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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浮朱 全集

雪灵之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无足轻重申屠铖穿了一领明黄团龙的裘袍,金珠挂扣,玉带勾腰,漆发高挽戴了顶赤金盘龙小冠。人物原本就出挑,这般穿戴本应增添贵气,却意外衬托了眉目的俊美。筹划多年,一朝得意,他倒没有沾沾自喜,反而越发沉静内敛了。他站在那儿微笑看她的时候,有那么些淡云轻雪的味道。斓丹也看着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勃然作色,扑上去拼命,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甚至无爱无恨。满怀小女儿爱慕的丹阳公主,看申屠铖眼睛的时候,总羞涩带怯,不经意就会躲闪开去。上过断头台,守过乱葬岗的萧斓丹,却能冷冷淡淡地钉进他眼睛里去。他在想什么?她好像永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永远也不能从他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情绪。但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是暖阳午后他对她说的那些情话,而是雪霾压城,...

主角:斓丹斓蓝   更新:2025-04-04 15: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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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斓丹斓蓝的女频言情小说《帝女浮朱 全集》,由网络作家“雪灵之”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无足轻重申屠铖穿了一领明黄团龙的裘袍,金珠挂扣,玉带勾腰,漆发高挽戴了顶赤金盘龙小冠。人物原本就出挑,这般穿戴本应增添贵气,却意外衬托了眉目的俊美。筹划多年,一朝得意,他倒没有沾沾自喜,反而越发沉静内敛了。他站在那儿微笑看她的时候,有那么些淡云轻雪的味道。斓丹也看着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勃然作色,扑上去拼命,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甚至无爱无恨。满怀小女儿爱慕的丹阳公主,看申屠铖眼睛的时候,总羞涩带怯,不经意就会躲闪开去。上过断头台,守过乱葬岗的萧斓丹,却能冷冷淡淡地钉进他眼睛里去。他在想什么?她好像永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永远也不能从他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情绪。但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是暖阳午后他对她说的那些情话,而是雪霾压城,...

《帝女浮朱 全集》精彩片段

无足轻重
申屠铖穿了一领明黄团龙的裘袍,金珠挂扣,玉带勾腰,漆发高挽戴了顶赤金盘龙小冠。人物原本就出挑,这般穿戴本应增添贵气,却意外衬托了眉目的俊美。筹划多年,一朝得意,他倒没有沾沾自喜,反而越发沉静内敛了。他站在那儿微笑看她的时候,有那么些淡云轻雪的味道。
斓丹也看着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勃然作色,扑上去拼命,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甚至无爱无恨。
满怀小女儿爱慕的丹阳公主,看申屠铖眼睛的时候,总羞涩带怯,不经意就会躲闪开去。上过断头台,守过乱葬岗的萧斓丹,却能冷冷淡淡地钉进他眼睛里去。
他在想什么?
她好像永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永远也不能从他那双漂亮深邃的眼睛里看出任何情绪。
但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是暖阳午后他对她说的那些情话,而是雪霾压城,她跪在斩首高台上,无心无绪看那一眼空空的城楼。
“谁在哪儿?”侧殿的太后威严喝问。
早有人答:“是燕王殿下带进宫的那位姑娘。”
申屠铖又勾了勾嘴角,加深了笑容,“原来是你。怪不得他那么大费周章,半夜开门阖户的闹。”
两名引她进来的宫女快步走来,神色稍有慌乱,一进门看见申屠铖都愣了愣,福身问安后就冲斓丹来,不由分说把她拉下炕来,搀扶着往侧殿去。
申屠铖发现了斓丹步态的异常,轻轻咦了一声,没再多话,跟在她们后面也进了侧殿。
太后冰冷着脸本在打量走近的斓丹,瞧见随后进来的申屠铖,眉头飞快地一皱,问他:“你怎么来了?”
只这一句,就引得斓丹在心里冷噱。大晏果然还是个草台班子,公府出身的夫人自有她的威仪,可做起太后来,她还差得远。
宫廷是什么?身处低位的斓丹太知道了。先是朝堂,后是家园,无论母子夫妻,都要先论了君臣,再说情分。她浸淫其中,一点点的分别就伏刺在心,大晏太后这句话,问的是儿子,而不是皇帝。
不过刚当上皇帝的人,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朗然一笑,“忙完了,不就立刻过来了。”
太后身边的少女也起身,甜甜蜜蜜地跑过去抱住申屠铖的胳膊,叫了声:“皇帝哥哥。”
斓丹正由两个宫女搀扶着跪下,听了这声叫,胸口像受了一记闷锤,头一涨,眼一黑,人也摔跌在地,半趴半跪了。
“行了,免礼吧。”太后不悦地一挥手,“也是个狐狸精!这要为了拜见我摔坏了,不知道受人多少抱怨呢。”人字加重了语气,直指申屠锐。
斓丹缓过一口气,已被宫女扶着坐上绣墩,她忍不住又去看那个叫申屠铖皇帝哥哥的少女——她的妹妹,斓橙。
斓橙是父皇最小的女儿,生母熙妃早逝,寄养在皇后膝下,虽然遭遇相似,可与寄养在无宠妃嫔膝下的她,势如云泥。前些年斓橙小,还不觉得,这几年斓橙及笄,父皇对她的宠爱与日俱增,仅次斓凰。受尽父皇宠爱的斓橙……不仅安存大晏宫廷,还亲昵周旋于太后和皇帝?
斓橙看斓丹的眼神很锋利,像两把尖刀一样,刺得斓丹一激灵。斓橙见她脸色发白,以为震慑了她,心满意足地拉申屠铖到炕边坐下。
太监喜滋滋地通报声响在软帘后面,“燕王殿下进见。”
帘子一动,修长俊挺的一团殷红丽影进得殿来,满堂烛光都被他的光华压落,淡了下去。
太后见他来,头一扭,撇嘴啧了一声,“这是怕谁能活吃了什么人么?大冷的天,斗篷都不穿,心急火燎地赶来了。”
申屠锐一笑,象征性地弯了弯腿,眼睛不着痕迹地把殿上的人扫了一遍,不等太后说话,走过去大喇喇一屁股坐在太后身边。
“起开点!身上的寒气都煞到我了。”太后瞥了他一眼,却把一盏新茶回身递给了他。
斓丹一直悄悄留意斓橙,申屠锐进来的时候,她身子一僵,头不由自主地向后侧了侧,稳住心神才起身,看了他一眼又飞快闪开,叫了声:“锐哥。”
斓丹喜欢过一个人,所以很明白这些细小的表情流露着什么情感,只是从耳室进到了侧殿,这么短的时间,她苟活暂安的世界已经天崩地裂,她震惊到只能接受却不能思考。
申屠锐只是冲斓橙敷衍的笑了笑,眉间闪过一点愁绪。随即他又勾住母亲的胳膊,“娘,既然你没把她吃了,那我就带她走啦。”
“你要敢这么早就走,下次我一定把她煎炒烹炸了。”太后不受骗地哼了一声。
“那好吧……”申屠锐故作无奈,“我留下陪你吃饭,但要先送她回去。”
太后秀眉一立。
“好……那好……就把她送上车!”申屠锐落败投降,含笑瞪了眼母亲。
申屠锐拉斓丹站起来,仿佛感知她心里的凌乱,干脆弯腰抱起她,略含怜悯地说了句:“走了。”
太后对这逾矩的亲昵报以不满地啧声,申屠铖却扑哧一笑,像看了什么好戏,只有斓橙面无表情。
帘子掀起又落下,斓丹被寒风一吹,心里稍微清醒了些,却仍旧一阵紧似一阵地疼。
檐下长廊里站了很多人,除了下人们,两位锦衣贵妇十分惹眼。
她们在檐廊久等,早已垮了表情,再华贵的装束也托不住焦躁的神情,失却气度。看燕王从殿里出来,她们围上来,争抢着说话,其实不必,因为她们问得都是同一句:“太后娘娘还是不肯见我们吗?”
斓丹听了一个寒噤,若不是申屠锐加了手劲抱住她,险些从他臂弯里摔下来。
她原本没理会那两个妇人,听见她们说话才愣愣去瞧——也是熟人,还是至亲,她的三嫂和九嫂。
申屠锐没理她们,走前两步把她放在檐廊扶手边的长凳坐下,吩咐太监去备车。
斓丹细细看两位嫂子,年轻貌美,满头珠翠,遍体绫罗……她想起两位英年早逝的哥哥,只有一件破旧囚衣裹身,屈死在浅浅的土坑。
“斓橙这个死丫头,”前朝的九王妃跺了跺云靴,髻边步摇上的宝石金片火彩闪烁,“肯定也没为咱们说好话!皇上也是!这时候他不更该为我……们说几句么。”
斓丹猛地按住胸口,像有一把尖刀扎进心脏,疼得她干呕一下,差点闷住一口气。九嫂竟用那样的语气说起“皇上”?她知不知道,她的丈夫死去还没过七七!
哥哥的尸骨在薄坟中早已寒透,更令人寒冷的是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嫂子。
不知道哪个太监喊了声:“贵主驾到。”
斓丹缓缓扭头,心中似有预感一般。
贵主的架势的确很大,太监通报了,她的八人肩舆才从太慈宫的院门进来。雪已经小下去,薄薄雪雾中高坐人上的锦绣人物不必细瞧,已是焕然出众。
斓丹一阵迷惘,是斓凰,却又不怎么像。
她从来没在斓凰脸上看见过这样凌厉的肃杀,仍旧是容色极美,气韵卓然,可妩媚的妆容盖不住陌生的戾气。斓凰的下巴微微仰着,眼睛眯出睥睨万物的冷酷弧线,嘴角只有一侧浅浅勾翘,似乎在嘲讽一切世俗。往日的娇美全不见了,只剩冷傲,相比申屠铖的沉静,夺位成功权柄在握的仿佛是她。
肩舆直到了檐廊才停下,斓凰仍旧高高端坐,没让落轿,她等申屠锐向她勉强地弯了弯腰,才一抬手,从高处降了下来。
三王妃和九王妃像是怕她,又像恨她,神情古怪地连连退了几步,没靠前也不行礼。
斓凰眼睛里没她们,高昂云鬓,趾高气昂地一路进了殿里。
上了车,出了皇城,斓丹才提起一口气,问:“她们……都活着,那死的又都是什么人?”
申屠锐听了,有些讽刺地一笑,“你以为死了很多人么?你太祖立国时伏尸千里,血染山河,你父亲为了扩展版图,东征西讨,枯骨如山,我们才杀了那么一点点的人,对这江山万里,黎民百姓,够慈悲了。”
斓丹厌烦地一皱眉,什么江山黎民,她不感兴趣,“都谁死了?”她问。
“死的都是些……”他看着她笑,明明俊美却无比冷酷,每一个字都好像渗着死去人的血,但他不在乎,“没有用处的人。”
斓丹全身的血都好像凝住了。
他却好像生怕她听不懂似的,“你父皇母后死了,因为他们必须要死,你三哥九哥死了,因为他们的王妃急着要做新皇上的嫔妃,还有一些受过你们萧家小恩小惠的人死了,不过是些骇猴的土鸡,还有……丹阳公主,背负了所有罪恶,也死了。”
斓丹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裙上的宝相花纹。
申屠锐微笑着看她,这种锥心刺骨的痛他明白。他甚至有些羡慕斓丹,她还有一口鲜血可以倾吐,而……有些人,恨到极致苦到极致,心都稀巴烂了,什么都吐不出来,那恨苦便化为柄柄利器,搅烂了五脏六肺。
他眯起眼,“看见那些诰命了吗,她们的丈夫以前拿你萧家俸禄,现在拿我家的,他们无所谓。大晏需要他们定国安邦,是不是前朝故旧,也无所谓。这些人仍旧活着,仍旧风光。还有你的姐妹,嫂子,都还像以前一样,在后宫里勾心斗角,争宠夸耀。只有无足轻重的人,才会被毫不吝惜地杀掉。丹阳……你已经拥有了足够的资本,你,还想继续做无足轻重的人吗?”

焕颜重生
风凄凄惨惨吹过积雪的城头。
黑沉低垂的阴云,随风飘下稀疏的雪粒,打在斓丹的脸上,刺刺地疼。她跪在高台中央,听身后的刽子手把酒喷在长刀上。
这是她被斩首的日子。
作为公主,她经历无数下跪,她跪别人,别人也跪她,却没想到,人生的最后一跪,竟然是这样。
“呸!”一个须发半白的老头响亮地唾弃一声,“连爹爹都要毒死的畜生!大旻朝就断送在这个女人手里!”
周围的人赶紧推了推老头,大旻已经亡了,还是少提为妙。
斓丹以前是大旻朝的公主,如今,大旻覆亡,江山易主,而在所有百姓的眼里,大旻之所以会亡,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斓丹这个不孝女亲手毒杀了自己的父皇。
这也是斓丹如今被斩首的原因。
弑父。
斓丹低垂着眼,听监斩官喊:“午时已到。”
她终究忍不住抬眼看看台下,又扭头看不远的城楼……果然……还是没人来送她最后一程啊。
城头空空荡荡,目之所及,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也是,国都亡了,那些她认识的人,兄弟姐妹、好友亲朋,哪一个不是自顾不暇,谁还有闲心来看她这恶女伏法?
可是……申屠铖也不来送送她吗?
要是没有自己这个弑父祸国的妖女,他申屠铖能这么轻易就篡夺了大旻的江山?
说起来,就是她丹阳公主萧斓丹亲手把父亲的江山送到申屠铖面前的呢!
风更急了些,雪也更紧,斓丹觉得冷,闭上了眼。
刽子手举刀的时候,风刮过刀刃,斓丹的耳边响起铮铮的声音。
之后,意识模糊,她仿佛嗅到一阵难闻的恶臭。
是尸臭。
她动不了,眼前一片漆黑,并且很疼。
全身上下哪儿都疼。
她是死了吗?
被埋入地下了?
斓丹尝试了一下,动不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斓丹觉得头疼,整张脸像有火在烧,有无数蚂蚁在啃噬。
她想哭喊,但发不出声音。恍惚间,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看来是挺过来了。”
这声音里面充满嫌恶和不屑,看来说话的人很恨她。
接着,那声音又说:“用了那么大计量的麻沸散,尤其还是我精心调配的,能熬过来也算你命大。”他冷笑几声,“果然呐,恶人活千年。”
活?那就是没有死,斓丹的意识逐渐清明,她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她脸上涂了些什么,很凉,缓解了她的一部分疼痛。
老头知道斓丹醒了,看似在自言自语,实则每句话都是说给斓丹听的。
“什么都不要问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受人之托,帮你改换一下容貌而已。”
受人之托?斓丹细细回味了一下这个词,能是谁呢?
一瞬间,她能想到的,也只有申屠铖。
在老头的照顾下,斓丹渐渐好转,脸不再那么疼,眼睛也消了肿,嘴巴也能微微张开吃些流食。
只是左臂左腿都不太灵便,起坐行走十分艰难,像个半瘫的人。
老头自从那天说了那些话后,再没开过口,对她也没好脸色,瞧不起和厌恶都明明白白写在他那张老脸上。
斓丹很快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闻见尸臭了,因为她就住在乱葬岗边,她和老头安身的草屋就是看坟人的居所。
她穿着破烂的衣服,头上包的干净纱布外,另包了一层脏污的布条,好多天没洗过的头发,再配上拖着半边身子走路的姿势,活生生一个只能嫁给看坟人的残疾癞痢婆子。
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勤,白惨惨罩了一层,郊野的乱葬岗更显得苍凉破败。斓丹有种不真实感,不知道几天前所在的花团锦簇金碧辉煌的世界是幻觉,还是眼前这个荒郊坟场是幻觉,她呢,她过去是谁,现在又是谁?
唯一连通外界的土路上,传来吱吱嘎嘎的破木车负重声音。
杂役们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嘴里还骂骂咧咧。
他们厌恶又厌烦地把车上的尸体丢弃在坟地的浅坑里,粗暴蛮横。
斓丹每天都看见他们,有时候一天要来几趟,起先他们还用草席简单地裹裹尸首再掩埋,后来没了耐性,只草草把尸体丢下,甚至几个尸体丢进一个浅坑,覆上的黄土都盖不住尸首的衣服。
斓丹坐在柴门边的石头上呆呆地看,被丢弃在这里的尸首……很多她都认识。
救她的人,绝对不是申屠铖了。他下手这么狠,几乎杀光了她的九族,甚至稍微沾点儿亲故的,受过点儿恩惠的,他都没放过,都变成了这里的尸首。他这样痛恨她的亲族,怎么会为她改头换面,想让她继续活下去呢?
而且,如果是他想救她,根本不必让她躲在这种地方。
日子过得极其平淡,对斓丹来说,生不知为何而生,死……因为死过,所以害怕。如果是不可回避的结局,她还是能坦然接受的,自己寻死,到底是差了些勇气。
在某一天,她看见了三哥和九哥。
他们穿着肮脏的囚服,七窍流着黑血,应该还算死得体面,至少没身首异处残缺不全。
他们生为皇族,死后却如此凄惨的被丢弃在黄土浅坑之中。
斓丹默默走过去,站在仅仅粗糙填平的野坟边,如果不是她,这两位应该埋在西陵的高大山丘中,享受亲王的哀荣,后世的香火。
她抬眼,看这片被风雪吹拂的凄凉坟场,或许她的姐妹,她的兄弟,甚至她的父皇母后……都被丢弃在这里。
她再一次觉得无法面对,这种沉重胜过伤悲,胜过愤怒,胜过任何一种情感,让她手足无措,心如刀绞。
她经历过这种情绪,在听到父皇丧钟的那一刻。
屠杀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乱葬岗整整扩大了三倍,终于在一个暴雪天气后,再没有尸首送来丢弃。
快过年了,在旧的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把所有碍眼的人都处理完毕,新的一年,对申屠铖来说,又是一个繁花锦簇的春天。
厚厚的积雪掩埋了所有狰狞的哀伤,斓丹仍旧坐在门口看,身体被冷透。
她庆幸这刺骨的寒,心被冻住了,情感也冷缩在什么地方,不来打扰她,让她能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僵硬生存下去。
一个衣衫单薄的妇人踩着雪,艰难地一路行来。
斓丹看着她,她是第一个来祭奠的人,不知道谁是她冒着这样的风雪来看的人。
等她走近,斓丹的身体颤抖起来,可仍旧不能动,是斓蓝,她的二姐。

燕王殿下
斓丹猫着腰,在护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行了一阵,外面传来城门开阖的声音。
静夜中的城池,门轴转动的声音传出去很远,也格外响。斓丹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肩膀,空旷中的吱嘎声让寒夜似乎更加凄冷。
救她的这个人……行事实在无法琢磨,深夜接她从坟地离开,自然是为了避人耳目,可偏偏又直接入城,犯禁开城,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正想着,果然有人一声断喝,气势非凡。
“站住!什么人?”
马蹄和甲胄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马车周围,斓丹心跳得厉害,因为紧张,僵直地端坐。
护送她的护卫头领换了副热络的声气,甚至有些油滑地招呼道:“张将军,今天是你当值么?”
“你是……”张将军没认出护卫头领,冷淡地问。
“哦,我是燕王的随扈。”护卫首领热脸贴了冷屁股倒也不尴尬,大方地报了名头,“此行是来接王府的一个内眷进城。”
斓丹见他应对沉稳,想来胸有成竹,心也安了安,这才忍不住蹙眉,燕王?哪里又冒出个燕王?
“燕王府……”张将军沉吟了一下,语气缓和了很多,为难道,“兄弟,你这是为难老哥啊。如今京城宵禁森严,你们府上什么不得了的女眷,非要半夜入城?”
甲胄声又响,应该是张将军下了马。
护卫首领赔笑了两声,凑近张将军,压低声音说:“我们殿下在鄄郊幸了位姑娘,接回都城的路上遇见了小意外,耽误到这会儿。年轻女眷城外落脚不便,殿下也不放心,这才惊动守城的兄弟们行个方便,连夜开了城门。”
张将军听了,干笑一声,“虽然如此,本将军也得照例检查,先给殿下道个恼了,职责所在,没办法。”
护卫首领略显慌乱地阻拦道,“将军,将军!您这恐怕……”
张将军不理会护卫,刷地掀开了车帘。
斓丹听他们争执,心里略有准备,此时静静地看着这位张将军,丝毫不露怯。
张将军一见到马车中的人,忽然愣住,保持着掀帘子的姿势,失礼地直直看着斓丹,目不转睛。
直到护卫故意咳了一下,张将军如梦方醒,失措退后,慢慢放下车帘。
“怎么样,张将军,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们能入城了吗?”护卫淡淡的,不复刚才热络。
马车转过了街角,副将才凑过来问仍旧发呆的张将军:
“将军,这燕王的新宠到底长什么样啊?什么国色天香?……竟然连一晚都不肯等,要连夜大动干戈地进城……”
副将半开玩笑,态度有些猥琐。张将军突然冷下脸,竟然生气了。
“走吧!别废话!”
副将莫名其妙,赶紧噤声谨慎地跟随将军翻身上马。
张将军一直闷闷不乐,他不喜欢副将用那样的语气说起“她”,虽然只见了一面,只看了一眼,他便不愿有任何不好的词语言谈用在她身上。这辈子见过这样的人,也算奇遇。
斓丹那边,到了王府,一个衣饰朴素的丫鬟为她引路。
丫鬟领她走进一座小殿,打起锦帘,一个轻裘缓带的少年公子斜倚在熏笼暖榻上,姿态闲散而优雅。
大概是皮肤白皙,容貌俊美,明明高挑挺拔,却带出几分旖旎艳色。
“是你?!”
斓丹有些吃惊,还好面瘫,惊诧只限于眼神,冷淡高傲得十分自然。
少年公子一笑,坐起身,却没下榻,“怎么?”他笑起来,眼睛里似乎有一弧幽潭,映着屋内的灯烛,闪着动人星点。“你的恩人名单里,没有想到我?”
“的确没有。”
斓丹老实回答,疑惑地细看了面前的申屠锐几眼,总觉得他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当年风靡鄄都的“申屠公子”,向来只有一位,那就是申屠铖,而申屠锐……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个隐约存在的申屠家二公子而已。
此刻回想起来,其实宫廷宴飨或是贵族礼聚,这位二公子都是去了的,只是默默无闻,淹没在他哥哥的光彩之下。
要不是斓丹关注所有与申屠铖相关的人,她也认不出他。斓丹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申屠锐救了她。
“你为什么救我?”
申屠锐哈哈一笑,束发玉冠上的珍珠颤颤而动。“你不妨猜猜?”
斓丹冷冷一笑,鼻子里是一声不屑的哼斥。“呵,难不成你也想利用我夺朝篡位?”
一个“也”字,讽刺的是曾经对她虚情假意的申屠铖,却没想到,竟然还真说中申屠锐的心事。
“看来丹阳公主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嘛。”
申屠锐静静地看着斓丹,他的眉头微微压低,眼窝稍陷,眉尾帅气上扬,像要扫到鬓角似的,黑眸异常深邃。
斓丹:“我不明白。”
申屠锐:“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大哥他原本也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国公府世子,他都能篡夺天下,我为什么不行?”
“几个月前的大旻皇帝,有想过无权无势只有风流名声的申屠铖能夺了他的江山吗?有想过宫里最不起眼的丹阳公主能要了他的命?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不可明白的?”
“可是丹阳公主已经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能帮你什么?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这才是斓丹真正不明白的地方。
申屠锐笑了起来。
“你若还是以前的丹阳公主,那才真是帮不了我。”他的视线慢慢地扫过斓丹的脸,露出愈加暧昧的眼色。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去申屠铖的身边,在我认为合适的时机,杀了他。”申屠锐仍旧说得云淡风轻。
斓丹却是心惊,似乎很费力才理解了这句话。忽然,她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站都站不住,跌在地上继续笑。
太讽刺太可笑了。
申屠铖要她毒杀父皇,然后篡夺帝位,把她斩首示众。申屠锐费尽苦心救回她,要她毒杀申屠铖,也想得到那张龙椅。
老天爷开了如此大一个玩笑,愚弄的到底是谁?
“杀了他?那我能得到什么呢?”她问。
申屠铖可是许给她一生挚爱,白首偕老什么的呢,而且她还信了。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她都信了。他还说已经和太子私下结成同盟,一旦事成,太子登基,他就成了心腹重臣,必然娶她,给她光华灿烂的尊崇人生。
“这个嘛,我暂时也不知道。”申屠锐连谎话都懒得说,“我只是问你去不去,可能你都活不到领我好处的那一天呢。”
这话太实在了,斓丹听了,发自真心地笑了笑,她坐在地上抬头看他,第一次这么细致地看他长相,很陌生,越细看越好像不认识。
“为什么连你也想当皇帝?”
“呵,你这话问得,谁不想当皇帝呢?同为手足兄弟,大家本来平起平坐,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就成天子了,我不甘心呐。”
申屠锐这儿戏的态度,令斓丹有些无语地低下头。
怎么到了申屠兄弟这里,当皇帝就和种大白菜似的?因为不甘心就可以?
“那为什么是我呢?还有很多人可以帮你完成这件事情。”
“嗯……”
申屠锐对这个问题还稍稍有些兴趣,像是思索,又像戏谑般拉长了语调,“因为你该对申屠铖死心了。”
他说完,又坏心地追问一句,“是死心了吧?”
斓丹嘴角动了动,有点儿想骂他,又不知道骂什么好。
“派任何一个女人接近他,我都不放心。”他认真地叹气,十足做作,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在演戏。“你也知道申屠铖长得好,还那么会哄女人,派谁去都可能被他弄得鬼迷心窍,到时候别说替我杀他,搞不好把我都交代个底朝天。所以还是你吧,你要是被申屠铖连骗两次,那我也就认栽了,活该没那个当皇帝的命。”
斓丹撑着地站起来,他这几刀精准扎在她的痛处,痛到极点反而麻木了,人就稳当起来。
“我不去会怎么样?”她淡淡地问。
申屠锐烦恼地撩了下肩头的发丝,女里女气的动作被他做得十分潇洒,“只能死呗……但我舍不得。”
这话太腻了,还有歧义,所以他又加了句,“舍不得我为你花的心思。”
斓丹木然点了点头,明白。
“我不想去,我也不怕死。”
挺奇怪的,她和申屠锐之间的谈话都直白坦诚,毫不隐瞒,大概是申屠锐影响的,他十分善于把阴谋说得很真诚直接。
申屠锐笑起来,好像还有那么点儿幸灾乐祸,甚至得意。
“你倒别拒绝得太快,等你见识过大旻内宫,恐怕就不这么想了。”
斓丹不想再和他多话,什么大旻内宫,她根本不想见识!
他下饵般笑着说:“你的家国天下,可都在那里呢。”
她冷笑,“我早就无家无国,无亲无故了。”
申屠锐大笑起来,信心满满:“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早下定论了。”

祸起萧墙
斓丹病了,烧得很厉害,经过改头换面那样的伤痛,她对身体的疼痛和无力已经习惯,只是在昏沉混沌的意识里,还残留了那么一丝丝的清明。
宛如枉死的人,一遍遍在死去的地点徘徊,重复死前一切,她反复经历她人生里最黑暗的阶段——她把毒投进羹汤,看着太监端走,她很害怕,害怕得在自己的宫里不停不停地走,仿佛一停下就要晕过去。丧钟响彻鄄都,皇城中的她听得更加清楚,好像一下下撞在她的心口,太闷太痛了,她继续团团转,脑中什么都没有。
喧闹从宫外的长街一直传进来,不是宫女太监来向她传递申屠铖得手的消息,而是羽林军驱赶着她宫里的下人来指认抓捕她。
皇城里满布着哭声,滔滔冲天,充塞她的耳朵,但是她没有哭——她失却所有尊严,被军士们拖行着,发上的簪环洒落一地。她的脑子不够用了,想不到太多的事,就连申屠铖她都没想起来,她被一个事实击溃了:她鸩杀了父皇。
直到丧钟敲响,哭声震天,她被投入阴暗的牢狱,这才有了实感——她杀人了,那个人还是她的父皇。
处斩,被天下人唾骂,她都没委屈过,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她知道,她认!
断头台下的骂声,空空荡荡的城楼,刽子手的刀带风挥落,她跌在刺骨的薄雪上,然后……她又回到了她的寝宫,把毒洒进羹汤,太监走了,响起了丧钟……
斓丹精疲力尽,痛苦不堪,她挣扎着想去到后面的经历,她隐约知道——斓橙斓凰没有死,她们在大晏宫廷里颐指气使,三嫂九嫂没有死,为了讨好太后,屈尊敛容,但是没有用,她摆脱不了,不停地重复在投毒——斩首这段煎熬中。
“我怎么办呢?”她呓语,无奈也无力。
清俊的声音带着笑,“不用怕,你有我呢。”
如同金纶佛音,一切的阴暗痛苦被轻暖的金光扫荡开去……斓丹突然放声大哭,嚎啕尖叫,她抱住了那个人。
坚强也是不得已的,一旦有个人肯对她说这样的话,她所有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就彻底垮塌。她悔啊!她也恨!
心里的郁结一疏散,烧也渐渐退了下去。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睁眼寻找说这句话的人……除了丫鬟为她暖着药,没有其他人。
她默默回想了一下那个语声,是申屠锐吗?她记不清了,甚至她怀疑是不是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惆怅的一笑,国破家亡的萧斓丹还有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申屠锐从外面进来,今天穿的是华丽的黑狐裘披风,斓丹抬头细细看他,他的耳廓冻得通红。
“从宫里回来吗?”她低低涩涩地问。
“嗯。”申屠锐一屁股坐到暖炉边烘手。
斓丹垂下眼,一阵失落,果然不是他。她立刻又嘲笑了自己,就算是他说的,也不过是句假话。申屠锐比他哥哥诚实,早就明白跟她说过,她只是他的一颗死棋,用完了,没用了,就会丢弃。
“你说的事,我同意了。”她淡淡地说。
申屠锐又嗯了一声,神色不动,毫不意外。
“但你要告诉我真相,所有事情的真相。”
申屠锐这才收回手,撑在腿上,看着她露出帅气一笑,“没问题,你我如今是生死同盟,我绝不会有半句虚言。”
斓丹突然一笑,她相信他,因为就连这句话他都说的很诚恳,“如今”是同盟,迟早不再是,那时候就真要分个生死了。
丫鬟上过茶后,识相地退下。
申屠锐悠悠地喝了一口,舒服得吐了口气,“大旻的灭国之祸,其实要从另外两个邻国说起。”他放下茶杯,颇有耐心地解说,微微笑着看斓丹。
“北漠午门惨败后,大旻集结了三十万军队驻扎在边境震慑示威,北漠元气大伤,只得忍辱求和,派三皇子入鄄都为质,其母随行。”
北漠……斓丹的眼神虚浮起来,回想起十五年前的太液池边——那年她三岁,特别喜欢吃新鲜莲子,宫女帮她剥好几颗包在绢帕里,她拿在手上蹦蹦跳跳去阴凉的长亭里吹风。亭子里站了个异族打扮的少年,看着年纪不大,却比她高了不少,长得很漂亮很漂亮。她看着好喜欢,就巴结地送了他二颗莲子,追她而来的宫女太监好像很惊慌,忙忙地拉她走,偷偷告诉她那是北漠的质子,以后看见了也不要说话,北漠人凶得很,坏得很。
她太小了,记忆很模糊,只是留下了大概的印象,其他是后来听宫女说的。可是她再也没见过那位质子,宫里也没人再提起,她都怀疑那一眼是小时候的错乱的回忆,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位异国皇子。
“北漠大汗终日郁郁,终于在兵败求和的第二年就一命呜呼了。太子继位,时年十一,子少母壮,权力自然落在太后手中。流落鄄都的皇子和皇妃在北漠朝堂颇有德望,是太后的心腹大患,自然要除之而后快。杀手成功地伏击了质子和母亲,把死讯带回北漠,其实并没能真正地杀死他们。另一个流落鄄都的北漠人救了质子,那个人就是安国公夫人。质子的母亲却被旻定帝趁乱掳进宫中,”申屠锐冷嘲地一挑嘴角,“你应该还记得她,斓橙的生母,熙妃。”
斓丹的脑中模糊地回想起那个美丽的女人,她在宫中存在的时间太短,短得没有留下什么精彩的传奇,只记得她很美。很多年后,人们看见斓橙还会说起她的生母很美。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斓橙会叫申屠铖哥哥。
“再说说南岳。”申屠锐又喝了口茶,斓丹也觉得没必要再细问北漠的事情了,无非是质子改名换姓,忍辱负重,潜伏安国公府,苦心经营,等待时机一举成功。“南岳一年前派皇子出使求亲。”
斓丹点了点头,南岳的皇子……好像叫重汶,一身南族美男的风韵,后宫还为他小小起过波澜。南岳富足,皇子又英俊,几个未嫁的公主都很愿意和亲,不顾体面地在父皇面前争执起来,与北漠求亲的躲之不及大相径庭。
“皇子风头很劲,几位公主都视他为佳婿良人。你猜,谁与他两情相悦?”申屠锐又讽刺地一笑,也没想让斓丹真的猜,“你的好姐姐,坤阳公主斓凰。”
斓丹没说话,她果然太底层了,这样的消息一点儿风都没听到。
“斓凰和你太不一样了,她喜欢什么就要得到,于是南岳皇子就享尽了艳福。”申屠锐坏笑来,意指明确,“明明一件郎才女貌的好事,斓凰也觉得老爹会欣然答应,可重汶来求婚的时候却被定帝厉声拒绝了。无论她怎么哀求哭闹,定帝就是不答应,甚至软禁她在寝宫里思过。不得不说你这位父皇,是个极其贪心的人,他当年征讨南岳没有得手,十几年来贼心未死,时时刻刻惦记南边这块肥肉,私下也没少囤兵积甲,苦练精锐。眼看时机快到了,南岳偏偏这个时候派了皇子来求亲,还和最喜欢的女儿搞上了,你说头疼不头疼?”
斓丹皱眉,无视他粗鲁的用词,这些都是发生在她身边,她却毫不知情,仿佛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斓凰不知道啊,还很大方地说出自己肚子里有了重汶的种,不嫁也得嫁。可你老爹知道啊,绝对不能嫁,不然就是死路一条。定帝因此恨上了重汶,就在他回国的路上刺杀了他,这也是斓凰对他恨之入骨,同意帮助我们的原因。”
“帮助你们?”斓丹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申屠锐停顿了一会儿,有些怜悯地看着她,“你还没想明白么?你在宫中十八年,你送给你父皇的食物,他吃过么?”
斓丹僵直地坐起身,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在重病多日后这样直直地坐起来。
“羹汤是斓凰亲手送给他的,说不定还是亲手喂进嘴里的。定帝因为对女儿的一点儿慈爱,终于断送了自己的性命。”申屠锐叹息,如果定帝不顾女儿的死活,同意她和亲,现在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斓丹语无伦次,嘴唇动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一个无意义的:“我……”
“你……”申屠锐叹了一口气,“是斓凰建议选中你,因为以你的性格,非但不会喊冤,还会坦然认罪。”
斓丹愣了好一会儿,才舒出一口长气。
她垂下眼,微微一笑,“没想到她这么了解我。无论如何,那个时候,我的心里……的确想杀死父皇,我喊什么冤?我有什么冤的?”
“也对。”申屠锐点头赞同。“斓凰这个人,我竟然不知道怎么评价她好。”他皱眉,好像真的很为难,“说她聪明吧,偏偏和重汶办下这样蠢的事,说她傻吧,她又能妥妥地稳住京城权贵,甚至朝堂重臣,为新朝效力。看见她得意的样子了吧,因为大晏的命脉有一半掌握在她的手中。”
“我能做些什么呢?”斓丹疲倦地问,她对这些阴谋算计十分厌烦,甚至痛恨,她只想知道申屠锐让她去做些什么。
“先得有个名字吧。”他眨眨眼,没什么思绪一般,“你想叫什么?”
斓丹沉默了一会儿,“浮朱。”
“伏诛?”
斓丹点了点头,“我有罪,已经伏诛了。”她萧斓丹恶行昭昭,死在断头台的时候,心里是无怨无恨的。
“可还有那么多人,她们明明有罪,非但没有死,还不肯认,活得那么理直气壮。她们也该伏诛,该和我一起去见父皇,认罪忏悔。不然那些冤死的人……黄泉下,怎么安心轮回往生呢?”
申屠锐听了,紧紧皱起眉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没有说。

落花有意
丫鬟故意在窗外放重了脚步,又走得快,听起来有些匆忙,通报的时候却还保持一贯优雅从容:“橙阳公主进来了。”
申屠锐眉头紧紧一攥,不胜其烦,起身没去迎接,反而拿起药坐到斓丹的床铺边。斓丹的卧室不大,又烧着地龙,所以撤去床榻,只在地板上铺了厚厚几床褥子睡在上面。申屠锐盘膝坐在被褥旁边,轻松半抱起斓丹托在臂弯里,喂她喝药。
斓橙径直昂首冲到内室来,看见这场面,神色不豫地一愣,站在暖炉边没再靠近。
“哎!把披风脱了再过来,小心寒气凉了她,才好一些。”申屠锐不怕肉麻地用拿着药碗的手臂搪了搪虚无的寒冷,爱护怜惜的姿态做得认真又浮夸。斓丹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摸不透他为什么要当着斓橙的面故意这样,生怕斓橙不恨她?
斓橙嘴角一挑,哼了一声,蛮横地坐下来,精美的白狐轻裘披风铺散开来,倒也有几分英气飒爽。“好,我就坐这儿,省得凉着了你的心肝宝贝!”她阴阳怪气地说,眼睛一翻。
申屠锐也不理她,给斓丹灌完药,扔下药碗才淡淡地开了口:“大冷的天,你跑我这儿来干吗?”
斓橙抱着臂,嫌弃地打量四周,“看看你这鬼地方,伺候的人也少。皇帝哥哥,太后娘娘都说了多少遍,让你搬到像样点儿的府邸去,你就不听!怎么着,这里埋着金山银山,还是葬着心爱佳人,你这么舍不得走?”说到心爱佳人,还狠剜斓丹一眼。
斓丹把她的话在心里转了转,申屠锐果然是个能把假话说得比真话还诚恳的骗子!不是说申屠铖猜忌他,故意让他住在陋宅里羞辱他吗?原来是他自己挑的!
申屠锐没什么聊天的兴致,抱着斓丹不放下,轻轻抚她披散的长发,眼神也落在她的脸上。
斓丹心里直发腻,从她生病到现在还没洗过头呢,摸上去什么感觉啊?
“住惯了,何必搬来搬去,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他明显想赶紧打发斓橙走,斓橙也知道,略略有些尴尬。
“也……也是。”斓橙勉强笑了笑,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等你成了婚,那时候再搬也省事。”
“成婚?”申屠锐这才抬眼看了看她,略有讽意地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要成婚了?”
“皇帝哥哥说的,”斓橙觑着他的脸色,“他都有好几宫妃嫔了,你还是孤家寡人。”
申屠锐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这事应该太后做主吧,她怎么说?”
斓橙像被戳破的孔明灯,一下子瘪坠下去,有些忿忿地撅起嘴,“太后说你现在没心思成亲,被狐狸精迷得魂都没了。谁嫁了你也是倒霉!”
申屠锐这才真正开怀地笑起来,“不愧是我娘,母子连心。”
斓橙脸色一变,恨恨起身,扔下一句:“我不怕倒霉!”抽泣着跑了出去。
房间里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斓丹才漠然问:“粘不粘?”
申屠锐这才拿开手,肯定说:“有点儿。”
斓丹借了些他的力坐直身子,“出去,叫人给我沐浴。”
申屠锐嘴角突然坏坏一挑,眉眼也因为带了些邪气显得更加妖艳,“还叫什么人啊,燕王殿下亲自给你洗。”
斓丹听了有火,左手无心一抡,竟然打到他的肩头,她惊讶地咦了一声,看自己的左手,来回抓握了几下,觉得比之前灵活有力。
申屠锐佯装疼痛地动了动肩头,“疼着呢,看来好多了。应该是一发热,把经脉烧活络了。”他撑着地板,笑着看她,有些无赖地说,“笑一个,看脸好点儿没?”
斓丹本能地动嘴角,还是不很如意,一时回过神来——申屠锐又逗她,又气又恼,恨恨地转过身背对他。
申屠锐朗声笑着起身,“我这就去给公主殿下传人进来伺候啊。”
斓丹拧着身子也不理他,听他一路笑着出去。她和申屠锐……相处的方式真的很古怪。明明应是仇人,却也有恩,若说有恩也太牵强了,只是有利可图。可是她对他恨不起来,明知他有很多隐瞒,明知他也是毒蝎心肠,却没办法疾言厉色。只要稍微一放松,他就会像一个让她无奈的朋友。
朋友?斓丹自嘲地一笑,她落得如此下场,就是因为她看不清别人,却被别人看透。她这样的人,不该有朋友,不该再让人进到可以伤害她的范围。
洗过澡又吃了饭,人精神了不少。斓丹在屋里缓缓踱步,没想到因祸得福,一场病下来,左手左脚很见起色,虽然还没完全恢复,但总算不用一瘸一拐地狼狈走路。
申屠锐进来,丫鬟也不通禀,也是,这是他的家,他来去何须告知她,她又不是这家里有地位,受待见的人。
斓丹走到镜前坐下,自顾自梳理头发,她自小就有习惯,晾头发的时候时不时梳几下,干得快,也更顺滑。
申屠锐走过来,坐到她身后,抢她手里的梳子,斓丹不服气故意捏紧不给他,哪敌得过他的力气,还是轻松被他夺去。
他替她继续梳,很轻柔很小心,还爱惜地托起发梢,不愿意它们披散在地上。“我一直就喜欢你的头发,就算在宫里都少有这么好的。”他梳得高兴,无心地说。
一直……
斓丹看镜中自己那张美丽绝伦的新脸,太娇艳了,每次看,她都觉得很不真实,都会忍不住摸一摸,生怕只是张脆弱的画皮,随时都会掉落,变回平凡的丹阳。
一直……指多久?
她在镜中也看见了他,他换了家常的软袍,没系腰带,坐下时袍子堆了褶,却越发显出宽肩细腰的俊挺身材来。说她头发好,他的也不差,乌黑丰足,盘出的髻饱满好看,戴个小小的玉簪就赏心悦目。他像是突然破茧的凤蝶,一下子变得光彩夺目,之前蒙在他身上那层灰蒙蒙的纱,瞬间被揭去。不知道过去他是不是刻意掩饰,让申屠铖风采独占?
“你以前就觉得我头发好看?”她抓住他的话柄,咄咄逼人地问。
申屠锐的手顿了顿,随即一笑,又熟练地继续,仿佛他已经给她梳过一百年的头发,“嗯。”他大方承认,“漂亮的姑娘走过来,大家当然看她的脸,不那么漂亮的……就只能看看她的头发,脖子,手什么的。”
斓丹沉默,他说的很对。
她从镜子中挪开眼光,既不想看见他,也不想看见自己。
“既然你答应了,”申屠锐放下木梳,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就把这个吃了。”他倒出一颗小小的红丸,“名字我还没想好,要不就叫玉容丸吧,功效差不多,一个月一粒,能让肌肤莹润,眼眸流光。一旦停药,三天内容颜枯槁,头发花白,总之就是瞬间老得不成样子,然后死去。”
斓丹面无表情,伸手捏起,张嘴就给咽了。
申屠锐一滞,苦笑打趣:“你倒真爽快。”
斓丹无声冷笑,没回答,只要她把债讨清,活都不想活了,还在乎是不是受制于他?
“这也是葛大神医的杰作吧?他还是这么讨厌我。”斓丹又咽了口唾沫,“药配得这么难吃!”
申屠锐又被她逗笑了,“你还敢嫌弃他?天下第一名医,知不知道我为了请动他费了多少精神?”
“第一名医?”斓丹不服气了,“我到现在还面瘫,手脚不听使唤呢!医术好到哪儿去?”
申屠锐大笑,伸臂搂住她,把她圈在怀里,“不愧是丹阳!我这就把你的话告诉葛春,估计下次的玉容丸更要苦上几分了。”
斓丹耸了耸肩想甩开他,他搂得紧,她便没再动。
平凡的,只有头发好看的丹阳……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人这样搂着她。
明知这怀抱来自申屠锐,她还是好喜欢,明知他不是真心的,她也贪恋这被笼罩住的安全感。
与虎谋皮,她的心里盘旋着这个词,可是……不管是萧斓丹,还是浮朱,今生哪还能得到一个真心实意的温暖怀抱?
丧钟响起那刻,到断头台,再到乱葬岗……她都太冷了,太需要一个容她暂安的怀抱,无论有多虚情假意。
在她心里那场永不停歇的风雪,稍稍被阻隔,她想喘口气,休息一会儿,再继续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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