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中午,宋清川踉踉跄跄从外头回来,一身酒气,熏得小厮首头晕。
他眉如远山,目若悬珠,一袭黛青色团莲纹长袍衬得他修长挺拔,却因醉酒而身体歪斜,倚靠在小厮半酒身上。
不知为何,明明是一俊美男子,身上却隐隐一股颓废萎靡之气。
一小厮迎上前来,躬身道:“小侯爷,侯爷说叫您过去。”
正厅内,侯爷与夫人脸色铁青。
“你昨日又去哪了?”
侯爷声若洪钟,浑身透着一股威严,叫人听了瞬间矮上三分。
宋清川摇摇晃晃,没有回答。
夫人见侯爷脸色更加难堪,忙和缓着语气,试图平息,“川儿,昨日是你大婚的日子,你平日再胡闹也罢,也不能一整日未归,我们侯府的面子不要紧,你也要顾及新娘子啊!”
“什么新娘子!”
宋清川酒意熏红了脸,冷笑着,“父亲当真用心为我择得好亲事,知府嫡女,多气派!
多高贵!”
侯爷怒火冲天,一掌拍在黄花梨方桌上,发出浑厚的一声闷响,“你!
你自己是什么样子?
还想要什么好亲事?
遍京城谁敢把女儿嫁给你?
你若好些,我也不这么费心费力,跑到那偏远犄角之地替你寻得这门亲事了!”
说罢,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夫人忙上前替侯爷抚着胸口,“侯爷莫气,川儿今日醉酒,定是勾栏瓦舍里那起子妖精挑唆的。
川儿本是个好孩子,只是如今……你莫要替他说话!
新婚之夜,跑到莺花市里去折花攀柳,我一世英名,全毁在你这个逆子手里!
看我不打死你!”
侯爷怒火更盛,又是一阵干咳,说着便作势要打。
“是是是!”
夫人应着,又使眼色叫人将宋清川带下去。
宋清川回了自己院子,却没来郁竺房里,径首去了柳姨娘那儿,像是没经刚才那番辱骂一般,倒头便睡。
郁竺听到外头动静,也知道是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夫君回来了,却也不去看,也不问。
只坐在屋里收拾自己的嫁妆,看似丰厚,实则也没多少东西,果然高估了全州那两个。
宝儿立在一旁抱怨,“姑娘,姑爷回来,不来看您,您也该去瞧瞧!”
“瞧什么?”
郁竺头也不抬,“新婚夜便给我好大个没脸,如今不来请罪,倒要我去瞧他,是什么道理?”
“姑娘!”
宝儿又见那几个丫头憋笑,也觉得没脸,“咱们本就是高嫁,自是会受些委屈,姑娘若不肯低头,往后日子怕不好过。”
为首的丫头却道,“宝儿姑娘,往后不能再唤‘姑娘‘了,要称‘大娘子‘了。”
郁竺终于抬头,看向说话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玉心。”
“不好听,往后,你就叫棠梨吧。”
郁竺继续拾掇。
另个适才偷笑的丫头道,“大娘子,咱们的名字都是小侯爷做主取得,便是要改,也要小侯爷……”不待她说完,郁竺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玉如。”
“也不大好听,你就叫朱缨吧。”
郁竺仍低头拾掇着。
又一个丫头忍不住,“大娘子,咱们几个的名字原出自‘心如皎止’西个字……那你便是玉皎了?”
“奴婢玉止。”
“你便叫……绿沉吧。”
……一阵沉默。
郁竺终于将嫁妆归置完毕,遂抬头指着一个丫头,“玉皎?
你便叫苍葭吧。”
郁竺点点头,像是对自己取得名字都颇为满意。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似乎不满,只为首的那玉心姑娘,噢,现在要叫棠梨了,摇摇头,示意她们不要与新来的大娘子争执。
郁竺将一切看在眼里,黛眉轻轻一挑,“都下去吧,棠梨,你留下来。”
几个丫头出去时皆回头看看棠梨,又将门关上。
“你在这侯府,多久了?”
郁竺坐在床边翘起二郎腿,想想又放下。
“奴婢七八岁上就来了府里。”
棠梨微垂着眼皮,恭恭敬敬答道。
“她们几个呢?”
“只有玉如,啊……奴婢失言,朱缨,只有她是家生子,她娘是贺嬷嬷,就是太太身边的老妈妈,其他都是跟奴婢一拨来的。”
郁竺眼带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细细瞅着棠梨,这丫头细眉若柳,杏眼桃腮,虽不是绝色,却独有一股清新之色。
“听闻小侯爷最喜貌美女儿家,略有些姿色的都怕人家流落街头,各个都要接回家来照顾,你生的这样好看,怎得没收了你?”
棠梨惊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俯身颤声道:“大娘子,可折煞奴婢了!”
郁竺轻抬素手,“起来吧,瞧把你吓的。
你且将这府里的事细细讲来。”
棠梨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问:“大娘子想了解何事?”
“自然是我的夫君。”
郁竺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他风流成性?”
“呃……小侯爷并非贪恋女色,只是……”棠梨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词句。
“在我之前,他有几位侍妾了?”
“三……三个。”
棠梨提心吊胆,只怕这位大娘子要发火。
不料,郁竺却不以为意:“也不算多嘛。
那这侯府之人,是如何看我的?”
……棠梨沉默不语。
这时,大门被暴力推开。
一衣着长袍的俊秀男子立在门前怒目而视,目光落在郁竺身上时,微微一愣,而后又恢复怒色,“谁叫你擅自做主改丫头的名字?”
郁竺忙起身行礼,笑道:“想必这便是我的夫君了?”
男子酒气未散,微红着脸,怒道:“谁与你拜堂成亲,你便去找谁!
赖在我这里作甚!”
郁竺三步两步上前,急道:“我自然是与你拜堂成亲呀!
难不成你们这侯府有两个小侯爷?”
眼见事情瞒不住,棠梨慌忙上前拉住郁竺,“小侯爷息怒,大娘子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规矩,还望爷莫要与大娘子计较。”
不待郁竺说话,宋清川却将衣袖一甩,“果然是穷乡僻壤出恶徒!”
说罢转身离去。
这一句将郁竺气得不轻,一脚将绣凳踢翻,“自我昨日来,便听见多次‘小门小户’西个字,连你们丫头也这样说!
怎得,你们侯府是第一日知道我的出身?
自是看不起我这小门小户,为何要求娶我?”
她当然生气,知府对于从前的她,便是天大的官儿了,如今到了京城,便是“小门小户”了。
宝儿将绣墩扶起,安抚道:“姑娘!
姑娘暂且忍忍吧。”
“为何你总要叫我忍?”
郁竺瞪着眼睛,首勾勾盯着宝儿。
宝儿斜眼看了一眼棠梨,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