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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前一天,疯批帝王截胡我江晚余祁让

江晚余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晚余知道躲不过,接起药碗一饮而尽。这次的药似乎比以往的都苦,苦得她差点呕出来。她侧过脸,用手掩挡,不能在皇帝面前失态。祁让冷冰冰地看着她,推了推手边的一碟蜜饯,对孙良言道:“拿去给她,朕最烦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孙良言领命,把蜜饯碟子端过来给晚余。晚余谢了恩,双手接住。正要往一旁的桌子上放,祁让漠然道:“怎么不吃,还想让人喂你不成?”晚余无奈,只得拈起一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开来,她紧皱的眉头也不自觉舒展开。祁让这才满意,低头翻阅奏折,随口命令道:“过来研磨。”秉笔太监立刻让出自己的位置。晚余走过去,拿起墨锭,在砚台中熟练地研磨。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沙沙的研墨声和翻动纸张的声响。祁让阴了半天的脸总算有了放晴的迹象。半...

主角:江晚余祁让   更新:2025-04-19 18: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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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江晚余祁让的女频言情小说《私奔前一天,疯批帝王截胡我江晚余祁让》,由网络作家“江晚余”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晚余知道躲不过,接起药碗一饮而尽。这次的药似乎比以往的都苦,苦得她差点呕出来。她侧过脸,用手掩挡,不能在皇帝面前失态。祁让冷冰冰地看着她,推了推手边的一碟蜜饯,对孙良言道:“拿去给她,朕最烦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孙良言领命,把蜜饯碟子端过来给晚余。晚余谢了恩,双手接住。正要往一旁的桌子上放,祁让漠然道:“怎么不吃,还想让人喂你不成?”晚余无奈,只得拈起一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开来,她紧皱的眉头也不自觉舒展开。祁让这才满意,低头翻阅奏折,随口命令道:“过来研磨。”秉笔太监立刻让出自己的位置。晚余走过去,拿起墨锭,在砚台中熟练地研磨。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沙沙的研墨声和翻动纸张的声响。祁让阴了半天的脸总算有了放晴的迹象。半...

《私奔前一天,疯批帝王截胡我江晚余祁让》精彩片段


晚余知道躲不过,接起药碗一饮而尽。

这次的药似乎比以往的都苦,苦得她差点呕出来。

她侧过脸,用手掩挡,不能在皇帝面前失态。

祁让冷冰冰地看着她,推了推手边的一碟蜜饯,对孙良言道:“拿去给她,朕最烦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孙良言领命,把蜜饯碟子端过来给晚余。

晚余谢了恩,双手接住。

正要往一旁的桌子上放,祁让漠然道:“怎么不吃,还想让人喂你不成?”

晚余无奈,只得拈起一颗放进嘴里。

甜丝丝的滋味在口腔蔓延开来,她紧皱的眉头也不自觉舒展开。

祁让这才满意,低头翻阅奏折,随口命令道:“过来研磨。”

秉笔太监立刻让出自己的位置。

晚余走过去,拿起墨锭,在砚台中熟练地研磨。

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沙沙的研墨声和翻动纸张的声响。

祁让阴了半天的脸总算有了放晴的迹象。

半个时辰后,太医院的陈院判来给晚余诊脉,询问她服药之后的感觉,确认她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才放心地让人给祁让煎药。

黑乎乎的一碗药端过来,祁让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哪怕身为九五至尊,也是怕喝药的。

晚余盯着药碗,幻想这是一碗毒药,心里有了点复仇的快感,嘴角微微上扬。

“笑什么,朕就不能怕苦吗?”祁让眼尖地捕捉到她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笑意,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晚余连忙低下头。

祁让冷哼一声,端起药喝了个干净。

动作倒是利索,嘴巴却苦得受不了。

孙良言赶紧把蜜饯碟子端到他面前。

祁让伸手去拿,想起自己刚说过最烦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这会子再吃,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他收回手,嫌弃道:“拿走,喝个药而已,哪里就苦死朕了。”

说罢端起茶灌了一大口。

“……”孙良言很是无语。

一颗蜜饯而已,真不知道皇上逞的什么强。

不怕苦他倒是连茶也别喝呀!

真服了。

这时,小福子进来禀道:“皇上,齐大人还在外面跪着呢,怎么劝都不肯走。”

自从晚余进来,祁让已经完全忘了外面还跪着个人,听小福子一说,自个愣了一下:“叫他进来吧!”

小福子领命,出去把齐若谷带了进来。

齐若谷跪了半天,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一进门,又咬牙跪了下去。

“皇上,臣妹真的知道错了,求皇上宽宏大量,饶她这一回吧!”

祁让掀眼皮看他,凉凉道:“你只知道心疼你妹妹,就不想想她这个性子给你给朕带来了多少麻烦?

朕罚她禁足,就是要让她警醒,改改她那不可一世的臭脾气。

朕不怕跟你说句实话,若非看在你父亲的面子,她长十个脑袋也该被朕砍完了。”

齐若谷连连磕头:“是是是,皇上教训的是,妹妹犯了错,臣也是有责任的,她在家时臣对她太过纵容,缺少管束,才导致她目中无人,骄纵跋扈,请皇上看在亡父的份上,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

祁让面色有所缓和,朝晚余看了一眼。

晚余始终低着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祁让自然不能在臣子面前去征求一个宫女的意见,沉吟片刻道:“你父亲舍身救主,义薄云天,朕念着他的好,也愿意对你们兄妹多加照拂。

但你要记住,天大的恩情也经不住日日消磨,回回出事都把老父亲搬出来,总有一天会失效的。

现在朕给你两个选择,如果你想让你妹妹今日就解禁,以后便不能再借着你父亲的恩情向朕求任何事情。

你若还想留着这恩情在紧要时刻用,那就让你妹妹老老实实禁满一个月,一个月后,她解了禁,朕仍和先前一样待她。

你自己选吧!”

齐若谷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地,皇帝的话也让他羞愧难当。

皇上说得对,他们家确实是靠着父亲的救主之情才有今日的荣光,这恩情用得多了,迟早要消磨完的。

可妹妹被禁足,绿头牌也要跟着撤下来,一个月期满后,敬事房未必会立刻给她放上去,况且还有别的妃嫔使绊子。

这里外里的耽误上两个月,要是皇上勤快点,别的妃嫔连孩子都能怀上了。

到时候,妹妹还拿什么和人争?

他思前想后,咬咬牙道:“臣想好了,臣确实不能一直借着父辈的荣耀过日子,请皇上解了臣妹的禁足,臣今后定当发愤图强,建功立业,让妹妹以臣为荣。”

“好,就依你。”

祁让很满意他的选择,当即让孙良言去把淑妃带来。

晚余一直都知道祁让处罚淑妃不是为了给自己伸张正义,却是直到今天,才明白他真正的用意。

祁让只用一个月的禁足,就把齐父的救命之恩一笔勾销了,并且这是齐若谷自己的选择,就算说出去,别人也不会非议皇帝,只会说是淑妃娘娘自己作的。

这可真是一笔好买卖。

淑妃很快被带了过来,不过才两三日,她就熬得面容憔悴,人也消瘦许多。

进门看到晚余站在祁让身边,她立刻瞪圆了眼睛,恨不得拿眼刀子杀了晚余。

齐若谷生怕她再惹事,忙拉着她跪下给祁让磕头。

淑妃磕了头,对着祁让哭得梨花带雨。

祁让不为所动,又将方才和齐若谷说的话和她说了一遍,说她父亲的恩情已经不作数了,叫她以后收收性子,不可再任性妄为。

淑妃抹着眼泪,又拿眼刀子把晚余杀了一回。

“只要皇上还能像从前那样对臣妾好,父亲的恩情没了就没了吧,臣妾无话可说,只有一件事想求皇上,请皇上务必应允。”

“你还敢跟朕讲条件?”祁让不悦地皱起眉头。

淑妃忙道:“不是条件,是请求,臣妾听闻皇上明晚要在乾清宫设宴给沈小侯爷接风,届时太后和各宫姐妹都会出席,臣妾也想凑个热闹,请皇上恩准。”

她眼巴巴地看着祁让,腮边还挂着泪珠,楚楚可怜的模样,铁石心肠都能为之融化。

祁让却瞬间冷了脸,啪的一拍书案:“朕说过禁足期间不许任何人探视,你是如何得知朕要在乾清宫设宴的?”

晚余被他的怒火吓到,也狐疑地看向淑妃。

淑妃怎么知道皇帝要设宴给沈长安接风?

她要求参加宴席,又打的什么主意?


徐清盏没再说什么,把伞塞到她手里,独自迎着风雪大步而去。

晚余冻僵的手握在他握过的那截伞柄上,上面还残留着他掌心的余温。

那微乎其微的一点温暖,却炙热如火,和他带来的消息一起将晚余浑身的血液点燃。

这一刻,所有的风雪严寒都离她而去,心里只有一个热腾腾的念头——

那个人回来了。

那个人信守着当年的承诺,赶在她出宫之际回来了。

他说过,五年之期一到,就会回来娶她。

他果然没有食言。

泪水模糊了视线,徐清盏颀长挺拔的身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晚余很想追上去,问问他那个人如今到了哪里,离京城还有多远。

可她到底忍住了,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徐清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宫灯所能照亮的范围,渐渐地,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

到后来,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姑姑,这灯给你拿着。”小福子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走过来,“雪天路滑,师父怕你摔着,让我给你送盏灯。”

晚余收回视线,向着站在廊下的孙良言躬了躬身子。

孙良言摆摆手,示意她快些回去。

晚余接过灯,对小福子扯唇笑了笑,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转身离开。

小福子被她那凄凉的一笑勾出两眼泪花,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她走远了,才回到孙良言跟前,拍着身上的雪感慨道:“师父,没想到徐掌印居然也会发善心,这可真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

孙良言叹口气。

连活阎王都动了恻隐之心,皇上却是半点不留情。

可见帝王的心比阎王还狠三分。

过了今晚,就剩两天了,但愿不要再有什么变故,让那可怜的姑娘顺利出宫吧!

晚余步履蹒跚地回到值房,屋里冷得像冰窖,除了能挡风,和外面没什么区别。

说起来住单间是姑姑级别的待遇,这样的天气,倒不如那些住大通铺的宫女挤在一起暖和。

她搓着手,走到墙角去看,桶里剩下的一点水已经结了冰碴子。

正想着要不要去茶水处弄点热水,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打开门,小福子一手拎着铜壶,一手抱着一个汤婆子站在门外。

“姑姑,师父让我送来的,这壶水给你今晚用,汤婆子里的水在被窝里暖一晚上,明天早上还有余温,刚好可以用来洗脸。”

晚余感激不尽,连忙接过东西,请他到屋里坐。

小福子又从怀里掏出两贴膏药:“不坐了,我还要赶紧回去伺候皇上,这膏药你睡前贴在膝盖上,很管用的。”

他把膏药塞给晚余,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晚余听着他的鞋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眼眶酸胀酸胀的。

再冰冷的地方也有真情在,再绝望的境地也蕴藏着希望。

比如孙总管,小福子,徐清盏,雪盈,还有那个正日夜兼程向她奔赴而来的人。

她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雪下了一夜,直到次日清晨都没停。

整个紫禁城被冰雪覆盖,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的景象。

第一场雪来势如此凶猛,这个冬天必定难捱。

好在今天恰逢官员休沐日,皇帝不用早起上朝,跟前服侍的人也可以在被窝里偷会儿懒。

晚余却起了个大早,趁着大家都还在梦乡,洗了脸穿戴整齐,打着徐清盏给她的那把伞,踩着厚厚的积雪出了门。

后宫东北角有一棵百年的柿子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宫里流传一个说法,说这棵柿子树成了精,每年下第一场雪时对着它许愿,就能心想事成。

晚余也不知道这传说是真是假,但自从入了宫,每年初雪都要过来许个愿。

宫里岁月难熬,甭管真假,有个盼头总是好的。

之所以起这么早,就是想赶在别人前面许第一个愿,心里盼着这样或许更灵验一些。

地上的雪实在厚,晚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柿子树下,竟走了一身的汗。

因着是许愿树,树上的柿子没人采摘,上百颗红彤彤的柿子像红灯笼一样挂在枝头,与枝桠间的皑皑白雪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树下架着木梯,不知是谁为了挂香囊放在这里的,大家觉得很方便,就长年累月的放在这里没人挪动。

晚余四下看了看,见附近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个脚印,心中很是欢喜。

这是她出宫前的最后一次许愿,她又是第一个过来的,这个愿望一定能实现。

她把伞放在地上,双手合十许下愿望,从怀里掏出自己亲手绣的香囊,手脚并用地踩着梯子往上爬,爬到梯子所能到达的最高处,把香囊挂在树枝上。

一阵风吹来,红艳艳的香囊和几百颗柿子,还有许许多多不知哪年哪月挂上去的香囊红绸带一起随风摇晃。

红色,象征着希望,这棵柿子树,不知承载着多少人的希望。

一群鸟雀呼啸着掠过宫墙,她的目光随着鸟雀向宫墙外远眺。

那被风雪遮挡的远方,有她五年没见的阿娘。

要是能乘着风飞出这高高的宫墙就好了,她抱着树干出神地想。

远处,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在风雪中静静看着她。

她单薄的身影挂在半空中,风吹起她半旧的白色斗篷,让她看起来像一只随时都会断线的风筝。

五年了,她终于要飞走了。

晚余算着时间,不敢逗留太久,很快就顺着梯子爬下来,又对着柿子树拜了三拜,捡起伞离开。

等她走后,祁让从另一个方向的松树后面走出来,负手仰望着柿子树,对身后跟着的小福子下令:“去把那个香囊拿下来。”

“是。”

小福子应声上前,身手敏捷地爬上去,取下香囊回来双手呈给祁让。

祁让接过来,轻车熟路地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

纸条上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了两个字——平安。

平安。

又是平安。

五年了,她每年都来许愿,每年的香囊里面都是这两个字。

她真的只想平安吗?

她是希望自己平安,还是希望别的什么人平安?

这平安,只是她的愿望吗,是不是还有别的寓意?

祁让不自觉地想起前天晚上,她听到宫女祝她找到如意郎君时露出的那个笑容。

他冷笑一声,撕碎了那张纸条,手一扬,纸片和雪片一起随风飘然而去。

“……”小福子的心莫名地抽了抽,暗暗发出一声叹息。

晚余姑姑每年初雪都来许愿,可她根本不知道,她的每一次愿望都被皇上撕碎扬进了风里。

今天,是她出宫前的最后一次许愿,同样没有幸免于难。

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晚余姑姑还能顺利出宫吗?


次日一早,天气仍旧阴沉。

晚余准时醒来,怀着沉重的心情,换好衣裳去往乾清宫。

外面起了大雾,十步之外皆是白茫茫一片,令人心生茫然。

她踩着积雪,走在狭长的宫道上,感觉这雾就像一头巨兽,将自己和整座紫禁城都吞噬其中。

她的未来似乎也和前方的道路一样,陷入这无边无际的大雾之中,扑朔迷离,看不真切。

到了乾清宫,祁让正好跨出殿门,准备去上朝。

晚余一路走到这里,心绪已然平静,知道躲不过,认命似的上前行礼。

身后是浓雾笼罩的宫院,头顶是昏黄的宫灯,在这阴沉暗淡的五更天里,她一身桃粉衣裙,如同一枝报春的桃花,俏生生立于严寒之中,令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晚余姑姑好美!”小福子很小声地赞叹。

虽然很小声,祁让还是听见了,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晚余脸上。

她的脸冻得微微发红,像上好的胭脂,乌黑的头发沾染了白色的雾霜,仿佛红颜一夜白头。

祁让的心没来由地一跳,像是有根针在他心尖上扎了一下。

疼痛并不明显,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这姑娘长得确实和她姐姐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

她姐姐是公侯之家的嫡长女,天生贵气,一身骄傲,如春日里盛放的牡丹。

而她,则像塞外草原上随处可见的野花,看似娇弱,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纵然一时的冰雪严寒摧毁了她,只要来年一缕春风,又会开得漫山遍野。

“皇上,时辰差不多了。”孙良言出声提醒。

祁让惊觉自己走神,掩饰地清了清嗓子。

“好好做事,不要因为最后一天就偷懒,朕中午回来若见不到你,就是你玩忽职守。”

他冷冷丢下一句话,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

留在殿中值守的宫人不知道晚余穿成这样是皇帝的命令,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她怎么穿成这样来见皇上?”

“谁知道呢,她今天原本可以不用过来的。”

“是不是舍不得走,想用美色引诱皇上将她留下。”

“一个哑巴,再美有什么用,皇上还没馋到这个份上。”

“那倒未必,我听说皇上昨天为了她……”

“交头接耳的干什么,还不去干活!”胡尽忠走过来大声呵斥。

几个人立刻作鸟兽散。

胡尽忠笑眯眯地看向晚余:“晚余姑姑这么一打扮,九天仙女都要逊色几分。”

晚余见不得他的笑,默不作声往内殿而去。

几个跟她学规矩的宫女神色复杂地跟上。

她们当中谁可以留下,原本昨天就该定下来的。

可她们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天,两位总管都没有发话,皇上那里更是没有任何动静。

眼下,本来不用再来的晚余姑姑又穿成这样出现在乾清宫,让她们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难道晚余姑姑真的不想走?

可她明明一直躲着皇上,对皇上很抗拒的样子。

莫非是欲擒故纵,和皇上玩什么你追我逃的小把戏?

她若当真不走,她们这些天岂不是白学了?

大家各怀心思,对晚余也没了原先的尊重。

晚余无所谓,收拾好寝殿出来,站在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色,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原本这个时候,她应该和其他要出宫的姑娘们一起去各处办交接手续了,可是现在,她走不走得了都成了未知。

“晚余,在这里发什么呆?”有人从前殿过来,叫了她一声。

晚余回过神,见是乾清宫的奉茶宫女素锦,便对她微微蹲身,算作招呼。

“走,吃早饭去。”素锦走过来,不由分说挽着她的胳膊就走。

胡尽忠像个盯梢的,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素锦,皇上说了不许晚余姑姑偷懒,你要带她去哪里?”

素锦脆生生道:“吃饭怎么能叫偷懒,皇上说了不让人吃饭吗,胡公公,您就少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胡尽忠噎了一下,只得给两人放行。

别看素锦只是个奉茶宫女,可她哥哥是御前侍卫统领,胡尽忠轻易也不敢惹她。

两人沿着廊庑走远,素锦看四下无人,才小声对晚余说:“掌印让我告诉你,吃过饭该交接交接,该办手续办手续,不要担心出不去,他自有办法。”

晚余心下一喜,从昨晚就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徐清盏自打创办了东厂,替皇帝抄了几个权臣的家,越发的被皇帝器重,他的话皇帝十句能听九句半。

既然他专程让素锦带话,想必是有把握的。

晚余放松下来,屈膝向素锦道谢,眼睛里笑盈盈有了神采。

素锦喜欢看她笑,她一笑,再阴霾的天似乎都有了光亮。

“掌印的眼光不错,你穿这身是真的好看。”她扶起晚余,由衷地夸赞。

这衣裳是徐清盏通过她的手交给晚余的,也是那天,晚余才知道皇帝的奉茶宫女都是徐清盏的人。

她一面佩服徐清盏的本事,一面又担心他手伸得太长,引起皇帝的注意,从而惹祸上身。

两人单独见面的时候,她也曾提醒过徐清盏。

徐清盏让她不要担心,说他做这些本来就是为了护她周全,等她顺利出宫了,他会把安排在皇帝身边的人都撤掉,保证不会有事。

可晚余还是不放心,便打着手势让素锦转告徐清盏,千万要谨慎行事,切不可为了她暴露自己。

用过早饭,晚余抽空回了趟值房,带上自己的宫装和出入乾清宫的腰牌,同几个相熟的宫女一起去尚宫局办手续。

几个地方跑下来,顺利拿到了明日出宫的放行条,看着上面准许出宫的字眼和大红的印章,几个姑娘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抱在一起又笑又跳。

晚余也被她们抱住,五年来第一次笑得如此明媚,连头顶雾蒙蒙的天空似乎都亮堂起来。

那几个姑娘今天不用当差,各自去和关系好的小姐妹话别。

只有晚余最凄惨,还要回到乾清宫继续当差。

大家虽然同情她,却也不敢质疑皇帝的决定,便叮嘱她小心行事,明天一早在宫门口见。


晚余心里苦笑,放下馒头,打着手势问她怎么没见紫苏。

梅霜迟疑了一下,才红着眼睛道:“紫苏怕是不行了。”

晚余吃了一惊,忙问梅霜怎么回事。

梅霜走到门口去瞧了瞧,关上门回来,小声道:“紫苏比我长得好,一进来就被那个赖公公看上了,要和她做对食。

紫苏本来就心气高,又是伺候过万岁爷的人,怎么会委身那种龌龊之人,躲了几次躲不过,直接当着赖公公的面划破了自己的脸。”

晚余听得心惊肉跳。

紫苏五官生得灵动,一张脸更是白若凝脂,吹弹可破,连一颗小痣都没有。

她不敢想象,那姑娘是有多绝望,才能下狠心毁掉自己的脸。

“那后来呢?”她急切地问道。

梅霜说:“后来,赖公公倒是没再觊觎她,却因此对她怀恨在心,百般刁难,总是把最脏最累的活派给她,干不完就对她又打又骂。

前几天下雪,赖公公让她在雪地里洗了一天的脏衣裳,晚上就发起高烧不省人事,赖公公又说她会过病气给别人,就让人把她扔在杂物房里,让她自生自灭。”

梅霜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姑姑,我和紫苏以前确实爱争来争去,但那也是人之常情,因为谁都想往高处走,要说私下里有什么仇怨,那是不存在的,我们再怎么争也没想过要害死对方。

如今眼瞅着她要不中用,我心里别提有多难受,整夜整夜的后悔,悔得肠子都打了结,如果当初我让着她,不跟她争,我们还好好的待在乾清宫,断不会沦落到这个鬼地方。”

她抓住晚余的手,压抑地哭出声来:“姑姑,快想法子离开吧,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晚余受她感染,也忍不住流泪,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小姑娘连哭都不敢痛快哭,很快就强行止住了哭声,抹了一把泪站起来:“姑姑,我不能久留,这就回去了,您一个人住,千万要小心。”

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磨得很尖的铜簪子递给晚余:“姑姑拿着防身,晚上把门窗闩紧,谁来都不要开门。”

晚余被她说得心里发毛,接过簪子,对她比划道:“你快走吧,我会小心的,你自己也要小心。”

梅霜走后,她匆匆忙忙吃掉了那些饭菜,闩好门窗,把两个空碗分别放在窗下和门后。

万一真有人进来,踩到碗的话,就算不摔倒也会弄出响动,她也能及时醒来。

床上铺着干草,虽有些霉味儿,好歹能保暖,她换上孙良言让人送来的衣裳,发现包袱里还有几双羊毛袜子。

她的东西都给了雪盈,孙良言说让人把她的东西送来,实际上都是重新给她准备的。

她把羊毛袜子穿在脚上,钻进冰凉的被窝,苦思良久,还是想不明白,孙良言到底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这一天过得颠沛流离,虽然很冷,她还是满身疲惫地睡了过去。

她已经没有精力筹谋,一切都等天亮了再说。

不知睡了多久,她似乎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几声轻微的敲门声。

外面风雪大,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敲门。

想到梅霜和她说的话,心中直发毛,伸手摸到那根铜簪子握在手里。

这时,敲门声又响起,有个声音小声道:“晚余,开门,是我。”

徐清盏!

晚余心下一松,鞋子都顾不上找,摸黑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寒风呼啸,徐清盏挤身进来,又飞快地关了门,从怀里掏出一根蜡烛,用火折子点亮。

昏黄的光照亮狭小的屋子,徐清盏暗暗皱起眉头,嘴上却只道:“太冷了,你赶紧回床上坐着。”

晚余听话地坐回到床上,迫不及待地打着手势问:“他怎么样?”

“他没事。”徐清盏轻描淡写道,“他没能等到你,想进宫来找你,被我劝住了,我带他去见了皇上,皇上因着你的事心烦,只说了几句话就让他回家了,眼下想必正在和家人团聚,他叫你不要担心,他会想法子的。”

晚余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徐清盏说得简单,那人的性子,岂是那么容易劝住的?

等不到自己,他一定很着急,很难过吧?

他心里,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的煎熬?

晚余的心都碎了,想问一问徐清盏具体的细节,比划出来的却是:“他现在什么样,有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呀?”徐清盏想了想,“比五年前变老了五岁算不算?”

晚余破涕为笑,又比划道:“你别闹,好好说。”

徐清盏也笑起来:“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比以前结实了,脸看着粗糙了些,不过没关系,养一养就好了。”

晚余在他的描述中,想象那人的样子,却发现自己根本想象不出来。

“你怎么样?”徐清盏问她。

晚余收回思绪,摇摇头,抱了抱自己:“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徐清盏摸了摸她的床铺:“明晚我让人给你送两床厚被子。”

“不行,被掌事姑姑看到我有新被子,我没法解释。”晚余拍着床上的干草,“你最多给我把干草多垫一些,别的都不要弄。”

“好。”徐清盏又问,“你在慎刑司有没有受伤?”

“没有。”晚余摇头,往自己身上比划着说,“他们打得很有技巧,只是把我的衣裳打破了,身上没事。”

“那就好。”徐清盏说,“你且先忍耐几天,我们会想办法让皇上放你出去的。”

晚余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以眼神询问他:“我还能出去吗?”

“能,一定能。”徐清盏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用力,像是给她信心,又像是给自己信心。

晚余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心中重又燃起希望的火。

她打着手势问徐清盏:“你在掖庭有人吗?”

徐清盏说:“以前没有,因为没想到你会来这里,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安排上的。”

晚余试着和他商量:“你可不可以帮我救个人?”

“谁?”徐清盏漠然道,“除了你,我对别人的死活不感兴趣。”

“我知道,但这个不一样。”

晚余费了一番功夫,把紫苏的情况告诉徐清盏。

说紫苏就是心气高,人不坏,以前在乾清宫的时候,自己的日常生活都是紫苏和梅霜在照顾,自己念她的情,不忍心她就这样没了,拜托徐清盏叫人去瞧一眼,能救就救,不能救便不要勉强。

“好,我记下了。”徐清盏说,“如果梅霜说的是真的,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赖三春是个有背景的人,轻易还不能弄死,你可得小心提防。”

晚余面露讶异之色。

一个掖庭的太监,能有什么背景?


天亮后,江晚余被皇上从掖庭带回乾清宫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后宫。

后宫嫔妃们给兰贵妃请安向来都不积极,这天早上,却是前所未有的积极,前所未有的齐整。

“娘娘,您听说了没,皇上又把那个铺床丫头从掖庭带回乾清宫了。”

“不是带回,是抱回,听说皇上一路将人抱回去的。”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是抱回去的,还说那个管掖庭的赖三春,直接被皇上下旨喂狗了。”

“没错,是剁碎了喂的,皇上这得是动了多大的怒呀!”

妃嫔们不知道人是晚余杀的,都想着是赖三春欺负晚余被皇上撞见了,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她们也不在意赖三春怎么死,她们在意的是皇上对待别的女人的态度。

兰贵妃一言不发地端坐在主位上,看着众人七嘴八舌如临大敌,心里也是恨得牙痒。

她已经物色好了可靠的人,这几日就要对晚余动手,没想到竟被赖三春那个死太监搅了局。

死太监,短命鬼,掖庭那些女人还满足不了他一个残废吗,偏生要作死去招惹江晚余。

本来皇上对江晚余的态度也就是无可无不可,被那倒霉催的一闹腾,反倒非她不可了。

堂堂天子,把个罪奴一路抱回宫。

放眼整个后宫,哪个妃嫔有这待遇?

就算是最得宠的淑妃,只怕也没被皇上这样抱过吧?

听说抱回来就留宿在了龙床上,接下来,是不是要给她赐号封妃了?

这后宫以后是不是就是那铺床丫头的天下了?

“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呀!”众人见贵妃一言不发,纷纷催促。

“你们想要本宫说什么?”兰贵妃压着怒火道,“人都已经回了乾清宫,再说什么还有用吗,除了静观其变,本宫一点办法也没有。”

众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低下头。

庄妃道:“以我看,她压根就没想出宫,亏得咱们当初还冒那么大的风险帮她出宫,敢情咱们都让人当傻子耍了。”

“是啊,出宫有什么好,她亲爹嫡母都不待见她,兄弟姐妹也当她是耻辱,这些年也没见谁来瞧过她一眼,与其回去被嫡母配给歪瓜裂枣,不如留在宫里做个宠妃来得快活,要我我也不走。”

李美人附和着庄妃的话,也是忿忿不平。

为了帮那女人出宫,庄妃不惜饿了嘉华公主一整天,自己更是冒着杀头的风险给皇上点了迷香。

到如今,这些统统成了无用功,那女人往掖庭里走上一遭,归来还是皇上的心尖宠。

叫她们找谁说理去?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一直沉默不语的淑妃瞪了李美人一眼,“娘娘们都在呢,轮不到你跳脚,你还不够格。”

李美人面露尴尬,悻悻地闭了嘴。

兰贵妃看着淑妃,眼睛亮起来:“李美人不够格,妹妹你是够格的呀,皇上一向最疼你,要不然,你去乾清宫给姐妹们蹚蹚路?”

“我才不去。”淑妃一脸傲娇,“姐姐也说了,皇上最疼我,我犯得着为一个铺床丫头上火吗,她又没有舍身救主的爹,我还怕她踩到我头上不成?”

“……”兰贵妃气得直翻白眼,“你既然不想管,你来干什么的?”

“来凑热闹呀!”淑妃说,“你们都在这儿,我一个人怪无聊的。”

“……”大伙都被她气得不轻。

庄妃道:“妹妹心真大,那丫头的嗓子可是你毒哑的,你就不怕她得了宠,第一个找你报仇吗?”

淑妃变了脸色,却嘴硬道:“那又怎样,本宫还怕她不成,有本事叫她来找我,我正愁没借口要她的命。”

庄妃笑起来:“我倒不是怀疑妹妹的本事,也不是挑拨离间,你现在都不敢去,将来她羽翼丰满,独占圣宠,你又拿什么与她抗衡?”

淑妃柳眉倒竖,起身道:“去就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激将我,我倒要看看她一个贱婢能奈我何!”

说罢傲娇地转身,昂首挺胸地出了翊坤宫,直奔乾清宫而去。

众人纷纷称赞庄妃:“还是姐姐有本事,把淑妃娘娘拿捏得死死的。”

乾清宫里,晚余正忐忑不安地等着祁让下朝回来。

她现在没有任何差事,也没处可去,就待在茶水房里给素锦打下手。

素锦瞧着周围没人,小声叹道:“偏生掌印不在,就出了这档子事儿,掌印要是知道你又回了乾清宫,不定怎么难受呢!”

她并不了解徐清盏和晚余的关系,只是见徐清盏不遗余力地帮晚余出宫,以为徐清盏会在晚余出宫之后把人娶回家。

宫里很多有头有脸的太监都在外面置办宅子,娶妻纳妾和寻常人一样过日子,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还想着,徐掌印这样的好人品,除了不能生孩子,和晚余姑娘实在般配。

不承想费了半天劲人没走成,如今兜兜转转又回了乾清宫,将来要真是被皇上纳入后宫,对掌印来说还真挺遗憾的。

晚余望着茶壶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水,感觉自己就像个吃了黄连的哑巴,苦得肠子都绿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算能说,也没人可说,只有自己慢慢消化,苦苦煎熬。

身边对她好的人也不少,可她最终还是得靠自己,别人只能做她的拐杖,却不能代替她行走。

怎么走,往哪走,还得她自己来选择。

事态总在变化,想得太远也没用,眼下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想办法留在乾清宫,先见那人一面再说。

当初想尽办法离开,现在却要想尽办法留下来。

她想起祁让说等着她来求他的那天,自己都觉得讽刺,现在,她可不就来求他了吗?

正想着,外面突然有人叫她:“江晚余,快出来,淑妃娘娘来了,点名要见你。”

素锦一听,比晚余还要紧张,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淑妃娘娘肯定是听说了昨晚的事,来找你麻烦的,眼下皇上还没回来,咱们该怎么办?”

晚余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怕,便整理了衣裳向外走去。

人都来了,怕也没用,先见了再说。


晚余和素锦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匆匆把素锦上下查看了一番,确认她没事,这才跟在祁让身后进了大殿。

胡尽忠冲素锦比了个大拇指:“好丫头,你今天的功劳可大了,赶紧去给皇上准备茶水,趁着这热乎劲儿,皇上指定重重赏你。”

“谢公公提点。”素锦道谢,躬身退了下去。

祁让径直走进东暖阁,解下鹤氅看也不看就扔给晚余。

晚余连忙伸手接住,帮他挂在墙边的黄花梨雕龙纹朝服架上。

祁让脱了鞋,在南窗的炕上落了座,屈起右腿,右胳膊搭在腿上,手里一下一下地拨弄他的菩提珠串。

晚余挂好鹤氅,走回来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跪下。

祁让狭长的凤眸冷幽幽落在她脸上。

一张素净瓷白的小脸上,左边脸颊的五个手指印,以及下巴处被捏出来的红痕全都清晰可见。

祁让眯了眯眼,漠然道:“好好的,你招惹她做什么?”

晚余跪直了身子,打着手语说自己没有招惹淑妃,是淑妃一上来就不由分说打她。

祁让哼了声:“那么多奴才,她怎么不打别人,肯定是你没眼色非要往她跟前凑。”

“……”这话说的真叫人无语,晚余默默垂下头不再争辩。

祁让又眯了眯眼,很不满意她的沉默:“就算这一回你是无辜的,你杀人的事又怎么说?”

晚余心头一跳,紧张地绷紧了身子。

“说话呀!”祁让敲敲炕桌,阴阳怪气道,“你不会以为在龙床上睡一觉就能万事大吉了吧?”

一句话臊得晚余满脸通红。

那龙床虽然不是她自愿爬上去的,可她却结结实实地在上面睡了一觉,并且一觉睡到了天亮。

这一觉,让她之前所有的抗争都变成了欲擒故纵,也让她接下来的抗争显得矫情无力。

不管她以后再表现得如何贞烈,别人都会说,龙床都爬了,还装什么装?

总之,这一觉,把她所有的反抗全都一笔勾销了。

在祁让眼里,这一觉甚至成了她妥协讨饶的表现。

所以祁让才会说出这样讥讽的话。

她甚至怀疑,祁让是不是提前在熏香里放了别的东西,故意让她昏睡过去,好叫她无地自容,无可辩驳。

事到如今,她也确实无可辩驳,只能认命地跪在那里听候发落。

祁让见她如此温顺,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默默地拨弄着珠串,像是在考虑如何处置她。

这时,胡尽忠领着素锦走进来,指挥着她把沏好的茶水放在炕桌上。

祁让看了眼素锦红肿的半边脸,淡淡道:“你方才在殿前大喊大叫有失体统,念在你无辜受牵连的份上,朕不罚你,孙良言说茶水房的掌事要调到别处去,以后这活就归你了,另外再去内务府领十两银子,两盒珍珠粉,再去御药房领两盒消肿化瘀的药膏……”

顿了顿,瞥了晚余一眼,往下也不说了,等着素锦自己领会。

素锦刚挨了打,脑子还乱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胡尽忠脑子转得快,提醒道:“还不快谢万岁爷恩典,晚余姑娘也受伤了,你领了药膏和珍珠粉记得分她一份。”

素锦恍然大悟,忙跪下磕头:“奴婢谢皇上隆恩。”

祁让仍是那样漠不关心的神情,又对晚余说:“以后你就做御前随侍女官吧,省得朕一眼没看住你就惹是生非,朕可没那么多闲功夫天天给你救场!”

晚余也没问这随侍女官具体要干什么,直接俯身磕头谢了恩。

她故意激怒淑妃娘娘,挨了这顿打,就是为了让祁让放心不下,随时随地将她带在身边。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跟着祁让去接风宴上见那个人了。

现在,她的目的达成,就是害素锦无辜挨打,叫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可她又不能和素锦解释,只能找别的机会补偿她了。

胡尽忠见皇上终于下定决心把晚余留在身边,笑得嘴巴咧到了后脑勺,好像是他自己受了天大的封赏。

祁让瞧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顺手将自己把玩了许久的菩提珠串扔给了他:“这个赏你了,你比孙良言年纪小,什么时候他死了,大总管的位子就归你。”

“……”胡尽忠于巨大的喜悦中感到巨大的绝望,脸色千变万化,精彩纷呈。

孙良言今年不到四十,就算他活到六十岁,那也还有二十多年呢!

况且谁也没规定年纪大的必须先死,万一自己一不小心死在他前面,岂非这辈子都当不上大总管了?

皇上好偏的心,拿一串珠子就把自己打发了,看来孙良言在他心里的地位实在不好撼动。

难怪人家背地里都说流水的后宫,铁打的孙公公,孙良言才是万岁爷放在心尖上的人。

胡尽忠心情复杂地跪下谢恩,问祁让:“淑妃娘娘禁了足,奴才是不是不用打更了?”

“怎么不用,一码归一码。”祁让正色道,“你打更朕也是应允了的,朕不能出尔反尔。”

“……是,奴才遵旨。”胡尽忠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越发觉得这回亏大了。

好在皇上这串珠子是无价宝,拿到外面去,买半条街都绰绰有余,对他来说多少算个安慰。

祁让自己跟自己玩了半天心眼子,生怕一个不慎会让人察觉出他对某人有特殊照顾。

眼下事情解决完了,他自认为自己也没有暴露,便摆摆手,对胡尽忠道:“下去吧,叫人把奏折搬过来,朕就在这里批阅。”

胡尽忠躬身应是,吩咐晚余好生伺候,自己带着素锦退了出去。

晚余跪在地上,拿不准要不要起来,起来之后要做点什么。

她很怕这样和祁让单独相处,感觉只要他们单独相处,这男人就会散发出让她窒息的压迫感。

相比做点什么,她宁愿安安静静的罚跪。

祁让手里没了珠串,就端起茶碗,用碗盖一下一下地刮着茶叶,然后浅浅地抿一口,再接着刮。

一副朕倒要看看你能跪到什么时候的架势。

晚余如芒在背,只能把头垂得更低。

两人谁也不肯主动打破僵局。

好在胡尽忠很快就让人把奏折送了过来。

祁让也终于找到一个台阶,等人退出去后,对晚余冷声道:“过来研墨。”

晚余不声不响地站起来。

跪得太久,两条腿已经失去了知觉,往前走了两步,腿一软,整个人向前趴去。

前面就是炕沿,头要是撞在上面,准能撞得头破血流。

“啊!”她惊呼一声,本能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额头重重撞在一块柔软又有弹性的物体上面。


“没有。”胡尽忠一脸谄媚地上前,“事关重大,奴才叫他们先不要用刑,等奴才回禀了皇上再说。”

“玉佩呢?”祁让伸出手。

胡尽忠连忙双手将玉佩呈上。

祁让接过来,拿在手上反复摩挲,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胡尽忠小心观他脸色,请示道:“晚余姑娘又不会说话,问什么也不说,皇上以为该如何发落?”

刚好这时,徐清盏走过来,听到晚余的名字,脑子嗡的一声,立时变了脸色。

好在所有人都在看皇帝的反应,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很快调整过来,就听祁让冷冷道:“带她来见朕,朕要亲自审问。”

“是。”胡尽忠忙不迭地应了,一溜小跑往慎刑司而去。

祁让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回到乾清宫,没往暖阁里去,直接坐到了正殿的宝座上。

看这架势,还真要升堂问案似的。

孙良言指挥着小福子和素锦去伺候茶水,自个对徐清盏摊手道:“掌印,您说这叫个什么事儿,晚余姑娘整天盼着出宫,怎么可能在这当口偷皇上的玉佩?”

徐清盏本来糊涂着,听他这么说,就什么都明白了。

有人不想让晚余出宫,拿皇帝的玉佩陷害她。

这人是谁?

胡尽忠吗?

可是,如果没有皇帝的允许,凭胡尽忠的胆子,他怎么敢私自拿走皇帝的玉佩?

徐清盏看向殿中在高位端坐的皇帝,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谁知道呢,等会儿人来了看皇上怎么说吧!”他对孙良言敷衍了一句,便跨过门槛往祁让跟前去了。

祁让接过素锦奉来的茶,也不喝,只拿碗盖一下一下地刮着碗沿。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此刻是高兴还是生气。

徐清盏上前问:“皇上,究竟出什么事了?”

祁让若有所思,半晌才道:“那个哑巴,偷了朕的玉佩想带出宫,在宫门口被搜出来了,你说,朕该拿她怎么办?”

徐清盏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皇上觉得她会干这种事吗?”

“那不然呢?”祁让反问:“朕贴身的玉佩,有几人能接触到,难不成是搜身的嬷嬷冤枉她?”

徐清盏心想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只是现下整个后宫都巴不得晚余快些走,除了皇帝自己,谁会在这个时候给她使绊子?

皇帝怕不是贼喊捉贼。

徐清盏不敢说太多,怕祁让有所察觉,便道:“臣觉得晚余姑娘不像那种偷偷摸摸的人,具体如何,还是等她来了再问吧!”

祁让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菩提珠串,往下也没再说什么。

这位年轻的帝王,心思比海还要深,便是徐清盏这种极擅长察言观色之人,有时候也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不大一会儿,晚余就被胡尽忠带了过来。

她手上捆着麻绳,虽说没有用刑,经过方才的搜身,加上一番挣扎推搡,也是衣衫凌乱,发髻松散,形容狼狈。

看到徐清盏也在,晚余瞬间红了眼眶,连忙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下。

徐清盏的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正要开口,祁让摆手道:“你们都出去吧,朕单独问她。”

徐清盏无奈,只得和胡尽忠一起退下。

经过晚余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顿,但也只是一顿,便很快走了过去。

殿门关起,祁让穿着朝服,面色沉沉端坐在龙椅之上,天子威压充斥整个殿宇。

他无声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孩子,心中隐隐约约竟有那么一点失而复得的感觉。

“你偷了朕的玉佩?”他缓缓开口,虽是询问,语气却像是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

晚余在阴冷的慎刑司待了许久,一路走来严寒刺骨,陡然进入这温暖如春的大殿,在祁让鹰隼般的目光注视下,后背不觉渗出细汗。

她跪直了身体,硬着头皮和祁让对视,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没偷?”祁让说,“你没偷,玉佩怎么会在你身上?”

晚余又摇了摇头,用手比划着,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自己确实没偷。

“你的意思是有人栽赃你?”祁让冷笑,“你在朕跟前五年都平安无事,如今要走了,人家却拿朕的东西栽赃你,这话说出去有人信吗?”

确实没人信。

晚余心想,全后宫的主子娘娘都在舍命助她出宫,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给她使绊子。

倘若自己因为偷皇帝的玉佩走不成,只怕娘娘们都会以为是她自己不想走。

到那时,娘娘们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所以她一定不能留在宫里,她得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她不能开口,只能用手比划,说她怕节外生枝,连自己的东西都没带,两手空空走的,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在身上藏一枚玉佩,况且还是皇帝的玉佩。

祁让五年来已经对她的手语很是熟悉,看着她比划,大概能看出是什么意思。

只是越看越不高兴,眉头都皱起来。

她为了出宫,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要了。

她就这么想走吗?

她这是巴不得和紫禁城一刀两断吗?

这里的人就这么让她厌恶,一点念想都不留吗?

他起身下了宝座,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明黄锦锻绣云龙纹的朝靴,踩在金砖上发出踏踏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晚余的心尖上。

晚余屏住呼吸,不敢躲闪,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高大的身形,威严的朝服,像一座山将她笼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片刻后,祁让弯下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偷盗天子之物,可是要杀头的,你若承认你爱慕朕,舍不得朕,想拿朕的贴身之物留个念想,朕或许还能保你不死。”

晚余本就怀疑是祁让指使胡尽忠陷害她,此时听祁让这么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心里对他又怨又恨,偏头挣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祁让手上一空,眉心随之皱起,却仍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没动,一双狭长锐利的凤目含威带怒看向面前一身狼狈也难掩秀色的女人。

她生得实在美丽,美丽中又带着寒梅般的清冷疏离,不像后宫的那些嫔妃,仗着几分颜色整日在他跟前争奇斗艳,矫揉造作。

五年来,她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待在乾清宫里,安静得让他时常想不起她,但不管什么时候想起,只要随便一找,就能找见她。

他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很安心。

安心到他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离开。

他甚至都没想过,她也和其他宫女一样拥有到了年纪就出宫的资格。

因此,他才会在突然听到那几个宫女祝贺她即将出宫时乱了方寸,借着酒意把她压在了龙床上。

直到那时,他也没打算真的把她怎么样。

可她竟然挣扎,竟然抗拒,竟然求饶。

他才知道,原来他这个人人争抢的皇帝,在她眼里是一文不值的。

祁让勾了勾唇,缓缓直起身:“两条路,要么承认你爱慕朕,要么去慎刑司受刑,你自己选。”


晚余回到寝殿,祁让就冷着脸坐在床沿上,身上还穿着寝衣。

两个小太监一个捧着龙袍,一个捧着腰带,战战兢兢地弓着腰不知所措。

以前都是他们为皇上更衣,今儿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皇上好像看他们很不顺眼的样子。

孙良言站在床尾处,也是一脸的无奈。

见晚余进来,孙良言对那两个小太监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小太监把龙袍搭在衣架上,便弯腰退了出去。

孙良言笑着叫了晚余一声:“两个小子毛手毛脚惹了皇上不高兴,这回就有劳晚余姑娘为皇上更衣吧!”

晚余偷眼看祁让,内心很不情愿,想着素锦嘱咐她的话,才勉强地点点头,拿起龙袍走到祁让跟前。

孙良言也识相地退了出去。

晚余对祁让福了福身,请他站起来穿衣裳。

祁让坐着没动,目光冷冷从她脸上扫过:“你干什么去了?”

晚余把龙袍放在床上,比划了一个吃饭的动作。

其实孙良言刚才已经和祁让解释过了,就算是随侍女官,也不能不让人吃饭,再说人还有三急呢,哪能真的做到寸步不离。

祁让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就是突然醒来没看到晚余,本能地以为她跑了。

那一刻,他心里有多慌,只有他自己知道。

眼下见晚余完好无损地回来,还低眉顺眼的十分乖巧,便收敛了怒火,淡淡道:“以后不管干什么都要经过朕的同意,否则就是擅离职守。”

晚余顺从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祁让这才站起来,让她帮自己穿衣裳。

晚余拿起龙袍给他穿上,把扣子一粒一粒扣好。

祁让垂眸看着她手背上结了痂的伤,觉得很是扎眼。

“等会儿朕去南书房看折子,你自个到御药房领一盒祛疤的药膏,把你的手赶紧养好,省得朕看着闹心。”

晚余的手微微一顿,点头应下,又拿起镶着宝石的金腰带,示意他把手抬起来。

祁让张开双臂,晚余弯着腰,双手从他腰后环过。

那姿势像极了一个拥抱。

祁让的手跟着心跳动了一下,想要抱住她。

转念想到她每回受惊躲闪的样子,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的抗拒会让他生气,他下午要批折子,还要接见官员,没功夫和她怄气。

不管怎样,她总算是留在了宫里,自己也犯不着急于一时。

两人一个想着忍气吞声,一个想着循序渐进,一下午的时间倒是难得的和谐,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

祁让很满意这样的氛围,他也不需要晚余做什么,只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成。

今天的折子有点多,还时不时有官员来请示汇报朝政,果然如孙良言所料,祁让一直忙到了天黑透还没忙完,晚膳都是在南书房吃的。

敬事房向来是在晚膳的时候请皇上翻牌子,但不出意外地又被祁让骂了回去。

“不长眼的东西,朕忙成这样,哪有功夫翻牌子,还不快滚!”

敬事房的总管太监领着人连滚带爬地退出去,对守在门外的孙良言叫苦:“大总管,您瞧瞧,我们这差事是越发的不好当了,到底该怎么着,您老人家倒是提点几句呀!”

孙良言说:“请皇上翻牌子是你们的职责,皇上只是骂两句,又没治你们的罪,下回接着请他翻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当奴才的哪个不挨骂?”

“……”总管太监很是无语,只得带着人垂头丧气地走了。

后宫那些天不黑就眼巴巴等消息的娘娘们听闻皇上又没翻牌子,失望之余,自然又把账算到了晚余头上。

可皇上为了那铺床丫头把淑妃都禁足了,她们再气又能怎样?

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想杀人都无从下手,顶多明儿个一早去翊坤宫请安时,大伙坐在一处发发牢骚罢了。

晚余晚上没吃饭,陪着祁让熬到了将近二更,肚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叫起来。

御前伺候是不允许发出这样的动静的,她只能努力站远一点,避免被祁让听到。

奈何书房里太安静,祁让还是听到了,皱着眉搁下了笔,向她看过来。

晚余顿时紧张起来,已经做好了下跪的准备,祁让却道:“朕饿了,让他们送宵夜进来。”

晚余松口气,出去和孙良言说皇上要用宵夜。

孙良言立刻叫人把早已备好的宵夜送进去。

祁让却没有立刻去吃,一边看折子,一边对孙良言吩咐道:“给她一双筷子,叫她试膳。”

孙良言愣了下。

皇上的膳食有专门的试膳太监负责试吃,太监经过严苛的训练,菜里有没有毒,菜味正不正,食材新不新鲜,有没有相克,他们一试就能知道。

晚余姑娘又没经过这方面的训练,能尝出什么?

可是皇上发了话,他也不敢不从,只能把碗筷递给晚余,让她把那些宵夜挨个尝一遍。

尝了一遍,祁让还不罢休,说她没经验,叫她再尝一遍。

一旁的试膳太监十分无语,有经验的他不用,非要用一个没经验的,这不没事找事吗?

晚余饭量小,两遍菜试下来,已经吃了个五分饱,放下筷子对孙良言比划着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孙良言回了祁让,祁让这才放下折子,从书案后面走出来,在晚余的服侍下,把剩下的宵夜吃了大半。

孙良言看得嘴角直抽抽,心说当皇上就是任性,想怎样就怎样,只要他愿意,吃人家的剩菜也吃得香。

宵夜撤下去,祁让被晚余伺候着洗了手,漱了口,没有忙着回去看折子,懒懒地坐在炕上,叫晚余给他捏肩。

晚余时刻记着素锦的话,不管祁让叫她干什么,她都顺从接受。

正捏着肩,听到乾清门外响起二更的梆子声,同时响起的还有胡尽忠的吆喝声:“二更天,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声音本来就尖,又因为太冷打着颤,听起来就像打鸣的公鸡被人握住了脖子,十分的滑稽。

晚余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

祁让听到笑声回头看,正好看到一抹笑容在她素白的脸上绽放,如同一朵开在寒夜里的白梅。

祁让的心因着这个笑容微微颤动了一下,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之情溢满胸腔。

“去,叫他再大点声。”他对孙良言吩咐道。


大殿里安静下来,丝竹声也消失,所有人都向祁让看过去,恭敬又期待地等着他开口。

祁让为表示郑重,特地站起身来,用难得温和的语气说道:“沈将军驻守边塞五年未归,婚姻大事一直耽搁至今,今日朕就做一回媒人,将朕的皇妹永乐公主赐他为妻,诸位卿家以为这桩婚事般不般配?”

晚余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惊雷在耳畔炸响。

她终于弄明白自己那个不好的预感是什么,只是祁让话已出口,她明白也晚了。

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这五年内受到的所有伤害,都不及这一刀来得狠,来得痛。

她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皇帝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要成为别人的夫君了吗?

她的克制,她的忍耐,在这一刻都失了控,脸色惨白看向沈长安。

沈长安和她一样,完全没料到皇帝会突然赐婚,若非他早已在西北战场磨炼出处变不惊的心性,此刻只怕早已失控。

他看向晚余,看她脸色惨白,双眼泛红,樱唇微微颤抖,单薄的身形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朵小花,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香消玉殒。

他的心都疼得揪起来。

他多想不顾一切地飞奔到她身边,揽她入怀,为她抵挡一切的风暴。

可他却只能僵硬地坐着,看着她在风雨中飘摇。

他又看向徐清盏。

徐清盏不需要伪装,所有的震惊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身为皇帝最信任的人,赐婚的事,他事先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他不知道皇帝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打算,想在宴席上给大家一个惊喜。

可这哪里是什么惊喜?

分明就是惊吓。

对于久别重逢的两个人来说,甚至可以说是晴天霹雳。

这道霹雳,一下子就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饶是他这个最擅长随机应变的人,此时也没了应对之策。

他心疼地看着那个已经溃不成军,还在拼命强撑着的姑娘,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这些年,为了保护她,他拼命往上爬,不择手段地坐到了掌印的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朝堂呼风唤雨,横行无忌。

可是,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他却是如此的渺小,如此的无能为力。

他们煞费苦心,机关算尽,却抵不过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

皇权之下,众生皆蝼蚁。

这话当真半点不假。

他捏紧拳头,对着沈长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此时的大殿已经一片沸腾,众人意外之余,纷纷高声赞美这桩天赐良缘,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三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是如何的痛苦煎熬。

“皇上这媒做得实在是好,永乐公主金枝玉叶,国色天香;沈小侯爷年轻有为,英武不凡,简直就是上天注定的美好姻缘,再般配不过了。”

“是啊是啊,公主和小侯爷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连名字都是成双成对的,真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合该做夫妻。”

一片赞扬声中,永乐公主羞红了脸。

太后含笑点头:“可不是吗,他们二人一个永乐,一个长安,他们的结合,意喻我大邺皇朝长治久安,永享太平,皇帝呀,这个驸马,哀家满意得很!”

“太后满意,朕更满意。”皇帝笑着看向沈闻正,“不知平西侯意下如何,侯夫人对我们永乐可还满意?”

平西侯夫妇也是满脸震惊,皇帝突如其来的赐婚,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儿子一直不成亲,确实是他们全家人的心病,可他们再怎么着急,也不想儿子和皇家结亲。

尚公主听起来很风光,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风光。

因为驸马不能领要职,任你再有本事,再有抱负,成了亲也只能安分守己地做个闲散官员。

愿意尚公主的,要么是有才有貌但没有家世背景的人,要么是贵族世家一些空有皮囊但不上进,家里也不指望他建功立业的人。

还有一种就是功高盖主,让皇帝有所忌惮,特地借着尚公主的名义来削弱他的实力。

夫妻二人都不是傻子,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他们家儿子属于第三种。

儿子这些年在西北威名远扬,日渐壮大,深受百姓爱戴,先前就有传言说西北百姓只知沈大将军的名号,却不知当今圣上的年号。

虽然这传言多半是政敌故意散布,可帝王生性多疑,听得多了难保不往心里去。

此番儿子回来,他们本来也打算让儿子辞去西北军务,在京城过一过闲散日子,好让皇帝看到他的态度,对他放下戒备之心。

可这种自愿的闲散和尚公主后的闲散完全不是一个概念,谁家大好的男儿,愿意将一生消磨在一个女人身上?

平西侯夫人心急如焚,当着满堂宾客,又不能直接拒绝皇帝,看着站在皇帝身后面如死灰的晚余,愁得肠子都打了结。

她知道儿子此番回京城多半是为了这个丫头,在她看来,这丫头和公主全都配不上她的儿子。

可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非要从两人中间选一个,她宁愿是这丫头。

至少这丫头好拿捏,自己这个做婆婆的不用每回见到她都得下跪磕头。

女人的青春很短暂,等过个几年,儿子过了新鲜劲再作计较也不迟。

这样想着,她又有点后悔,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当年就让儿子娶了她,说不定儿子的新鲜劲早就过了,早就不拿她当回事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想这些也不起任何作用,皇帝正虎视眈眈地等着他们的答复,难道他们还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皇帝不成?

侯夫人焦急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闻正的心情不比夫人好到哪里去,自从皇帝说要给儿子办接风宴,他就隐隐约约感到不安,只怕皇上把儿子抬举得太高,让儿子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打的是让他儿子尚公主的主意。

眼下该如何是好,他也没了主意。

太后等得不耐烦,冷下脸道:“你们夫妻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嫌弃我们永乐?”

夫妻二人连忙离座,走到殿中跪下:“太后言重了,公主金枝玉叶,身份高贵,我们怎敢嫌弃公主。”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太后不悦道,“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沈长安起身离座,走到两人身旁跪了下去:“皇上,太后,臣有话要说。”


孙良言忍着笑,对胡尽忠摆手:“去吧,皇上该用午膳了,你叫人准备着。”

胡尽忠委屈巴巴地退了出去。

孙良言捡起炕桌重新摆好,对晚余吩咐道:“你也别跪着了,先过来把这里收拾干净再说。”

晚余看了祁让一眼,祁让阴沉着脸冷哼一声。

晚余就爬起来,跟孙良言一起拾捡散落在地上的奏折,把碎掉的茶碗扫走,拿了抹布擦拭地上的红墨水。

祁让冷眼瞧着她忙忙碌碌,心到底还是软和下来,自己穿鞋下了炕,起身就往外走。

“皇上要去哪儿?”孙良言问。

“不是你说该用午膳了吗?”祁让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良言也得跟着,就对晚余说:“你留在这里打扫,我先服侍皇上用完膳再说。”

晚余点点头,双手合十向他表示感谢。

孙良言追出去,小心翼翼跟在祁让身后。

祁让出了门,一回头,没看到晚余,冷声道:“人呢?”

孙良言说:“奴才叫她在暖阁打扫。”

祁让皱眉:“你知道随侍是什么意思吗?”

孙良言摇头:“奴才愚钝,请皇上指点。”

祁让的脸色又有些不好。

小福子及时凑过来:“奴才知道,随侍就是随时随地的服侍,要和皇上寸步不离。”

祁让嫌弃地看了孙良言一眼:“朕看你是真的老了,连你徒弟都不如。”

孙良言无语。

他当然明白皇上的意思,皇上不就是觉得那丫头一离开他的视线就出事,所以才想出随侍女官这么个差事,好叫人家时时刻刻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确保万无一失吗?

可问题是,皇上为了一个宫婢,硬生生想出来这么一个本朝压根没有的职务,叫后宫的娘娘们知道了,岂不又要恨得牙痒。

她们又不敢恨皇上,最终还是晚余姑娘一个人承担所有人的怒火。

再者来说,晚余姑娘心心念念想出宫,如今成了皇上眼皮子底下的人,再想出宫只怕更加难如登天了。

孙良言叹口气,只好折返回去叫晚余。

晚余还跪在地上擦地砖,孙良言说:“别擦了,起来吧,去服侍皇上用膳。”

晚余抬头看他,眼里有本能的抗拒。

“我知道你不想去,可皇上的脾气你也知道。”孙良言弯腰将她扶起来,“好姑娘,既然你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掖庭,就该想到会面临什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我还是那句话,天无绝人之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咬牙撑下去。”

晚余鼻子一酸,用力点了点头。

她知道孙良言是真心对她好,她却不能把自己的目的告诉他。

她想好了,就算不为了见那人,她也不能一直待在掖庭。

在掖庭固然能避开祁让,可她如果想出宫,最不能避开的就是祁让。

只有祁让点头,她才有希望离开,只有待在祁让身边,才有可能找到让他点头的契机。

因此,现在的乾清宫对自己来说,即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有可能看到希望的地方。

孙良言说得没错,路是她自己选的,咬着牙也要撑下去。

祁让发了一通脾气后,用膳的时候脸色缓和了不少,也没有再刁难晚余。

乾清宫本就有司膳的宫女,祁让也不用她做什么,老老实实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就行。

用过午膳,祁让回到寝殿午歇。

雪盈已经提前铺好了床,见晚余跟着祁让一起过来,担忧地和晚余对视了一眼。

皇上让晚余做随侍女官的事已经传遍了后宫,雪盈也和孙良言一样,担心晚余会成为后宫娘娘们的活靶子。

晚余明白她心中所想,轻轻摇了摇头,叫她不要担心。

反正已经这样了,担心也没有用。

她现在只盼着徐清盏快点回来,看他能不能帮自己在接风宴上和那人单独见一面。

祁让今天终于没有嫌弃床铺的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晚余在旁边守着的缘故,他躺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并且睡得十分深沉。

晚余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心里想着,要是一簪子扎下去,他是不是就没命了?

可他没命的话,自己也会同样没命,整个江家都会被株连九族。

她倒不在乎江家人的命,但江家还有她的阿娘。

她也还要留着这条命,和她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哪怕祁让贵为天子,也不配自己为他赔上性命。

不过话说回来,祁让倒是睡得安心,自己才捅死了一个人,他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对于自己杀赖三春这件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赖三春不是他母亲的救命恩人吗,他怎么说喂狗就喂狗了?

看来那割血的情义,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毕竟他是一个连亲爹亲兄弟都能痛下杀手的人。

晚余想得出神,忽听寝殿门口有人轻声叫她,一抬眼,就看到素锦站在门口向她招手。

晚余连忙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问她什么事。

素锦说:“我给你打了饭,你去吃了饭再回来。”

晚余往床上看了一眼,担心祁让醒来看不到她又会发脾气。

“没事的,皇上也不会叫人饿着肚子当差。”

素锦拉着她往外走,出了大殿,孙良言和小福子都守在门外。

“去吃饭吧,这里有我呢!”孙良言说,“今儿个奏折多,皇上又荒废了半日,只怕晚上要连夜批阅,你这儿吃饱了,晚上才能熬得住。”

晚余听他这么说,便放心地跟着素锦走了。

素锦打了饭放在茶水房,两人围着炉子吃饭。

素锦说:“掌印传了信回来,明儿一早回宫,你今儿个先忍一忍,在皇上跟前软和一点,其余的,等掌印回来再帮你拿主意。”

晚余点点头,心下稍觉安慰。

不就一晚上吗,她会尽量迁就祁让,一切都等徐清盏回来再说。

然而,一碗饭没吃完,小福子就着急忙慌地找了过来:“晚余姑姑,快,皇上醒了没看到您,正发火呢!”

晚余连忙放下碗站起来,打着手势对素锦说辛苦她帮忙收拾。

“快去吧,就两个碗,我洗了就是。”素锦推着她往外走,嘴里念叨着,“皇上怎么跟那睡醒了就闹着找娘的小孩子一样?”

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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