日劳烦两位妈妈。”

等二人走了好久,两个仆妇还回不过神来。

“六姑娘进祠堂半日不到就出去了?”

“还是老伯爷身边的绛香来接,岂不是说——”

两个仆妇对视,开始疯狂回忆言语上有没有冒犯六姑娘的地方。

还好还好,六姑娘进祠堂后压根没搭理她们。

永清伯身边大丫鬟绛香亲自去祠堂把六姑娘接出来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伯府。

四姑娘秋芙听说后,气得捶了捶枕头。

她就多余送那包白糖糕。

闲操心!

秋蘅这边回了住处,韩子恒却没能回家,而是住进了京天府牢房。

说是牢房,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垫子被褥都是新的。

他的罪名待定,但骑马撞死人已是事实,暂时收监是躲不了的。

这时候,几个年轻人正在探监。

“子恒,你这怎么突然吃牢饭了?”

韩子恒脸色铁青:“都是去南边惹得一身骚!”

前些日子韩子恒随母去随云县向外祖母拜寿,几个玩伴是知道的。

“那永清伯府的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子恒你放心,我找机会给她点颜色瞧瞧。”

“不用。”韩子恒立刻拒绝,咬着牙道,“至少案子没落定前不用。等过了这阵子,我要她生不如死!”

探监离开,其中一名少年难耐好奇:“秋六姑娘长什么样啊?难不成长着三只眼,八个胆儿?”

如果把京城贵公子分成三六九等,韩子恒可是一等一的。

另一名年轻人笑道:“那日她从衙门出来,我倒是瞧了一眼,啧,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美人儿啊……等子恒让她生不如死的时候,咱们也凑凑热闹去。”

几个纨绔哄笑着去了常去的酒楼。

至于韩子恒能不能从大牢出来,没有一个人担心。

怎么可能有事呢,子恒的父亲可是韩殿帅。

几人口中的韩殿帅韩悟,进宫请罪去了。

“臣教子无方,愧对陛下。”

靖平帝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偏瘦,许是多年沉醉于奇花异石、书画焚香等事物,乍一看更像是一位雅士。

他的语气也是温雅的:“韩卿这话从何说起?”

“犬子前些日子随母出门拜寿,贪玩去山间狩猎,回来路上身体不适,为了求医马速过快撞了人……”

靖平帝听着,瞥了一旁的大太监薛全一眼。

这事他已经听薛全说过,关键处有所不同。

是纵马玩乐撞了人,还是事出有因撞了人——

靖平帝倾向前者。

“臣出身寒微,有今日全赖陛下恩典。犬子之事定会有御史弹劾,臣给陛下丢了脸,自请革去殿前都指挥使一职……”

韩悟说着,开始磕头,一下一下,结结实实磕在冷硬的金砖上。

薛全虽与韩悟不和,这种时候却不会多嘴。

到了他们这样的身份,轻易不会直接撕破脸。

靖平帝看着用力磕头的臣子,对其没管教好儿子的那点不满悄悄散去。

那韩子恒是韩悟的独子,当爹的哪有不疼儿子的呢。

这二十多年来,韩悟行事还是令他满意的,总不能寒了老臣的心。

“行了。”靖平帝喊了停,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让韩悟心中大喜,“那就尽快拿到大夫的证词,给人家小姑娘一个交代。”

薛全听了这话面上没有反应,心中却叹口气。

还是低估了韩悟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不过无妨,他本就没想着凭这点事就把韩悟拉下马,能在陛下心中留下痕迹就够了。

回头薛全把薛寒叫了来。

“韩子恒的案子,我们就不必插手了。”

薛寒沉默了片刻问:“是今上的意思吗?”

“知道还问?”薛全睇了一眼养子,“我怎么觉得你对此案过于用心?”

他养大的孩子他了解,这小子乞儿出身,尝遍冷暖,从来都是不冷不热万事随意的样子。

如今有些反常呢。

薛全存了疑惑,面上不露声色。

薛寒神色淡淡:“孩儿只是觉得可惜了。”

薛全嗤笑:“可惜什么?我和韩悟多年不睦,不在这一时。好了,你去做自己的事吧。记得把你随心所欲的性子收一收,别给我惹事。”

从头到尾,没有提那个失去了养父的少女一个字。

本就是拿来对付韩悟的刀而已,刀如何当然是不重要的。




合作?

秋蘅的提议令四人面面相觑,不由心动了。

这位鹊兄弟显然是熟悉京城的,身手如何还不清楚,至少脚上功夫是真好,还有帮他们摆脱追杀的能耐。

与这样的人合作,应该不亏。

四人交换了眼神,还是陶大开口:“鹊兄弟说说怎么合作?”

“听你们所说可知,袁成海是习惯了重重保护的,回京后虽有所放松,经过白日的遇袭想必以后也不会掉以轻心,他的住处亦是布置得密不透风……”

秋蘅越说,气氛越沉。

“这种情况的话,靠刺杀是行不通的。”

袁成海与韩悟不同。久居京城的高官安逸太久,韩悟本身又是禁军首领,反而会忽视这些。而袁成海把东南搞得乌烟瘴气,民怨沸腾,深知自己遭人恨。

“那我们去告御状!”陈三咬牙。

秋蘅摇头:“恐怕不行。”

“我们有证据的,曾有兄弟用性命换来了狗贼广占良田土地的账册,只不过我们不信朝廷会为民做主,才想直接杀了狗贼除害!”

秋蘅看着语气愤愤的陈三:“那现在就相信朝廷了?”

“不相信能怎么办?你说还有别的办法吗?”

面对陈三的怒问,秋蘅很平静:“不相信,当然就不要去做。小事或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寄托于别人,寄托于运气,寄托于未可知的公正?”

她会这么说,是因为纸上早有答案。

袁成海为祸东南,激起民乱,就这样还只是被贬黜,而当持续一年多的民乱被平复后,竟复宠了。

帝王的偏爱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一场攻占了三十余县,险些动摇了凌家江山的浩大起义,被平复后罪魁祸首竟能重获帝宠,这让她如何能信仅仅是侵占良田的一本账册就能扳倒袁贼?

韩悟那时她还愿意等一个结果,而对袁成海,她的想法非常明确:放下一切侥幸,靠自己取此贼性命。

“那你说该如何?”陈三不耐问。

秋蘅静静盯了他片刻。

“怎么了?”

“你有情绪,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但承担你坏情绪的不该是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害你们如丧家之犬。”秋蘅不客气道。

谁比谁承受的少呢?

这天下不是她的,百姓的苦难也不是她造成的。她寻求帮手,不是为谋私利,若能事成,千万人受益,只是千万人中有她而已。

本来就很烦了,这种闲气她没义务受。

“陶大哥,之后谋事如果陈三还是这么情绪化,那只会拖后腿。”

陶大语气严厉起来:“陈三,还不给鹊兄弟道歉!”

“对不住。”陈三拱拱手,安静下来。

以前他嘴上发泄几句,兄弟们都安慰他,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说。

可对方说的……好像有道理……

陈三虽一时拉不下来脸,却隐隐意识到这一点。

“那就说正事吧。放弃刺杀这条路,摒弃有人会主持公道的奢望,一切靠我们自己。”秋蘅看着四人,“第一步先了解袁宅内的人,什么人比较重要,能近袁成海的身,这些人有什么喜恶,又和哪些人有恩怨关联……”

这一次陈三耐心听完才问:“可我们如何了解呢?”

秋蘅看向四人中唯一的女子:“三娘,我可以叫你三娘吧?”

聂三娘点头。

“你和妹妹四娘出门游玩,袁成海强抢了四娘,为何没抢你呢?”

陈三嘴唇翕动,又想说话,但这次忍了下来。

聂三娘沉默了一会儿,把黑巾一扯,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可能是因为我不美。”

聂三娘说着这话,声音有些抖。

这颤抖,不是因容貌稍逊而自卑,而是对妹妹的愧疚。

非要出去玩的是她,落入虎口的却是妹妹,只怪她不够好看。要是受害的是她,至少不会因对妹妹的内疚而饱受折磨。

“你随大家一起行事,没有在袁成海面前露出过真容吧?”秋蘅端详着聂三娘的脸问。

果然书上所记不假,袁成海极爱美人,重色到若看中了会抢人妻妾的地步。

但容色不够的,他不会多看一眼。

“没有。在南边时我们根本没有靠近他的机会。”

试图靠近的,都死了。

“袁成海对四娘如何?”

聂三娘直直盯着秋蘅:“鹊兄弟,你直说你的想法。”

“倘若他对令妹尚可,你何不寻上门去——”

“不行,那不是让三娘羊入虎口!”陈三脱口反对。

聂三娘眼神有了变化:“鹊兄弟的意思是——”

“你是四娘的亲姐姐,丢了妹妹找上门去在情理之中。袁成海肯定不会放人,那你正好不走了,要陪着妹妹,照顾妹妹啊。”秋蘅顿了顿,强调,“当然前提是袁成海对四娘还算在意。”

狗贼在意妹妹吗?

聂三娘回想着进京路上,窥见袁成海围在四娘身边说笑,四娘如脱线的木偶动也不动,觉得他是在意的。

至少目前还在意。

“好,我去!”聂三娘很快下定了决心。

“三娘!”陈三有些急,“那你不是也陷进去了?狗贼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聂三娘十分淡定:“狗贼要对我有意,当时就一起抢了。”

陈三没了话说。

“我留在四娘身边之后呢?”聂三娘认真问秋蘅,“寻机下手?”

她能判断出眼前遮挡着面容的人很年轻,却比他们这些一直蛮干的有想法许多。

秋蘅摇头:“必须放下直接动手的念头。你为了妹妹寻上门去,袁成海可能不在乎多一个你,但一定会防备你近身。他这般惜命,不是单对你如此,而是对任何人。”

“那我能做些什么?”

“如我刚才说的,去了解他身边的人。既然袁成海不好对付,或许能通过旁人找到机会。”

聂三娘点头,眼神发亮:“我明白了。”

“那我们呢?”陈三问。

“三位先蛰伏吧。刺杀袁成海难,但以你们的身手,藏匿自身应该不难吧?”

繁华富裕的都城有太多人,而不设宵禁打破了坊与市的界限,走街串巷的货郎,来来往往的行商,灯火通明的夜市,通宵达旦的勾栏……在带动了热闹的同时,也方便了一些不能见光的人行事。

这样的环境,有藏身的便利条件。

之后商议了一些细节,秋蘅向四人道别:“我先走了,等你们的消息。”

“鹊兄弟——”陈三喊了一声。

秋蘅看向他。

陈三指指自己的脸:“我们还不知道你的样子呢,以后合作会不会不方便?”

到这时,陶大和一直沉默的刘二也露脸了,只有秋蘅还遮掩着真容。

秋蘅闻言抬手,触了触脸上的黑巾:“四位记住我叫鹊,记住我的声音就行。我暂时不方便露出真容,抱歉。”

陈三皱眉:“这不公平啊。”

他这可不是发泄情绪,而是就事论事。

“公平的。”秋蘅不带火气回答,理直气壮,“你们已无路可走,而我有家有身份有退路,要我和你们一样才是不公平。”

陈三沉默了。

陶大拱手:“鹊兄弟说得是,那就按计划行事。”

秋蘅摆摆手,在四人目送下几个起落,翻出了院墙。

良久,陈三感叹:“这个叫鹊的家伙,轻功真好。”

“今晚遇上他,是咱们的运气。陈三,你以后客气点。”陶大开口。

“知道了。三娘,你真的明日就去?”

“嗯。”

“万一——”

聂三娘听烦了:“别废话了,万一袁成海怀疑我另有目的,要取我性命,那就死呗。那么多人不都死了,多我一个不多,怕死就不会在这里了。”

“谁怕死了。”陈三躺下来,被浓郁的青草味包围,仿佛回到了少时与兄弟们一起放牛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就喜欢这么躺着偷懒。

“只怕狗贼不死……”年轻人喉咙发紧,声音低下去。

只怕狗贼不死。




秋蘅在那十年里要学的很多,最苦的就是习武了。站一个时辰对她来说轻轻松松,可她还有五个人要杀,委实没有时间享受这份轻松。

“六姑娘可以开始了。”秋蘅的一时沉默在朱嬷嬷看来就是不情愿,心中一声冷笑。

行立坐卧无可挑剔又如何,什么时候学好,自是她说了算。

“请朱嬷嬷明示要学成什么样,是以几位姐姐为准,还是另有要求?”

朱嬷嬷听了这话,当即沉了脸:“六姑娘照奴婢说的做就是,什么时候可以了奴婢自会告知。”

秋蘅摇头:“没有明确的目标,我会吃不下睡不着。”

这是什么荒唐借口?

刚刚见到秋蘅举手投足不逊于任何贵女的震惊转为被挑衅的恼火。

“六姑娘若是这种态度,请恕奴婢无能,只好请老夫人另指人来教。”

“那我去问问祖母。”秋蘅抬脚往外走。

朱嬷嬷愣了一瞬才追出去。

这六姑娘怎么回事儿,不怕威胁的吗?

走出冷香居,秋蘅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左侧。

那处花枝微微晃动,一个小厮飞奔而去。

“公子,六姑娘出来了,看着是去千松堂。”

“好!”秋松一拍手,抓着弹弓跑了出去。

这边朱嬷嬷赶上秋蘅,低声警告:“老夫人才安排六姑娘好好学规矩,六姑娘就去找老夫人闹,不怕老夫人责罚吗?”

秋蘅徐徐而行,一副天真模样:“我是去和祖母讲道理。”

讲道理?没受过教养的小丫头果然愚蠢可笑。

“六姑娘可想好了,若惹得老夫人不快,奴婢只好对六姑娘更加严格要求了。”

秋蘅偏头:“朱嬷嬷不想惊动老夫人的话,我们就回冷香居。以后我学得轻松,朱嬷嬷教得也轻松。”

“奴婢一个下人可没什么想法。”朱嬷嬷面无表情,拒绝了让她放水摸鱼的暗示。

原先伯府五位姑娘,连进宫去的大姑娘算上,就没有这样不服管教的,她倒要看看六姑娘在老夫人那里能讨什么好,真是无知者无畏!

“朱嬷嬷如此刚正不阿,难怪祖母选了你来教我——”秋蘅说着,脚下突然一滑。

破空声传来,一物正好打在朱嬷嬷脸颊上。

朱嬷嬷一声惨叫,惊得落在花木上的鸟儿呼啦啦飞走。躲在花木后的男童脸上得意还没褪去,发现打错了人一溜烟跑了。

秋蘅俯身捡起打中朱嬷嬷之物,收入袖中:“朱嬷嬷没事吧?”

朱嬷嬷脸颊发麻,一张嘴吐了口血沫。她盯了那口带血的唾沫一瞬,眼一黑昏了过去。

闻声赶来的丫鬟仆妇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哎呀,朱嬷嬷晕血的!”

一番闹闹哄哄,秋蘅与晕着的朱嬷嬷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脸色铁青:“这是怎么回事?”

“我和朱嬷嬷在园子里说着话,突然飞来一物打在了朱嬷嬷脸颊上。”秋蘅摊开手心,“打中朱嬷嬷的就是这个泥丸。”

老夫人定睛一看,就知道这泥丸出自谁手了——松儿那孩子又胡闹了。

在老夫人看来,十岁的孙儿顽皮些再正常不过,遂转了话题:“先把朱嬷嬷唤醒。”

随着侍女一顿掐人中,朱嬷嬷悠悠转醒,一见老夫人就翻身跪了下去,口齿不清告状:“请老夫人为奴婢做主,刚刚奴婢与六姑娘走在路上就被不知什么东西打中了脸,定是——”

朱嬷嬷本想说定是六姑娘安排好的,却被老夫人冷声打断:“一个小意外,朱嬷嬷好好养着就是。春草,去取二两银给朱嬷嬷。”

做什么主?还想让她惩罚松儿不成?看来奴大欺主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朱嬷嬷察觉老夫人的冷淡,一肚子话憋了回去。

在她昏倒的短短时间里,发生什么事了?

朱嬷嬷在秋蘅面前无视主仆有别言辞犀利,这是占了教养嬷嬷的身份,到了老夫人面前可不敢放肆,暗暗决定弄清情况再说。

秋蘅适时开口:“那孙女的教养嬷嬷——”

老夫人看一眼一边脸颊肿着,嘴角还残留血丝的朱嬷嬷,暗吸一口凉气:这命硬的丫头是真坑人啊,速速打发走才是正经。

“你先回去,等会儿新的教养嬷嬷就过去。”

“孙女告退。”

秋蘅回到冷香居,王妈妈担忧迎上来:“姑娘没事吧?”

“没事。祖母要给我派新的教养嬷嬷过来,王妈妈觉得会是哪位嬷嬷?”

王妈妈想了想:“如今还在府上的教养嬷嬷一共三人,其中朱嬷嬷最为严格。剩下一位鱼嬷嬷,一位李嬷嬷,奴婢觉得鱼嬷嬷的面儿大。”

“这位鱼嬷嬷,是什么样的人呢?”

“鱼嬷嬷性子圆融,说话好听……”

秋蘅了解差不多了,新的教养嬷嬷也到了,果然是鱼嬷嬷。

与颧骨微高的朱嬷嬷不同,鱼嬷嬷生了一张圆脸,瞧着和善,说的话也客气许多:“每个人步姿生来不同,六姑娘先走两步让奴婢看看,有不合适的地方咱们再调整。”

等秋蘅照做后,鱼嬷嬷沉默了。

朱嬷嬷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见六姑娘做得好,为了磨一磨性子恐怕会更严苛。

那……朱嬷嬷受伤被换真的是意外吗?

“请鱼嬷嬷指点。”

“在奴婢看来,六姑娘做得很不错了,是以前受过教导吗?”鱼嬷嬷一副闲聊语气,心中琢磨着该如何做。

老夫人的意思,分明是想让六姑娘在冷香居安分待着,不是学好规矩礼仪就行的。

“我想和鱼嬷嬷商量件事。”

“六姑娘请说。”

“鱼嬷嬷坐。芳洲,端茶点来。”

很快芳洲过来,放下一壶茶并一碟点心。

瓷白的盘中四块方方正正的点心,样式平平无奇,白中透红一看就是那种软软糯糯的口感。

鱼嬷嬷暗想:这点心应该不难吃。

“鱼嬷嬷先喝茶润润喉,吃块红豆糕。”

鱼嬷嬷还没想好该用什么态度待这位貌似不简单的六姑娘,正好拖一拖时间,于是喝了口茶,拿起一块点心送入口中。

香甜,软糯,绝妙的口感把鱼嬷嬷吃愣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红豆糕!




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入:“老夫人,前边突然起了变故,好像有歹人当街行刺——”

没等老夫人反应,她身边的少女就窜到车厢口,掀起帘子向外看。

路前方几个护卫打扮的人把一人护在中间,那人衣着光鲜,神色惊恐,看来吓得不轻。

行凶的似乎有三四人,本来对上几名护卫不至于一击而退,奈何闹出动静后太多官差从四面八方赶来,再不撤就走不了了。

秋蘅听到了一句高声的“撤”,歹人分散而逃。

老夫人见秋蘅看得津津有味,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热闹你也敢看,给我坐回来!”

就没见过心这么野的。

秋蘅待在车厢口不动:“行凶的人好像都逃了。祖母,您不好奇凶手是什么身份?行凶的目标是谁吗?”

“好奇这个干什么?快把帘子放下坐回来,省得惹事上身。”老夫人语气更严厉了些。

谁不好奇呢,可好奇容易惹麻烦啊。

秋蘅倒是坐回来了:“祖母,就是为了避免惹上麻烦,我觉得才该探探情况。”

“嗯?你这又是什么歪理?”老夫人自己都没察觉神情多了几分认真。

“您想啊,前不久才出了什么大事?”

老夫人略加思索,脸色微变:“韩悟遇刺?”

韩家被抄家,大厦倾倒,韩悟生前的官职名头都没了,成了蒙蔽君主、祸害军民的罪臣一个,人们再提起他自是不会称什么韩殿帅了。

如今掌握殿前司的是朱强朱殿帅。

“是啊。祖母您不觉得京中近来有些乱吗?先是韩悟遇刺,后有细作欲劫持郡王世子,今日又有歹人光天化日行凶。是受害的人罪有应得,还是有些人专门盯上了富贵人家?要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那谁都可能受害,您说是不是?”

老夫人听得皱眉。

六丫头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是该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前方正乱着,永清伯府的马车被堵在后边一时动不了,于是老夫人交代随行的侍从去打听情况。

过了一会儿,侍从回来禀报。

“那位好像是才从南边回来的官员,小的听人喊他袁大人。”

袁大人?

秋蘅眼神一紧,掀起车窗帘探头看。

前方已经疏散,道路恢复了畅通,无论行凶的还是遇刺的都不见了身影。好在她在马车停下的第一时间冲到车厢口张望,还记得那衣着光鲜之人的模样。

要说这时候最出名的袁姓官员,当属五贼之一袁成海。

靖平帝喜爱奇花异石,袁成海奉命前往南方搜求花石,却借此名目大肆敛财,巧取豪夺,致民不聊生,引发民乱。这场持续一年多的民乱使原本富庶的东南遭受重创,也动摇了大夏根基。西姜趁机牟利,北齐骚扰试探,大夏从此滑向深渊。

那瘦脸长眉的锦衣男子,会是宠臣袁成海吗?

“才回京就招惹了人?”老夫人摇了摇头,催促车夫快些往家赶。

之后路上秋蘅安安静静,老夫人反而有些不适应,等进了伯府的门特意交代:“最近外头这么乱,你就安生在家待着,少出门。”

至少短时间内她是不想和这丫头一起出门了,总共一块出去两次,上一次为了躲避快马翻车,这一次遇到歹人当街行凶堵车。

都是什么事啊!

“还有——”老夫人咳了一声,尽量以漫不经心的语气提醒,“以后做了好吃的点心记得孝敬你祖父。他那么疼你,你当孙女的也要有心。”

“孙女知道了。”

看着乖巧答应的小孙女,老夫人有些怀疑:这说话直来直去的丫头到底听没听懂她的意思呢?

永清伯是傍晚回来的,没多久大丫鬟绛香就来禀报:“老伯爷,六姑娘来了。”

永清伯正准备去老夫人那边,闻言重新坐下:“让她进来。”

很快秋蘅提着食盒走进来:“孙女院子里的人做了些胡饼,羊肉馅的,您趁热尝尝。”

永清伯爱吃羊肉,也爱吃饼,本来要问问秋蘅来做什么,一听这话打开食盒先吃胡饼。

比起做红豆糕的手艺,芳洲做羊肉馅的胡饼同样一绝,不然也不会把秋萱姐妹香得忘了矜持。永清伯一口胡饼咬下去就眯起了眼,满足长叹。

要是没有袭爵的糟心事,这样的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说说吧,什么事儿?”把几个胡饼一扫而光,永清伯擦擦嘴角,端起茶盏。

秋蘅开口:“今日我随祖母去郡王府做客,回来的路上碰见有人遇袭。”

永清伯怔了怔:“那关你何事?”

“孙女担心。”

“担心?”

“前不久害死我养父的韩子恒的父亲不是才遇刺么,怎么又有官员遇袭?我担心祖父的安全——”

不等秋蘅把话说完,永清伯就大笑起来。

听听这一心想攀高枝的丫头说什么,居然担心他的安全?

永清伯不傻,自然感觉得到这个小孙女对自己没有寻常孙女对祖父那种尊重。就像他,也不会在这丫头面前摆出对其他孙女的慈爱温和一样。

人都是相互的——永清伯觉得这话特别妙。

苍老刺耳的笑声中,少女微微睁大眸子:“祖父不信孙女的心意么?您是伯府的顶梁柱,一家之主,全家人的前程都依靠您呢。有您在,我才是伯府贵女,要是没有您,我只是秋六姑娘。孙女当然担心祖父的安危。”

这话大大说到了永清伯的心坎上。

他就说这丫头拎得清!

想想大孙女,至今还对他心存怨怼,蠢材一个。

永清伯被哄得高兴,不吝啬对小孙女说说在外头听来的消息。

“遇袭的袁大人大半时间不在京城,专为今上去南边办事。他回京没几日,今日遇袭有传闻说是在南边得罪了人……”

秋蘅静静听着。

果然是宠臣袁成海啊。

“行了,你既知道了就不必胡思乱想了,回去吧。”

打发走秋蘅,永清伯去了千松堂。

“伯爷——”老夫人正准备和永清伯聊聊白日遇见的事,忽然闻到一股肉香味。

老太太岁数虽不小了,但耳不聋眼不花,鼻子也灵光。

“伯爷用过饭回来的?”

“不是啊,六丫头给我送了些羊肉馅的胡饼,吃着甚香。”永清伯随口道。

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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