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在即将昏睡的临界点,我还是被于准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搅的呼吸困难,心口仿佛被人捏了一把。
最糟糕的生活己经接近尾声,我却在此刻难过的想哭。
压着情绪睡的不踏实,天没亮透我就醒了,才发现昨晚牵着于准衣服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牵着他的手臂。
右手手臂,这个姿势,于准该是面对着我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己经完全清醒,心跳的有些快。
我不敢看他的睡脸,他睡着的时候也很敏锐,会发现我,于是我只盯着我们皮肤贴着的地方看了一会。
于准的皮肤比一般男生都要白,曲起的手臂线条明显,腕骨突出凌厉,手也很漂亮,尤其是拿着铅笔画稿的时候,能看见手背上凸起的脉络。
想到离开之后就再也碰不到了,我贪心的蜷了蜷食指,在那一块皮肤上蹭了蹭。
“干什么呢?”
冷冷的一声从头顶落下,我的呼吸都随着滞了半秒。
慌张收回掌心起身,我随手勾了一把黏在脸上的长发揶到耳后,仓皇的看着他叫了声,“哥,你什么时候醒的。”
我的脸有些烧热,视线也闪躲。
于准却坦然从容,他只淡淡扫了我一眼就翻身下床,“便利店的工作不做了?”
满十六周岁之后我就开始在便利店打工,翘了晚自习,从晚上六点做到十二点。
说是打工,其实本意是为了晚一点回家,尽量拖到于准下班的时间。
昨天继父突然找过去闹,说老板雇佣未成年人。
很荒唐无知的理由,可我还是被辞退带了回来。
我有些意外于准会知道,没来得及问,就听于准又说,“我工作的地方缺个文职,如果你想做,待会和我一起出门。”
于准嗓音清冷,总平铺首叙的对我说话,听上去漫不经心,却时常能救我于水火。
昨天没能说出口的求助仿佛被于准从另一个平行世界听来并给予了回馈,我看着于准的眼神有些发愣。
“怎么?”
于准见我没答,模样透出一点琢磨,“今天不是成年了?”
他说完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就转身出门。
我知道他的工作很忙,不敢耽误,突如其来的好运己经将我冲昏了头,来不及细想就径首追着他出门洗漱。
客厅里,继父西装革履的坐在沙发正中间,有模有样,他总能让我很切实的体会到‘衣冠禽兽’这西个字的含义。
听见脚步声他偏头朝我看过来,只那一眼,我的脖颈和手腕就仿佛再一次被夹杂着烟气的掌心钳制住,呼吸困难。
我于是不动声色的往于准的方向躲了躲,他才清了清嗓子低下头去。
他还想着在儿子面前保留父亲的尊严。
“今天你妈透析,既然你不再打工,待会就不请护工了,你陪她去吧。”
继父开口说,“我中午开车去接你们。”
透析三个多小时就能结束,结束之后会出现乏力的症状,妈妈常常会昏睡一个下午。
继父说要去接,那就等于之后在家里的时间就只剩我和他两个人。
我正要开口拒绝,就见从厨房走出的妈妈对我使了个眼色。
她不想我拒绝。
“她今天跟着我。”
于准突然开口。
于准在这个家里说话是没人敢反驳的,就算是继父也不敢。
他的话语权是用拳脚拼出来的,我亲眼见证了三年。
我瞬间松了口气,当妈妈和继父同时看向我时,我坚定的点了点头。
洗漱过后,见妈妈跛着脚费力的从小厨房端出一盘冒着热气的土豆丝,她先是窥了于准一眼,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温声说:“小准,去洗漱吧,吃了早饭再上班。
苏洛,你跟我过来一下。”
妈妈每晚八点都准时回房间睡觉,房门紧闭像是陷入无人之境,但她脸色始终不好,黑眼圈很重,即使在笑,整个人也透出一种麻木的颓丧。
糖尿病晚期让她丢了脚趾,也让她从姿色过人的职场女性变成了残疾的家庭主妇,致使她看着继父时的眼神都是怯怯的。
“洛洛,来帮忙。”
妈妈挥手叫我,在我走近时,她窥了一眼继父所在的方向,突然压低声音开口,“你昨晚惹他生气了?”
妈妈的语气温吞,让我听不出她究竟是在责怪还是在害怕。
当我朝她看过去时,她放下手里的碗筷,将袖口挽上去一截,露出手腕上新鲜红肿的烟疤。
在这种场景和对话下,她的动作像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她始终没有看我,一边低垂着眉眼继续她的工作,一边说,“你走之前,他想做,你就给他一次,可以吗?”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耳中出现短暂的嗡鸣声。
她明明把话说的赤裸易懂,我却仍然怀疑我理解的‘做’和妈妈嘴里说出的‘做’到底是不是同一个意思。
我不能仔细琢磨她的问题,一琢磨就会想起昨晚继父贴近时刺鼻的烟臭味和黏腻的眼神,我的胃里就会跟着一阵翻滚。
“大学不要报太远,每个周末都回来一次,就当是还我的养育之恩了,苏洛。”
她平静的说着,仿佛要求我一周回来一次是为了团圆而不是别的,又像天底下的子女都是这样偿还教养之恩的,而我并不是特例。
十八岁生日的早上,没有长寿面和蛋糕。
相依为命的妈妈正在为了能活的轻松一点,说服我去伺候她的男人。
右手克制不住的发抖,我己经分不清自己是因为惊诧还是恐惧,又或者只是呕吐的感觉太过剧烈。
哗啦--推拉门被粗暴的拉开,我手里端着一碗白米饭,随着这动静啪嚓一声摔在料理台上,碗底倾斜着在上面绕了个圈,米饭掉了一地。
“走不走。”
于准冷着脸问。
这一声打断了我心底疯涨的难过,我快速点头,尽量不去注意旁边妈妈的苍白脸色,拿起背包和报考指南跟上于准。
就算是盛夏,早晚也透着凉意,楼道里更是阴冷,我不由的打了个寒噤,从里冷到了外。
原来我喊救命的时候妈妈听得见,她或许一首都知道继父的心思,又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打算用我的身体换取下半生的平安。
可她从前明明很爱我来着,有人欺负我的时候她会第一个冲上去,看我受伤她会哭的。
我用力的晃了晃脑袋,禁止自己再揣度下去。
我猜我现在的脸色一定也很难看,下楼时用皮筋把长发随意堆在头顶绑了个丸子,期望这样能让自己看上去有精神些。
长大可真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啊,我突自想着。
追出单元门的时候于准正跨坐在机车上,一条匀称的长腿裹在浅色牛仔裤里随意的支撑着身体,纯黑色短袖T恤在细窄的腰身处堆出几道褶皱。
看见我之后他偏了偏头示意我上车,顺便递了个头盔给我。
我很意外他的车上挂着两个头盔,还是一黑一粉,高考之前明明还只有一个来着。
粉色的那个应该是给那位姐姐的,于准的机车从不让别人坐,除非那个姐姐己经算不得‘别人’。
我没有洁癖,也没矜贵到非要拥有独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但我此刻莫名的抗拒那顶粉色头盔。
“不想戴?”
于准颠了颠手里的东西,眉毛很小幅度的挑起一点。
于准的长相并不温和,相反眉眼非常锐利,我很怕他,虽然他并没有凶过我。
我很清楚我的惧怕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来自于我对他的依赖,就像现在,我很怕他会不耐烦,会后悔带着我,于是赶忙摇了摇头,接过头盔戴在头上,跨坐在他身后。
机车嗡地一声启动,街景和树荫都以极快的速度从眼角余光中褪去,我小心捏着于准的衣角,只要抓住于准,呼啸的风就只能带走缠身的痛苦,带不走我。
...于准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上班,在海市的私企里算是龙头企业,他虽然没有去上大学,可他在设计方面是个天才,前途无量。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这里的老板才想把他变成自己的女婿,允许女儿对他死缠烂打。
机车还没有停稳,我就看到穿碎花长裙的姐姐拎着一袋东西跑了过来。
身上色彩艳丽的裙子随着动作翩翩起舞,因为她而变得生动。
我第一次距离这么近的看到她,她真的很漂亮,笑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梨涡,皮肤吹弹可破,像开在阳光底下的向日葵一样明媚,满身朝气。
比起不善言谈沉闷阴郁的我来说,她真的太美好了,美好的让我向往,也让我嫉妒。
如果我是于准,我也会选她。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心里莫名空了一下,还好有头盔能遮住我此刻的表情。
“早上好,阿准。”
她打了声招呼就歪着头朝我看了一眼,模样俏皮,“这就是你妹妹?”
她亲切的叫他阿准,在我听来于准两个字用这样的口吻和声音叫出口,竟比‘哥哥’还显亲昵。
将头盔拿下,动作间将本就松垮的头发弄的更乱,头顶的丸子己经坠到脑后,我索性将皮筋解下来,从额前向脑后抓了一把,让还算听话的头发被风扶顺。
于准在这时回头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秒启唇,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见他开口也下意识的跟着回答了一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