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顾朝曦谢睿的其他类型小说《那年冬天,他和她在月光下重逢顾朝曦谢睿最新章节》,由网络作家“安藤”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宋竟择轻“嗤”一声“小姑娘”,单手又开了瓶新酒。一夜宿醉,顾朝曦醒来时被窗帘缝隙间透出的晚霞印红了半边脸。手机丢在一堆空酒瓶中,一直忘了充电。她踮起脚尖,从工作台的架子上取下相机,伸长了手臂拉开窗帘,拥抱醉酒的云霞。临近过年还有两天,S市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空了似的静悄悄。隔着窗户,顾朝曦忽然想听海鸥的叫声。她抱着相机,赤着脚跑到卫生间洗漱,而后急急地越过一地酒瓶找到手机和充电宝塞进白色帆布包里。她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毛衣,头发乱糟糟的毛成一团。但她一刻也等不及了,蹦跳着给自己套上白色棉袜,踩着毛拖鞋便往外冲。公寓的门“咔哒”一声关上,几秒后又“咔哒”一声被打开。顾朝曦拎起流理台上莫名出现的外卖袋子,翻面看到宋公子的名号。这人不知道什么时...
《那年冬天,他和她在月光下重逢顾朝曦谢睿最新章节》精彩片段
宋竟择轻“嗤”一声“小姑娘”,单手又开了瓶新酒。
一夜宿醉,顾朝曦醒来时被窗帘缝隙间透出的晚霞印红了半边脸。
手机丢在一堆空酒瓶中,一直忘了充电。
她踮起脚尖,从工作台的架子上取下相机,伸长了手臂拉开窗帘,拥抱醉酒的云霞。
临近过年还有两天,S市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空了似的静悄悄。
隔着窗户,顾朝曦忽然想听海鸥的叫声。
她抱着相机,赤着脚跑到卫生间洗漱,而后急急地越过一地酒瓶找到手机和充电宝塞进白色帆布包里。
她身上还穿着皱巴巴的毛衣,头发乱糟糟的毛成一团。但她一刻也等不及了,蹦跳着给自己套上白色棉袜,踩着毛拖鞋便往外冲。
公寓的门“咔哒”一声关上,几秒后又“咔哒”一声被打开。
顾朝曦拎起流理台上莫名出现的外卖袋子,翻面看到宋公子的名号。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居然还记得给她点个早餐。
她拿着刚开机的手机,打开微信给他发了个“谢主隆恩”的表情包。
S市不算旅游城市,但因地理位置绝佳,往来人流较大,机场附近有几个规模不小的租车行。
顾朝曦租了辆白色跑车,把手头的东西往副驾驶上一堆,踩下油门。
风吹过脸颊的感觉美妙到难以言喻,傍晚的天空压得很低,随着汽车的跑动叫人有一种它在努力打破天地界限朝你奔来的错觉。
S市最边缘的无人深处,落日和大海在安静地亲吻。
她停了车,脱掉鞋袜走在柔软的沙滩上。
海鸥在头顶盘旋,她莫名有一种强烈的分享欲。
顾朝曦打开微信,谢睿的头像紧贴着她的,雪山与野火相依,有一种奇妙的悸动在蔓延。
她点开对话框,想要送他这一片橘红色的海,手机屏幕顶端上的那一行“对方正在输入中……”却先跳到了她的心口。
莹莹灯光下,淡粉的花苞以雪山为背景颤颤巍巍地展开了自己的第一片花瓣。
谢睿:高山杜鹃开了。
顾朝曦抬手抚上屏幕,仔细划过花瓣上丝丝缕缕的纹路。
海浪一下一下扑到沙滩上,落日带着最后的余温跌入深蓝大海。
她点开摄像头,告诉他:傍晚的浪花也很美。
隔了半分钟,谢睿说:南桑的太阳已经落山,星星出来了。
顾朝曦抬头望天,犹豫两秒,掐着手机壳拨通视频电话。
很快,少年线条流畅的下巴出现在屏幕里,因着天色的缘故,镜头里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清澈的眼眸依旧明朗。
四目相对,她拢住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问:“星星呢?”
谢睿调转摄像头,把镜头对准天空:“这儿,看到了吗?”
小小的屏幕里,烟蓝色的夜空像谁往天上泼了几道颜料,深深浅浅地晕染开来。底下的雪山白得耀眼,再往下,是大片浓郁的树林和几家亮了灯的农户。
此时还不算太晚,只有三颗星星偷跑出来遥望人间。
她把音量调到最大,听到南桑的风声和眼前的海浪交缠在一起。
还有很浅很浅的呼吸声,从手机底端小小的孔隙里钻出来。
他们相隔千里,又仿佛近在咫尺。
“看到了。”她看着手机里的烟蓝天空和眼前的橘色大海弯了眉眼,语气里透着欢愉,“谢睿,你知道吗?小时候,我觉得这世上最奇妙的事情就是地球是圆的。”
炸得金黄酥脆的锅贴伴着浓烈的猪肉香气勾引着他的味蕾,谢睿接过顾朝曦手中的竹签咬了一口,鲜嫩的汁水和焦香的面皮让他忍不住也眯了眼。
顾朝曦盯着他面上的变化,睁大眼睛道:“好吃吧?要不要再来一个?”
谢睿笑了下,颔首道:“好。”
满满当当的一盒鲜肉锅贴,被他们两人一人一个,没一会儿便消灭光了。
隔壁的大饼铺子正好出炉了一批冒着热气的饼子,顾朝曦凑上前道:“大叔,来一个咸的、一个甜的,再要两杯豆浆!”
“好嘞!”卖大饼的男人应了声,动作轻快地从铁桶边上捻了个袋子,两指夹着两侧用力一抖,手掌穿过塑料袋抓了两个大饼进去,最后再将袋子反方向一翻,便交到了顾朝曦的手上。
刚出炉的大饼很香,也很烫,她勾着袋子在晚风中晃着散热:“谢睿,你吃咸的还是甜的?”
“都可以。”老城区的街道上有不少电瓶车来回穿梭,他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马路内侧。
“嗯……我也都可以。”顾朝曦低头看了看大饼,抬眸道,“那我们一人一半吧!”
谢睿想到她下午留给他的半盒鸡柳,难以抑制嘴角的弧度,抿唇点了点头。
咸味大饼中间裹了酥油和葱花,表皮酥软、内里咸香;甜味大饼中间包了厚厚的白糖,遇热后化成糖浆,合着薄薄的饼皮变得脆生生的。
两种截然不同的口味先后在嘴里碰撞,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顾朝曦咬一口咸大饼,再咬一口甜大饼,最后再配上一口热乎乎的豆浆,快乐得不行。
等扫荡完这条街巷,她被白菜帮子伤害的心灵总算得到了完美的慰藉。
谢睿看了眼时间,问她:“送你回家?”
顾朝曦吸干净最后一口豆浆,抬手将纸杯丢进垃圾桶里:“行。”
依然是昨晚告别的地铁站,她朝谢睿挥了挥手,赶着地铁门即将关闭的“滴滴”声快速冲了上去。
地铁缓缓启动,天然的惯性令她脚下踉跄了一下,整个人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有人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背,顾朝曦站稳脚跟转身想要同这陌生的好心人道谢,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抹熟悉的身影:“谢……谢睿?”
黑衣黑发的少年轻挑嘴角,眉眼弯弯地看着她:“说好的送你回家,怎么还跟我告别?”
他一手拉住地铁顶上的圆环,另一只手揣进兜里一幅随意自然的样子。顾朝曦张了张嘴,忽地笑了:“谁说我在跟你告别,我那是在叫你跑快点!”
谢睿扬了扬眉没说话,一旁的车窗随着高速移动的地铁缓缓变成一片黑色,映出车厢内生动的人影。
出了地铁,回公寓的路上需要经过一座天桥。
冬日的深夜,寒风阵阵。
这儿除了萧瑟的月光,再无人光顾。
谢睿走在她身侧靠前一些的位置,挡住些许凛冽的风。
他手里还拎着她买的一堆零食,宽大的手掌落在身侧被风吹得发红。
顾朝曦一步步走着,想到他们重逢后的每一分钟。从凌晨的烧烤到晚上的火锅,时间在相处的每一个缝隙里都显得如此漫长。
她走得慢了些,谢睿回头问她:“要不要拉我的衣服?”
月光下的少年眉眼干净、声线清澈,顾朝曦看着他,第一次发现冷风也能鼓动人心中膨胀的欲望。
她没谈过恋爱,本想学着刘备三顾茅庐的精神循序渐进。但今晚的夜色太美,她莫名起了贪念,想比刘备少努力一次,想提前和他成为不需要借口、随时都能见面的关系。
她按灭屏幕,手压着膝盖就要站起身来。然而,长时间蹲坐的双腿又酸又麻,设想中流畅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卡住。
顾朝曦咬着牙蹲了回去,哭唧唧道:“谢睿!我腿麻了!”
夜色浓重,她眉角的白色纱布白到发光,配上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可怜又好笑。
谢睿弯腰扣住她白色大衣的袖子,动作轻柔地将她拉起来:“你慢慢站起来走一走,我扶你。”
“嘶……”顾朝曦一拐一拐地跳着,双手拽着他的小臂抱怨道,“谢睿,你下班也太晚了吧,我都等饿了。你得请我吃夜宵!”
“好。”他斜了一边肩膀,温声答应。
路灯下,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慢慢朝外走去,伴着夜里的微风被拉成某种预告。
医院门口,各式早餐店和中餐厅都已歇业。夜幕落下来,像一层黑色的薄纱盖住了世界的喧嚣。
老城区的街道两边栽的全是上了年纪的树,树干上覆盖着斑驳的白漆,映着路灯的白光便显出几分冷清来。
顾朝曦缓过了腿上最初的那阵麻意,依旧揪着谢睿的半边衣袖没有放手。
他身上有种很舒服的暖意,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就是让人上瘾。
至少,让她上瘾。
谢睿看一眼身侧的人,勾着唇角任由她将衣服拽得皱巴巴的。
路上没有人,整个S市好像只剩下他们的脚步慢吞吞地踩过时间,留下记忆。
月光如水,顾朝曦低头默念“一二一”,配合他的步调。
走过一条街道时,青石板路边一家的陈旧老店突然打破黑暗,在寂静的夜里染出一片光晕。
铺子外面,摆了张小桌子。里头挖空,放了炭火,温热的气息一阵阵扑出来。
走近了,屋外穿着军绿色袍子的男人半阖着眼打了个哈欠,靠在座椅上朝谢睿打了个招呼:“这么慢,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他剃着寸头,五官硬挺而飒爽,即便是懒散地坐着,也有一种下一秒就会站起来挺立如松的凌厉感。狭长的眼睑扫过顾朝曦的脸庞,淡笑道:“女朋友?”
谢睿顿了下,熟门熟路地从小桌子下抽出两把椅子解释:“不是,朋友。”
男人低笑一声,沙哑磁性的嗓音里带着些调侃意味悠悠道:“哦……朋友……”
顾朝曦伸手烤着火,眯了眯眼没说话。
谢睿轻咳一声,问他:“店里还有什么吃的?”
“你来,什么都有。”男人把手里来回把玩的柿子抛给谢睿,站起身朝里屋走去。
顾朝曦抬眼看向谢睿,他扬起下巴点了点男人离去的方向道:“我老师,之前带过我实操。”
她点点头,没多问,注意力放到他手中那颗红彤彤的柿子上:“这柿子熟了吗?”
瞧着硬梆梆的,像颗石头。
谢睿把柿子往烧烤网架上一放,说:“烤烤就熟了。”
顾朝曦拿指尖戳了戳柿子,看它扑落落地滚到网盘正中间,无声浅笑。
男人踢开厚重的门帘,左手端着一大盘肉串,右手提着一打啤酒三两步走到他们面前,把东西往边上一放,对谢睿说:“明天上午不上班吧?”
他对军医大实习医院的制度了如指掌,这话虽是问句,语调里却透着肯定。
谢睿笑了下,颔首道:“不上班。”
“行!那咱俩走起来!”男人抬脚勾了下椅子,大喇喇坐下后又从口袋里拿出瓶旺仔牛奶放到顾朝曦面前道,“我这没什么小姑娘喝的东西,旺仔牛奶行吗?”
她偏头很认真地同他讨论一道菜的口味,深色的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他的面庞。
很简单、很平常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柔软了。
和刹那的心动和欢喜不同,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是他对着松果味的山风、对着酒渣色的晚霞才有的松弛和平静。
“都可以。”他不挑食,什么口味都能接受。
顾朝曦抬了下眉毛,伤口处新生的粉色皮肤淡了些痕迹也依旧显眼。但她无遮无拦、毫不在意,只关注于笔下的菜单。
点完菜,服务员正好叫到他们的号。
店内地方不大,客人又多。他们挤在一张小桌前,面对面坐着。服务员很快上了炭火和小菜,谢睿夹着猪油一圈一圈地围着铁盘绕圈。
蒸腾的热气冒上来,他脱了外衣,将毛衣的袖边微微卷起,手腕上的蓝色手绳便露了出来。
顾朝曦盯着晃动的绳结看了会,小声叫他:“谢睿。”
“嗯?”他接过服务员刚端上来的五花肉,一块块放到烤盘上,半抬着眸子看她。
顾朝曦单手托着下巴说:“你戴这个手绳真好看。”
“我们医院的同事也这么说……”谢睿笑了下,抬眸看她一眼,继续道,“他们还问我这手绳哪儿来的?”
她心跳快了一拍,扶着脸颊的指尖紧贴着下颌骨微微用力:“你怎么说?”
“我告诉他们……”他说了一半,想到那群围着他的手绳嗷嗷叫的单身汉。慢条斯理地夹起五花肉翻了个面,看着她说,“这是我女朋友编的。”
五花肉遇到滚烫的铁盘,发出“滋滋”的声音,诱人的香气随着白烟迫不及待地入侵人们的嗅觉。
顾朝曦抿了抿唇压住笑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听到他说“女朋友”三个字之前,她向来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应该是一个眼神、一次牵手、一场拥抱。
在听到他说“女朋友”三个字之后,她忽然发现原来尘世间的某些特定字眼具有这样强烈的情感依附,足够独立成诗。
片刻后,她模仿着他医院同事的语气说:“那你女朋友真是心灵手巧啊。”
谢睿笑道:“嗯,她什么都好。”
他说这话时,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睛里全是真诚。
顾朝曦张了张嘴,没有出声。须臾,她按下心头浓烈的情绪,抓着筷子点了点烤盘问:“可以吃了吗?”
“再等等。”谢睿拿了剪子一块块剪好肉,再整整齐齐地码成两排放到她面前。
服务员端着金枪鱼拌饭上来的时候,烤盘上的五花肉已经变得焦黄酥脆。
顾朝曦就着一片生菜,放上烤好的五花肉,叠一层酱料,再挖一小勺拌饭,最后再铺上一点烤熟了的泡菜包成大大的一团塞进嘴里。
谢睿瞧见她鼓起的腮帮子,低着头轻笑。
顾朝曦听见他的声音,努力咽下嘴里的烤肉包饭抬眸道:“你笑什么?”
谢睿摇头,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和皱起的眉头,忍不住又笑了下:“没什么……”
顾朝曦眯了下眼睛,语气危险:“谢睿!”
“对不起。”谢睿举了下手表示投降,“我只是觉得……”他顿了下,微微颔首道,“你这样很可爱。”
最后的两个字,他说得清淡又撩人。
顾朝曦忽然想到日剧里的台词:可爱是最高级的形容词,如果认为对方很可爱,无论对方做什么都会觉得好可爱,就会对你的全面服从、五体投地。
午饭就在院子里吃,桑吉把桌面上的东西一收,摆上碗筷便成了餐桌。
桑吉妈妈做了藏式包子,和一般的包子不一样。它是淡黄色的元宝形状,看起来像个开了口的饺子。里面是小块的牦牛肉,很香也很瓷实。
桌上摆着一大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自制老酸奶和一大盆米饭。
桑吉抱着个空碗挖了一大勺米饭和一大勺酸奶,拌在一起低头吃得欢快。
顾朝曦第一次见这样的吃法,睁大了眼睛悄声问谢睿:“这样,好吃吗?”
这人自然而然地就着桑吉挖进他碗里的米饭和酸奶搅拌,动作不快不慢,和对面吃得狼吞虎咽的桑吉形成鲜明对照,看起来更具有客观意见的参考价值。
谢睿对上她的眼睛,看了看手下的酸奶拌饭,思忖道:“还行。”
桑吉“啧”了声,把酸奶和米饭推到顾朝曦面前:“问什么,尝尝不就知道了?”
她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筷子沾了酸奶的米饭盯着看了半天。晶莹饱满的米粒和浓稠丝滑的酸奶,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东西。
这,能好吃?
顾朝曦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把米粒送进嘴里。
浓郁绵密的酸奶味道很厚重,弹性十足的米粒像夹杂在其中的没有味道的果粒。一开始入口觉得很奇怪,吃着吃着又觉得莫名和谐。
谢睿看着她一张小脸从紧皱到放松,像即将赴死的壮士忽然发现对方子弹打偏了的惊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怎么样?好吃吗?”
顾朝曦用力点头,一双圆眼睛亮亮的,仿佛闪着光:“还行!”
谢睿扬了下眉,自然拿起桌上属于她的那只木碗问:“那要再来点吗?”
顾朝曦看着他的动作,弯了下眼角回答:“好!”
她忘了德吉的嘱咐,不知不觉又吃下了一小碗米饭。
桑吉妈妈塞了个包子给她,一张慈祥而温和的脸带着笑意用藏语说了些什么。
顾朝曦听不懂,抬起手肘戳了戳谢睿:“桑妈妈说什么?”
“她说……”谢睿单手抵在腿上,朝着她的方向压了下身子,“想不到你这么瘦,居然这么能吃。”
印经幡的桌子原本就不大,一群人围成一圈吃饭便显得更小了。
谢睿倾身时,隔在他们之间的阳光被藏进他的眼里,残留的温度却留在阴影里发酵。
顾朝曦抓着筷子的指节突起,脑子里词汇量枯竭到只够蹦出一句:“你瞎讲!”
她只吃了两个包子加一小碗酸奶拌饭,怎么算得上能吃呢?
“嗯?被你看出来了?”谢睿微微直起身,勾着眼睛笑,“桑吉阿妈说你太瘦了,叫你多吃点,别客气。”
顾朝曦瞪了他一眼,扭头对桑吉妈妈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阿姨您做的包子太好吃了!我肯定要吃很多的!”
她说完,用手肘撞了下谢睿的胳膊道:“翻译。”
“嘶……下手这么狠?”谢睿垂下眼眸笑着揉了揉胳膊,用藏语把顾朝曦的话重复了一遍,哄得桑吉妈妈又往顾朝曦手里塞了一个包子。
此时正是晌午,他坐在阳光里撑着头,眉眼斜斜地看向她,睫毛的阴影打下来,是一种放松又舒服的姿态。
顾朝曦用力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说:“我吃的多,力气自然大。”
桑吉捧着碗悄无声息地哽了下,继续埋头吃他的酸奶拌饭。
桑吉爸爸是个文静的性子,慢吞吞吃完了饭,便走到屋子大厅去画唐卡。
大厅的地上摆满了各种色泽浓郁的颜料。有的装在碗里,有的放在研磨钵里。林林总总,琳琅满目。
顾朝曦把包子往嘴里一塞,也拿着相机跟过去。
唐卡是藏族文化中一种独具特色的绘画艺术形式,通常以明亮浓郁的色彩勾画出神圣的佛像。
整个画面恢宏大气,又精细到经得住无限的放大和细看。
每一位唐卡画师作画时都需要极其的静心与细心,这一过程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场修行。
桑吉爸爸新开了一幅画稿,画布很大,直接挂在墙上。底稿已经打了一半,一个浑身缠满彩带的菩萨端坐在莲花台上,俯瞰众生。
她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了许久。趁着桑吉爸爸停笔的空隙,小声问道:“叔叔,您画完这一整幅画要多久?”
桑吉爸爸抬眼看了下院子里的桃树,缓缓道:“等窗外的桃花开上三回,就画好了。”
顾朝曦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积雪还趴在枝头。但就着这话,不知道怎么的叫人轻易便想到了枯木生春,粉意满园的样子。
而后便是花落、雪落、花开、雪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画便在这样静默而平淡的日子里一笔一划地成了。
“小姑娘。”桑吉爸爸收了视线,笑着问她,“你要不要也来试着画画看?”
顾朝曦愣了下,回道:“我不会画画。”
她爱摄影,但鲜少动笔,上一次认认真真画一张画还是小学美术考试的时候。
桑吉爸爸却已经俯身从案桌里找了块画布出来装在架子上说:“不会没事儿,叫谢睿那小子教你。”
“谢睿?”顾朝曦有些惊讶。
“是啊,这小子小时候跟过我一段时间,说起来也算我半个徒弟吧。”桑吉爸爸又挑了根称手的画笔出来,递给顾朝曦。
“怎么是半个?我以为是一整个儿呢。”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手里的画笔便被人拿了去。
宽大的藏袍划过她的指腹,微微粗粝的质感和他的指尖十分相似。
桑吉爸爸低“嗤”了声,道:“就学了点皮毛,能算你半个就不错了。”
“行,我是半个徒弟,你是整个师傅。”谢睿转着笔笑了下,搬了把椅子放到顾朝曦身后,“想画什么?”
她环顾四周,挑了个最简单的图样:“莲花吧。”
谢睿眼神微动:“你确定?”
“嗯……”顾朝曦被他瞧得虚了下,再次看了眼四周各色繁复的图案问,“莲花……很难画吗?”
她怎么看都觉得这好像是最简单的了啊!
“不难。”谢睿噙着淡笑摇了下头,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她旁边,一条腿搁在画架边上,侧着身子打底稿。薄唇轻抿,眼神专注,鼻梁和下颌线条分明。
他动作很快,三两下便画出了莲花的雏形,果真是不难。
接着,他从满地颜料里找到白色的那一碗,连同画笔一块儿交到顾朝曦手里说:“上色吧。”
顾朝曦伸手接笔,轻快道:“好。”
谢睿握着画笔的末端,用了点劲儿,对着顾朝曦的眼睛补充道:“上25遍。”
“……”顾朝曦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谢睿屈起食指敲了下颜料碗,解释道:“白色是最难呈现的颜色,为了让唐卡有最好的效果,画师一般都得上25遍色。”
顾朝曦:“……”
她接了笔,整个下午都沉浸在“数数”中,等她终于将25遍颜色仔仔细细地上完,再为荷花添上枝叶,屋外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暖橘色。
谢睿坐在她身边靠着椅背假寐,浓密的睫毛垂下来,直直地连成一片,叫人妒忌。
顾朝曦屏了呼吸,悄悄抬起手想要扯下一根来。
尼玛突然从房厅门口跳出来叫她:“顾姐姐,我阿妈叫我来喊你吃饭!”
头碰头的距离,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轻缓的吐息和着车内的热气一块儿扑到她的面前。
束起的长发遮不住泛红的耳尖,谢睿悠悠然涂好药膏弯唇将她的碎发别至耳后,低声道:“顾朝曦,你这心理素质也不怎么行啊……”
回到公寓,顾朝曦洗完澡站在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被自己抓得乱糟糟的一头乱发发了会儿呆,慢腾腾地躺到床上。
室内没开灯,窗外的灯光洒进来时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暧昧丛生的车厢。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她在这个温柔的、逐渐走向春天的冬夜揪着被角看夜幕渐沉、白昼亮起。
在她意识混沌,即将昏沉入睡之前,顾朝曦终于福至心灵般抓住了谢睿的漏洞,迅速发了条信息质问:祛疤药膏,你之前怎么不给我?
医院、路灯下、烧烤店……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他偏偏都没给她。
手机震动,谢睿坐在医院宿舍的书桌前翻译论文资料。
距离毕业仅有半年,研究、实习、训练一个不能落,他的时间简直是揉碎了拆开也不够用。
但……
他点开屏幕,在晨光熹微的清晨一字一句地回复道:因为想见你。
因为想见你,所以偷偷藏下一个见面的借口。
因为想见你,所以悄悄掰开一段段时间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夜晚。
因为想见你,所以这颗平凡跳动的心脏里忽然装满了星星、月亮和所有美好的一切。
公寓房间内,顾朝曦翻来覆去地滚了几圈,看着对话框里的消息再次清醒。
手机屏幕一次又一次地暗淡、亮起,她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膨胀得令人无法呼吸。
白昼的光透过厚重的窗帘倾泻进来,顾朝曦彻底睡不着了。干脆裹着被子坐到工作台前,抽出相机里的SD卡整理素材。
几小时后,正午的阳光带着暖意打在她身上。她终于理好了视频,仰面躺在椅子上开始构思文案。
墨色的笔尖落在白色的稿纸上,顾朝曦写下第一行字:杏花微雨
脑子里顺势冒出后半句:我想见你
她顿了片刻,划掉这句重新写下:杏花疏影
脑子里又是一句:我想见你
她把稿纸一扔,握着笔自我放弃式地闭上眼睛,阳光笼上她安静的面庞时,也一定没有预料到她心底的海浪波涛。
最终的视频定稿,顾朝曦仍然不可避免地在视频的末尾写上一句:看见那片杏花海的瞬间,我脑海里的所有词汇全部褪去,只留下你的名字。
视频上线后的一个午后,她接到了宋竟择的电话。这人大约是画图画烦了,专程跑来吐槽她的视频:“顾朝曦,你这文案也太酸了吧?不知道人还以为你谈恋爱了呢……”
她站在床上随手比划着墙上的地图毛毡懒洋洋应道:“啊……是啊……”
宋竟择愣了下,指间转动的画笔咕噜噜地滚下来,顺着光滑平整的画纸掉落在地。
“卧……”他张了张嘴,缓冲了半天才道,“你真恋爱了?谁啊?不会是你妈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吧?”
“不是。”
“那是什么人?”
顾朝曦敲着地图上渺无踪迹的南桑,想了想说:“一个温柔的、生机勃勃的人。”
“……”宋竟择一时无话,吸了口气道,“顾朝曦!你给我说得具象点!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高不高!帅不帅!干什么的!”
顾朝曦看他一眼,倾身拿了瓶啤酒抵着食指上的戒指,“哒”地扣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
金属圆盖掉在地上,滚了一圈落到男人脚边。他愣了下,大笑:“小姑娘可以啊!”
她歪了下头,挑起一边眉毛,学着谢睿的口吻道:“还行。”
男人“啧”了声,弯腰去拿酒。
谢睿支起一边腿侧身靠近顾朝曦,低声提醒她:“少喝点,你这脑门上还负着伤呢。”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裹上她的耳尖,沿着耳廓慢慢向下蔓延。只一瞬,又被冬日冰凉的空气覆盖,只余残留的战栗吸引她所有的向往。
顾朝曦偏过半边脸,抱着酒瓶子抬眸道:“那你看着我点儿?”
炉子里淡淡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明暗不定,衬得她那双灵动的小鹿眼雾蒙蒙的勾人。
谢睿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弯了弯唇线道:“好。”
油水和炭火碰撞发出的“滋滋”声,在这安静的夜里有一种奇异的治愈人心的力量。
男人收紧了眼眸和谢睿聊专业上的事,顾朝曦捧着烤串吃得津津有味。
不知是因为男人手艺了得,还是今晚的夜色太美,总之她在心里默默地将这顿烤串设置为了她吃过的所有烤串中的NO.1。
吃到一半,男人喝上了头,又进屋去找酒。
顾朝曦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啤酒瓶,认命地拉开旺仔牛奶的拉环。
红彤彤的柿子被炭火烤得表皮皱起,谢睿从筷桶里抽了双筷子出来,搁在指间打了个转儿戳了戳柿子,而后抬手将烤熟了的柿子夹出来。
等那柿子稍凉了些,剥开表皮、垫上纸巾递给顾朝曦:“冬日限定烤柿子,尝尝甜不甜。”
剥了皮的烤柿子泛着莹润的光泽,看起来十分诱人。她叼着串五花肉,咧着嘴撞上他的视线。
他今天穿了件灰蓝色的连帽卫衫配黑色大衣,看起来干净柔和,又有一种游离于繁华都市之外的独特气质。
眼睛又黑又亮,专注看人时像冬夜投放人间的天空。睫毛一动,云雾翻涌,便叫人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他眼底的星。
顾朝曦心脏乱跳,面上不显。斜着身子扯了张纸巾用力擦了擦嘴,接过柿子咬下一口。
大块的果肉和着浓郁的汁水滑入口中,浓郁的甜味沁人心脾。
“好甜!”她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谢睿笑:“那再烤一个?”
“嗯!”她捧着柿子,欢快应道。
静谧夜幕下,唯一亮着暖黄色调的店铺,连同她的一整个冬日,都成了独一无二的限定。
男人拎着酒出来,又喝了一轮。
酒过三巡,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的人,突然伸手抓起一串鸡翅。
顾朝曦咬着烤柿子,注意到他拿串时食指颤动了下,而后紧跟着中指使力拎起了鸡翅。
整个动作迅速而细微,但她因为宋竟择的缘故,对此格外敏感。
男人拎起烤翅后,又猛灌了一口酒,把鸡翅往谢睿手里一塞,起身去上厕所。
桌面中央,烤炉里的火光渐渐微弱。
谢睿偏头问她:“吃饱了吗?”
他喝了酒,声音变得有些哑。低低的,有种磨砂质感。顾朝曦咽下嘴里的食物,点了下头:“吃饱了。”
“那走了?”他抵着桌腿将椅子向后挪了挪。
顾朝曦应了声,擦着手站起身来。
谢睿勾起自己的背包,把钱压在啤酒瓶下,朝里屋喊:“老师,我们走了。”
屋里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男人撩了门帘出来:“这么早走了?”
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文艺调调!
她听着电话那头密集的提问,忍不住转了个身靠在墙上低低地笑:“宋竟择,你怎么跟我爸似的……”
他捏着手机想到许多年前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儿,莫名有种自家养的白菜被不知名野猪拱了的愤恨感:“别扯东扯西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赶紧老实交代!”
“哦……”顾朝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决定从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开始叙说。
她舔了舔唇正要开口,耳边蓦地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是谢睿发来的信息:我到了。
顾朝曦跳到落地窗前,看到他挺直的身形出现在楼下。
阳光陷落云层,他仰头朝着她看过来的时候刚好有一阵风吹过。
于是这世间所有耀眼,全部散落于他眼中,叫人再难挪开视线。
“宋竟择。”她勾了勾唇角,对着电话语调轻快地说,“我要去约会了,恋爱故事什么的,下次再跟你说吧!拜拜~”
SW地产设计部,等了半天等来一阵“嘟嘟嘟”的忙音的宋竟择:“……”
拜什么拜!
到底是哪家野猪?
你给我说清楚再走啊喂!!!
另一边,顾朝曦三步跨作两步地跑出公寓大楼,奔向谢睿。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换了身灰色毛衣。这样冷冽的颜色放在他身上,却不显得疏离。
“谢睿!”从公寓大厅到阳光底下的几十米路,她叫着他的名字,像从一个世界跑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笑了下,自然地拂开她飞扬的头发:“跑那么快做什么?”
“不快啊。”顾朝曦喘了口气,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道,“你饿不饿?”
“我还好。”他摇摇头,问她,“你饿吗?”
“饿!”顾朝曦毫不犹豫地点头,她早上起得晚又赖了会床没吃早饭,就等着中午这一餐。
谢睿忍不住又笑了下,半低着头牵过她的手道:“那走吧,去吃你说的那家烤肉店。”
冬末初春的日子里,空气中依旧泛着阳光也无法驱散的冷意。但他的掌心总是带着滚烫的温度,顾朝曦动了动指尖,把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扣入他的指缝:“好!”
烤肉店距离公寓不远,但也得过一条马路。红灯闪烁的人行道上,偶尔会有悄然的目光落到谢睿脸上。
金色的光线在他立体的五官上跳跃,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自在S市重逢以来,第一次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相见。
只是不知是因为他身上的气质太过温暖,还是相遇的心情过分美好。这个同往日一般森冷的冬季,她竟半分没有为阳光的吝啬而感到遗憾。
路口处一辆辆的车开过去,绿色的交通信号灯亮起。
一瞬间,静止的行人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收回短暂的放空,抬脚快速穿梭过马路。
街道拐角处,已经过了饭点的烤肉店门口依旧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人。
顾朝曦取了号,拿着张菜单寻了两个座椅坐下对谢睿说:“你看看吃什么?”
他接过笔低声询问:“有什么推荐?”
“嗯……”顾朝曦捏着菜单的边角凑过去,“这个调味牛五花超级好吃!特别香!还有这个炒杂菜,是他们家特色……”
烤肉店的菜单是一张正反打印的A3彩页,她不按顺序、照着自己的口味东跳西跳地看。
燕麦色围巾蹭到他大衣的翻角,他垂着眼帘,看见她松软的黑色卷发被随意地包进围巾里:“五花肉是一定要点的,牛舌你要葱味的还是盐味的?”
方形的,反向交叉。
她那时还觉得有些怪,如今想来:“你学医?”
谢睿:“嗯,药名发你微信了。”
顾朝曦舔了舔唇,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先前在南桑被德吉打断的话:“哪个学校?”
谢睿说:“第二军医大。”
她跳转页面打开搜索引擎——第二军医大,创办于1949年,现位于S市兰路区。
顾朝曦盯着屏幕里那两个小小的“S市”,只觉心跳如雷,热气直往上涌。
她把被子往下拽了拽,遮住半张脸说:“那你高考分数挺高啊。”
谢睿笑了笑:“还行,药买到了吗?”
“买到了。”顾朝曦答。
“嗯,那你一会儿起来吃点东西,再吃药。吃完药睡一觉,醒来就好了。”他语气轻柔,像哄小孩儿。
顾朝曦缩在被子里,老实道:“哦。”
对面的镜头晃动了片刻,她看到一片棕色的木质屋顶和一闪而过的金色光晕。
谢睿开了门,起身朝外走去,南桑的清晨一如既往的清新。
顾朝曦问:“你要上山了吗?”
她心心念念记着他昨天说的杜鹃,不知一夜过去,那层层叠叠的枝叶上是否又冒出了新的花骨朵儿。
“没,先去牧场喂马。”谢睿说,“等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再带你看花。”
顾朝曦想起那匹调皮的黑马和胆小的白马,用下巴蹭了蹭被子,靠近屏幕道:“这也是你勤工俭学的一部分?”
她的手机前置摄像头被隆起的被子压得向下倒了点儿,谢睿对上镜头里陡然凑近的灵动双眸,脚步微顿:“不是……”
他才说了两个字,屏幕突然卡住,上方跳出来硕大的“李女士”三个字。
上扬的嘴角顿住,而后缓缓拉成一条直线。她舔了舔略有些干燥的嘴唇,给谢睿发了条消息,按下通话键。
“顾朝曦,我倒不知道你跟宋竟择感情这么好?”她搞砸了相亲,昨天又关了一天机,电话里李女士平日里的温柔不再,平稳的语调下是隐隐的火气。
“嗯……”顾朝曦拖着长音道,“是还行。”
至少在她因为天生的自来卷被班主任质疑烫发而罚站时,是宋竟择从高中部跑到初中部,拉起了被夏日猛烈的阳光晒到胸闷的她。
时隔那么多年,她依然记得又拽又懒散的少年把白色棒球帽扣到她头上,皱着一双好看的眉头骂她“白痴”的样子。
也记得他冲进教师办公室,单手插着裤兜一脸不耐地问“谁找顾朝曦家长?我就是!”的背影。
更记得他对她班主任说“你见识短是你的事,但别拿你那点儿见识来污蔑我妹妹。”时认真又不羁的神色。
盛夏的骄阳透过办公室老旧的玻璃窗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射在她身上,她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感受到了归属感。
电话那头的李女士被她这一句“还行”气得不轻,语调里带了些尖利道:“顾朝曦!你要替他出头也看看场合行吗!你已经25岁了!你以为自己还很小吗!女人过了25那就是一个分水岭……”
顾朝曦翻了个身,把手机丢到枕头上。
每次相亲失败,她都会被类似这样的言论教育一番。
社会好像给女人划了几条分界线——18岁、25岁、30岁……
18岁是女人最美的年纪,25岁之后便走了下坡路,30岁那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它奇怪而又稳定地延续着狩猎时代绵延下来的男性主权,形成一种约定俗成的观念,连女人自己都深以为然。
“喝什么喝!加班!”宋竟择语气暴躁地在电话那头碎碎念,“要不是看他今天路都走不利索了的份上,这奇葩项目老子才不伺候!”
“……”
路都,走不利索了???
顾朝曦回想了下曾经帮宋竟择送资料时偶然见到的男人。
眉眼冷峻,表情淡漠。长长的睫毛扫下来时带着无形的压迫,天然一副上位者的气场。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人……步履维艰的样子。
事实上,从昨天到现在,她始终没把宋竟择的话当真,潜意识里觉得他大概是对自己、对总裁、对那晚发生的事情或多或少的都有那么些误会。
但他在电话里传达出来的信息量又实在过于庞杂,顾朝曦沉默片刻,对着冬日的冷空气“呵”出一口气,喃喃道:“淡定!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宋竟择改稿改得头大,把笔一丢。双手抱头仰躺在舒适的电竞椅上,长腿不羁地架上办公桌:“干嘛?突然喊我喝酒?有什么阴谋?”
“……”顾朝曦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用脚尖小心翼翼地将它挪回花坛,“没什么,就是家里的下酒菜快坏了,扔了怪可惜的。”
宋竟择被她气笑:“顾朝曦!我不是垃圾桶!OK?”
“嗯。”顾朝曦低笑,“你有这个认知,妈妈很欣慰。”
“别占我便宜!”宋竟择微拧眉心,“你今天怎么了?怪里怪气的?”
她说话时的语调和平日里相差无几,但他不知怎么的,就是听出来一股不高兴的意味。
手机即将自动关机的震动声在耳边响起,顾朝曦“嗤”了声,淡声道:“你才怪呢!不喝拉倒,手机没电了,挂了。”
宋竟择举着已经跳转到主屏幕界面的手机愣了下,隔空抛到桌上:“神经。”
黑暗拥抱明炽,他盯着桌面上的手机一动不动。须臾,揉着头发烦躁地放下长腿,拿起手机,拎着昨天下午新买的大衣冲出门去。
市中心的地铁,不论何时都拥挤异常。所有人都皱着眉,所有人都在抱怨。
顾朝曦好不容易寻了个扶手,又被后来的人群推到一旁。
混乱中,一个剪着寸头、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男人大喊:“艹!挤什么挤!没看见这儿有个孕妇吗!”
透过交叠的人群,她看见车厢角落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孕妇。
小姑娘大约性情比较内向,即便离她最近的人手里的公文包已经快要怼上她的肚子,她也只晓得用手捂着肚子,努力往后缩。
“不是……后……后面的人在挤……”白领男被男人吼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急忙将公文包改抱在胸前。
车里的人被男人震慑,车外的人却不管里头的情况,还在一个接一个地往里拥。
白领男被后面的人挤得又往前挪了一小步,小孕妇避无可避,只好拿手顶住公文包,涨红了一张小脸,拼命摇头。
男人猛地站起来,凌厉的眼睛对上白领男。他那张刚硬的脸上不知怎么落了条疤,脖子上有黑色的英文刺青延伸到下颌,看起来就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他伸手,扣住白领男的肩头。
白领男睁大了眼睛:“这后面的人要挤上来!我能怎么办啊!”
男人没说话,手腕用力将人向下一拉,按在他的座位上,自己则转身站到小孕妇面前。
搭在车顶横杆的手背青筋凸起,他像一座山挡住了所有的波涛海浪。
“外面的人别挤了!里面有孕妇!”不知是谁跟着吼了一嗓子,车厢内的人纷纷应声。
拥挤的车厢像被谁按下了缓冲键,终于得到片刻安定。
“滴滴——”
地铁门终于关上,这场小小的喧嚣突然发生,突然谢幕。
她看着那个男人忽然想起了谢睿递给她的那罐可乐。
一面紧贴雪地,是冰的;一面靠近火堆,是热的。
地铁缓缓启动,发出一道轻微的类似易拉罐扣被打开的声音。
巨大的茶色玻璃窗被拉成一面黑色的镜子,上面印出车厢内众人的面庞。
一种奇妙的、无形的气泡跳跃到他们眉间,所有人都往边上挪了一小步,人与人之间变得更加拥挤,但所有人都不再抱怨。
整个地铁车厢仿佛变成了一罐巨型可乐。
下了地铁,顾朝曦踩着零碎的月光慢吞吞地踱回公寓。
临近过年,楼道上静悄悄的。
一个颀长的人影靠在她家门口,深蓝金扣大衣配上楼道里昏暗的灯光,颇有点像八十年代港片里的忧郁贵公子。
她手上提着塑料袋,行走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那人见她回来,迅速直起身质问:“顾朝曦!你去哪了?”
她微微勾唇,抬手晃了晃沉重的袋子:“去买新鲜的下酒菜了啊。”
“……呵,你请我喝酒就是过期菜。”宋竟择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自己吃就是新鲜的?”
“嗯!”顾朝曦抿唇,“有什么不对吗?”
宋竟择忽然觉得放下手头的工作,跨越半个S市来找她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绝世大冤种。
指尖轻轻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下巴一扬,语气不善道:“开门!”
他今天不把她冰箱里所有的酒都喝完就不姓宋!
顾朝曦轻挑眉头,抬手按上指纹。
她出门的时间不算太久,小小的屋子里还残留着一丝暖意。
宋竟择换上拖鞋,把地毯上的小饼干坐垫摆到沙发前坐下,熟门熟路地放下投影仪,随意开了部电影。
顾朝曦从冰箱里拿了几瓶梅子酒出来,和下酒菜一起摆到茶几上。
他俩喝酒从不用杯子,一人一瓶抱着喝,喝完再换下一瓶。
投影仪上,电影片头已经开始播放,交响乐配合高速移动的铁轨,引出电影名字——《爱在黎明破晓前》。
顾朝曦不爱穿拖鞋,赤着脚跳上沙发窝在扶手边:“老片子?”
宋竟择看了看手机:“95年的片子,不算太老。”
顾朝曦看他一眼,挑了挑眉,眼底透着调侃:“哦,跟你一样大,不算太老。”
宋竟择白她一眼,懒得计较。
黑夜铺散开来,顾朝曦渐渐沉浸于电影之中。
男女主角在一列火车上相识,像普通情侣一样走在陌生的城市。他们的话题从生到死,从爱情到婚姻,从战争到和平,从神灵到性爱。
夜幕降临,他们在餐厅假装给朋友打电话。
“我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人,和他在维也纳下了车。我喜欢他偷偷看我的感觉,他征服了我。”
“在欧洲最后一晚我认识了一个人,有句老话说我们是对方的魔鬼和天使,她无疑是波提切利画笔下的天使。”
只是这流星般的爱情只有一天,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要分开在大洋两岸,一个要回美国,一个要回巴黎。
影片的最后,他们约定六个月后在此重逢。
宋竟择看着幕布说:“啧,我打赌他们六个月后肯定不会赴约。”
顾朝曦看他一眼:“为什么?”
“他们回到现实了,妹妹。”宋竟择低低地笑了下,似嘲讽。
梅子酒的香气在空中飘荡,故事没有结局。
顾朝曦拿自己的酒瓶撞了下他的酒瓶:“宋竟择,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吗?”
她比划了个数字:“70亿!就算大部分人屈于现实、丢掉勇气,也总有人会选择赴约、陪你造梦,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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