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寥的夜空下,在茫茫的东海之滨,随着深夜的到来,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唯有海风呼啸呼啸的声音吹进了小小的村庄,仿佛是在为死去的人们而悲伤,又仿佛是在为那少年的遭遇鸣不平。
月夜笼罩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无表情的从村头走到村尾。
又从村尾走到村头,来回两次怀里皆抱着一名女子。
皎洁的月光撒在他的身上,拖出了长长的影子。
在一片开满萱草的简陋花圃里,立着两座新坟,一大一小。
那是少年用手一抔一抔的堆起来的。
墓碑有字。
左边大的墓碑上刻着先妣张氏之灵,不肖子吕洞玄立。
右边小的墓碑上刻着义妹张紫萱之灵,愚兄吕洞玄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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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正午,艳阳高照,湛蓝的天空一平如洗,海风微微,拂动人心。
那年他五岁,正和李广(教他捕鱼的那个汉子)吃着午饭。
张麻子大大咧咧的推门而进,一进门也不管主人家正在吃饭与否。
四仰八叉的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随手一抹。
大嗓门就嚷嚷道:“大哥,我今儿个出去卖鱼。
在街上碰到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子,瞧着她可怜,就把她带了回来。
你看小弟我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我娘还等着我传宗接代呢,我寻思着就尽快把婚事给办了,你觉得怎么样?
喏,就是这个女子。”
说着便牵着那女子的手带到李广面前。
吕洞玄看着那女子,身穿粗布麻衣,腰身却是极细,盈盈一握。
面容苍白,没有血色,眼角隐隐闪着泪花。
生着一张鹅蛋脸,下颌的弧度显得温柔清瘦。
但一对柳叶弯眉却又让整个人看着极为不俗。
发丝聚拢,仅用一根木钗一穿而过,只余一根根零碎细小的青丝随风而动。
也不怪张麻子那么着急,对于他这样的糟汉子而言,这女子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
李广仅是一瞥,便挪开了目光。
正要开口,发现吕洞玄还在这里,便寻了个由头让吕洞玄出去了。
出去之后还让张麻子关上了房门,显得神神秘秘地。
而吕洞玄对这个外来女子异常的感兴趣,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趴在墙角听着里面说着话。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你不要命了,我们还要命。
你难道想让我们陪着你一起死吗?”
李广鲜少的发了脾气。
“大哥,没事的,我玩两天就把她弄聋弄哑,一辈子关在这里。他出不去的,我们也就不会暴露了。”
张麻子赶紧过去给他捶肩。
而一旁的女子听完,眼泪止不住的流下,又不敢哭出声。
吕洞玄只听得里面有一阵呜呜呜呜的声音。
“就知道你他丫的没什么好心,说说吧,又是从哪里劫来的?”
“嘿嘿,还是大哥了解我,我也是路过一处水潭的时候,看见这娘们在洗衣服。
周围又没人,这不一下子没忍住嘛,就把人给带了回来。
我保证,没有人发现的,这么多年,我人老了,但本事还是没落下。”
“好了,一个女人而已,玩玩就玩玩吧,记住别让她离开这个地方,否则大家都得死。”
“好嘞,大哥威武。到时候喝喜酒了,我再拜谢大哥。”
吕洞玄听里面没了声音,赶紧跑到屋后去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李叔要发火,虽然张叔大大咧咧挺讨厌的,但是人家要成亲还是挺为他高兴的。
至于什么是劫,那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知道那个女子的父亲没了,又是邻居,以后要对那女子好一些。
因为他也是没爹的孩子。
而那女子似乎是很害怕面前这个人,很是抗拒的亦步亦趋跟着张麻子离开了。
三天后,张麻子就大婚了,全村人都聚在了一起。
吕洞玄最喜欢这个时候了,他希望每天都能有人成亲,因为这样就会很热闹。
大家都是言笑晏晏,而且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没人管。
但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此时屋内那名身穿嫁衣的女子却是生不如死。
那汉子威胁她,如果她敢自尽或是逃跑,他保证她的家人会立刻下去陪她。
她却是连死都不能由自己掌控。
之后的一段时间,吕洞玄再也没有见过那女子,也从来没有听见过隔壁那女子的声音,呜呜声都没有了。
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一天他便去问了张麻子。
张麻子告诉他,那女子生来就不能说话,也听不到声音。
从那以后吕洞玄每天都过去陪她,尽管她对他没有好颜色,他还是坐在她旁边。
他要陪着她。
她听不到声音,也说不了话,应该很孤独吧。
她好可怜,我要一直陪着她,孩子的想法总是那么的简简单单。
一年多以后,看着隔壁的那个孩子每天都往自己这跑。
还把自己抓的螃蟹啊,小鱼啊一股脑的放进水缸里。
然后就和她肩并肩的坐在一起,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坐着。
她觉得这个孩子和这里的恶人都不一样,他是真的对自己好,想陪着自己。
慢慢的,两个人就有了交流。
小孩用手指在沙子上画出一个温婉的女子,旁边坐着一个小孩。
那女子给那小孩画了一颗糖。
看着小孩满眼的欢喜,她觉得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也还不错,有他陪着她也就够了。
看着一家又一家的孩子长大成人,娶了媳妇儿。
女子在地上画出了一个没有面容的新娘子,让吕洞玄看。
吕洞玄知道,她是在问自己以后想娶什么样的女子。
吕洞玄用手指画出了一个身穿红嫁衣,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的温婉女子。
然后指了指她。
那女子愣了一下,随即歪过了头,露出了一个从十五岁以来,便不再有过的笑容。
岁月已逝,但那笑容依旧迷人。
她知道,在他的眼里她就是最漂亮的新娘。
从七岁开始,直到吕洞玄十六岁,那个在人前被他叫做张婶的女子,每年都会为他过生辰。
他不知道生辰是什么东西,便在地上画了一个问号。
那女子画出一个三口之家在一起的温馨画面。
吕洞玄明白了,她是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孩子。
从七岁的生辰开始,吕洞玄对着那女子磕了一个头,叫了声娘。
那女子泪流满面,满脸却带着笑意。
她看到他的口型了,他是在叫自己,娘!
脑海里小时候的画面一一浮现,他现在终于明白了那女子的遭遇。
真的该死!
他恨不得把那群人翻出来鞭尸。一个女子的大好人生就被他们这样给毁了。
少年双膝跪地,对着墓碑,三叩首。
不管前生,不问来世。
我吕洞玄从此再不跪天,不跪地;不跪仙人,不跪君王。
唯跪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