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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敬穿越明朝,凭借“生而知之”的本领入了白鹿洞书院,考取了举人。方孝孺暗中提拔、培养他,没想到靖难之役爆发,他的一切布置失效。朱棣要斩方孝孺十族。姚广孝:“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朱高炽:“父皇杀不得啊,王守敬一定要留,他忠于我朱家!”皇后徐氏:“王守敬治世能臣,难道陛下要当昏君吗?”朱瞻基:“建文忠臣也是忠臣,有报国之忠!”
主角:王守敬 更新:2022-12-12 16: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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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王守敬的其他类型小说《大明:方孝孺第十族,朕杀不得?》,由网络作家“世家千年”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王守敬穿越明朝,凭借“生而知之”的本领入了白鹿洞书院,考取了举人。方孝孺暗中提拔、培养他,没想到靖难之役爆发,他的一切布置失效。朱棣要斩方孝孺十族。姚广孝:“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朱高炽:“父皇杀不得啊,王守敬一定要留,他忠于我朱家!”皇后徐氏:“王守敬治世能臣,难道陛下要当昏君吗?”朱瞻基:“建文忠臣也是忠臣,有报国之忠!”
建文四年(1402)。
皇明祖训:“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
燕王朱棣发起靖难之役,终攻破应天。
他的雄心壮志,炽热地燃烧着。
“方先生。”
“帮我拟订一篇登基的诏书,以安天下人之心。”
“金山银山、高官厚禄就在先生笔下。”
朱棣剑眉星目,语态威严。
文武百官皆臣服在他的脚下。
没想到方孝孺怒发冲冠,歇斯底里地大斥道:
“不孝子朱棣,谋权篡位!”
朱高煦箭步上前,魁梧的身躯笼罩而下,狠狠地踹了方孝孺一脚。
方孝孺一介文弱书生,当即瘫倒在地上,痛苦地扭曲。
“方孝孺!”
“你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朕诛了你的九族吗?”
朱棣袖袍鼓荡,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冷冽的煞气,冲天而起。
“你就算诛了我十族,又能如何?”
“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
“朱棣,你洗不干净!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方孝孺声嘶力竭,怒发冲冠。
“好。”
“朕成全你,就诛你十族!”
朱棣目光冰冷,透出帝王的威严气势。
早在出征前,姚广孝就已经叮嘱朱棣,攻下南京后,方孝孺一定不会投降。
若是杀了他,会绝了天下读书人的种子。
没想到朱棣给了台阶,方孝孺依旧不下。
朱棣杀伐果断,怎会容他?
方孝孺被下了监牢,写下了绝命诗。
“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
“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 ”
“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 ”
“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
慷慨赴死之志,没有丝毫的动摇。
姚广孝火急火燎,奔赴南京,为方孝孺求情。
“陛下!”
“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空明的大殿,响彻姚广孝激动的话语。
“朕不信。”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就算杀一万个方孝孺,大明依旧屹立在天地之间!”
“杀一个读书人,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读书人。”
朱棣蓦地转身,气势凛然一变。
姚广孝惊愕地望着朱棣,没想到他是如此地坚决,不可动摇。
“秃驴,你要是想救方孝孺,就让他拟订登基诏书。”
“这是朕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朱棣目光沉定,深邃莫测。
姚广孝深施一礼,退出大殿。
靖难之役,朱棣赢了。
等待他的,是至高无上的帝位。
可自古以来,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啊。
帝王治天下,修文偃武。
为了日后打算,方孝孺怎么也得留。
朱棣。
武断了。
姚广孝知道越劝,朱棣的意志越坚决,所以他找到了燕王之子朱高炽。
朱高炽心怀仁善,能抚士卒。
他曾以万人,抵五十万南军的进攻,得以保全北平。
姚广孝击中了朱高炽的软肋,奈何朱高炽也不敢忤逆父亲朱棣。
“先生,您这不是为难我嘛。”朱高炽很干脆地拒绝。
“世子先不要急着拒绝,您不妨带着王妃去句容走走。”
姚广孝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句容县隶属于应天府,位于南京东南方向。
朱高炽一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他拿不定主意,只好求助于母亲徐氏。
“句容距离南京也不远,去看看也无妨。”
徐氏遂与朱高炽轻装简从,前往句容。
车马颠簸,朱高炽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母亲,不禁埋怨道:
“句容好歹也是一县,地域辽阔,先生到底让咱们看什么?”
“等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徐氏气定神闲,悠然自在。
以姚广孝的城府心机,必然不会做没用的事。
或许句容真的存在什么秘密,能够救方孝孺一命。
徐氏实在不忍心看到血淋淋的一幕。
马车颠簸一阵后,忽然变得平缓。
车辙辘辘,滚滚向前,碾尽一切尘埃。
“启禀夫人,已抵句容境界了。”侍卫看到了界碑,恭敬地汇报。
“知道了。”徐氏定神道。
“句容不是什么大县,这道路竟如此平坦。”朱高炽震撼道。
忽然,车窗外传来欢声笑语,让朱高炽心神一震。
他没有听错吧?
靖难之役让大明王朝愁云惨淡,家家户户被战争搅得心神不宁。
燕王朱棣入京,应天府百姓最为惶恐。
南京城有一半的百姓逃难出城,导致城内失去了旺盛的人气。
莫非南京城的百姓,都逃难到了句容不成?
朱高炽满是好奇地掀开车帘,看到了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
他完全怔住。
这种发自内心的笑意,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李伍,去打听一下,为何此地的百姓,如此镇定。”
朱高炽心神一凝,吩咐侍卫前去探听。
很快侍卫李伍便返身,恭敬地汇报道:
“殿下。”
“句容县令告诉他们,燕王朱棣只是清君侧。”
“朱家家事,与百姓秋毫无犯。”
朱高炽顿时来了兴致,没想到句容县令竟有如此远见。
“句容县令是谁?”
“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是一个叫王守敬的举人。”李伍神色一肃。
朱高炽迅速地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举人能担任县丞、主簿等职,就已经不错了。
如果没有一定的背景,是不可能担任县令的。
更何况是应天府的县令!
这位王县令,必然有一定的身份、背景。
朱高炽思绪翻涌,忽然马车一顿,他差一点摔倒。
徐氏也是身形一晃,失去了淡然。
“怎么回事?”朱高炽沉声道。
“回殿下,入城的路被堵住了。”李伍回答道。
朱高炽出去一看,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百姓摩肩接踵,举袖为云。
“殿下。”
“好像是由于南京的战事,滞留的商队都选择寄宿在句容。”
李伍的汇报,在朱高炽心中掀起惊天的波澜。
没想到小小的句容县,竟藏龙卧虎。
姚广孝让他到句容四处看看,到底有何深意?
朱高炽决定一探究竟,吩咐道:
“以后不要叫我殿下,以公子相称。”
他不想泄露了身份。
“遵命。”李伍等侍卫恭敬道。
朱高炽耐心地等待入城,忽然前方传来阵阵喧嚣。
“是王县令来了!”
商队中传出激动的呼喊。
朱高炽昂首挺胸,远远眺望。
只见人群中簇拥出一名龙章凤姿、英迈超群的年轻男子。
他双眸炯炯凛神,伸手安抚百姓、商贾。
“先入城,再补城门税。”
“乱糟糟的,成何体统?”
“再折腾下去,天都要黑了。”
王守敬清越的声音,好似定海神针。
车队、贩夫走卒、逃难的流民井然有序地入城。
“此人颇有威信,倒是可塑之才。”朱高炽耐人寻味地暗自赞赏。
他一掀衣袍,从马车上下来。
正是这不经意的行动,瘦削的车夫差一点弹起来。
朱高炽天生肥胖,只有眉宇间藏有一丝英气。
“在下朱高要,是来自北平的商贾。”
他风度翩翩地施礼,引起了王守敬的注意。
“阁下有何指教?”
朱高炽心神一动,含笑道:
“燕王入京,乾坤已定。”
“朝中奸佞,休想继续兴风作浪。”
“王县令何不入京拜见,求得锦绣前程。”
王守敬爽朗一笑,豪迈道:
“我只是小小的句容县令,京城掀起任何的浪花,都能将我的小船击碎。”
“何苦呢?”
朱高炽感受到了那一股豁达,宛如鱼游大海一般。
他故作沉吟,试探道:
“王县令所言极是,您可知方孝孺?”
“他得罪了燕王,恐怕要被诛十族了。”
王守敬坦然自若,萧萧肃肃。
“朝堂风云激荡,我只是一介闲流,只想安安稳稳。”
朱高炽心底隐隐有些失望。
莫非,这王守敬不是方孝孺的弟子?
此前他有所猜测,现在又推翻了。
姚广孝算无遗策,此事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朱高炽上了马车,车夫挥鞭打出一声清脆的响。
“李伍,你立即返回南京,调出此人的卷宗。”
“遵命。”李伍抱拳后,匆匆离开。
朱高炽刚入城,就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的朝气。
街道商铺、房屋,鳞次栉比。
就连地面铺设的青石,都有规格。
土农工商诸行百业,皆存本色。
人烟之阜盛,超过了南京、北平。
客皆盈门,阔略大量。
朱高炽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叹为观止!
一直闭目养神的徐氏,似乎察觉到了儿子神态的变化,轻声询问道:
“怎么了?”
朱高炽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一角,展示道:
“娘,您好好瞧一瞧,这哪里是一县啊!”
徐氏凝眸流转,掠探长街。
人烟浩穰,行人匆匆。
花阵酒池,香山药海。
更有幽坊小巷,燕馆歌楼。
夕阳的金光,笼罩而下,带着一股蒸腾的气晕。
歌女细吹细唱,凄清委婉。
兼有动人心魄的高山流水,不绝于耳。
阁楼上的女郎,裹着轻纱衣饰,望着如阆苑仙人,瑶官仙女。
她们新妆袨服,招接四方来客。
朱高炽派人一打听,心神震撼。
这一晚上的消费,竟有一百两银子!
甚至有豪商一掷千金,春宵一度。
“这王县令一身儒雅之气,没想到背地里竟干这种勾当!”
“若是让二弟三弟发现了如此宝地,肯定是流连忘返了。”
朱高炽心潮澎湃。
能将一县之地,治理得如此繁盛。
他从未见过啊!
靖难之役,北平达官显贵哪一个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朱高炽为了筹备军费,将家中的资产都变卖了精光,连母亲的陪嫁都搭进去不少。
所幸。
燕王朱棣赢了!
建文帝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此刻朱高炽望着句容城,恨不得立即享受享受。
他打了这么久的仗,吃了这么多的苦。
难道不应该享受享受吗?
好在朱高炽克己慎独,守心明性,没有被世俗所影响。
高基重檐、栋宇宏敞。
句容县俨然恢宏大城,气吞山河。
能够在战争中,独树一帜,这位王县令肯定有点东西。
哪怕是青楼,也经营得高朋满座,夜夜推杯换盏。
靖难之役将洪武朝的积累,消耗殆尽。
建文帝十足的败家子!
若能提拔王守敬这样的人才,大明王朝必能焕发出新的生机。
朱高炽已经准备好举荐给朱棣了。
直到翌日清晨,李伍快马加鞭将王守敬的卷宗送来。
朱高炽心底凉了半截。
“提拔王守敬的人,竟真的是方孝孺!”
“好一个王守敬,为了自己的前途,竟连恩师都不认了吗?”
朱高炽心中恼怒。
但他做事谨慎,没有急着下决断,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平静。
他将王守敬的履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王守敬幼有异才、聪明敏达,能过目不忘、应口成诵。
十岁,入白鹿洞书院。
洪武三十一年,王守敬举江西乡试,中解元。
建文二年,受方孝孺推荐,归京担任句容县令。
朱高炽思绪翻涌,追问道:“这王守敬怎么和方孝孺产生交集的?”
李伍也被问懵了,老老实实回答道:“属下不知。”
若是一般上位者,恐怕早就恼羞成怒了。
朱高炽为人宽厚,当然不会为难李伍。
“速查!”
“遵命。”李伍深施一礼,忙碌去了。
朱高炽带着母亲徐氏,在句容县逛了一天,四处打听王守敬的风评。
百姓谈起他,可谓是肃然起敬,满脸地骄傲。
“王县令是好官啊,句容这两三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是王县令的功劳。”
“靖难之役,百姓流离失所,只有句容仿佛世外桃源。”
“王县令刚上任第一天,就喊出了‘不会再有饿死百姓’的口号,他真的做到了。”
朱高炽越打探,越心惊。
倘若建文帝任用的不是一群腐儒,而是王守敬这样的实干之才,怎么可能会输?
“王守敬是真正的人才,就算他是方孝孺的弟子,也要保下他!”
朱高炽双眸炽盛,似乎下定了决心。
李伍也没有让朱高炽失望,他亲自去往监牢,询问方孝孺道:
“句容县令王守敬,你可认得?”
方孝孺巍然不动的身躯,轻轻颤抖了一下。
这些天他的家眷纷纷被捕,门生故吏也都遭了殃。
他依旧坚决!
没想到“王守敬”三个字,给了他这么大的冲击。
“老夫不认识此人。”方孝孺动容道。
等到李伍离开,方孝孺终于明白了为何王守敬不愿意参加科举。
“幽禽兀自啭佳音,玉立雕笼万里心。”
“只为从前解言语,半生不得在山林。”
纵使有过人的本事,那又如何?
也因此而终生不能幸福快乐,得不偿失。
举人的身份,足够生存了,何苦继续博取进士出身?
太阳东升,辉煌万丈。
整座城市都活络起来,贩夫走卒络绎不绝。
王守敬悠悠伸展筋骨,朗声道:
“左伯,我的鸡喂了吗?”
“大人放心,家里的事,我都能打理好。这一群母鸡都养了两年半了,每天喂养它们刻在骨子里。”
管家左伯憨厚地一笑,又吆喝仆役忙前忙后去了。
王守敬呷了一口茶,浑身神清气爽。
他去往羊圈,丢给羊群一袋子青草,羊群热情地“咩咩”呼唤着。
王守敬也不留恋,信步去往衙门,处理政务。
“大人,这三天城门税,收了一万五千两银子。”
县丞江殷恭敬地汇报,眼角流溢出一股贪婪。
“知道了。”
王守敬气定神闲,处理完琐碎的政务后,他执一钓竿、竹篓,款款前往清渠垂柳处。
江风飒飒,不雨也飕飕。
王守敬一抛竿,安然定坐。
燕辞归,客尚淹留。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温文尔雅的空吟。
“王县令真是好雅兴。”
王守敬蓦然回首,县丞江殷谄媚地望着一名肥头肥耳、身上散发出贵胄气息的男子。
他略一思忖,便记起此人。
朱高要,自称来自北平的商贾巨富。
言谈侃侃,又且风度不俗。
一名英标秀上的女子,跟随在他的身后,天生雍容华贵。
朱高炽领先她一个身位,却止不住地回眸偷瞥,生怕有所怠慢。
“朱公子。”
王守敬语气轻描淡写,神采外耀。
他腾挪出一个阶梯,示意朱高炽坐下。
“娘——”
朱高炽小心翼翼地搀扶,又吩咐仆役拿来绸垫。
“你娘哪有这么娇贵?”
徐氏关切地望着儿子,坦然接纳了朱高炽的孝心。
朱高炽魁梧的身躯没控制住,一屁股坐下,跟解脱了一样舒坦。
“我们母子从北平而来,要做点生意。”
似乎觉得这样说,还不足以打动王守敬。他强调地补充了一句:
“大生意。”
王守敬心如止水,淡然道:“阁下的大生意,与在下可有关系?”
一想到方孝孺大案,朱高炽心神沉重地点了点头。
“句容县的繁华昌盛,我等都看在眼里。”
“王县令能够安稳地方,让百姓吃饱穿暖,如此政绩,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朱高炽发自内心的感慨,他很欣赏王守敬绝羁独放的能耐。
靖难之役,大明诸县凋敝。
唯有句容蒸蒸日上,犹如皓月之辉。
若是给他更大的舞台,大明日新月异,说不定真能改变如今的格局。
“哪有什么繁荣昌盛,文武百官政绩,只不过是百姓为了生存,苦苦挣扎罢了。”
“正如这一汪清水,钓鱼人钓欲如炽、焚心难耐。”
“能否钓到鱼,全凭天意,真正稳赚不赔的,是那些贩饵之人。”
王守敬目光深邃若渊,给了朱高炽极大地震撼。
“若是百姓都能钓到大鱼呢?”
闭目养神的徐氏,忽然开了慧口。
“夫人所说,可是百姓有的赚,贩饵之人也有的赚?”
王守敬态度恭谨,眼底却潜藏着一股锋芒。
“不错。”徐氏沉定道。
“那可不得了。”
“百姓钓到了大鱼,不会继续为了生计奔波,谁还会天天守着河渠?”
“需要用到的鱼饵就少了。”
“为了更好地卖出鱼饵,需要用网在上游将鱼都套住,偶尔放两三条鱼下来。”
“如此一来,百姓就会天天蹲守着河渠。”
王守敬语气悠悠,将什么都看得很通透。
清渠闪耀浮动,情态毕见。
使人心情澄净,心胸开阔。
徐氏心神一震,似乎在消化这些惊人的话语。
“不知二位,具体做什么生意?”
“我这里倒是有一门好买卖,不知道二位能否吞下。”
能赚钱的事,王守敬从不含糊,神采也跟着飞扬。
“什么生意?”朱高炽好奇道。
“料器!”王守敬脱口而出道。
料器,即玻璃器。
其质光洁,有各种色彩。
大明“以煮料为丝,以丝作器”,所以称为料器。
“愿闻其详。”朱高炽感兴趣道。
王守敬当即吩咐人去取料器,又招呼来一艘画舫,与徐氏、朱高炽登船垂钓。
渠水鸣溅溅,两岸垂柳相依。
行人神色匆匆,喧嚣满城中。
鸥鹭闲眠,云物俱鲜。
“王县令真乃妙人也。”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王县令何不考虑一下,入京投奔权贵?”
朱高炽旁敲侧击,没想到王守敬嘴角轻蔑,袖袍凌风道:
“谁羡高堂?”
“人在舟中便是仙。”
朱高炽不死心,慷慨道: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岂不妙哉?”
王守敬笑而不答。
朝堂。
是他能够左右的吗?
自由自在,就是对他最大的嘉奖了。
朱高炽似乎也看出了王守敬没什么兴致,话锋犀利道:
“莫非王县令心系建文皇帝?”
一股煞气,笼罩画舫。
“呵。”
王守敬冷冷一笑,沉定道:“天家之事,轮不到你我过问,公子当谨言慎行。”
他不卑不亢,挡了回去,一时间没了游览的兴致,吩咐船家返程。
“在下失礼了。”朱高炽肃然道,心底有些诧异。
王守敬,真的是方孝孺的弟子吗?
为了建文皇帝,方孝孺奋不顾身,甘愿赴死。
王守敬心中却没有任何地波澜,纯粹地不想惹上任何麻烦。
等到他们一行人登岸,返回县衙,县丞江殷已将料器准备好了。
“打开。”
“让这位公子好好看一看。”
王守敬挥手示意。
霎时满室生辉,光照天地。
朱高炽心神一震,他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料器,美轮美奂。
“这些料器,价格如何?”
他是真的心动了。
靖难之役,燕王朱棣艰难地取得了胜利,北平府库为之一空。
本以为打下南京后,可以获得补充,奈何朝廷府库都被建文帝败光了。
朱棣要登基,需要一大笔钱!
这重担,还不是压在他这个长子肩膀上?
朱棣压根不会管钱!
一直以来,都是朱高炽在操劳。
“一件一千两,至于公子要卖多少,就看您的本事了。”
王守敬语气悠然,从来只挣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钱。
“好。”
“我先要五十件!”
朱高炽十分果决,满脸刚毅。
旋即他想到这需要五万两,囊中有些羞涩,咧开嘴笑着补充道:
“我现在没带这么多钱。”
王守敬袖袍鼓荡,慷慨决断道:
“定金一万两。”
“成交。”
朱高炽爽朗一笑,尔后与王守敬探访了料器作坊。
工匠吹风鼓气,忙忙碌碌。
在看到王守敬后,他们热情洋溢地打招呼。
“大人!”
王守敬信步而行,点头会意。
除了正式的工匠,还有附近打零工的百姓。
农忙结束后,他们会到附近的作坊帮忙,以求取一份报酬。
除了料器作坊,附近还有砖厂、家具作坊、陶器作坊等等。
应天府用到的砖瓦,基本上都是句容提供。
朱高炽逛了半个时辰,气喘吁吁,心志却愈发坚定。
他看到了形形色色的匠人,以及人间百态。
“王县令,这里有多少匠人?”朱高炽目光如炬。
“在籍的有五千人,做短工的农户超过万人。”
王守敬云淡风轻,殊不知这句话在朱高炽心底掀起何等地波澜。
地主家都没有如此豪横啊!
难怪句容能够独树一帜,在战争中维持着惊人的繁荣。
这所谓的“工业区”,功不可没。
“他们的报酬怎么算?”朱高炽好奇地询问道。
“匠人一月五两底薪,短工普遍在二三两左右。”王守敬如实回答。
按照洪武年间的物价,一两银子可以购买两三石米。
一月就是十石以上,一年一百二十石。
一名九品官吏的年俸为六十石。
哪怕王守敬身为县令,俸禄都不如一名匠人。
由于靖难的缘故,粮食价格暴涨。
一两银子大概能够购买1.5石粮食,但没有影响到一名匠人养家糊口。
朱高炽明了,为何王守敬去到哪里,都很受欢迎,百姓甚至奉若神明。
这就是实打实的政绩啊!
而这样的器宇轩昂、身具治世文韬的英才,竟然只是一名县令。
太屈才了。
王守敬邀请朱高炽与徐氏到家中小坐,准备设宴款待他们。
刚入门,徐氏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朱高炽也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
“老爷,您回来了?”左伯上前打招呼。
朱高炽循声望去,看到了鸡鸭横行,露出惊愕的神色。
哪有人在家中,养殖牲畜的?
王守敬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阔步而行。
朱高炽捕捉到那一股神气,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王县令高风亮节,竟想出如此办法拒客。”
明朝官吏的俸禄都很低。
以王守敬的能耐,求他办事的人恐怕要踏破门槛。
但看到眼前场景,很多人都会知难而退。
“这羊今天敢吃草,明天就敢吃人,不能留。”
王守敬当即吩咐左伯,和这头羊好好谈谈心。
朱高炽稳了稳心神,与王守敬前往书房,高谈阔论。
从兜售料器,谈到天下大事。
王守敬谈吐精妙,识见非凡,让朱高炽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正欲询问大明的弊端,忽然仆役前来通报,让王守敬前去搭把手。
“失礼了。”
王守敬浅施一礼,转身忙碌去了。
朱高炽意犹未尽,忽然瞥见了书架上的著作,浑身一震。
他做贼心虚似的,拿出来一看,思绪滚滚。
“士君子立身事主,既名知己,则当竭尽智谋,忠告善道。”
“销患于未形,保治于未然,俾身全而主安。”
“生为名臣,死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简策,斯为美也。”
“苟遇知己,不能扶危为未乱之先,而乃捐躯殒命于既败之后。”
“钓名沽誉,眩世骇俗,由君子观之,皆所不取也。”
——《豫让论》方孝孺。
“生为名臣,死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简策。”
朱高炽心神震荡、心乱如麻,久久不能安。
他强自镇定,将书策放回架上。
“倘若让方孝孺死了,反而成全了他的志向。”
朱高炽思来想去,不得答案,干脆去陪侍母亲。
徐氏在院中闲逛,看到数株珍贵的寒兰。
叶姿优雅,香味悠久。
不觉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这王县令真是志趣高雅、丰神秀逸之辈啊。”徐氏深切地感慨。
“是啊。”
“孩儿看到了王守敬的字,秀逸洒脱、逆天拔宇,必是有大抱负之辈,只是活得通透,心中有所顾虑。”
朱高炽含笑以对,又将方孝孺的著作,和盘托出。
“方孝孺是文坛领袖,代表读书人的种子,有他的著作,无需惊虑。”徐氏定声道。
“此人更像是闲云野鹤、林中谪仙,浑然不以仕途为念,令人捉摸不透。”朱高炽痴痴如醉。
句容隐藏了太多的秘密,难怪能够引起姚广孝的注意。
“公子、夫人,老爷有请!”左伯恭敬地深施一礼。
“好。”
朱高炽今夜兴致勃勃,大声应和。
他们来到堂内,看到两盆木炭燃着,上面有炙烤的肉脯,香气飘逸。
王守敬开泥封斟酒,酒气香馥熏人。
他的宴会,撇开了自古以来的规矩,不上桌也不会觉得失礼。
从容、慷慨。
徐氏挺腰端坐,目光柔柔地望着王守敬。
哪怕一边撸起袖子烧烤,也丝毫不影响王守敬那种高拔出尘、不同流俗的清隽。
静如寒兰绽放。
动如大河奔滔。
“王县令可有婚配?”徐氏端庄典雅,询问起来分外自然。
“在下自幼父母双亡,少时苦读圣贤之书,还没有来得及顾忌个人琐碎之事。”王守敬坦然自若。
二十岁还没有成家,绝对是另类了。
“一般的女子,恐怕配不上王县令。”徐氏笑意盎然道。
等到酒足饭饱,王守敬送二人出府。
朱高炽和徐氏意犹未尽,互相谈论起来。
直到李伍的出现,朱高炽满脸肃然。
“启禀公子。”
“属下多方调查,可以断定方孝孺认识王守敬,并且破例提拔了他。”
“可笑方孝孺还想隐瞒,被我轻易识破。”
李伍长揖一礼,吐字清晰,脸上带着些许轻蔑。
“知道了。”
朱高炽的心,沉入了谷底。
这王守敬,隐藏得可真深啊!
朱高炽提及方孝孺时,他能察觉到王守敬脸上的淡漠。
无论是李伍的调查,还是他在书房里的发现,都证明了一点。
王守敬和方孝孺必有联系!
朱高炽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他的老爹朱棣铁了心要诛方孝孺十族,身为方孝孺的弟子,为何王守敬无动于衷?
“南京已定,各地百姓速速返回户籍地。”
马蹄猎猎,纵横驰骋。
信使将朝廷文书送往各地,句容县当然也收到了。
南京被破时,乾坤未定,存留的百姓不足一半。
他们四处逃难,给地方官府的管理增添的难度。
句容县收纳了大量的百姓,管他们的衣食住行,赚得盆满钵满。
王守敬率领衙役,宣扬朝廷的诏书,一路上敲锣打鼓,声势浩荡。
“铛——”
锣鼓声悠远、响亮。
“南京户籍的百姓,速速返回南京。”
“三天后,没有路引的百姓,将被官府收押,充当劳役。”
任何朝代都会限制百姓的流通,能够减少各种各样的犯罪。
“若军民出百里之外不给引者,军以逃军论,民以私渡关津论。”
这是大明律令。
句容距离南京不足百里,倒不用如此苛刻。
百姓翘首以盼,激动道:
“天下太平了!终于可以回去了!”
他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至于谁当皇帝,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洪武皇帝驾崩,百姓还会感到悲戚。
建文帝没有足够的威望,百姓根本不会买账。
王守敬活得很纯粹,无拘无束、潇洒自在,偶尔为百姓做一点善事,这就是人生了。
他孑然一身,也不需要随波逐流。
“大人,您真是一个好官啊,没有您的收留,我们恐怕要露宿街头了。”
一位老翁热泪盈眶,他牵着孙儿孙女,给王守敬磕头。
“老丈请起。”
“大明最不缺乏的,是肝胆之士。”
“本官只不过是遵从本心罢了。”
王守敬谦逊有礼,搀扶起老翁。
朝廷中不少勋贵的家眷,都逃难至句容。
他们不缺钱财,为商业注入了活力。
可以说,句容发了一次战争财。
而今王守敬要将他们礼送出境了。
毕竟勋贵家眷继续呆在句容,反而会成为新帝拿捏他们的把柄。
朝廷今夕不同往日了!
朱棣都快登基,整个南京城没有一点人气,这怎么行?
王守敬带着衙役转了一圈,受到了百姓热情的款待。
他不急也不恼,与百姓畅谈古今,说着洪武皇帝恢复神州的霸气。
谈起洪武皇帝,百姓眉飞色舞,无论老幼皆拍案叫绝。
“元蒙残虐,神州鼎沸。”
“太祖横空出世,头悬日月,征战四方……”
王守敬言辞滔滔,说得跌宕起伏。
就连默默倾听的朱高炽,都神思不属、意乱神飞。
那种波澜壮阔的大势,是所有男儿的向往。
他们恨不得追随明太祖杀伐四方,将元蒙斩尽杀绝。
纵使马革裹尸、史不留名,也无愧于此生。
王守敬说得口干舌燥,悄然安抚了躁动的百姓。
太祖威武霸气,为百姓鞍前马后,不知杀了多少贪官。
他的儿子朱棣再不济,也不可能拿百姓出气吧?
朱高炽不得不感慨此法的高明,精妙绝伦啊。
王守敬刚回神,朱高炽便迎了上来,将一万两银票交到他的手中。
“这是定金。”朱高炽含笑道。
王守敬也不客气,袖袍兜转,银票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县令不核算?”朱高炽玩味道。
“不必了。”
“公子至孝,怎么会带着母亲行骗呢?”
王守敬成竹在胸,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中。
“哈哈哈!”
“王县令果然妙人,反倒是在下有些俗气了。”
朱高炽微微惭愧。
王守敬慷慨地带着朱高炽前去听曲,起初朱高炽是拒绝的。
可是在听到飘渺的琴声后,徘徊犹豫最终还是选择了登楼。
“王县令似乎很敬仰本朝太祖。”
朱高炽回忆起此前的金戈铁马,依旧心潮澎湃。
“太祖以聪明神武之资,抱济世安民之志,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戡乱摧强,十五载而成帝业。”
“崛起布衣,奄奠海宇,西汉以后所未有也。”
王守敬字字铿锵,充满了敬意。
“英雄所见略同。”朱高炽赞赏道。
“整个元蒙史,歪歪斜斜的每一页上,都写着丧心病狂。”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
“满本,都写着两个字……”
王守敬停顿了半晌,悠远的声音好似恒古的旋律。
“吃人。”
朱高炽恍惚间有些惊悚,不可思议地望向王守敬。
“太祖驱散元蒙,乃是不朽之功。”王守敬字字肺腑。
朱高炽微微点头,很赞同王守敬的话。
……
南京。
朱棣忙忙碌碌,按祖制祭祀完天地后,回到皇宫,一身疲惫。
他稍作休息后,语气冰冷地询问道:
“还没有找到吗?”
纪纲浑身一肃,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陛下。”
“臣将南京城翻了遍,都没有找到,可能人已经离开了。”
纪纲一听语气,就知道朱棣在关心建文帝的下落。
他们攻破南京城后,建文帝就失踪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朱棣如何放心得下?
他吩咐纪纲明察暗访,结果一点线索都没有。
“此事。”
“务必放在心上。”
朱棣死死地盯着纪纲,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遵命。”纪纲躬身施礼,心情顿时沉重。
朱棣享受了片刻的宁静,威严道:
“世子去哪里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朱高炽在时,能够为朱棣分担很多任务,他也很放心将国政交给长子。
现在朱高炽不在,朱棣反而有些不自在。
一些琐碎的事,都需要他亲自操心。
原以为次子朱高煦可以代为分担一点,没想到这逆子只会添乱。
朱棣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冷静。
大明王朝百废待兴,他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势,能够号令天下。
然而,他时常还会做噩梦。
在梦境中,朱棣追杀建文帝,结果蓦地瞥见朱元璋肃然的脸。
朱棣如坠冰窟,宁愿处理政务至深夜,也不轻易躺下睡觉。
他询问长子朱高炽,其实也是在询问妻子徐氏。
“回禀陛下,世子在句容县。”
“临行前,他似乎得到了姚广孝的指点。”
纪纲弱弱地提了一句,令朱棣心生警惕。
“姚广孝?他到底要干什么!”
姚广孝是朱棣的智囊,帮助朱棣夺取了天下。
他是真正的野心家,就连朱棣都隐隐有些忌惮。
姚广孝倾尽毕生所学,只为一展屠龙术,硬生生给燕王朱棣,戴了一顶白帽子。
即将登基为“皇”!
如今大局已定,朱棣心中却愈发忐忑。
姚广孝太神秘了,以至于朱棣都猜不透他到底要干什么。
这一种超脱掌控的感觉,让朱棣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亲自前往寺庙,与姚广孝相见。
姚广孝手不释卷,身具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
朱棣闻着佛堂里的熏香,心神沉定。
“你帮朕夺得天下,想要什么封赏?”
佛堂迷蒙笼罩,氤氲如气。
姚广孝袖袍飘飘犹如天人一般,他轻起尊口道:
“贫僧无欲无求,一心向往大道。”
好一个无欲无求!
若真如此,又怎么会助他夺取皇位?
朱棣面色凛然,语气深沉:“你真要在这破庙呆一辈子?”
门外忽然吹来一阵妖风。
姚广孝僧袍有韵律的摆动,显得飘逸出尘。
“天下大才,不计其数。”
“陛下居庙堂之上,当盯紧文武百官,亦或者乡野贤士。”
“贫僧只是化外之人,心愿已了。”
朱棣双眸璀璨,调侃道:“那你倒是给朕推荐一人,朕若是满意了,也就不再叨扰你清修了。”
空寂的佛堂,回转着姚广孝悠然的声调。
“白鹿仙踪流水远,青衿灯火讲堂虚。”
“人间何处寻精舍,稷下淹中恐不如。”
朱棣眼中精芒一闪,背负双手傲然道:
“好。”
“跟朕打哑迷。”
“朕就给你找出来,看看被你道衍和尚器重的贤才,到底是何方神圣。”
朱棣刚返回皇宫,急不可耐地下令:
“快去把那逆子,给朕找回来!”
“这太子之位,他还想不想要了?”
朱棣深沉地睡觉了一觉,这一夜他没有做噩梦,踏实了很多。
他将国家大计暂且放下,也没有继续追查建文帝之事,竟有一种解脱的轻松感。
翌日,一轮红日高悬天穹。
朱棣容光焕发,行步轻快。
“启禀陛下,世子回来了。”纪纲小心翼翼地汇报道。
“既然他回来了,怎么不来见我?”朱棣满脸肃穆,充满了威严。
“世子在倒卖料器。”纪纲尽量压低了声音。
“什么?!”
朱棣怒气上涌,骂骂咧咧道:“他怎么这么贱啊,朝廷的颜面,都被他丢尽了!”
朝廷再穷困,也轮不到朱高炽去操心。
朱棣气势汹汹,带着人马杀向水西门,准备好好看看,这个好大儿到底是怎么给他丢人现眼的。
他定睛一瞅。
没想到王妃徐氏也在。
“他这料器怎么卖?”朱棣心神一沉。
“好像是三千两一个。”纪纲回答道。
“三千两?他怎么不去抢?”
朱棣忿忿不平地从怀中摸索出一万两银票,叮嘱道:“去!”
他打了一声招呼,旋即灰溜溜地离开了。
纪纲会意,派人去买了料器。
朱高炽摆摊小半日,就卖出了一半料器,后来勋贵公卿听闻此事,纷纷慷慨解囊,暗中派遣家眷购买。
他得以解脱返回皇宫,向朱棣请安。
没想到朱棣一脸威严地上下打量着他,好像不认识这个儿子一样。
“你还知道回来?”
“爹,现在朝廷缺钱,我是去筹钱去了。”朱高炽拼命挤出笑意。
“好。”
“咱倒要看看,你筹了多少钱?”
朱棣居高临下,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威压。
朱高炽神气地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万两?”
“爹,是十万两。”朱高炽美滋滋更正。
“呵。”
朱棣一声冷笑,轻蔑道:
“十万两,瞧把你能耐的!”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百万两呢!”
他心底实则暗暗吃惊。
这逆子走一趟,就赚十万两,他登基的耗费,岂不是有望了?
“孩儿挣不了一百万两。”朱高炽低眉垂睫,一脸恭敬。
“你什么能耐,咱能不知道吗?”
“你要是能够筹备一百万两,咱倒是对你刮目相看。”
朱棣深以为然,好似一切都在掌控当中。
没想到朱高炽话锋一转,成竹在胸道:
“孩儿知道有一人,能够筹备一百万两。”
朱棣眼前一亮,故作镇定地追问道:“谁有这本事?”
“句容县令王守敬。”朱高炽脱口而出道。
“这就是你到句容的目的?”朱棣似乎猜测到了什么。
莫非姚广孝早就知道他缺钱,所以提前安排朱高炽?
他误会这和尚了?
朱棣收敛心神,目光威严。
“是啊。”
“我替爹打探清楚了,这人一定能行,娘可以作证,王守敬是真有本事。”
朱高炽谈起这件事,一脸崇拜。
“一个县令,能有什么本事?”
朱棣不以为然,派人调了王守敬的卷宗,心神一震。
此人竟出身白鹿洞书院!
元至正十一年(1351年),白鹿洞书院由于兵火,书院被毁,文物荡尽。
后来逐渐沦丧成为了小书院,只有影响力仍在。
朱棣想起了道衍和尚的诗。
“白鹿仙踪流水远”,莫非说的就是此人?
朱棣继续往下看,又是一惊。
“此人是方孝孺的门生?”
他的眼神闪烁着厉色,不善地望向朱高炽。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朱高炽已经被刀了。
“爹!”
朱高炽如坐针毡,旋即坚定道:“此人真的有济世之才。”
“下去!”朱棣沉声喝道。
“爹——”
朱高炽还要继续劝说,没想到朱棣觉得吵嚷,吩咐郑和将人架走。
等到大殿静寂,朱棣吩咐道:
“纪纲!”
“属下在。”纪纲赫然出列。
“查一查这个王守敬。”朱棣声音威沉,很显然动了真格。
朱高炽听闻纪纲出动,惊得立即向徐氏请安。
“娘,是我害了王县令啊,这该如何是好?要不我通知王县令逃跑?”
徐氏凝眸,泰然自若道:
“不必。”
“朝廷初定,正是用人之际。”
“你爹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插手惹怒他便是了。”
朱高炽关心则乱,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也是那么一回事。
朱棣能够成就大业,气魄、胸襟非是等闲。
王守敬搞钱很有一套,做事也足够圆滑,又一心撇清与方孝孺的关系。
朱棣必然装聋作哑,抓住王守敬的把柄后,将他提拔起来。
夜空洁净,清冷的月光洒下来。
车辙辘辘,穿破夜色,悠扬而寂寥。
王守敬袖袍凌风,守在道旁,他很享受这种等待的感觉。
直到马车停驻,一名落拓不羁的男子,担风袖月而来。
一席洗得发白的衣裳,纤尘不染。
此人姓陈,名济,字伯载。
是王守敬求学时的好友。
二人凝眸会心,皆是坦然相笑。
“贤弟!”
“伯载兄!”
月白风轻,花气袭人。
王守敬神色不动,倾听陈济洋洋洒洒说着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他才气高妙,言谈风趣,故事栩栩如生。
王守敬一副疲懒神气,咳珠吐玉、妙语不断。
二人相益得彰,促膝长谈。
“数载不见,句容已成繁荣鼎盛之地。”陈济心中感慨。
屋宇连绵,鳞次栉比。
高墙深院,潇潇穆穆。
南京城的百姓已返籍,也丝毫不影响句容的发展。
各地的商队,络绎不绝。
战争的阴霾散去后,商业如雨后春笋。
王守敬坚守本心,依旧是“买地孤村结草庐,萧然身世落樵渔”的聪明杰俊、风雅王孙。
超逸绝尘的气质,令陈济倾倒。
在英雄不生仙又去的年代里,鹤立鸡群。
“句容的繁荣,是百姓努力生存的结果,与我何干焉?”
王守敬丰神飘洒,绝羁独放。
“伯载兄闲适自在的生活,让在下羡慕得很啊。”
他含笑望着陈济,心生感慨。
陈济的父亲是豪商,他根本不需要为了生活而发愁。
王守敬准备了小宴,食案旁是黑白相间的棋盘。
“啪!”
棋子落下的脆响,激起了陈济的好胜之心。
二人独揽西窗,对着清冷的月光。
“而立之年,为兄一事无成,老师和父亲一一故去……”
陈济端详了半晌,拈起棋子落下,伤感缓解了一半。
“伯载兄尽通经史百家之言,何愁不能出人头地?”
“当今天子,又是雄才大略之辈,伯载兄的机会很快会来。”
棋盘星罗棋布,互相的厮杀越来越激烈。
王守敬忽然想起当年草棚起灯、勤学不辍的场景。
他“生而知之”,又诵读经典十几年,堪堪中举。
本以为可以潇洒一生,没想到莫名其妙成为了句容县令。
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理念,王守敬倒没有辜负自己的职责。
寒来暑往,当年那个笔不停书、手不释卷的少年,也已经二十岁了。
日日夜夜的坚守之苦,王守敬都熬过来了。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既然来了,给百姓做一点事,也没什么不好。
“我一介布衣,真的还有机会吗?”陈济哂笑道,心里却渴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王守敬没有让他失望,憧憬道:
“四面八方,风雨骤至。”
“历史长河的滔滔浪潮,正滚滚而来,气势之汹涌,空前绝后。”
陈济心神一震。
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 。
命薄似纸,应有不屈之心。
他一直想修书,修一部前所未有的巨著。
奈何天下动荡,神州鼎沸。
陈济只能苦读,等待一鸣惊人的机会。
棋子的落下,清脆可喜。
同样剑拔弩张!
……
南京。
皇宫。
帝威深重,依旧残留洪武皇帝的气息。
纪纲深施一礼,向上首的朱棣汇报道:
“启禀陛下,属下已经查清楚了。”
朱棣放下手中的奏折,威严地望着纪纲。
“白鹿洞书院没落以后,曾四处请大儒讲学。”
“方孝孺以正学先生的名号,讲学于庐山。”
“当时很多白鹿洞书院的弟子都去了,王守敬也在其中。”
说到此处,纪纲捋了捋思绪。
“事值蓝玉谋反案,方孝孺妄议国政,王守敬也赋诗一首。”
“边筹自古无中下,朝论于今有是非。”
“日暮平沙秋草乱,一双白鸟避人飞。”
“方孝孺惊为天人,欲引为门生弟子,后不知为何作罢。”
“王守敬考取举人后,方孝孺暗中提拔了他。”
纪纲抽丝剥茧,将一些事串联到了一起。
“也就是说,王守敬并不知道方孝孺提拔了他?”
朱棣目光如炬,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依臣下所知,他们并没有其他联系,也就方孝孺讲学庐山时,有所接触。”纪纲如实回答道。
朱棣嘴角勾起,运筹帷幄。
“下去吧。”
朱棣吩咐一句,他已经知道怎么做了,旋即召来解缙,沉声道:
“立即拟订诏书,让句容县令筹备一百万两银子。”
解缙一愣,茫然不知所措。
这可是一百万两银子!
大明建文年间的赋税收入,也不过一千多万两。
一个县令,能有什么实力?
“朕给他三天时间。”朱棣蓦地补充了一句。
解缙心中了然。
这只是为了找一个杀人借口罢了。
伴君如伴虎啊!
他当即拟订文书,丝毫不敢怠慢,行云流水,尽显天纵之资。
朱棣很满意,方孝孺何以代表天下读书人的种子?
眼前的解缙,才华直追天人。
方孝孺算得了什么?
死了一个读书人,还会有千千万万的读书人,货与帝王家。
朱棣根本不愁人才,他接替朝政时,正是解缙代为排忧解难。
建文帝时期遗留的奏折,凡是触犯了朱棣的都销毁,只留下军事、民生相关的。
解缙安排得明明白白,朱棣十分满意。
朱高炽得知此事,愈发惶恐。
这可是一百万两银子!
朱棣花钱大手大脚,根本没有金钱的概念。
后勤全都是朱高炽在管。
句容繁盛,王守敬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可要拿出一百万两银子,朱高炽自认为做不到。
“这买命钱,也太贵了一点吧?”
朱高炽忧心如焚,觉得自己害了王守敬。
既然母亲徐氏不管,他只好求助姚广孝。
“我爹要这一百万两银子,不是要王守敬的命吗?”
“只张口要银子,绝口不提权力。”
“能力要与地位相互搭配,才能发挥出足够的力量。”
“王守敬只是区区县令,又不是户部尚书……”
朱高炽滔滔不绝,眼神留意着姚广孝神情的变化。
没想到姚广孝姿态巍然,不为外物所动。
“世子不妨将格局,再放大一点。”
一百万两银子。
真是一名县令,能够筹备的吗?
朱棣也在暗中考虑这个问题,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
却不后悔。
他刚刚执掌大明,心中有一股执拗。
父亲英明神武了一辈子,偏偏在选择继承人方面,目光短视。
凭什么选择朱允炆?
凭什么他不可以?
朱棣要向世人展示,向父亲证明,他比朱允炆更合适。
所以,他不能输。
登基大典,一定要风风光光。
这是权势的开始,朱棣的雄心壮志正在启航。
大明将永远地荣耀下去。
处理完政务后,朱棣没有逗留,返回宫中。
徐氏正临摹字帖,寥寥上百字,优雅天然的气韵令朱棣倾倒。
不愧是名门闺秀!
骨子里、血脉中,都透着一股高贵的气质。
再加上后天的培养、浸习,徐氏更是多了不谙世事的天真和秀丽。
她就是朱棣心目中完美的大明皇后,母仪天下。
娴静得好似清辉洒落,流水静淌无声。
杀伐果断的朱棣,此刻神态中满是柔情,褪去了一身的疲惫。
“好字,好字!”
朱棣发自内心的感慨,迎来了徐氏暖暖的笑意。
徐氏乃是大明开国功臣徐达长女。
她天资聪颖,幼年时便贞洁娴静,喜欢读书,有“女诸生”的美誉。
听到朱棣的赞赏,徐氏盎然笑道:“夫君处理完政务了?”
没想到朱棣的笑容僵住,缓缓道:“从今以后,我就是万古不易的贼了。”
他的神态中,充满了孤傲与落寞。
徐氏心神一颤,目光灼灼地望着朱棣,坚定道:
“夫君,你能做得更好,一定可以的。”
朱棣眼神里饱含着感动,眉宇间透着摄人心魄的霸气。
“皇后说得对!”
徐氏呆滞了半晌,旋即明白了朱棣表达的意思。
“只要能够陪伴在夫君身边,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偎依在朱棣怀中,含情脉脉。
夫妻几十载,一切尽在不言中。
等到朱棣回神,他低声询问道:“前段时间你去了句容,可曾见过县令王守敬?”
徐氏挣脱朱棣的怀抱,温和而不失热情地介绍道:
“这份书帖,正是王县令赠送的。”
朱棣的视线,蓦地转向字帖,一派泱泱气象。
峥嵘轩峻,凤翥龙翔。
纵使姚广孝、朱高炽都推崇王守敬,朱棣心中仍存有疑虑。
眼下看到徐氏的痴迷的神态,朱棣一时间竟有些酸了。
“他为人如何?”朱棣故作镇定、慷慨。
“王县令天生异象、器宇轩昂,非是等闲之辈。”徐氏静静地回忆道。
朱棣眉头微扬,目光有些凌厉,为了避免让徐氏察觉,他望向了字帖。
只觉得一股浩然大气,扑面而来。
“句容花开二月天,游人来往说神仙。”
“游子心与游人异,不羡神仙羡少年。”
朱棣心神回转,似多了一份欣赏。
“从这一份字帖上看,倒是配得上‘读书人’三字。”
徐氏微微点头,心中难免有些怏然。
她有夫君保护,有诸子孝顺。
风雨晨昏,羁魂有伴,当不孤寂。
可这王县令,当真孤家寡人一个。
徐氏动了恻隐之心,表情肃然起来。
“这王县令颇有才干,将句容经营得井井有条。”
她点到即止,没有过分地渲染。
朱棣屏息凝神,低头沉思。
没想到自己挚爱的夫人,竟会破例为一个外人说话。
莫非这王守敬真的是神仙人物不成?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朱棣率先开口打破沉寂,掏心窝道:
“若他真的有才华,朝堂一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徐氏知道,朱棣已经将此事放在心上,安心地依着他的胳膊。
“王县令一定不会让夫君失望的,只是……依我的观察,他不是热衷于权势之人,夫君恐怕要费一点心思。”
朱棣一惊,眼神迸射出犀利的寒光,震撼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天底下,还有不热衷权势的读书人?”
“较之唐、宋,我大明官吏的俸禄是最低的,可也没见过谁不想做官的。”
朱元璋一生最恨贪腐,满朝文武被割了一茬又一茬。
可是读书人犹如雨后春笋一般。
这是朱棣的底气!
他脊梁挺直,眉宇间威武霸道。
徐氏看着,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直觉,王县令姿容俊逸、风度洒脱,更向往着自由自在。”
朱棣神色微凛,又觉得不必为了此事闹僵,不禁心中一动,缓和道:
“既然如此,咱与皇后打个赌,看看这王守敬会不会为咱所用。”
徐氏笑盈盈,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好。”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吃亏。
翌日,朱棣神清气爽地上朝,处理各种政务。
文武百官都很诧异,朱棣的脾气突然变得温和了许多,气色愈发红润,没有了戾气,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
等到朝会结束,朱棣卸下浑身的疲惫,正准备处理奏折。
解缙火急火燎地汇报道:
“启禀陛下。”
“诏书已经拟订完毕了。”
他毕恭毕敬地呈递上去,朱棣看了以后很满意。
“就这样办。”
朱棣很欣赏解缙的才智。
“臣下在拟订诏书的时候,发现王守敬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解缙犹犹豫豫,似有些不安。
“说!”朱棣肃声命令道。
解缙呈递上来七封奏折,最早的时间,要追溯到建文三年。
朱棣目光凛然,看到了“句容县令王守敬”七个字,顿时来了兴致。
等到他看完内容,狠狠地一掷,愤慨喝道:
“辞官?”
“朕偏偏不准!”
朱棣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王守敬,竟是连上七封奏折辞官的狠人。
理由竟是:俸禄太低,无以养家。
这就是王守敬不成婚的理由?!
虽然这是给建文帝的奏折,但是朱棣依旧止不住地愤怒。
“重新修改诏书,只要王守敬筹集到足够的银两,朕就提拔他做知府,甚至入朝!”
权势不能动人心?
那是给的不够!
朱棣深谙此道,不信真的有人能够抵住诱惑。
他忽然想到仍在狱中的方孝孺,蓦地禁闭双眸。
爵禄不能动其心。
美人不能改其志。
生死不能阻其行。
对于这样的人,天奈其何?
朱棣偏偏不信邪!
天地广袤无垠。
夜空深邃莫测。
王守敬长身玉立,善白标置。
所至必窗明几净,扫地焚香。
庭院喧嚣,有鸡鸣犬吠,却丝毫影响不到王守敬整洁的书房。
陈济一至,就感受到了一股洒脱的意志。
二十岁能够担任应天府的县令,王守敬的仕途顺顺利利,未来必有成就。
只可惜,他志向不在此处,寄寓于山水之间。
奈何几次辞官,都没有成功。
陈济定睛一看,几案上的奏折十分显眼,他脱口而出道:
“贤弟又要辞官?”
说到此处,陈济神态中满是惋惜。
王守敬天纵之才,能够造福百姓,为何不愿深耕呢?
“是啊,不过时机尚未成熟。”
“燕王朱棣登基,这时候辞官很容易惹来祸端,只能继续等待下去。”
王守敬爽朗清举,坦坦荡荡。
“贤弟大才,可惜了!”陈济喟然长叹。
“眠日梦月,舒适泰然。”
“长日邀约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清谈,选声伎、调丝竹、游山水,岂不妙哉?”
王守敬身具旷士之怀、幽人之致,无论到了哪里,都能过上闲适的好日子。
没必要在官场上,尔虞我诈。
“居山水间者为上,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
“奈何为兄尚有著书之志、家室之忧……”
陈济怅然若失,他在恩师面前夸下海口,总不能半途而废。
“既然贤弟认为,当今天子是雄韬伟略之主,为何还要辞官呢?”
陈济似回忆起了什么,心中有些疑惑。
“我想找个机会,去南洋看一看。”
王守敬语破惊天,陈济浸出一身冷汗。
洪武皇帝的“禁海令”如雷贯耳,这时候妄图出海,非明智之举。
王守敬思绪活络,很快将话题绕了过去,与陈济畅谈著书之事。
虽不能杯酒流连、啸歌终日,却也别有一番乐趣。
直到朝廷的文书,抵达小小的句容。
朝阳洒过来,暖暖的,天气晴好。
解缙一脸威严,宣读了天子诏书,整个句容县衙犹如被惊雷劈中。
王守敬接过圣旨的时候,坦然自若,神态没有任何的波澜,反倒是让解缙高看了一眼。
“解大人,请问这份文书,是应天府所有官员都收到了吗?”王守敬询问道。
解缙摇了摇头,目光怜悯地望着王守敬。
“句容繁荣昌盛,是有名的富县,理所应当付出多一点。”
陈济知道世道艰难。
没想到难成这样。
一百万两银子,真要从句容百姓身上征收?
这也太不公平了。
解缙核查了句容的府库,光明正大带走了二十万两银子。
临走前,他还意味深长地瞥了王守敬一眼。
朱棣的心思。
解缙根本琢磨不透,此刻愈发疑惑。
他思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离去。
陈济空落落地望着诏书,忽然笑道:
“贤弟似乎有机会成为二十岁的知府了,这在大明朝也算是开天辟地。”
王守敬运筹帷幄地一笑,总觉得事情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
南京。
皇城。
朱棣派纪纲查了句容县缴纳的赋税,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王守敬到任后,第一年句容缴纳了三十万两商税,第二年五十万两商税。
一些府都赶不上,以一县视一府,应天府之最重也。
长此以往,这如何了得?
现在的赋税,大都继承至洪武年间,商税是最低的,只有三十税一。
纵使如此,句容都能收上来这么多税,朱棣怎么可能不震惊?
“这王守敬,到底怎么做到的?”朱棣疑惑道。
“他征收了入城税!”纪纲如实回答。
朱棣心神一沉,总觉得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的父亲最憎恨贪官,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抽筋扒皮。
王守敬动这一点歪心思,在洪武年间可是死罪。
至于建文一朝……缺乏足够的军费镇压藩王。
朱棣没有一概而论。
他正自思忖,解缙已匆匆返回。
“启禀陛下。”
“旨意已传达给句容县令王守敬。”
解缙恭敬地行礼,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他有什么反应?”朱棣脸色肃然,目光威严。
“王守敬很平静,心性超出同龄人。”
“他询问了下官一个问题。”
解缙停顿了半晌,朱棣的视线横扫而来,如同剑锋一般犀利。
“什么问题?”
“他问,这旨意有没有传递给应天府其他官吏……”解缙沉声道。
朱棣细细品味,恍然间明白了点什么。
“哼。”
“朕的旨意,他还敢推诿不成?”
官员们避重就轻,互相甩锅,已经是常态。
“王守敬还没有这个胆子。”解缙自信道。
朱棣安然地等待了一日,没想到真的收到了来自句容的奏书。
“天地生财,自有定数,取之有制,用之有节,则裕。”
“取之无制,用之不节,则乏。”
“今圣旨所出,仰给句容,然民力有限,应办无穷。”
“中贵征索,溪壑难盈,司农必然告乏。”
“升我一人官阶,索万民之财,此大谬也。”
“伏愿陛下览否泰之原,通上下之志,广开献纳之门,与民更始。”
朱棣神色一冷,呵呵一笑:
“这就是道衍和尚推荐的英才?也不过如此。”
纪纲怒气冲天,喝道:
“陛下!”
“王守敬冒犯天颜,当罢官缉拿。”
朱棣袖袍凌风,气势逼人道:“朕倒要好好瞧一瞧,他有没有胆魄跟朕讨价还价。”
他再派遣解缙前往句容督促。
此刻解缙已经换了一种心情,对王守敬起了些许敬意,不过他还是果断提醒道:
“陛下的事,耽搁不得。”
王守敬不卑不亢,坦然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除非朝廷能够免除句容两年的赋税,升官反而显得多余。”
解缙一愣,没想到王守敬竟真的讨价还价起来了。
“陛下能够杀方孝孺,自然也能够杀你,甚至不需要磨刀。”
王守敬释然一笑,目光直视着解缙。
“文无骨而不立,骨无节而不活。”
“此事非是下官不能办好,而是能办得更好,陛下海纳百川,心系天下苍生,这点小小的请求,又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解缙愣神。
眼前这一位,真是奇男子。
难怪会七次上书辞官!
那一股淡泊与宁静,都快洋溢出来了。
“王县令,就不曾想过更进一步?”解缙试探道。
他自少至今,未尝一日去书卷,于学无所不通。
所为何?
不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吗?
解缙是洪武二十年江西乡试的解元,比王守敬要早了十一年。
洪武二十一年,解缙参加礼部会试,为第七名。
后来解缙参加殿试,为三甲第十名。
赐同进士出身,授中书庶吉士。
王守敬只是举人,差了进京赶考这一步。
他一点也不觉得遗憾,甚至觉得庆幸。
“天公放我平生假,剪裁冰雪,追陪风月,管领莺花。”
王守敬袖袍轻举,宛若墨画的双眉有着过人的神采。
解缙浑身一震,好似打扰了神仙的隐居,顿时惭愧。
性灵之人,神采外耀。
解缙能够体会,他拱手施礼,与王守敬交流心得。
可谓是“思接千载,视通万里”。
解缙豁然开朗,觉得王守敬的才学,不在他之下。
他沉吟片刻,语重心长道:
“贤弟莫要与朝廷为敌,给陛下添堵。”
解缙旋即告辞返回南京,一路上寂然凝虑,神与物游。
朱棣很诧异,怎么他的大才子一回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怎么,王守敬不愿意遵旨?”朱棣威严的声音响起。
解缙惶然回神,眉宇间却透着读书人的坚韧、傲气。
“王守敬提出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朱棣肃声询问。
“他希望朝廷能够免除句容两年的赋税。”解缙沉声道。
朱棣心下冷笑,这王守敬竟真的敢和他讨价还价。
难道他还不够仁慈吗?
“好,朕答应他!”朱棣斩钉截铁道,一言九鼎。
“谢陛下。”解缙情不自禁地感激,反倒是激起了朱棣的好奇心。
“你觉得王守敬此人,如何?”
解缙蓦然被询问,心中的惊诧表现在脸上。
他没有隐瞒,慷慨道:“王守敬参悟世事、超越尘俗,好似黄冠野服一道士,伴着清风与明月。”
“哈哈哈!”
朱棣爽朗大笑,他忽然想起道衍和尚的话。
“白鹿仙踪流水远,青衿灯火讲堂虚。”
一个自称化外的和尚,骑黑驴。
一个黄冠野服的道人,乘白鹿。
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腐儒!
儒释道三家,都给他整齐备了?
“好,朕倒要看看,这王守敬到底是哪一路神仙!”
朱棣目光如刀,深邃若渊。
解缙心神一颤,好似看到了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威凌天地。
朱棣气势滔滔,杀向句容。
刚抵达,他便发现了此地的不同。
城门雕栏画栋,镌镂龙凤飞云之状。
浩穰长街,充满珍奇之物。
有小贩自卖饮食,香气飘逸。
屋宇雄壮,门前广阔,望之森然。
有商贾贸易,每一交易,动即万两。
人烟浩闹,远超京城。
难怪徐氏、朱高炽、姚广孝都推崇王守敬,的确有些本事。
眼见为实,朱棣收敛了轻蔑,裹挟着贵胄的傲然。
“这句容如此富庶,要筹集一百万两银子并不是十分艰难。”
“王守敬推三阻四,显然没有把朕的话放在心上。”
朱棣眺望着句容城,心底暗暗惊叹。
飞桥栏槛,明暗相通。
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这简直就是盛世之景!
洪武年间,都十分罕见。
朱棣走南闯北,见证了大明的萧条,可谓是百废待兴。
王守敬若愿为朝廷所用,以下犯上之事,他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能够给出锦绣前程。
从朱棣自认为“万古不易的贼”开始,他的心性就发生了一定的变化。
他要以一生的功绩,去证明自己!
此刻看到句容的繁华,朱棣好似看到了未来的大明。
那是一轮璀璨的明月,将照耀万古!
朱棣的野心,在历史长河之上,他必须做得比当朝太祖更好。
忽然!
锦绣辉煌的阁楼里,传来悠扬的歌声。
“人生尚有来处,却只剩归途。”
“我纵笔争取从容。”
“人生得意须尽欢。”
“……”
朱棣饶有兴致,品味着悠扬的曲调。
“这是什么曲?”
一旁恭侍的郑和,深施一礼回道:“这是吴语。”
朱棣心驰神往。
他体会到了那一股温婉的意境,悲伤中带着豁达、开朗。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吴侬细语,具有独特的柔美灵秀之风,又饱含儒雅倜傥之气。
朱棣残存的煞气,飘然间洗涤殆尽。
“走,上去看看。”
听到朱棣的吩咐,郑和不敢怠慢,当即开路登楼。
笑语盈盈的女子迎了上来,收取一百两银子,可把郑和吓了一跳。
“一百两银子?”
“不错,雅间一百两,次之五十,不登楼不要钱。”女子恭谨地回答,还向郑和抛了一个媚眼。
郑和怎么敢委屈朱棣,当场付了一百两银子。
朱棣明白了原委,冷哼一声登楼,他倒要看看,这里的表演到底值不值一百两。
雅间珠帘绣幕,画栋雕檐。
兼具仙花馥郁,异草芬芳。
更有软榻、联珠帐、纱衾等物。
正中间乃是装裱好的山水画,画中有一眉目清朗的老道,怡然山水之间。
有题诗:
“贺公雅吴语,在位常清狂。”
“上疏乞骸骨,黄冠归故乡。”
朱棣心神一震。
这位“贺公”,即贺知章。
天室三载,贺知章因病恍榴,乃上疏请度为道士,求还乡里。
上许之。
遂舍本乡宅为观。
这是哪位狂人,自比贺知章?
朱棣一猜就透。
必是王守敬无疑了。
朱棣环顾四周,欣赏着墙上的装饰与字画。
四时不谢之兰。
百节长青之⽵。
万古不败之⽯。
千秋不变之⼈。
他体会到了一种清新脱俗的意味,好似成为了这间雅室的主人。
这一百两银子,一点没有白花。
难怪商贾愿意一掷千金,在此提高自己的情趣。
附庸风雅!
若不是朱棣意志坚定,差一点也要沉沦。
“雪霁一壶酒,与你共饮春秋。”
“盼前尘回首,三生亦师友。”
歌声悠悠,心也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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