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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洁+追妻+甜宠+架空】一张圣旨,宋婉江被迫嫁给宋家政敌,魏庭鹤。可谁都不知,那日红盖头下的姑娘,本是满心欢喜。后来她受尽冷脸。母亲病危,弟弟痴傻,宋婉江终是死了心,不愿再忍。只是当宋婉江终得自由时,魏庭鹤却紧抓着不放。*魏庭鹤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因着旧友所托,才会对宋婉江偶有关注。他厌恶宋府,自是不会喜欢上宋府的姑娘。可没想到那打脸的声音,却是一日比一日响。......后来,魏庭鹤双腿被废。他压下心中暴戾,看着宋婉江离开的背影呢喃出声。“命都给你,你能不能再看看我。”【心性坚韧少女x精分傲娇相爷】ps:男主不是在吃醋,就是在吃醋的路上
主角:宋婉江,魏庭鹤 更新:2022-12-12 23:4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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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宋婉江,魏庭鹤的其他类型小说《心死和离后,左相大人偏执疯狂》,由网络作家“小满的碗”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双洁+追妻+甜宠+架空】一张圣旨,宋婉江被迫嫁给宋家政敌,魏庭鹤。可谁都不知,那日红盖头下的姑娘,本是满心欢喜。后来她受尽冷脸。母亲病危,弟弟痴傻,宋婉江终是死了心,不愿再忍。只是当宋婉江终得自由时,魏庭鹤却紧抓着不放。*魏庭鹤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因着旧友所托,才会对宋婉江偶有关注。他厌恶宋府,自是不会喜欢上宋府的姑娘。可没想到那打脸的声音,却是一日比一日响。......后来,魏庭鹤双腿被废。他压下心中暴戾,看着宋婉江离开的背影呢喃出声。“命都给你,你能不能再看看我。”【心性坚韧少女x精分傲娇相爷】ps:男主不是在吃醋,就是在吃醋的路上
深秋寒凉,雨滴如裹了冰,就着凉风,狠狠打在人身上。
宋婉江跪在廊檐下,乌发因着水珠凝成一簇,身上厚厚的衣裙被雨浇了个透,紧紧黏在了身上,因着咳疾,一张脸越发惨白,可消瘦的背脊却始终挺的笔直,身子一动不动。
许久后,前头才缓缓来了个撑伞的丫鬟,似是被这冷风吹的难受,瞧着宋婉江一脸不耐。
“奴婢适才不是同夫人说过了么,我们姑娘受了风寒,柳大夫正在里头看着呢,夫人若是等不及,去那大街上随便请一位便是。”
宋婉江长睫上的水珠微颤,浑身已经被冻的麻木。
她是这左相府的夫人,是魏庭鹤明媒正娶的妻,而那丫鬟口中的姑娘,不过是魏庭鹤的外家表妹,秦诗诗。
她知道宋家是魏庭鹤的眼中钉,若不是因着皇上赐婚,这左相府,她许是踏不进半步。
可眼下她别无他法。
母亲病重,父亲不闻不问,若是能求得柳大夫一颗药丸,许是还能有一丝希望。
可这丫鬟却是越发不耐。
“奴婢听闻,夫人嫁过来这半年,不是发热就是胸口疼,也没见着哪次留住了咱们左相大人,眼下还用这招,夫人也不怕把自己咒死。”
“奴婢劝夫人也莫要僵在这了,还不如早些去别处瞧瞧,毕竟夫人在宋府再不受宠,一点请大夫的银子该是有的吧?总赖着左相府算怎么回事,夫人莫非真以为自己能和咱们姑娘比?”
宋婉江喉间顿时涌上一股腥甜,原本就病着的身子愈发沉重。
她知道魏庭鹤不爱她,她也知道这表姑娘秦诗诗比她受重视。
若不是被逼上绝路,她又如何能让自己在这受这般屈辱。
可若是母亲真的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病死在那宋府后院里...
宋婉江的心倏尔一揪。
她不敢想。
一旁陪跪的丫鬟冬青双眼已经哭得红肿,她将宋婉江小心地扶起,明明是如此寒凉的天气,宋婉江身上却是烫的吓人。
可冬青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那撑伞的丫鬟便嗤笑了一声,用帕子在唇角点了点,又接着开口嘲讽。
“奴婢就说了,夫人与其在这跪着浪费时间,还不如早些赶回宋府去瞧一瞧,若是去的早,说不准还能看到那宋夫人最后一面...”
“啪!啪!”
宋婉江咬破舌尖,强撑起一股劲,狠狠地朝着那丫鬟甩了过去。
响亮的两声巴掌在呼啸而来的寒风中回荡,让廊檐下的几人都愣了神。
“你,你敢打我!我可是姑娘的人,等左相大人回府,我定会告诉大人你是如何欺辱姑娘的!”
冬青死命地扶住摇摇欲坠的宋婉江,却见她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可眸底却闪着簇簇火苗。
“好啊,你去告,只不过我是圣上亲定的左相夫人,除非他魏鹤庭休了我,不然我能打你一次,便能打你第二次!”
宋婉江原本就虚弱的身子,因着这两下巴掌更是脱了力。
可她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狠狠掐住了那丫鬟的脖子。
这柳大夫既然请不到了,那又何苦逼自己再受这一份气!
想罢,宋婉江又抬起了胳膊。
可这手还没落下,廊檐尽头便缓缓来了一行人,而那领头人虽还未至,却已闪来一抹黑影,将她欲再次打向那丫鬟的手拦下。
来人是魏庭鹤身侧的侍卫之一,苍术。
“夫人,得罪了。”
宋婉江倏尔自嘲一笑。
她不过是动了动秦诗诗的丫鬟,这人便让苍术巴巴地赶来拦住,而魏庭鹤自己,甚至连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
“何事能让你在左相府出手打人?”
走近的人一身以赤色点缀的玄色宽袍大袖,目光落在宋婉江湿润的袄子上。
原本瞧着是清冷隽秀的贵公子,却在官服的衬托下莫名添了几分杀气。
而他的声音带着点点冷意,虽听不出喜怒,但也足以如利器般戳人心。
宋婉江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疲惫。
只是她还未开口,一旁的冬青便猛然跪地,哭着将适才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可魏庭鹤却是渐渐皱起了眉。
“诗诗那处既是离不得柳大夫,你再去寻旁人便是,就为了这事,也值当你一个当家主母在这里闹?还不快回自己院子。”
“就为了这事?”
宋婉江踉跄了一步,冷笑连连,困在眼眶迟迟未落的湿润终于压抑不住,点点滴落。
她知道自己只是被她父亲推出来的一颗棋子,但她也曾真心爱慕过眼前这个人。
半年前她嫁入左相府,谁都不知道,其实她心底深处,是藏着一分期待和雀跃的。
可这人,却硬生生地让她的喜欢消了干净。
冬青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回过神的宋婉江将她扶起,再次看向魏庭鹤。
“我没打算从你的表妹那处将柳大夫带走,不过就是想请他出来,求一颗保命的药丸罢了。不过眼下,你们不让他给,想必我也是要不到了。”
“只是这个丫鬟,今日这两个巴掌却是远远不够的。”
宋婉江说完便收回了目光,微微靠在冬青身上。
她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可她不愿让人瞧出她的不适。
这一场闹剧,确实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毕竟那个被他护在心尖上的秦诗诗,到现在连面都没露,而她宋婉江,却在这廊檐之下,被几句话逼得节节败退。
“魏庭鹤,我自是心中有数,其实你没必要如此绝情,我与你不过一纸婚约,只是眼下我还要赶去宋府,你我之事,等我回来再说。”
秋雨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宋婉江没再多看来人一眼,就着冬青的搀扶,走出长廊,又缓缓地踏进雨里。
背后是魏庭鹤清冷的声音,隐约夹杂着些许薄怒。
可宋婉江却已经不想听,只那声音落下后,苍术便匆匆赶来,将手中的伞递给冬青,随后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却终究还是低下头,让宋婉江离开了此处。
而此刻的宋府后院,宋婉江的母亲吴氏正躺在床榻上昏睡,原本就瘦弱的脸更是凹陷了进去,脸色隐隐泛黄,瞧着颇有些骇人。
宋婉江刚赶到宋府,还没来得及踏进母亲那处的篱清院,就被人唤到了书房。
可刚一踏进,她便被人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眼前一黑,差一点便晕了过去。
面前宋婉江的父亲宋程风,此刻正半眯着眼,恶狠狠地瞧着她。
似有些不解气,他又抬起了手,却被宋婉江侧身避过。
“还敢躲?嫁过去半年一事无成,连人都亲近不了,我宋家养你这般大有何用!废物,和你娘一样,都是废物!”
“养我?”
宋婉江对上那满是怒气的目光,心中倏地被揪了起来。
她的母亲原是宋府正妻,却被他丢在后院不闻不问,后又被赵氏以口头上的平妻羞辱,连带着她和她弟弟,都只能小心地讨生活。
嫁与左相的圣旨一下,他舍不得让赵氏的女儿嫁给政敌去受磋磨,便将她推了出去,还用母亲和弟弟的性命要挟,要她去亲近魏庭鹤,必要时刻动些手脚。
母亲让她忍,弟弟不能言,她便将这桩桩件件含泪吞下。
可眼下,她母亲生死不明,弟弟被磋磨得像个傻子,而眼前这人,她唤了十六年的父亲,还有脸在这训斥!
凭什么!
宋婉江心中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她整个人似被彻底点燃,只想将这些年的容忍撕个粉碎。
“若女儿没有记错,这十六年,我与弟弟若不是因着母亲的嫁妆,怕是早已死在那后院里了吧?敢问父亲您的所作所为,有何脸面官居这奉常之职?宠妾灭妻,不管嫡子嫡女的死活,竟也不怕这天下人耻笑!”
“混账东西!”
宋程风许是被戳中了痛处,顿时怒上心头,一把掐住了宋婉江的脖子。
“你母亲竟把你养成了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既如此,那你便干脆陪着你母亲一起去死,也好省了我宋府被人口舌!”
“你敢!”
宋婉江的脸被涨的通红,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愈发喘不过气,可她却是不管不顾,只想看着这所谓的父亲一同愤怒。
“我,咳咳...我现在是左相夫人!”
脖颈上的手在听闻此话后松了几分力,宋婉江趁机挣脱开,靠着门不停地咳嗽,缓了许久才顺过气。
“你现在掐死我,不正好给了左相一个参你的机会?父亲,你敢吗?”
宋程风双眼闪过一丝狠毒。
宋婉江的母亲性子贤淑,后来赵氏上位,便过得越发胆小谨慎。
当初他让宋婉江嫁过去,除了可以用她母亲和弟弟来做威胁外,看重的便是她随了她母亲这个不争不闹的性子。
可他没想到,这个一直安静的女儿,眼下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好,很好!没想到你在左相府待了不过半年,竟能变成这样的性子!”
“女儿倒也不用父亲夸赞,事已至此,女儿便干脆同父亲摊开来说。”
宋婉江对上他的阴狠的目光,突然自嘲一笑。
他们是父女,可天下哪户人家的父亲,会对女儿露出这般凶光。
“今日父亲若能答应女儿三个条件,女儿照顾母亲一晚,明日便老老实实回左相府。”
“为父若是不答应呢?”
“不答应?”
宋婉江唇角溢出冷笑,而后又因着脖颈处传来的疼痛,停顿了半晌才接着开口。
“若是父亲不答应,我今日便自尽在宋府,至于以后魏庭鹤会如何拿我的命来说事,那就是父亲与他的事了。”
“没成想这些年,竟是我看走了眼,你倒是比为父想象中的要聪慧和心狠,不像你娘。”
宋婉江眉头微蹙,不愿再听他贬低母亲。
“父亲只说应不应便是。”
“先说你的条件。”
“很简单,第一件事,给我母亲请太医,顺带再给我弟弟诊一诊脉。”
瞧着宋程风似要拒绝,宋婉江却是直接开口将他堵了回去。
“父亲的官职许是请不到太医,但父亲您上头那人,或许愿意借您几分光。”
顿了顿,宋婉江又接着道:“第二件事,给我弟弟单独请位夫子,不许经过赵氏,并且请好后我要亲自同那位夫子见一面。而这第三件...”
宋婉江看着面前的人,瞧见他因着自己的话面露诧异,似是不认识自己一般,心中不由得添了几分苦涩。
“第三件事,掌家权让赵氏还给母亲。”
“不可!”
宋程风冷声拒绝,丝毫没留下商量的余地,可这却正中宋婉江的下怀。
以母亲的性子,掌家权这种东西根本抓不长久,还不如争些实际的。
她敛住神色,声音带着些微颤:“这些年我母亲院里过得是什么日子,父亲您心知肚明,眼下我不过是让我母亲和弟弟能有个保障,如何就不行?出嫁从夫,我母亲跟了您,反倒只能用嫁妆过活,难不成眼下还不能有宋府的半分保障?”
“掌家之事你母亲管不来,你若是想要保障,我让人给你一些铺子地契。”
“父亲既然如此偏心,那便索性把母亲的嫁妆补上吧。”
“你!”
宋程风怒而拍桌,但沉思了片刻后,还是应了下来。
赵氏那处,他再多哄两句便是。
眼下更重要的,是他突然觉得这个女儿,往后许是能起到些作用。
想罢,宋程风收敛了些怒气,挥手让她去了后院。
而此时的左相府,魏庭鹤正负手而立于窗前,看着外头的秋雨久未出声。
屋内是跪地的柳大夫和侍卫凌霄。
许久后,魏庭鹤才淡淡开口,明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却让人下意识抖了抖身子。
“秦家祖上出过太医,本相倒是好奇,究竟是何种病症,能让你柳至在那处待了近一个时辰?”
“回主子,是,是属下在让医女替秦姑娘施针,怕中间出了差错,这才...没有及时去见夫人。”
“哦?”
魏庭鹤侧了些身子,望向跪着的人,眉尾一挑,溢出一声轻笑,仿若那眉目如画的翩翩公子。
“本相何时提了宋婉江的事?”
“是,是属下多言。”
一旁的苍术在心中微叹了口气,但一想到待会凌霄许是会遭殃,心中倒是起了些凑热闹的心思。
果不其然,魏庭鹤似起了好奇,目光扫过柳至,落到了凌霄身上。
“府中因着一个大夫闹起来,本相留你在府中看戏的?”
“回主子,属下一直谨记主子的叮嘱,所以今日才未曾露面。”
顿了顿,凌霄抬起头,目光诚恳的对上魏庭鹤,一脸坦荡。
“主子曾说,保证夫人不死,其余让属下暗中看着就行。”
苍术拼命忍住嘴角的抽搐。
主子身边的侍卫里,也只有凌霄才会如此耿直,从不会去深究话中之意。
但说的好听才是耿直,说的不好听一点,便是...
有点蠢。
待跪着的人都退下之后,魏庭鹤将桌上的木盒拿了起来,脸色自适才凌霄说完话后便有些不虞,让一旁的苍术多少带了点忐忑。
“入夜后将这颗药丸给宋婉江母亲吃下。”
“那可要告诉夫人?”
魏庭鹤睨了一眼面前的人,吓的苍术赶忙噤了声。
“把那生事的丫鬟发卖了,再去探探宋程风,宋婉江在这左相府也待了半年,多少也能送点消息回去。”
“是,主子。”
篱清院因着府里头下人的怠慢,送来的炭又少又不好,再加上浓厚的药味,宋婉江进去时,差点将她呛到喘不过气。
弟弟宋照林正蹲坐在角落,眼神满是呆滞。
院里丫鬟少,除了些偷懒的,眼下全都在煎药和照顾吴氏,便无人注意到宋照林。
宋婉江心中一痛,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床榻上是昏睡不醒的母亲,已经瘦的没了个人样,而角落里是原本活泼开朗的弟弟,却不知因何事突然变得痴傻,也认不得人。
一旁的冬青瞧见宋婉江脸色又惨白了几分,且脖颈上的青痕恐怖骇人,又是忍不住眼眶泛红,赶忙上前一步搀扶住她。
“我没事,帮我去将那糖果子拿给林哥儿,我先瞧瞧母亲再去哄他。”
宋婉江擦干眼泪,拼命压住涌上的酸涩,缓缓靠近床榻。
她记忆里那个梨窝浅浅,柳眉樱唇的母亲已经渐渐模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原本还偶尔流露出几分娇憨的女子,渐渐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里敛了性子,失了生气。
带着她和弟弟度过了一日又一日的昏暗时光。
父亲的毒打、赵氏的陷害和侮辱,让她只觉活着也不过如此。
可她不能死。
若是她不在了,母亲和弟弟只会过的更凄惨,别说这四方小院和仅有的几个丫鬟,怕是连热水都喝不上一口。
床榻上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宋婉江的气息,她微微蹙眉,面上满是痛苦。
而角落里的宋照林却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宋婉江赶忙看过去,却见他一脸害怕,而冬青被他推开,糖果子撒了一地。
“姑娘,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不怨你。”
点点苦涩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宋婉江好似不在意地擦了擦,起身朝着宋照林那处走来。
“你帮我守着母亲,太医应当快来了。”
“太医?”
冬青不解,但瞧着姑娘的脸色也没再多问,只匆匆去了夫人床榻边。
“林哥儿别怕,我是姐姐,你睁眼瞧瞧我...”
原本还在抖着身子的宋照林听见这抹温柔的声音渐渐平静了些许,宋婉江心中一酸,又带着哽咽开口。
“我是姐姐呀,林哥儿之前不是说...舍不得姐姐吗?”
眼前的人终于睁开眼,迷茫的目光落在来人脸上,许久后他微微歪了歪头,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姐?”
“是,我是姐姐,是你嫡亲的姐姐。”
宋婉江压抑住想抱住弟弟的冲动,将地上的小食盒捡起。
“还剩一些,林哥儿乖,这是姐姐特意替你买的,你尝尝。”
“姐,姐,不哭...”
屋子里还剩两个从小就一直跟着吴氏的大丫鬟,几人瞧见这一幕,都忍不住垂头轻声啜泣。
地上的宋照林朝着宋婉江爬近了一些,沾着些土的手擦过她脸上的眼泪,随后又乖巧的坐在她旁边,拿起食盒里剩余的糖果子递了过去。
“姐,吃。”
太医到的时候宋照林已经被宋婉江在软塌上哄睡了,而床榻上的吴氏却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太医诊了许久的脉,眉头却依旧紧锁。
宋婉江心中一紧,生怕来人一开口,就会让她彻底撑不住。
“幸好老夫赶的及时,我先替吴夫人施针。”
好在太医还留了几分希冀,开了些药,又嘱咐了许久,这才被引着来到宋照林这处。
“三少爷应是幼年受了惊吓,并不是真的痴傻。”
“那请问太医,我弟弟可能治好?”
“这...”
太医踌躇了片刻,目光在宋婉江脖颈的青痕上扫过,轻轻地叹了口气。
因着在宋府,倒也没称宋婉江为左相夫人
“许是要些时日,但三少爷体内有毒,二姑娘不妨先让他将体内毒素清了再做打算。”
“有毒?!”
“二姑娘莫急,这毒不深,只是断断续续积累了些时日,往后,许是要吴夫人和三少爷多注意一些才好,且夫人这身子,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此话说的隐晦,但宋婉江却是听懂了。
送走太医后,她心中恨意翻滚,可下一瞬,强撑了一日的身子终是再也扛不住,眼前一黑,便直直倒了下去。
苍术刚一入夜便潜进了宋府,但事情办完后,却是在暗处等着宋婉江苏醒,才回了左相府复命。
而此时的魏庭鹤正坐在碧柳院的主屋里,长眸微眯,似在思索着什么,让人瞧不出神色。
碧柳院是宋婉江的院子,里头除了冬青是宋府过来的丫鬟,还有一个莲心,此刻正跪在院子里,一张脸被吓得花容失色,眼眶隐隐含泪。
苍术生怕自己沾染上这女子身上的香粉之气,远远绕着进了屋子。
听完他的禀报后,魏庭鹤双眸闪过晦色,指尖拂过手上的佛珠。
“竟是一句未言?”
“主子,确是如此,除了暗卫所言,属下寻到宋程风时,他正跟着那人的幕僚在议事,若是夫人说了主子刻意留下的假证,那宋程风定是已和盘托出,且后来他又去了赵氏那处,安抚时又将夫人的话说了一遍,惹的那赵氏...”
“旁的妇人之事还不值当本相听。”
魏庭鹤将佛珠戴回手腕,随后拿起茶盏,瞧着上头漂浮的叶尖。
“太医既都被她弄去了,怎得现下还未回府,如此不把本相放在眼里?”
“这...”
苍术心思不过转了半晌,便压下夫人要照顾吴氏的话,只带着些为难的脸色,试探性的开口道:“夫人晕过去了。”
茶盏里的茶水顺着杯沿有轻微的晃动,魏庭鹤未饮一口便又将它放下,随后起身出了屋子。
“让暗卫继续跟着她,但凡她透露一句,你知晓该如何做。”
“如何做...”
若不是苍术过于忠心,眼下怕也是会在心中腹诽几句。
可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又瞧见院中还跪在那的丫鬟莲心。
“主子,那这丫鬟?”
“她的人,好坏都留给她自己去知晓,只是往后这丫鬟,不得靠近本相的院子。”
“是,主子。”
可不过行了片刻,原本应该回主院的魏庭鹤,却似突然想起什么,在苍术诧异的眼神中隐进了夜色,消失在了左相府。
宋婉江醒来时冬青正端来一碗黑色的药汁,她皱了皱眉,但还是一口喝了下去,没有丝毫停顿。
她不能倒下,她还得去看母亲和弟弟。
“母亲那处如何了?林哥儿呢?”
“姑娘莫急,奴婢过来时夫人还没醒,不过那药倒是也小心地喂了半碗,三少爷睡着了,奴婢适才熬药的时候去看了一眼,挺安稳的。”
“那就好。”
宋婉江赶忙披上外衣,又添了件斗篷,匆匆去到母亲的屋子,倒是没曾想门一开,便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
“母亲!”
宋婉江眼眶一热,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毫无顾忌地落下。
太医离开时其实委婉地提了一句,母亲的病是多年积累之症,不见得能好起来。
可眼下,母亲竟然提前醒来,这让宋婉江心底满是欣喜。
“我的江姐儿,快让母亲瞧瞧,可是瘦了?”
“母亲...”
吴氏轻轻搂着小心靠过来的女儿,心里是说不出的疼痛。
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里都是女子的啜泣呜咽声。
“这个时辰了,江姐儿怎得还在此处?可同你夫君和父亲说了?是母亲不好,拖累了你...”
“母亲为何要瞒着我?若不是灵溪偷偷让人去知会我,我怕是...若是母亲真出了事,我和弟弟又如何活下去!”
“说什么呢!”
吴氏性子柔和,此刻因着病又十分虚弱,连开口呵斥的话都少了几分力气。
可她却将还窝在怀里的宋婉江扶起,随后看向一旁的灵溪,蹙起眉头。
“你眼下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女子出嫁从夫,江姐儿既已嫁了人,何来半夜跑回娘家的道理!这事若是落到旁人的耳中,还不得说上她几句!万事忍忍就过了...”
“母亲!”
宋婉江心中又是一紧,随后胸口涌上了浓烈的失望和愤怒。
“母亲,你究竟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吴氏被她这一声惊的愣了神,一脸的不可置信。
眼前这个人确实还是她的江姐儿,可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却不再是往日的乖巧和平静。
“江,江姐儿,你这是...”
“难道这十几年的忍,真的忍来了您想要的日子吗?母亲您看看您自己,看看弟弟和我,今日若不是我和父亲翻了脸,您以为是什么后果?是我和弟弟差一点就没了母亲!”
“江姐儿,你,你和你父亲翻脸了?可往后你在夫家若是没有你父亲帮衬...为了我,何苦啊!”
宋婉江喉间又涌上了一股腥甜,她彻底控制不住心中所想,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脖颈上的青痕。
“看见了吗,母亲觉得是谁掐的?是您觉得会给我帮衬的父亲!”
“魏庭鹤堂堂左相大人,年轻有为又得皇上看重,父亲宁愿让赵氏的女儿天天在院子里发脾气咒骂我,也没将她嫁过去,母亲难道猜不出原因?不过是因为我死了没关系,她死了会心疼罢了!”
宋婉江不再压抑,一把推开上来相劝的灵溪和冬青。
“母亲一直让我忍,母亲可知,您生弟弟那年,是我拼了命给您换了产婆,是我第一次没有去忍,是我第一次逼得赵氏不敢去同父亲告状,我不让灵溪她们告诉您,可是我也害怕,那年我才六岁啊!”
宋照林不知何时来了吴氏这处,许是宋婉江的声音太过凄厉,屋门外的小娃“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守着她的灵璧只得推开门,同样是眼眶湿润,手足无措。
宋婉江看见来人,压下心中疼惜,将外头哭得瑟瑟发抖的弟弟扯了进来。
“母亲以为弟弟只是因为一场风寒才落得如此境地?那我告诉母亲,今日太医过来,说弟弟不仅痴傻,他还中了毒!”
“醒醒吧母亲,我求求您了!”
宋婉江这一刻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抱着弟弟大声地哭了出来,似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彻底哭个干净。
屋顶上突然传出一抹细微的动静,可因着呼啸的秋风和宋婉江的哭喊,那声音彻底的被淹没在夜色里。
而床榻上的人也猛地咳了起来,缓了许久才停下,眼神中迷茫一片。
“中,中毒?”
宋照林看着眼前的姐姐有些害怕,他边哭边小心地去碰了碰宋婉江的脸,可瞧着宋婉江看过来,又不停地抖着身子。
“母亲,今日是女儿不孝,让您在病中还不能清静。”
顿了顿,宋婉江又看向灵溪,脸上恢复了些许平静。
“父亲可将铺子地契送来了?”
“送来了,奴婢这就给姑娘您拿过来,老爷还让人告诉姑娘,等夫人将嫁妆单子清算出来,后续的事情再继续。”
吴氏看着一双儿女都跪坐在地上满脸泪痕,心中绞痛。
适才宋婉江的话像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在她心上割的生疼。
那是她的儿女,是她同娘家决裂后陪在身边仅剩的亲人。
可她这些年,究竟都做了什么!
她的女儿被迫嫁给宋家政敌,前路坎坷,她的儿子才堪堪十岁,竟被人逼得痴傻,还中了毒!
吴氏张了张嘴,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是我用这道青痕换来的东西,母亲您收好它,别又让那对母女抢了去,若是还忍,女儿怕是也没有力气再对上父亲了。”
“还有那些用掉的嫁妆,父亲答应女儿会补上,但中间怕是多少会生一些波折,若是她们太过分,母亲就让灵溪去知会我,左右我在左相府,也同闲人一般...往后唯有的帮衬,也只有母亲和弟弟了。”
“江姐儿...”
吴氏朝着面前的人微颤伸出手,心中浓烈的悔意夹杂着心疼,让她脸上一片湿润。
“是母亲不好,是母亲不好...”
宋照林顺着吴氏的手爬了过去,扯着她小声啜泣,而此时的宋婉江也彻底平静了下来。
她看着母亲抱着弟弟在喃喃自语,知晓她许是还要些时间想明白,便唤上灵溪,悄声退出了屋子。
“你去替母亲熬药的时候,后厨可有人为难你?”
灵溪抿唇摇了摇头。
今日那里的冷言冷语,比起之前,已经算得上是和善的了。
她和灵璧自幼便跟在夫人身侧,一路看下来,有些事情,她不是没有开口劝过,可...
“姑娘莫担心,今日那赵氏一日都未出院子,眼下许是不会来寻夫人的麻烦。”
“她自是不会。”
宋婉江冷笑一声。
那赵氏,怕是正窝在院子里发脾气砸东西呢,毕竟她从宋程风手中要到的东西,可不是笔小数目。
“我唤你出来,是有件事想打听打听。”
“姑娘请说。”
“母亲与江中吴家,到底为何变成了如此局面?”
这一直是宋婉江想不明白的事情。
虽然她从未见过那位外祖父,但江中郡守吴太安疼爱幼女一事,宋婉江幼时也有所耳闻。
而她母亲,便是吴家嫡女,吴郡守曾经的掌上明珠。
可自她记事起,就从未见母亲与江中那处有过联系,甚至她偶然一次问起,都被母亲呵斥了一句。
宋婉江瞧着那时母亲泛红的眼,后来便再也没有提过。
可明明有这样的外家,宋府却仍旧能如此嚣张的欺辱她们母女,宋婉江思来想去,总觉得这里头兴许藏了些事。
“这,约莫也是夫人骨子里头的倔...和后悔吧。”
灵溪瞧了眼紧闭的屋门,将宋婉江请到了旁侧一些,这才压低了声音继续开口。
“其实老爷那时迎夫人进门,算不得明媒正娶,因为郡守大人,从未同意过这门婚事。”
宋婉江听闻此话并不诧异,她幼时被赵氏羞辱时,也听过这样的说法。
“可就算外祖父那时不同意,这么些年过去了,江中那处难道没有软下半分吗?”
“其实奴婢也不懂,那时奴婢跟着姑娘虽没多久,但郡守大人对夫人的疼爱也是有目共睹,包括给夫人准备的嫁妆,饶是断绝了父女关系,也依旧没有少半分,可来了这北安城后,奴婢确实没收到过任何江中吴府送来的信件。”
顿了顿,灵溪又接着说道:“其实姑娘刚出生那年,夫人曾让奴婢送过两封信,可两次都未有回应,夫人便觉着,是她让自己的父亲母亲寒了心,从此便熄了再和那处送信的心思,后来夫人过得愈发不好,也就渐渐变成了如今的性子。”
宋婉江听后眼眶酸涩。
她母亲那时敢为爱同家中反抗至如此地步,又何尝不是仗着外祖父对她的疼爱,可如今,却过成了这般境地。
“进去吧,此事先莫向母亲提起。”
“是,姑娘。”
灵溪走后,宋婉江心中却是越发不解。
她自记事起,宋程风便没给过她多少父亲的疼爱,后来赵氏越发受宠,连弟弟的出现也不过是一场意外。
可她母亲不同。
江中吴府的家风,她也有所耳闻,只是母亲对此只字不提,她便更没有去打听的心思。
何况宋程风的所作所为,饶是外祖父再恨女儿不争气,也不应该会是如此置之不理的态度。
想罢,宋婉江又叹了口气。
如今她已经嫁了人,虽说以后她并未打算在左相府待下去,可眼下府中只有母亲和弟弟,若是不想办法替他们找些依靠,那往后的日子...
宋婉江回到屋子里时,床榻上的母亲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虽依旧是一副瘦弱不堪的模样,但瞧过来的目光里倒是多了几分清明。
这让宋婉江忍不住在心底惊叹起太医的医术。
“江姐儿,过来陪母亲坐会儿。”
吴氏一只手拍着宋照林安抚,另一只手微颤着抬起,朝她招了招。
“江姐儿这些年,憋坏了吧?”
“母亲...”
“适才,我确实有些不可置信,可更多的还是愧疚,是我没照顾好你和你弟弟。”
吴氏笑了笑,唇角因着干燥起了些皮,凹陷的脸颊上双眼微微凸起,瞧的人十分心疼。
“可我眼下,也不知如何才能护得住你和你弟弟,若是那时...”
声音停了半晌,吴氏似不想多提,眼眶中又溢出了水光。
“罢了,提那些作甚,眼下我们娘仨都活着,便是幸事,再等等,等我这身子好一些,那嫁妆之事,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定会给你和林哥儿补上。”
似是没想到母亲能这般快的想开,宋婉江愣住,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褥子上。
“都已经嫁了人,还在林哥儿面前哭成这样,也不怕羞。”
“不怕,在母亲面前,女儿什么都不怕...”
宋照林也从适才的害怕中缓了过来,他看着一旁的姐姐,伸手去扯了扯她的衣袖。
“只是说起这些,我还是有句话想问。”
宋婉江回握住林哥儿的手,红着眼睛看向母亲。
“母亲您说。”
“我们江姐儿在那左相府,可是...可是受了许多委屈?”
魏庭鹤回到左相府时,夜色只余下寒霜。
他等到了那处才惊觉,自己竟然也有一时冲动的时候,可原本要离开的步子,却因着屋子里头的哭喊,生生停了下来。
那才是宋婉江真正的性子。
“主子,夜深寒重,可是要喝碗姜汤?”
那屋顶上的风可不是一般的冷,苍术好心提醒,不想却换来了魏庭鹤的凌厉一瞥。
世人都道这左相大人年轻有为,虽位高权重,但偏偏俊朗如皎月。
公子温润如玉,勾唇一笑,便是霁月清风之色。
可苍术却是觉得世人太容易被蒙蔽,尤其是那些个姑娘家。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同本相,去一趟宋府。”
“去宋府...敢问主子,去宋府是要准备何物?”
长枪刀剑,还是毒药?
“接夫人回府,你说准备何物?”
苍术愣了半晌,而后喉间动了动,这才垂头应下,退出了屋子。
饶是他再机灵,眼下也猜不透面前主子的用意。
毕竟夫人入府后,主子可是一次都没在碧柳院里留宿过,更别提陪着夫人三日回门了。
苍术还记得,那些时日,有不少人都在夫人背后指指点点,言语间满是嗤笑。
而再次陷入寂静的主屋里,魏庭鹤半张脸陷入了阴影,指尖摩挲着佛珠,清冷的轮廓棱角分明。
忽明忽暗间,便圈出了一片禁忌之地。
“宋婉江,你母亲的药丸,再加上明日的这一趟,你幼时的恩情,我已尽数还清,至于你的性命...”
魏庭鹤阖上眼,停下呢喃之语。
杯中的热茶氤氲出雾气,迷蒙间好似又回到了他与旧友分别的那片竹林。
“魏兄,此次一别山高水远,在下...有一事相求。”
“志昊直言便是。”
“若是真有那一日,还望魏兄,莫让她在左相府丢了性命。”
宋婉江醒来的时候,冬青已经将新衣襦裙备好。
这些年宋婉江的衣裙都简朴老旧,可如今已嫁做人妇,冬青想着,若是姑娘还着那些个破烂的衣裙,许是又会惹人指指点点,没得又让姑娘难受。
可铜镜里的人却没有因着这新衣裙有半分喜色。
被白狐斗篷半围住的小脸清瘦白皙,双眸半阖之时,眼睑下的乌青淡淡,竟没被长睫遮去半分。
冬青心中微酸,想起昨日姑娘的样子,终是没忍住担忧。
“姑娘,昨日您...差点把奴婢吓坏了,这脖子上,还是得再上些药才好。”
“晚些再说吧。”
宋婉江紧了紧脖颈处的带子,对上冬青的眼,思索了片刻后竟笑了笑。
“你怕是也觉得我疯魔了吧,只是冬青你可知,昨日里的那些事,却是让我这心里痛快了不少。”
“姑娘...”
“我昨日见到宋程风的脸时就在想,若是我最亲的人都不在了,那我忍来忍去又为了什么呢?倒不如弄他个天翻地覆,大不了一起去那下头,再走一遭奈何桥便是。”
冬青听见自家姑娘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唤出老爷的名讳,心中一惊,赶忙抬眸看了看外头经过的丫鬟。
而宋婉江却又是坦然一笑,黑瞳里划过点点璀璨。
“不用担心,我只是私下里,不想违心喊他父亲罢了。”
外头断断续续的秋雨停了下来,但冷风依旧凛冽。
宋婉江虽身子不适,可踏出去的步子却比平日里要轻快。
人总是要碰上些绝望之事才会清醒,她是,她母亲亦然。
篱清院里的丫鬟明显比昨日多了一些,但依旧没几个人干实事。
宋婉江陪着母亲坐了许久,灵璧才小心地端来早上的药。
灵溪灵璧是吴氏在江中救下的姑娘,那时看着她们年纪小又可怜,便留在了身边。
而两个人眼下也已经二十有五,却因着不放心吴氏,从未有过嫁人的想法。
宋婉江看着眼尾有些许泛红的灵璧,抬眸寻了一圈灵溪的身影,可还未出声询问,就听见外头丫鬟的行礼。
“赵夫人安。”
床榻上的吴氏原本还噙着笑意,但听见来人的动静,双眼里满是抗拒和愤懑。
宋婉江拍了拍母亲的手以示安抚,随后留下灵璧伺候母亲用药,自己去了外间。
赵氏一袭枣红色襦裙,发髻略为高耸,浑身上下无不透着精致。
瞧见宋婉江,她面色不虞,眼神里还带着些打量。
“好几月未见江姐儿,今日一瞧,竟是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了。”
“许是赵姨娘记性不好,我倒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变化。”
宋婉江此话一出,一旁的丫鬟和奴仆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整个宋府谁不知这赵氏掌着家,且有老爷亲口承认的平妻身份,早已被宋府的人当成了主母对待。
且这二姑娘宋婉江未出嫁前,也从未如此直接对上过赵氏。
眼下这一出,顿时起了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可宋婉江却似浑然不觉,只对着来人笑了笑。
“之前是我不懂事,只当父亲所言是真,直到嫁去了左相府才知晓,这妾身份抬的再高,也不能乱了礼制,赵姨娘不会怪我吧?”
赵氏被这话一堵,皱眉恼怒,却又不能因此发作,只目光闪过一丝狠毒。
“我自是不敢责怪江姐儿,只是你父亲那处就不知了,毕竟老爷脾气直,若是因此恼了你们母女,往后这日子许是难过。”
“啊,这事儿我确实忘了。”
宋婉江故作懊恼。
而这神情落到赵氏的眼里,只以为她是被吓住了,不由得连连出言讥讽。
“你唤不唤我夫人,我倒是不在意,只是姑娘既已出嫁,这娘家的事还是少插手一点的好,虽说你在左相府不受宠,但好歹已经是那边的人,今日你若是肯同我跪下认错,等你出 了宋府,我便放这篱清院一马。”
“毕竟你知晓的,我掌着家,又握着各院的份例银两,想让你篱清院死,轻而易举。”
“赵姨娘适才说的对。”
宋婉江眉尾一挑,将脖颈处的系绳解开,露出里头已经泛黑的青痕。
“我好歹已经成了左相府的人,姨娘这是...让左相夫人给你下跪?这么大的脸面,不如姨娘同我去寻了左相大人,我与他一同跪你可好?”
顿了顿,宋婉江瞧见赵氏白了脸色,自己则伸出玉指,轻轻抚上自己的脖子。
“在我六岁那年,姨娘就应当知晓我是不怕死的,何况昨日,我又差点死了一回,若是哪天篱清院出了事,我可舍不得留下赵姨娘,那定是要与我一同去了才好!”
“疯子!”
宋婉江因着风寒,脸色还有些许苍白,可她恶狠的神情加上脖子上那道比指腹还宽上不少的泛黑青痕,却让人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起了戏台上索命的恶鬼。
赵氏踉跄了一步,扶上旁边的丫鬟。
她差点忘了,面前这丫头在六岁那年,为了护她娘生产,不知从哪寻来了个乡下产婆,又求得当时还是中尉的沈家老爷,当着外人的面,生生将利刃插进自己的胸口。
沈老爷子是出了名的不讲交情,而当时她地位还不稳,外头正是风言风语的时候,她只能被这臭丫头硬生生逼得妥协,并让人压下此事。
后来吴氏苏醒,顺利生下了宋照林,虽不知此事缘由,但也把伤好后的宋婉江关在屋子里抄了半月的经书。
而也是宋婉江刚解开禁足的那一日,寒冬腊月,宋婉江挨了宋程风一顿打,又被压来她院子里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自此以后,篱清院便再无出格之事。
所以这么多年,她也渐渐忘了,面前这人,骨子里曾经流了些疯子的血。
“赵姨娘怎么不说话了?”
宋婉江勾起唇角,一步一步逼近赵氏。
她何尝不知惹恼这赵氏的后果,但若是依旧容忍,她母亲这篱清院,不过半日就会被这人掀个彻底,且不说那些地契铺子,怕是连给母亲配来的药都会被直接丢掉。
她母亲已经经不起折腾,还有她的弟弟...
所以与其退让,不如逼出赵氏心中的惧意。
何况她不是还有魏庭鹤么。
宋婉江眼底泛出血丝,原本瞧着娇俏的水眸此刻却如养了只恶鬼,多看一眼都让人心惊。
魏庭鹤故意让她发现的那些证据,不就说明了自己还有那么些利用价值。
既如此,她不用,倒是显得她不懂事了。
整个篱清院里的人都被宋婉江的神情镇住。
而赵氏旁边的小丫鬟玉翠见状,偷偷退了几步,趁人不注意溜去了前院。
她一向心思活络,饶是现在赵氏面上瞧着不占上风,但这宋府,归根究底还是在赵氏的手中。
眼下她若是能将老爷唤来替赵氏撑腰,往后少不得能受些重视。
而宋婉江却将那小丫鬟的动作瞧的清清楚楚,可她丝毫不惧。
宋程风来了又如何。
她这一颗棋子,除非圣上下旨去了她的左相夫人之位,不然谁都动不了,包括她的命。
魏庭鹤留着她,许是也添了几分这样的心思。
宋婉江突然觉得有些冷。
而面前被她逼退的赵氏终于稳下心神,她动了动嘴,就着大丫鬟的手站直了身子。
“是,我是碰不得你这左相夫人,但我是老爷亲口定下的宋家主母,动不了你,动一个丫鬟还是绰绰有余,今日我来这篱清院,不过就是想寻着姐姐问一问,怎么姐姐这一病,还能怂恿丫鬟去那后厨闹事呢?”
“你把灵溪怎么了?”
宋婉江心中一惊,送药之事一直是灵溪经手,适才灵璧端药过来时她就觉得不对,何况眼下闹了这么久也没瞧见灵溪的身影,难免让人担心。
“丫鬟犯了错,自是关起来教训了,难不成你这出嫁的妇人,还能管到娘家丫鬟身上?”
“你...”
“江姐儿管不了,但我应是能问一问。”
宋婉江刚开口,就被后头传来的声音打断。
她猛然回头,就瞧见自己母亲被灵璧扶着,外头系了件金丝五花斗篷,虽是病恹恹的样子,但眼神却直接对上了赵氏。
难得的,没有丝毫退让。
“赵姨娘,我院里的丫鬟呢?”
宋婉江伸手扶住吴氏的另一边,在吴氏的示意下停住了话头。
往后她不能一直待在宋府,就算她拿魏庭鹤来压人,也抵不过母亲自己清醒过来的好。
而直到这一刻,赵氏才是真的愣住。
原本她今日来拿灵溪说事,一是气恼这吴氏半句话没说,便让宋程风替她添了铺子地契,甚至还要补上她的嫁妆。
而二来,是鸢姐儿气不过,她便来替自己女儿出出气,羞辱羞辱这宋婉江。
可没曾想这软弱无能的吴氏,竟是真的改了性子。
但越是如此,她赵氏就越气恼。
不过就是一个被厌弃的妇人,外加两个性命不保的女儿和傻儿子,还敢在她面前拿乔。
明明当年她比这吴氏更早怀上儿女,更应该名正言顺坐上这主母之位才是!
“姐姐要逞一时之快,我也不拦着,你那丫鬟刚被人教了些规矩,送到柴房里关着,要人,妹妹怕是应不了。”
“灵璧,去我库房里拿些银子,若是不够,去老爷昨天给的铺子瞧瞧。”
吴氏没理会赵氏的挑衅,只侧头看向旁边的丫鬟,在宋婉江不解的眼神中接着开口:“和老爷说一声,今日我的丫鬟若是不送回来,我也就抛了脸面去外头喊冤了,到时候宋府内里的恶心,便让他自己去担着。”
“是,夫人,那银子是?”
“晚些时候去外头牙婆子那瞧瞧,买一些会武的丫鬟奴仆回来,毕竟掌家的人太脏,我住在这不安心。”
赵氏脸色铁青。
明明是吃准了吴氏的软弱和要脸面,没成想她这一病,这母女俩竟是连性子都抛了。
“吴梦烟,你真是好大的脸面!你不会真以为你这个女儿嫁给了左相,就能来跟我摆脸了?外边的人都在说呢,你女儿嫁过去同守活寡差不多,那个魏庭鹤,恨不得马上就弄死她!还真以为老爷...”
“混账,还不给我闭嘴!”
一声巨大的呵斥让赵氏未说完的话瞬间消了个干净。
从长廊绕出来的宋程风阴沉着脸,官服未换,眼神中满是怒火。
而与他一同而来的,竟是那位与宋府不和的左相大人,魏庭鹤。
停下的秋雨渐渐又飘起了细丝,寒风一卷,氤氲出朦胧雾气。
魏庭鹤束发为冠,面色清冷,嘴角似乎噙着点点疏离的笑意,但仔细一看,却又让人瞧不真切。
他漫不经心地抬眸一扫。
视线在这略显简陋的外屋划过,随后在宋婉江脖颈处停留了半晌,最后落到了吴氏的脸上。
“不知吴夫人眼下,可能容庭鹤进屋一叙?”
宋婉江袖中的手自魏庭鹤出现后就攥住了点点衣袖,这是她紧张时的小习惯。
为了维持面上的冷静,她只能让指尖摩挲,分去些紧张的心思。
而一旁的吴氏愣住了神,这是两人大婚之后,魏庭鹤第一次来宋府,也是她第一次见这个位高权重的女婿。
眼见着屋子里的人都没了动静,宋程风皱眉不虞,心中暗恼自己被这群妇人丢了脸。
“左相大人难得来宋府,不如同在下去前头坐坐?毕竟这里都是些妇道人家,哪懂那么多规矩。”
“无妨,我与宋大人虽政见不合,但都是为了圣上,私底下倒是无需这般拘束,何况本相今日过来,是为了接婉婉回府,吴夫人是本相的岳母,自是不能少了礼数。”
“...”
若单说魏庭鹤这张脸,确实是翩翩君子清新俊逸,可宋婉江十分清楚,若是真信了这人的公子之姿,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除了宋婉江,整个屋子的人,连宋程风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脸色。
而赵氏搭在丫鬟上的手更是死命地攥紧,疼的那丫鬟只得含泪忍下痛意。
“你还愣在这作甚?”
宋程风瞧着魏庭鹤似真存了进屋一叙的心思,无奈只得示意赵氏退下。
可宋婉江却没打算让赵氏就这么走了,虽然不知魏庭鹤突然来宋府的目的,但瞧着,应当不是对她有害之事,既如此,她得先把正事办了。
“等等,灵溪呢?”
“丫鬟以下犯上,我...”
赵氏还想多言,却在宋程风铁青的脸色下闭了嘴。
而魏庭鹤似是突然起了好奇,睨了赵氏一眼,而后又看向宋程风。
“这位是宋大人的妾室?这一身枣红,多少有些煞风景了。”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位左相大人来此的目的。
当年宋府欲抬平妻一事,在北安也惹了不少风言风语,虽平妻之请最终被压下,但在宋府里,赵氏掌家,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只是因着宋程风上头的人,这参他的本子才没递到圣上面前,这事也就慢慢无人再提。
毕竟这抬平妻和养外室一样,官位若是不保,或许能用此事添上一罪,可官位若是坐的稳,便也无人会去触霉头,最多惹人在背后多说几句罢了。
可没想到左相大人的一句话,竟是在明晃晃地在替自己岳母撑腰。
赵氏心中愤恨,虽觉得面上无光,却也只能生生受着,毕竟这话,连宋程风也反驳不了半句。
“罢了,这毕竟是宋大人的家室,不过往后宋大人还是得注意些才好,哪有吴夫人还在病中,就让这妾室穿的这般打眼的,我若是宋大人,少不得让这妾室跪上两个时辰才好。”
魏庭鹤轻轻吐出一句话,随后也不管众人的脸色,只伸手接过苍术递来的斗篷,上前两步,系在了宋婉江身上,把那刺眼的青痕牢牢遮住。
可饶是魏庭鹤的动作让宋婉江心中一惊,他适才说的那句话,也引出了宋婉江的笑,只是那微勾的唇角,多少带了些淡淡的讥讽。
宋程风是宠妾灭妻,但他魏庭鹤宠的那位,可是连妾都算不上。
思及此处,宋婉江倒是彻底熄了心思。
他要做给宋程风看,她配合便是,顺带还能得些益处。
“父亲,赵姨娘一声不响便扣了我母亲院里的灵溪,我母亲眼下还在病中,弟弟也缺人照顾,您莫不是忘了昨日同女儿说的那些?”
宋程风半阖着眼,眸底精光一闪而过。
眼下他摸不准这魏庭鹤,所以篱清院,暂时是不能碰。
想罢,他侧头看向赵氏,这个在吴氏前就与他有了牵扯的女子。
当初他想求娶吴氏,不过是看着江中吴府的名声,一是郡守,二是武将,可不曾想,饶是他生米煮成了熟饭,那江中郡守也不愿松半分口。
“你去同夫人认个错,再让人把那丫鬟送回来。”
“老爷...”
“还不快去!”
宋程风又是一声怒斥。
赵氏心中气的呕血,但眼下却别无他法,毕竟比起让她跪两个时辰,认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姐姐,今日是妹妹冲动了...”
“叫夫人!”
宋程风心底突然有些恼这赵氏的愚蠢,可一想到宋婉江竟是比他想象中的受宠,这一时的气恼,又在看见吴氏母女后烟消云散。
“夫,夫人...今日是,是妾身的不是,还望夫人莫要气恼。”
一句认错被赵氏说的磕磕巴巴,被喊了这么多年的夫人,眼下这一遭,竟是比她想象中更难启齿。
这让赵氏心中满是愤恨。
尤其是看见吴氏站在她面前,轻轻睨了她一眼,而后不轻不淡地点点头,更是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赵氏离开时,宋婉江让灵璧带着两个小丫鬟去跟着赵氏要人。
眼下她动不了赵氏的位置,但她必须尽快寻到江中那处冷淡的缘由,若是可以...
总比靠着这个名不副实的左相夫人名头要来的稳当。
宋程风见人离开,将魏庭鹤迎了进去,几人倒也没说几句话。
只是吴氏却打量了一番魏庭鹤,眼神称不上冒犯,还带着些慈爱之意。
魏庭鹤含笑瞧去,吴氏那熟悉的眉眼,让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位旧友。
“听闻吴夫人幼时在江中长大,可庭鹤倒是没听婉婉提起过江中的风景。”
吴氏和宋程风皆是一愣,倒是宋婉江眉尾一挑,接过了话头。
“大人不知,我母亲自从嫁进宋府后,因着些事,便没能回去江中,故而我也没去过。”
“哦?那真是可惜了,江中风景独特,让人久久难忘。”
魏庭鹤说完便没再多言,随后小坐了一会儿,便提出要带宋婉江回府。
吴氏也没多留,只是离别之际,宋婉江想去看一眼宋照林,却又怕弟弟的性子惹恼魏庭鹤,只得按捺住心中所想。
可谁知,宋照林却早在赵氏离开后,便偷偷跑了过来,直到看见宋婉江要走,这才从角落里跑出来,扯住她的衣袖。
“姐,姐,不走...”
宋婉江赶忙挡到宋照林和魏庭鹤的中间,用大袖环住宋照林,生怕他看见生人会闹起来,可宋照林只以为姐姐在跟他玩耍,只咯咯一笑,随后从大袖下穿过,跑到了魏庭鹤身后。
宋程风见状赶忙让人去将这个傻儿子抓走,却不想宋照林抓着魏庭鹤的手不放。
“舅...舅。”
“...”
魏庭鹤的脸瞬间一黑。
而后头的苍术却憋着笑。
一个姐姐一个舅舅,这可差了点辈分。
周围的人脸色各异,唯独宋婉江却是有些诧异,她的弟弟自从变得痴傻后,就是连灵溪灵璧,也要好声好语的哄一会儿才能近身。
可他却一点也不抗拒魏庭鹤,还因着怕被抓走,正扯着魏庭鹤的手在嚎啕大哭。
“舅舅...怕。”
饶是在官场上风生水起的魏庭鹤,此刻也有些无措。
他没同这些个小娃娃靠近过,虽然宋照林也算不得小,但看他这痴傻的样子,同那些个刚会说话的孩童差不了多少。
宋婉江见状赶忙上前,轻声哄着宋照林。
魏庭鹤垂眸瞧过去时,就看见那身褐色大氅下,宋婉江因着动作而露出白皙玉颈,再往下,便是那骇人的青痕边缘。
而女子轻声的安抚带着柔意,似钻进了他的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宋婉江称不上绝色,但若是有个同她一般清秀的小姑娘,瞧人时水眸忽闪,那定是极其讨人喜爱。
可不过一瞬,当魏庭鹤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时,登时冷了脸色。
苍术在旁开始有些为难。
自主子大婚后,这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
以往主子一笑,他还知道是该杀人还是该放人,可如今,主子就算彻底沉了目光,他也不知该不该动手。
比如现在。
但好在苍术还未为难太久,宋婉江便把弟弟劝回了屋子。
吴氏身子弱,没能将人送出去,便又回了里屋。
女儿的叮嘱还在耳畔回响,她眼眶湿润,又想起昨日的那声声哭喊。
究竟是从何时起,原本喜爱纵马驰骋,跟着哥哥们舞刀弄枪的自己,变成了眼下这番模样。
口中泛起腥甜,吴氏捂着胸口低喘,片刻后,干涸的唇瓣染上点点血迹。
可也是这一刻,她心中豁然开朗。
那堵了她十六年的心结,好像被彻底剪开。
而这头,回左相府的马车里,两人都陷入了沉思。
魏庭鹤突然的冷脸,让宋婉江也收回了道谢的心思。
他不喜被人触碰,这一趟,许是又将他惹恼了。
宋婉江轻叹了口气,靠坐在马车壁上,侧脸望着前头的车帘。
原以为这马车会沉默一路,不想魏庭鹤却将目光落向她被大氅遮住的脖子,突然开了口。
“你看到过信件,为何不告诉你父亲?”
“你怎知我没讲?”
宋婉江诧异回眸,看见那抹停留在脖颈的视线,这才反应过来,自嘲一笑。
“其实不止那封信吧,左相大人应该故意留了许多东西给我看,只是我那时候...所以并未碰那些东西。”
“你那时候如何?”
魏庭鹤心中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焦躁,只想听到她话中的隐藏之意。
可宋婉江却是垂眸掩住了酸涩。
那时候...
只是那时候,我喜欢你啊。
所以想证明给你看,我不想当你们的棋子,我是带着真心踏进的这左相府。
可是你不要。
宋婉江在心里一字一句地回应,但面上却没有丝毫显露。
“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何会是我嫁进左相府,为何要我来做你们斗争的棋子。我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母亲和弟弟待在后院,受些委屈没关系,只要他们都在我旁边就好,可现在想想,幸好是我。”
看着魏庭鹤似有不解,宋婉江淡淡一笑,目光倏尔悠远。
“幸好是我,不然我母亲昨日便会离我而去,而我,却没有丝毫反击之力,除了拉一两个人同归于尽。”
想了想,宋婉江又开口道:“今日之事,多谢左相大人。”
她还是想同他道一声谢,毕竟确实是因着魏庭鹤,自己这一趟才能如此顺利,更何况适才离开时,他还让苍术送了好些贵重的东西,只有篱清院有。
这样一来,短时间内,宋程风就不会去寻母亲和弟弟的麻烦,也会更看重补嫁妆和请夫子的事。
马车走走停停,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左相府,临下车之际,宋婉江定了定神,想起昨日的事。
“我知晓左相大人心有所属,往后只要那院子里的人不来寻我的麻烦,我自是不会主动在左相府闹事,且我与大人您,哪怕同在府中,也不会再有牵扯。”
“不。”
魏庭鹤心中一紧,下意识开口拒绝,随后似想起什么,在宋婉江诧异的目光中冷了声。
“你我还有合作可言。”
马车帘子刚一掀开,外头便传来了柔声的询问。
宋婉江未出口的话一顿,随后便是一声嗤笑。
“看来这合作之事,许是要等大人安抚好佳人才能继续了。”
秦诗诗一袭白狐斗篷站至马车外,长眸微微上挑,水眸中满是关切之色,微张的红唇在瞧见宋婉江从马车里下来后愣了半晌。
若是抛开那些牵扯,宋婉江多少也会叹一句好颜色。
“没曾想夫人也在。”
秦诗诗微微屈了屈膝,但目光却是一冷。
直到魏庭鹤下来,秦诗诗才恢复柔意。
“表哥怎得去了这么久,诗诗在等着表哥用午膳呢。”
宋婉江没再看旁侧的两人,只就着冬青的手,缓缓踏进府里。
魏庭鹤有几幅面孔,旁人不知,她宋婉江在这半年里倒是摸了个透。
在外人面前的温暖和煦,在她面前的冷言冷语,在秦诗诗面前的温柔真心。
她也曾等过魏庭鹤用膳,在刚大婚那几日。
可膳食冷了一遍又一遍,从午时到入夜,她连那个人的身影都没瞧见。
若不是丫鬟莲心告诉她,她还不知这左相府里,竟藏了这么一位。
身上的大氅有些厚重,将寒风挡了个干净,但她心里却越来越冷。
为爱委屈自己?
她不是母亲,她做不到。
何况从昨日开始,她对魏庭鹤便已彻底死了心。
往后同他所有的牵扯,就只剩适才在马车里的那一句。
只要魏庭鹤答应保下她母亲和弟弟,那她便替魏庭鹤反宋府。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唯等和离。
左相府比起宋府要大了不少。
入秋后偶有树叶凋零,但打理的人小心谨慎,一路行去,倒也没多少萧瑟之景。
碧柳院离前头有些远,宋婉江低声咳了几下。
今日早起没来得及喝药,这风寒又有了加重的迹象。
“姑...夫人,奴婢稍后去请柳大夫来给您瞧瞧吧?”
回了这左相府,冬青也就自觉改了称呼,只是瞧着自家姑娘有些疲惫的脸色,多少又添了些担心。
“不用了,照着之前的方子熬几服药喝着就是。”
宋婉江摇了摇头,目光看向那些被风吹弯的细小枝叶。
昨日她那般恳求,柳至也没出来瞧一眼,所谓医者仁心,许是也要看人来的。
而宋婉江的话音刚落,耳畔却忽闻一阵啜泣,她停下步子,看向莲池旁的假山。
一抹绿色裙角自石头后蔓延开,小小一片,都铺在了泥泞的小道上。
她犹豫了半晌。
这左相府的事,她本也懒得去管。
可那濛濛细雨却有下大的迹象。
宋婉江轻轻叹了口气,似想起了自己幼时的光景,还是朝着那头靠近了几步。
假山石后的人抱着一个小小的医药箱,袄子上头满是泥泞和枝叶,因着沾了水,浅绿变成了深色。
宋婉江记得她。
她是柳至身侧的一个医女,平日里有些沉默寡言,所以在这府里,也没什么相交之人。
“夫,夫人。”
看见来人,那医女赶忙站起,双眼通红。
可她这一站,却是让宋婉江惊了一瞬。
秋寒阵阵,这医女的袄子竟然还在滴水!
“快回去把衣裳换了,你自己是医女,不晓得这样会染风寒吗?”
“民,民女名唤语秋,柳大夫说昨日是他疏忽,他怕夫人风寒加重,便让我来瞧瞧夫人,民女适才...不小心,所以才耽误了去碧柳院。”
“别说这么多了,我的院子就在前头,应当比你那处近一些,你同我来。”
宋婉江眉头紧皱,她算不上多心善,但这样的天气,她也做不到瞧着一个姑娘冻成这样。
“冬青你先一步回院,替人寻套厚实点的干净衣裙,再备些热水。”
“是,夫人。”
可语秋却站在那瑟瑟发抖,因着宋婉江的靠近又连连后退,生怕自己身上的污秽沾染到宋婉江身上。
“民女适才掉进了莲池里,身上脏,不好进夫人的院子。”
“院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宋婉江边说边伸出手,也不管那语秋身上的泥泞,一把抓住她的手。
“怎么会有这么老实的人,你快些同我回去,莫要再推拒了,我风寒未好,眼下头疼的紧。”
连说带拽,宋婉江终于把人弄回了碧柳院。
而这一头,跟着魏庭鹤进了主院的秦诗诗,想起她那莫名被发卖的丫头,终于按捺不住。
“表哥,她为何会同你一起,难不成你当真去了宋府?”
“你让人打探我的消息?”
许是这声音太冷,秦诗诗后退了一步,却又似不甘心,抬眸对上那道晦暗不明的视线。
“我只是担心表哥被那妖女迷了心智罢了!”
“诗诗,我与她已经大婚,有些话不该你说的,最好不要提。”
“表哥你...”
秦诗诗踉跄了一步,似是不敢相信。
“她是宋程风的女儿!宋程风那时让人以占卜和星象为由耽误军机,害的姑父失了半条命,眼下还屡屡为了右相同你作对,表哥你眼下让我不要提?你让姑父姑母在底下如何心安...”
“够了!”
魏庭鹤眸底涌起暗潮,彻底撕开了那副温润如玉的表象。
“母亲将你托付给我,不是让你盯着我做事,诗诗,我知晓你心中所想,我以为大婚前我同你说的那些已经让你熄了心思,可眼下若是你不懂,我便再说一次。”
“无论我和她往后如何,她眼下都是这府中的主母,而我让这府中之人敬你护你,也完全是因为母亲的嘱托,你救过我母亲一命,是我欠你的,往后我定会替你寻一如意郎君,可我与她的事,不是你能置喙的。”
面前的人透出少见的冷意。
秦诗诗攥紧帕子,压下心中不甘。
“你先用膳吧,若是还想不明白,我再将那桩桩件件都给你理清楚。”
魏庭鹤说罢便大步踏出了院子。
其实说起来,他与秦诗诗也算不得亲,但她拿着母亲那时的信件找来,他想着,左右不过是左相府里头多养一个人的事。
且他一直无心男女情爱,当时若不是苍术提醒,他根本就没发现,这表妹,还存了别的心思。
所以他知晓后第一时间便去同她说了个清楚。
魏庭鹤不知不觉便在府里转了半个时辰,再抬头时,竟然发现自己转到了碧柳院。
他忽而想起马车上宋婉江的那句“且我与大人您,哪怕同在府中,也不会再有牵扯。”,心中莫名又涌上一股郁气。
正准备转身离开,魏庭鹤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宋婉江那副虚弱的样子。
昨日他下朝,听见凌霄的禀报匆匆赶去那廊檐下,瞧见被雨淋湿的宋婉江白着脸,心中莫名有些不虞。
想着想着,魏庭鹤准备离开的步子,突然就转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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